最后,楚摇光还是没有受罚。
林桂君一直耍脾气,不是撞柱子,就是拿着剑抹脖子,闹得把房顶都掀翻了。
温惊秋和宋明夷实在按不住她,也担心她真的伤到身体,无奈之下只好松了口,将对楚摇光的惩罚改为禁足一年。
执法长老很快带着这个消息赶来了,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对着楚摇光道:“摇光,我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弄错了,我刚刚去找了掌门,她说并非要这么重地罚你,只是禁足一年,你待在自己的洞府里,好好思过就是了。”
楚摇光已经擦过脸,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她闷声说:“好,谢谢姨。”
执法长老犹豫了一会儿,嘱咐楚摇光:“摇光,凡事糊涂一点,不必争个明白,也是好事。”
楚摇光已经疲惫万分,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长老说完这话,不由叹气:“摇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你这样的性情,若是神女自然是好的,但你若不是神女,就会伤及自身,我不想指责你,只是你也该学着自保之道了,这修真界的人啊,你在高位的时候他们都好人,你跌下去了,身边就没有好人了。”
楚摇光苦笑了一下:“姨,我知道的。”
她如何不知道这些事。
说来说去,执法长老也没话可说了,只能安慰她:“摇光,你也别灰心丧气,没了斗志,就算你不是神女那又如何呢?你还是天赋异鼎、人品贵重,是也不是?”
“嗯。”
长老安又安慰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摇光,我还有事,便先走了,这是一瓶止痛的药,你若是痛了,便吃两粒,禁足期间有什么不方便的,传讯给我就是了,我会帮你处置的。”
长老走后,林桂君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她额头擦破了一大片,血肉模糊,脖颈处也有两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看起来好不狼狈。
饶是这样,见到楚摇光,林桂君还是表现出一副开心的样子,一蹦一跳地走到她面前,伸手便要去拉楚摇光的手。
楚摇光避开了她的动作,神情疏离:“神女,请自重。”
林桂君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仰起头,哀哀切切地看着楚摇光,伸手又去拽她的手:“姐姐……”
楚摇光眼神冷漠,毫不动容。
在楚摇光的冷眼下,林桂君只得收回了手,扭捏了几下,才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低下头道:“姐姐,对不起,我害得你被罚了。”
楚摇光嗤笑一声:“神女,你最好做好准备,若是我的未婚妻有一丁点不是,我拼了命也会杀了你。”
林桂君脸上的怯懦扭曲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难以言说的愤恨和不甘。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两支火苗摇曳的蜡烛。
烛火跳动着,衬得林桂君的表情阴冷而又冷漠,和她平时娇痴任性的样子截然不同。
“姐姐,你要为了她,真的杀了我吗?”林桂君歪过头,声音飘忽,语气难以捉摸,“是啊,姐姐喜欢她,远胜过喜欢我呢。”
楚摇光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留下了两个字:“你谁。”
她从林桂君身边走过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给对方。
楚摇光急着回去找巫婵,并不把身后的林桂君放在心上。
林桂君的视线一直黏在楚摇光的身上。
随着楚摇光的离去,她的眼珠也跟着转动,然后才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凝视着楚摇光的背影。
像一具提线木偶一般。
而操纵她的线,都系在了楚摇光的身上。
这具木偶的眼中,除了痴迷,只剩下了雄雄燃烧的妒火。
因为被罚禁足一年,楚摇光又带着东西搬回了她的洞府。
她的洞府外面,已经笼罩了一层针对她的禁制。
只要楚摇光触碰到这层禁制,就会落下十几道雷,精准地劈向她。
巫婵还没回来,楚摇光等得心急,贴在离结界两步远的地方,来回踱步。
她转了两圈,袖口突然掉出来一长条东西,露着白肚皮,在地上用力地翻滚着。
楚摇光蹲下身一看,发现是一条黑色的小蛇。
她这才想起今日出门的时候,顺着妖兽留下的痕迹,捡到了一条开了灵智的小蛇。
她本来是打算养几天,得了空找人问问谁家丢了一条蛇妖。
现在恐怕得养一年了。
楚摇光捏起小蛇的七寸,抖了抖,小蛇便扭动了起来。
发现蛇还没死,楚摇光放下心来,把蛇盘成一圈,继续焦急地等待她的未婚妻。
等了半个时辰,有人将一身污糟的巫婵带到了门口。
楚摇光一喜,扔掉盘成一个圈的蛇,迎了上去。
她还算有理智,堪堪停在了宋明夷刻画的禁制前面,没有撞上去。
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楚摇光眼巴巴望着巫婵,只恨她不能飞出去。
巫婵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离大门短短一截的距离,她便差点摔了两次。
楚摇光看得提心吊胆,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巫婵进门后,她慌忙扶住了人,一开口,已经泣不成声。
“巫婵,我对不住你。”
她是极少哭泣的人。
以前就算是哭了,楚摇光也不愿意在人前,尤其是巫婵的面前落泪。
但经历了今日的事,她根本管不住她的眼泪。
巫婵的发髻和衣服都乱了,脸上蹭了许多灰和血迹,狼狈得不成样子。
她捂住嘴,克制地咳了两声,抬起手轻轻地抚摸楚摇光的脸颊,温声细语地安慰道:“摇光,我没事,你别担心。”
楚摇光抽了抽鼻子,眼泪落得更凶了。
她不好意思在巫婵面前掉眼泪,胡乱抹了一下泪水,扭过头说:“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
巫婵捏了捏她脸上的肉,声音放得更轻了:“好了,别哭了。”
楚摇光闷声说:“我没保护好你。”
她垂着眼眸,鸦羽一般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滴,眼眶发红,看上去竟有三分可怜。
加上今日打了架,受了重伤,楚摇光面色苍白,嘴角边还有未干的血迹,不但可怜,更有一番坚毅又支离破碎的美感。
此刻,她悬而未落的眼泪,呈现出令人惊心动魄的魅力。
勾得巫婵心潮汹涌,更想撕碎她的表面,看她跌落到情欲里,被其淹没。
巫婵的眸色幽暗了起来,她用指腹轻轻擦去楚摇光眼角残留的泪水,压低了声音:“不怪你。”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越凑越近,距离越来越小。
楚摇光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没能察觉。
巫婵笑笑,忽然凑上去,亲了一下楚摇光的嘴角。
楚摇光一下呆住了,眨了眨眼,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
她被巫婵的举动弄懵了,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在楚摇光浅薄的认知中,这个时候,是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成婚之前,这都是不被允许的。
就算是成婚了,也不能随意这般亲近。
她还在发愣,巫婵已经亲完了。
巫婵摸了摸楚摇光嘴角处的伤痕,眼眸低垂,轻声问:“疼吗?”
楚摇光摇了摇头。
然后,她又点了点头:“有一点疼,就一点。”
她说完了这话,自觉不好意思,半闭上了眼,眼泪却落得更凶了。
巫婵原本是觉得无所谓的,可楚摇光的眼泪越来越多,不断地往下掉,掉得她忽然感到了一些不悦。
是对招摇宫的人的。
楚摇光这么一个人,今日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哭成这副样子?
巫婵难得表现出强硬的姿态,一把搂住了楚摇光:“摇光,想哭的话,可以随便哭的。”
她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楚摇光的脑袋,声音无限温柔了下去:“我陪着你呢。”
楚摇光伸手拽住了巫婵的衣领,哽咽着说:“阿婵,阿婵……”
她不停喊着巫婵的名字,好像能从这样简单的行为中汲取到力量一般。
巫婵没了亲近的兴致,一声一声应着楚摇光的呼唤。
楚摇光哭了很久。
她从来没有哭这么大声、这么久过。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眼睛可以流出这么泪来。
哭到最后,楚摇光只剩下了一句话:“阿婵,还好你没事,你若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松开抱着巫婵的手,用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并没有发现巫婵听到这句话后,有那么一瞬间,表情古怪了起来。
巫婵叹气,握住了楚摇光的手,细细去问:“今日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你离开后,没一会儿又折返了回来,说要带我去玩,结果……”
结果折返回来的人并不是楚摇光,而是化身成楚摇光模样的林桂君。
然后,林桂君便将巫婵关到了地牢中。
巫婵提起这事,表现出心有余悸来:“那个地方……实在可怖诡异,但幸好有巡逻的长老发现了我,我只待了一个时辰便出来了。”
楚摇光检查了一番她的经脉,发现只是受了惊后,终于放下了心来。
轮到了巫婵问她话:“你呢,摇光,你怎么这样狼狈?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摇光不想让她担忧,便省略了大部分事情经过,简单概述了一下。
说着说着,楚摇光内疚了起来:“是我不好,连累你要和我一起禁足了。”
巫婵正要说话,草丛中忽然弹出来一个长条状的物体,直直弹到了她的脸上。
巫婵下意识伸手一接,接到了一条黑色的小蛇。
小蛇疯狂地扭动身体,像一条长虫,一边扭,一边嘶嘶吐着信子,口出人言:“妈啊!妈——”
巫婵对上小黑蛇绿豆大的眼珠,陷入了沉思。
她的坐骑,不是被楚摇光抽筋剥皮,一根骨头都不剩了吗。
怎么还活着?
还变得这么小?这么丑?
楚摇光听到小黑蛇口吐人言,惊讶过后,更怕她吓到了巫婵,将小黑蛇捏了起来,同巫婵解释道:“阿婵,这是我今日在外捡到的一只小妖,她应该是谁家的坐骑,和主人走丢了。”
巫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声音没有一点起伏,生硬地扮演一个第一次见到妖的凡人:“好稀奇,原来妖是长这样的。”
她的目光落在小小的蛇上面,始终没有移开。
楚摇光道:“这是一条小蛇妖,不知道有没有毒,她有没有咬到你?”
巫婵摇了摇头:“只是撞了我一下。”
小黑蛇被楚摇光拎起,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狂乱地扭动起身体:“妈,救命,救救我,妈妈!”
楚摇光拎起她,甩了甩。
小黑蛇登时被晃晕了,安静了下来。
巫婵看得心疼,赶忙从她手中接过小黑蛇:“你这样晃,她会吐食的吧?”
楚摇光反问:“妖有这么脆弱吗?”
巫婵也反问道:“没有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僵持了片刻,巫婵率先道:“我小的时候,家里养过几只蛇,晒干了蛇蜕去卖钱,我在养蛇一道上颇有天赋,你不如将这蛇交给我吧。”
楚摇光本想拒绝,又想到她要禁足一年,巫婵作为一个凡人,无法在招摇宫自由进出,也得被迫陪着她,养一只灵宠解解闷也好。
“好,”楚摇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人来,“但这小蛇来历不明,我怕她会伤到你,你需随身带好这个纸人,保护你的安危。”
巫婵摸了摸手中团成一个球的小黑蛇,神情柔和了下来:“她喊我妈呢,不会伤到我的。”
楚摇光摇了摇头:“以防万一。”
两人简单地商量了几句,巫婵接过了纸人。
心爱的坐骑失而复得,虽模样大变,巫婵也欣喜万分,捧着她的坐骑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
小蛇安静地盘在她的手心,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
同时,巫婵不忘问楚摇光在哪捡到的这条小蛇。
楚摇光一五一十地说了。
“你得和我一起禁足一年。”楚摇光握住巫婵的手,“你养一只小蛇解闷儿也没什么,只是千万要小心,别伤到了自己。”
巫婵捧着蛇:“我明白……我们先回去洗漱一番,好好休息一下吧。”
两人现在都是一身的脏污,狼狈得不行,是该好好清洗一番。
楚摇光颔首,扶住巫婵的手,将人带到了山顶的宫殿。
她顾不上没好全的伤势,一进屋,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巫婵的身体,生怕遗漏了什么地方。
确认了没有大碍,楚摇光才真的放心下来,带着巫婵去洗澡。
巫婵身上只是脏了些,很快便洗好了。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袖子里揣着失而复得的坐骑,推开门从汤池宫中走了出来。
一出门,巫婵一眼便看到了抱着剑守在门外的楚摇光。
楚摇光靠在柱子上,头倚在剑柄上,已经睡着了。
她这是累极了。
不然也不会站着便睡过去了。
她一身的血迹和泥土还没有处理。
巫婵静静看着她,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伸手去掐袖中的蛇。
她方才问过了。
她的坐骑白玉,确实被楚摇光斩杀了。
白玉趁她沉睡,偷偷溜走,跑到了修真界,因为贪玩,便忘了时间。
结果,她没多久,就进入了发情期。
发情期护巢的妖暴躁易怒,遇上了几个修为低的修士,不慎吵到了她,白玉便发了狂,将人打死了。
恰好楚摇光路过,便顺手斩杀了她。
白玉血统特殊,生魂钻到她发情期产下的蛇卵中,经过几年孵化,又钻出了蛇卵。
她自知闯了大祸,不敢回到魔界,就在这附近抓蚯蚓吃,想等巫婵气消了,再回魔界。
谁知遇上了楚摇光,白玉闻到她身上有巫婵的气味,便跟着她走了。
巫婵听后,良久缓不过神来。
她手底下的人和她汇报此事时,说的是另一套说词。
想来是没看住白玉,这些人怕她责罚,将锅都甩到了楚摇光身上。
巫婵看了很久。
白玉自知理亏,用尾巴去缠巫婵的指尖:“妈……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死了一回了,你就别生气了。”
巫婵冷声道:”你杀了几人,就死几次。”
白玉缩了回去,不敢再吭声了。
她知道,巫婵的话绝不是玩笑。
她该死几次就得死几次。
想到死亡那浓稠的窒息感,白玉忍不住瑟瑟发抖。
巫婵并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她看着靠在柱子上也能睡着的楚摇光,不由地焦躁起来。
楚摇光斩杀白玉,是白玉有错在先。
她却不知真相,和楚摇光玩了五年凡人和仙君的无聊游戏。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
大不了她一走了之,回到魔界继续当她的魔尊。
但……
巫婵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但她竟有些不想走。
这种感觉并不浓烈,只是淡淡地萦绕在她的胸口,却有着难以忽略的存在感。
她不是楚摇光这样不懂情爱的小孩。
巫婵心知肚明,她是动了心了。
这有一点奇妙,但不难理解。
楚摇光这样一个光风霁月、月笼玉树一般的人,因她而动心再正常不过了。
谁不想拢住天边月的清辉呢?
只是,巫婵起了迟疑之心。
白玉已经同她说了今日发生过的一切。
楚摇光不顾一切,也想保全她,这让巫婵这样无情无义的魔也生出了一点感动来。
只是这样微小的动心和动容,还不够她把楚摇光放到眼里。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巫婵更多的是尴尬。
她竟闹了这样可笑的错来。
人一尴尬,便想逃避,身为魔界之主的鬼见愁也不例外。
比起动心,她更想干脆杀了楚摇光灭口。
这样便没有人知道她还犯过这种蠢了。
这样想着,巫婵轻手轻脚走到了楚摇光的面前。
她抬起手,想着索性现在就将人杀了,省的麻烦。
但摸到了楚摇光的肌肤,比起杀了她,巫婵更想将人压到隐秘的角落中肆意把玩。
楚摇光生的太好了。
每一处都让她喜欢得不得了,舍不得人就这么死了。
巫婵压下眉眼,摩挲着楚摇光的唇角。
片刻后,她吻了上去,泄愤一样,用力地啃咬楚摇光的唇瓣。
楚摇光迷迷糊糊地醒来,弄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凭借着本能,她动作温柔地回应了巫婵粗暴的亲吻。
两人抱在一起,吻得气喘吁吁。
巫婵垂下眼,盖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与其想那么多,不如一响贪欢。
不过是一个假神女罢了,她不必花费这么多心思在楚摇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