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孤允了。”
漆夜, 满室沉寂。
银烛被风吹得轻晃,光影交错,那修长冷峻的身影, 似漫不经心朝前迈了一步。
高大挺拔,被烛火拉得长长的影子,完完全全笼罩在她身上, 宛若有实质般, 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姜令檀掩在袖中的指甲掐住掌心, 嗓子涩得厉害。
这一刻,积压在她心底的所有勇气, 在开口的同时, 像是被凛冽的夜风给冻裂了, 顷刻间变得不堪一击,忽而心底迷茫须臾掠过。
“姑娘。”
“想要何种庇护?”
他声音轻而慢,每一个字落在耳朵中,都给人一种少有的认真。
姜令檀怔怔僵跪在地上, 似是有些慌乱垂下眼帘,不敢看他,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过那抹,象征着南燕至高无上权利的明黄色衣角。
世人皆知太子仁慈贤善,亦是这世间最温润不过的郎君。
而这次遇刺,她之所以孤注一掷,舍命替他挡箭,无非是因为千方百计, 有求于他。
姜令檀想到这里,凛然一颤,也说不出心底究竟是什么滋味。
夜风夹着男人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莫名有些刺骨,左肩上那道几欲捅穿她薄瘦肩胛骨的箭伤,不知涂了什么膏药,连着肩膀的半边身体冰冷麻木,没有半点知觉。
而另外半边身体就像是被虫蚁啃咬,遇刺时在林子奔跑枝叶刮出的血痕,还有那日夜里,嗜血神秘贵人在她身上犯下的斑斑暴行,无不在提醒,她从未有过任何退路。
姜令檀痛得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
一双乌眸,平日就算不笑也含着三分乖巧,特别是抬眸看人时,那一圈总因情绪浮动而通红的眼眶,此刻落在谢珩眼中,更是显得可怜又倔强。
白生生的脖颈,随着她仰头的动作,数道衣领也藏不住的殷红痕迹,像是某种隐晦的,只有他才知道的标记。
一种从骨血深处涌出的,不为人知的渴求,使他薄冷的唇,下意识抿成一道略显凌厉的弧度。
谢珩俯下身,靠得极近。
男人幽暗的眼瞳近在咫尺,被他这么看着,姜令檀掌心微颤着抬起,在半空中缓缓比划。
“太子殿下。”
“臣女想要……”
“十二时辰,跟随殿下身旁。”
“受殿下侍卫保护。”
她这番要求,实属胆大妄为。
四周空气蓦地一凝,谢珩朝身后挥了挥手,屋里伺候的婢女当即退远。
“原因。”
简短两个字,从他口中问出。
却让姜令檀心里一沉,指尖颤抖下意识握紧纤细的手腕。
背脊上那些不属于树林里刮擦的痕迹,藏于衣袖下方可怖的咬痕,就像是她不能宣之于口的最后体面。
双手就如同僵住一样,不知该如何解释。
长久的沉默,就在姜令檀以为慎独自律,重规矩礼教的太子殿下,会驳回她这个极其无礼的要求时。
“孤允了。”
他俯身,声音轻如叹息,如同贴着她耳廓响起。
目光淡淡落在她受伤的左肩,眉头轻轻一皱,不露声色移开。
姜令檀对于他过于突然的应承,错愕抬眸望去。
眼前触手可及的男人,衣不染尘,居高临下。
恰似清霜皎月的圣洁,令人敬畏。
“臣女,谢殿下庇护。”
她指尖轻轻比划,一直紧绷的精神霎时放松,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倦怠,使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晃了晃,朝
前倾倒。
并不是预想中冷硬的青砖,姜令檀迷糊中撞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里,她冷得厉害,下意识朝里缩了缩,明黄色太子朝服擦过她秀气的鼻尖,好闻的迦楠香混着浅淡药香,是她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安心。
“睡吧。”
姜令檀如同被蛊惑,跌入极沉的梦乡。
……
书房内,烛光明亮。
谢珩端坐在金丝楠木的书桌后方,骨节分明的掌心握着一盏清茶,水雾氤氲,一双眼睛更显深邃。
他疏离目光瞥向窗外的同时,廊庑外传来鼓瑟恭敬的声音。
“主子。”
“令檀姑娘身上取出的箭,已经验出来了。”
“青盐说这箭上的铸铁,是来自西靖国的十方山矿。”
“呈上来。”谢珩将茶盏一放,淡淡开口。
“是。”
鼓瑟垂眸上前,她手中托盘里放着一支折成两段的箭矢。
箭杆是北边最常见的桦木所制,精致轻巧,而最锋利的箭尖则是上等玄铁所铸,在灯烛下转动时,隐隐泛着一抹像是血迹未清理干净的暗红色。
玄铁一般以漆黑为主,若有颜色经过火铸后,基本烧没了。
暗卫青盐会猜测这箭矢来自西靖,是因为西靖的十方山矿,除了盛产玄铁外,少有人知道这矿最开始发现时,是因为那里大片大片从地底透出来的丹砂。
丹砂经过千万年堆积早就渗透到玄铁矿内部,根据目前的情报所知,就算是西靖国的十方山矿炼出来的玄铁,也只有极其稀少的部分,能带上这种极其罕见的暗红血色。
谢珩抬手,冰冷的指腹从箭矢尖锐处划过,语调很是漠然。
“告诉青盐,让他去查贺兰歧。”
鼓瑟屏住呼吸,只觉那轻飘飘的语气给她一种极重的压迫感,不敢耽搁,正要恭敬行礼退下。
谢珩指节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随意吩咐。
“让青盐先回来,你代他去西靖。”
“孤记得在观音禅寺,她见过你。”
鼓瑟一愣,轻轻点头:“观音禅寺那次,是属下去长宁侯府接的令檀姑娘。”
谢珩颔首,指尖转着那支断了的箭矢,闭眼没再说什么。
这场刺杀,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
受伤只是顺势而为,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处理某些事情的借口,只是唯一超出他预料的,是那个胆大妄为给他挡箭的小东西。
起初,他并未想过要把她拖进这混乱的局面中,那时她只要顺着他指着那个反方向走,后方有接替的暗卫,她定能顺利离开。
只是她倒是不知好歹,竟巧借刺杀,连他都一同算计上了。
不过还好是生得软软的一只,多少算是有趣。
日后养在“东阁”里,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也比放在长宁侯府方便些,更何况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他作为君子,哪有不接反而避退道理。
身体里的蛊毒,她虽不是唯一能压制的“解药”,但也算少有的,不会让他排斥的东西。
谢珩一向平静寡情的眼眸,浅浅划过一道笑痕。
掌心把玩着一颗碎银,那碎银倒像是时常被他捏在手里,时间久了,那些尖锐的边边角角都被磨得光滑圆润。
……
睡梦中。
姜令檀是被左肩上的箭伤给疼醒的,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身上像是水里泡过一样,浸了汗水的发丝全笼在她右边肩膀上,很是难受。
“姑娘醒了。”
“奴婢伺候姑娘先饮了汤药,发了汗后,换了身上湿透的衣裳,就会好些。”
姜令檀迷迷瞪瞪被人小心翼翼扶着坐了起来,腰后还不忘贴心放了大迎枕子,额头上降温的帕巾,也立马拧了一条新的换上。
她想抬手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不疼的。
可整半个左边身体像是泡在沸水里,不光是皮肤滚烫,连每一根骨头都像生生拧断后,又重新拼凑在一起的疼。
“姑娘再忍忍。”
“止疼的草乌散药效散了,奴婢已经帮姑娘敷了新的,再等上一刻钟就好。”
姜令檀苍白,盯着在一旁忙忙碌碌,隐隐有些面熟的丫鬟。
许久她才认出来,这是吉喜,之前在观音禅寺遇蛇中毒那次,她昏迷时也是吉喜一直在照顾她。
看到吉喜,她不由想到还在长宁侯府的冬夏和常妈妈,也不知她们现在如何。
幸好常妈妈和冬夏的身契都在她们自己身上藏着,周氏就算再气,也不能真的把两人发卖了,府里还有太夫人在,周氏也不敢过于放肆。
等身上的伤好了,她得想法子把冬夏和常妈妈一同带出来,悄悄安顿好。
昏昏沉沉想着这些,姜令檀喝了汤药,眼皮渐沉。
隐约她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问:“可止痛了?”
吉喜小心回答:“姑娘用了药后,已经睡下,之前瞧她疼得厉害。”
“殿下可要……”
耳旁的声音渐远,姜令檀渐渐没了意识。
却不知在她睡着后。
空寂的屋子中,周围伺候的人早已退远。
男人眼睫半垂,霜白的掌心把伤药“莹玉”化开,动作轻柔,至极小心,药涂遍她身体的每一处地方,而后又亲自给她换了干爽舒适的衣裳。
他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对待一个极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但也只是一件难得而精贵“礼物”。
翌日。
姜令檀挣扎着从沉沉梦魇中醒来。
屋里静悄悄的,有风从侧旁的窗子吹来,摇曳的树影顺着斜斜的夕阳,落在一旁的屏风上。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夕阳余晖都要落尽的傍晚,唯一让她松口气的,是肩上伤口的疼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转好。
“姑娘可要用点好克化的食物?”
“身子可还有不适?”
吉喜听见声音,立马从外间走进来,眉眼弯弯,十分讨喜。
姜令檀轻轻朝吉喜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她如今得了太子的允诺,但也清楚自己身份的云泥之别,日后要久待在太子身旁,自然不可心安理得,要太子府里这些丫鬟伺候。
正当姜令檀走出神思索时,有人走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善善。”
“你若再不醒,我得怀疑太子殿下的这处院子里,是不是没有好郎中。”
华安郡主陆听澜不知何时到的,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献宝一样打开。
姜令檀视线看过去,里面装的都是她之前十多日在镇北侯府吃过的,特别爱吃的几样点心,没想到她每一样都记下了。
陆听澜笑了一下:“这几样点心是北边请来的厨子做的,玉京少见,他原先是跟着我阿爹阿娘的厨子,后来跟我一同回了玉京。”
“我见你喜欢,就给你带了些。”
姜令檀左肩受伤,还不方便下床。
陆听澜用帕子包了一颗点心,亲自喂到她唇边。
倒是惹得姜令檀白生生的小脸,当场就红了一大片。
“听澜。”姜令檀咬了一大口点心,撑得脸颊鼓鼓的。
陆听澜却在她开口前,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唇瓣:“我知晓你要说什么。”
“殿下遇刺一事,陛下震怒,已经交由武陵侯应淮序负责探查。”
“你挡箭受伤,除了太子殿下身旁亲近的几个人,外界并不知道。”
“我也是因为你不见了,寻了程京墨那小子,他才支支吾吾告诉我。”
姜令檀见陆听澜眼睑下方,落了一抹极浓的青影,想必她昨夜整晚都没睡好。
眼底愧色闪过,当初借住镇北侯府本是她为了逃离长宁侯府,有意为之,她承了陆听澜的恩,却利用了她。
陆听澜见姜令檀吃了两块糕点就开始走神,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我听说你家中十姐姐姜云舒和二皇子的婚事。”
“嗯,彻底黄了。”
姜令檀一愣,回过神。
陆听澜眼中闪过嘲弄:“方才我出府时遇到了施故渊,他正被家里的长辈捆了去相看,这回看的就是你家那姐姐。”
“据说是贵妃娘娘找人算了一卦,卜卦的人说八
字不合,若强行议亲会有血光之灾。”
“赵氏那老妖妇,一听有血光之灾,立马断了念想,她这几日又暗戳戳把主意打到本郡主身上了。”
“哪天本郡主狗急跳墙,折了她儿子第三条腿。”
姜令檀终于理解,为什么玉京传言华安郡主和三皇子一直不对付,因为这两人,都是属于是急起来,连自己都骂的那一类。
不过姜云舒和二皇子婚事黄了,这是她没料到的。
这婚事之前都板上钉钉子了,周氏就差没到处造谣,自己女儿八字好,天生有凤命,二皇子娶了必有大福气。
陆听澜捏了捏姜令檀的手:“长宁侯府那边,我帮你掩护。”
“赵贵妃死了娶姜云舒的心,估计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你这一茬。”
“你安心养伤,我得空再来看你。”
“殿下人好,你别觉得有负担,毕竟是你救了他。”
……
夕阳落山前,谢珩回东阁,去了姜令檀暂住的小院。
“可还疼?”
他说话一向简洁明了,声音温和。
姜令檀摇了摇头,表示已经无碍,又单手比划:“近来劳烦殿下费心。”
谢珩没有走进室内,他在她面前一向守礼自持。
只隔着一扇朦胧的屏风,虽瞧不清脸上的神情,但声线清贵,闻声知人。
“遇刺之事已有了眉目,孤过些时日,要暂离玉京。”
“姑娘是暂且在东阁养伤,还是随孤前往。”
姜令檀想也未想,赶紧比划:“跟殿下前往。”
她那模样,生怕是晚了一步就要被人追杀。
谢珩侧身,霜白的宽袖落在屏风外,姜令檀抬眼能看见,上好的料子用银线绣了荷莲宝相花纹,和他极配。
屋中安静,一个话少,一个不会说话。
谢珩站了一会,淡声吩咐丫鬟摆膳。
已经到了掌灯的时辰,吉喜把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拿出来摆好。
姜令檀这才明白,原来太子殿下今日过来,是要大发慈悲,同她一起用膳。
可是之前华安郡主来时,她吃糕点吃了半饱,现在哪里还有胃口吃下别的东西。
靠窗的黄花梨木八仙桌上,摆的是太子殿下的晚膳。
而她的晚膳,丫鬟十分贴心拿了张矮桌出来,直接摆在床榻旁。
隔着屏风,抬眼就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身影。
姜令檀这顿晚膳,多少吃得有点欲哭无泪。
两人规矩礼仪都学得好,用膳时除了玉筷落下时细微的声音外,偶尔只剩姜令檀装死不吃时,屏风那头卡点传来男人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疑问。
“不合胃口?”
“怎么不吃?”
“吉喜去伺候。”
“给姑娘盛碗汤。”
姜令檀一度怀疑太子殿下有点在莫名其妙为难她,可又觉得像殿下这样清风朗月的人,绝对不会做这样幼稚的举动。
这顿饭,姜令檀足足撑到后半夜,最终还是吉喜给她寻了消食的山楂糕丸吃了,才迷迷糊糊睡下。
第二日清晨醒来,吉喜就问她:“今日殿下入宫。”
“请问姑娘是否要一同前往。”
姜令檀果断摇头。
她从一开始的打算只是避开每月十五月圆夜,太子殿下若离开玉京,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可平时进宫,她就不必像小尾巴一样时时跟着,宫里可能还不如宫外这座东阁小院安全。
吉喜见她摇头,就笑眯眯提议:“那奴婢等会儿扶姑娘下榻走走。”
“今日西靖联姻使团,抵达玉京,外头街巷各处都热闹,就是不知陛下会让哪家的贵女和那位贺兰小王联姻。”
“至于咱们南燕国唯一的寿安公主殿下,宫里定是舍不得的。”
姜令檀闻言,心口莫名跳了跳。
天子舍不得唯一的女儿,而整个南燕贵女,身份宠爱等同于公主的,也只有镇北侯府的华安郡主陆听澜。
她亏欠陆听澜的恩情得还,眼下虽因一箭之恩,受太子庇护。
她若因联姻之事去求他,以他作为储君的立场,又是少有的正人君子,绝对不会轻易允诺。
姜令檀心口闷得慌,自从受伤后,夜里更是时常梦魇。
好在梦中那神秘嗜血的贵人,并没有再对她做什么更过分的事,只是每回醒来,她身上的小衣像是被水浸过,湿得厉害。
第22章 第 22 章 她的愧疚。
早膳后, 时辰接近巳时。
烈日滚烫,闷得四周热气一阵阵的往屋里涌。
不过是换个药的工夫,姜令檀就出了一身热汗。
她左肩上的箭伤严重, 加上高热刚退不久,屋里不能放冰盆,丫鬟吉喜就拿了个团扇, 在一旁轻轻扇一点凉风。
“这都夏末了, 没想到还是这样热。”
“早晨时奴婢说扶着姑娘在廊庑外走走, 可瞧着日头,暑气伤人。”
“姑娘不如等太阳落山后, 再去园子里透透气?”
姜令檀在长宁侯府时, 除了白日和晚间向长辈定时请安外, 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瑶镜台小院中习字看书,她安静惯了,并不会觉得一直待在屋子里有什么烦闷的。
何况这里是太子在宫外的府邸,能收留她已算大恩, 她当然有自知之明,不会擅自走动影响了贵人的清净。
肩上的伤,敷了新药后,泛起的疼痛再次被一点点压下去。
姜令檀接过吉喜递给她的帕子,擦了手,拿起一旁的书册打发时辰。
吉喜坐在一旁摇扇,她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 姜令檀轻轻点头或者摇头,实在不行眨眨眼也妥。
等到傍晚太阳落山前,吉喜见小丫鬟进屋掌灯, 她抬起肉乎乎的小手算了一下时辰:“姑娘。”
“奴婢得伺候你换药了。”
“草乌散止痛最多六个时辰,加上太子殿下在伤药中添了别的东西,不能耽搁了。”
姜令檀闻言,眼中露出疑惑来。
吉喜伸手从暗格里翻出一个青瓷瓶,解释道:“太子殿下在草乌散中添了些‘莹玉’。”
“姑娘可记得之前在观音禅寺,殿下给过姑娘的。”
“奴婢听司家姐姐说过,这‘莹玉’十分珍贵,据说是十年前,永明道长离开玉京云游四海时,特地留给太子殿下的东西,那方子里好几味药材,早几年就已经绝迹了。”
姜令檀轻轻点了下头,抬眸就看见吉喜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直接挖了一大块乳白的‘莹玉’,揉化了抹在她受伤的肩膀上。
“……”
吉喜见她神色震惊,理所当然道:“殿下说了不用省,奴婢得听殿下的。”
换了伤药,外头天色也彻底黑了。
风卷着些许凉意,姜令檀本打算用了晚膳,继续在屋里看书。
吉喜性子活泼,在屋里闷了一整日早就闷坏了,就眨巴眨巴眼睛朝姜令檀问:“姑娘。”
“奴婢听人提起过,‘莹玉’里有一味很常见的药,东阁的园子里正巧种了,晚膳后是观赏的极佳时间。”
“姑娘想不想去看看?”
吉喜话都说到这了,姜令檀又不是那种不知趣的人。
当即抿唇笑了笑,轻轻点头应下。
入夜。
吉喜小心扶着姜令檀,两人沿着廊庑慢慢走着。
不到一刻钟,就出了廊庑,走到一处特别大的荷池旁。
“姑娘你瞧,就在那儿。”
姜令檀顺着吉喜指的方向望过去,夜色昏沉,浓烈的香在灯影下晃出一簇簇星星点点的白。
只见荷花池畔周围,一簇簇的白花隐在枝叶中,单朵看去,生得像星星一样。
吉喜献宝一样介绍:“这花名唤‘月下香’,只在夜里开花。”
“是东阁管理花木的嬷嬷特地种在荷池旁的,说有驱虫的功效。”
姜令檀第一次见夜里开花的植物,觉得有趣,就走上前伸出指尖戳了一下,那像星星一样的花瓣,随着她的触碰,轻轻一颤,花蕊里溢出来的香味更浓了。
她正要小心俯下身去闻一闻,却突然被一只微有些粗粝的掌心握住了手腕。
男人滚热气息从她耳廓擦过,声线清冷,有些严厉:“不可。”
姜令檀潜意识挣扎,又是一愣,这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身体不由自主往后方转过去,她却忘了
手腕被人捏住,动作一大就不慎扯到伤口。
姜令檀痛得半边身体都麻了,脚下不由踉跄往前跌去,结果整个人扑进了谢珩怀里。
色泽明黄的太子朝服从她眼中掠过,那股极淡的迦楠香,今日沾了冷烈的酒香,鼻尖弥漫着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她惊得差点失了魂魄。
姜令檀呛了声,又连忙死死抿住红润诱人的唇,把差点溢出的惊呼声咽回喉咙里。
这一撞,她简直快吓疯了。
东阁来来往往伺候的下人不少,旁人若是从廊庑方向看过来,就像是她在主动投怀送抱。
“这香,微毒。”
“沾染在身上,对人不好。”
应该是饮了酒的缘故,谢珩的嗓音有些沉,漆黑的眼瞳看向她时,晦暗深邃,像是能把人吞进去。
姜令檀有些不安,想要挣扎,可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力道大得惊人,虽隔着衣袖,但依旧滚烫,迟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她受伤的那只手动不了,另一只手又被握着,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睛,此刻因为情绪波动,犹似风掠过水面溢出的春漪。
“池边湿滑。”
“别掉下去了。”
谢珩眸色浅浅睨向她,握着雪白皓腕的掌心,拉着她稍稍往后扯了扯。
姜令檀这才注意到,她方才站的那块地方有些湿滑,这里靠近荷池,他的动作并无不妥。
顺着他掌心的力道,姜令檀乖乖往前走了几步。
两人一前一后,直到走回廊庑,隔着衣袖握着她手腕的大手,才不动声色松开。
“殿下。”
姜令檀伸手指向她暂住的方向,正要恭敬福礼告退。
谢珩唇角一压,声音不急不缓提了句:“西靖使团抵京,太后宣华安郡主入宫小住。”
“陆听澜让孤与你说声。”
姜令檀眼皮微跳,乌瞳里的神色震了震,攥紧的手心抑制不住,往前一勾,轻轻扯住谢珩的衣袖。
当初周氏设计她送给二皇子那次,她承了陆听澜的恩。
镇北侯府如今的处境极为尴尬,当年陆氏夫妇殉国,帝王一诺,封了陆听澜为华安郡主,而陆家手里的兵符暂且由陆听澜收着不动,只等世子陆景辞长大。
明白人都知道,眼下谁能娶陆听澜为妻,谁就有资格暂统镇北侯府一手训练出来的西北铁骑。
若是陆听澜去西靖国联姻,陆家的兵权,在陆景辞能独当一面前,就成了无主之物,必引得各方争夺。
她就算不能做什么,若提前知道些消息,也好提醒陆听澜多做准备。
“嗯?”
谢珩的视线,落在被姜令檀雪白指尖攥紧的衣袖上,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只不过身上的酒香被风一拂,略显浓烈。
姜令檀掩去眼底的心思,指尖慢慢比划:“联姻一事。”
“可有心仪人选?”
她话问得小心,雪白的指尖在昏黄灯火下,轻轻晃动着,嫩似脂玉。
谢珩不禁想到那夜,给她涂药时,她身体无意识蜷缩,被汗水浸透的乌发堆叠在背脊上,肌肤薄得,轻轻一触就会留下痕迹。
这样的指尖,若轻轻一捏,恐怕就碎了。
方才握她手腕时,他未能收住用了力气,衣袖下的肌肤,恐怕是要红上一大片的。
谢珩眸光敛,唇角的笑却不变半分,嗓音含了戏谑之意:“好奇?”
姜令檀明知这样不好,他已帮她多回,她是寄居在东阁,本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有些东西她若问了就成了僭越。
可那些话从他薄薄的唇里说出来,尾音轻勾,就像是带了某种说不明道不清的诱惑子,总引着她愈发胆大地去试探。
姜令檀避开他望过来的目光,精致小巧的下巴点了点。
荏弱纤瘦的身体隐在昏暗里,一双兔子似的瞳眸,流光溢彩像藏了无数斑驳的星辰。
谢珩看着那双漂亮至极的含情眼,不由想到初次见时,哭得又红又肿,明明害怕到了极致,可若逮着机会,她却想反抗咬他。
那一夜,她眼睛里的“星星”,落得他满身都是。
“同孤去书房。”
“再议。”
谢珩说完也没等她,步伐走得却比平时慢些。
姜令檀小步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遇着不少伺候的下人,众人皆都远远退开,连打量的神色都不敢落在两人身上。
书房位于东阁南边僻静的院子里。
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栋足有三层高的藏书楼更为贴切。
姜令檀微仰着脖颈,抬眸自下而上看着那些满目琳琅的书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她因为自小生活的环境原因,物欲很低,少有对什么东西喜爱的,这些年看书成了她拘束在府里,唯一的乐趣,时常爱不释手。
“喜欢这里?”谢珩垂眸看她,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次姜令檀没有犹豫,十分认真点了点头。
她喜欢这里,是非常喜欢。
但她也明白,书房乃是机密的重地,无论太子同意与否,这里都不是她的身份,能苛求半分的地方。
可她却没想到,男人慢条斯理从腰间扯了一块令牌递给她,嗓音温润如玉,狭长的凤眸里含着她看不懂的淡笑。
“这是入书楼的令牌。”
“孤平日议事在书楼后方。”
“算作禁地,不可去。”
“其余自便。”
姜令檀彻底愣住。
视线落在男人宽大掌心,那块纯净无瑕的白玉令牌上,纤长眼睫微颤,落在眼睑下方的影子似画扇轻摇。
“殿下。”
“不可。”
她望向他,摇头拒绝。
怯生生娇滴滴的动作,落在谢珩眼中,她那双生得漂亮好似会说话的眼睛,这会子瞪圆轻颤的模样,清透如山林里突然闯入的幼兽,令他生出一种要把她,狠狠蹂躏的冲动。
“不愿?”
谢珩本是随口提出的。
只因眼前的少女,于他而言就像养了个乖巧灵动的宠物,总要有一套奖罚分明的规矩。
听话时,当然要给一些奖励。
她住的东阁。
每一个院子,每一处夹道游廊,都有暗哨,别说是每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就算他想知道一天内有几只鸟雀落在她院子前,对他而言,都不是难事。
所以谢珩根本就不担心,她得了书楼令牌,能做出什么事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包括能落进她耳朵里的每一个字,全都是由他默许后的。
谢珩见她不愿,反而认真几分,循循善诱:“书房凌乱,孤的侍卫各司其职。”
“缺了能帮着整理书册的人。”
他声音一顿,语调轻得仿若风一吹就能散了。
可每一个字落进姜令檀的耳朵里,就成了能拂起涟漪的风,乱了她心底的犹豫,使得她漂亮的眉心,因为少有的纠结蹙起一道浅浅的折痕。
她日后常年要受他庇护,若是能帮着做些事,也算是报答他的恩情。
姜令檀想到这里,冰凉掌心探出,小心翼翼接过令牌。
上好的白玉,入手生温,令牌上沾了他身上的温度,被她握紧瞬间,不由烫得她手心一颤,赶忙垂下眼睫。
“随孤上去看看?”
谢珩站在二楼的木质楼梯上,居高临下问她。
姜令檀点头,赶忙压下心底的情绪,跟在谢珩身后往上走。
脚下的楼梯略显陡峭,姜令檀肩上的伤虽然用了秘药,好得快,但也是伤到骨头里连着筋的,就算每隔数个时辰换一次草乌散止痛,爬楼梯对她而言依旧有些艰难。
谢珩走得不快,她有些心不在焉。
结果当谢珩脚步忽然停下时,她不可避免撞了上去。
两人一上一下,他身形高大。
她这一撞,秀气的鼻尖直接撞到了男人的后腰上。
姜令檀脑袋嗡嗡,身体后仰,只来得及去捂撞得通红的鼻尖,身体却一晃往楼梯后方倒。
她若是摔实了,估计会比左边肩膀上的箭伤更严重,没在床榻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别想下来。
还好站在上面的谢珩,眼疾手快,拉住她那一只没受伤的手腕,往怀里一扯。
……
因为身高差,加上
楼梯差的原因。
姜令檀跌进去时,刚好撞在位于小腹往上一点点的位置。
而她藏在衣襟下,玲珑有致的柔软,不偏不倚撞在了,谢珩身上某个极为敏感的地方。
很软。
并不痛。
那瞬间,一种柔软酥麻的触觉,成了某种压抑的悸动。
他生性冷淡,这些年少有多余的情绪。
也只有蛊毒复发时,才会生出那些暴虐以及某种渴望的情绪。
可这一刻,谢珩瞳孔反射性一缩,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血液,不受控制地涌向小腹某处。
“殿下。”
“对不起。”
姜令檀一双干净纯情的眼睛湿漉漉望向他,她记得太子身上有伤,见他脸上神情不对,她的第一反应是撞到他受伤的地方了,指尖焦急地比划。
“无碍。”谢珩不露痕迹,往后退了半步。
他声音有点哑,目光落在她身上,沉得有些重。
姜令檀未及笄,虽然被神秘嗜血贵人要了几次血,身上也落了许多痕迹,但她从未接触过男女那些事,依旧很是懵懵懂懂。
所以她并不知刚才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竟亵渎了高高在上的“神明”。
“殿下。”
“流血了。”姜令檀眼睫一颤,小脸没了血色,冷白指尖落在谢珩侧腰的位置。
那里不知何时渗出鲜红的血来,已经湿透霜白色宽袍,像是雪中开出的海棠,尤为刺目艳丽。
谢珩若无其事往前走了两步,示意姜令檀上前。
“旧伤而已。”
“无需惊慌。”
他回过头,唇角抿着,神色淡得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姜令檀就算再冷静,这时候也难免有些慌神,她指尖指向书房外,比划问:“可要去寻侍卫来?”
谢珩狭长的凤眸,眼尾不轻不重微微一眯,瞥向她:“不必惊动外边。”
“孤自己换药即可。”
姜令檀才经历箭伤不久,自然明白有多痛,加上这伤八成还是她刚才撞出来的,眼中一下子被浓浓的愧疚填满,不敢与之对视。
谢珩好似笑了一下,被她通红的眼眶给取悦到了,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你若是不介意。”
“可否帮孤,去右侧第三排和第五列书架的暗格内。”
“取了伤药和巾布,还有匕首。”
姜令檀没多想,赶忙转身去寻。
等她拿到东西回来了,就发现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宽袍解开大半。
紧窄劲瘦的腰,不见半点赘肉。
白如美玉的肌肤,微绷背脊上沁着一层薄汗,在摇曳的烛火下,似是拢了薄纱,尤为诱人。
只是他侧过身时,右边侧腰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周围还有结痂,伤口应该是裂开不久。
姜令檀莫名心头一紧,握着巾帕的掌心发紧,双腿如同生了根,怔怔站在原地。
“过来。”
男人俊逸的眉峰一拧,透着压不住的冷厉,宽厚背脊上,劲实的肌肉紧紧绷起,伤口周围被血渗透的皮肤下,是腹部漂亮又结实的肌肉线条。
“莫要孤。”
“重复第二遍。”
他眼眸漆黑,侧眸望她,嗓音依旧清冽,语气却少有地严厉。
姜令檀悬着的心一抖,呼吸跟着急促几分,人却因着那莫名的威压,有些失神往前走。
伤口周围皮肤有红肿,血肉模糊的地方瞧着有要溃烂的迹象,这该有多痛。
她看在眼里,连呼吸都下意识轻了。
“匕首。”谢珩薄唇吐出几个字。
姜令檀回神,慌忙拿了匕首递上前。
他伸手取过,锋利的匕刃没有半点犹豫,一点点刮去伤口周围的腐肉,又伸手从侧旁格子里取了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烈酒,直接倒上去。
“药。”
“巾帕。”
谢珩除了唇色有些白外,从头到尾他连呼吸都没变一下,吩咐的声音更是冷静沉稳。
姜令檀就站在侧旁,他吩咐一句,她就递一个东西,脑子里只有反复一个问题,他难道不痛?
谢珩包扎完。
姜令檀没忍住轻轻比划问。
“殿下不痛吗?”
性如白玉,不染凡尘的太子殿下,笑了一下,眸色一寸寸从姜令檀受伤的肩膀上扫过。
他语调极淡:“草乌散虽止痛。”
“但同样也会令人丧失警惕。”
“孤不需要。”
薄湿的汗水,顺着他苍白的侧脸滴落。
书楼的夜,寂得连风声都宛若凝固了。
姜令檀瞳仁一颤,心底各种情绪纷乱,最终被无端的愧疚所取代。
菩萨低眉,温柔十分,八分皆为——神爱世人。
第23章 第 23 章 “绿毛鹦鹉”
谢珩背手站在窗前, 书楼下是大片连绵的翠竹,再远眺还能隐约看到荷池水榭。
她暂住的那处小院,离荷花池步行只要一刻钟不到, 模模糊糊隐在夜色中,一片森冷。
“主子。”
暗卫伯仁从一片暗影中,悄无声息走出, 声音极低恭敬道:“东西属下已经准备好了。”
他手里端着铜盆, 盆中水温正好, 一旁的矮桌上放了制好的褐色药丸,雪白的巾帕整整齐齐叠着。
谢珩转身, 看向伯仁。
他身上血腥味浓重, 薄唇压着冷厉弧度, 嗓音淡淡:“今日贺兰歧怎么说?”
伯仁心下微凛,放下铜盆,双手递上已经拧干的巾帕:“贺兰太子说,携使团前来, 是为了给西靖小王贺兰呈选妃。”
“贺兰呈?”谢珩似笑非笑弯了唇,接过伯仁递上前的巾帕,慢条斯理擦净染了血渍的掌心,矜贵端方。
他眉间嘲讽极重:“贺兰歧,不愧是谢三的八拜之交。”
窗外有风袭来,落在伯仁身上。
他不敢去看太子殿下的目光,只是想到三皇子这几年愈发不着调的行事,无端生出几分惊悸。
贺兰歧虽是西靖国太子, 可实际上身份还不如其皇叔贺兰公瑾的嫡子,也就是百姓口中的西靖小王,贺兰呈尊贵。
当年西靖天子暴毙, 唯一的皇子贺兰歧年幼,其皇叔瑄王摄政后把控朝堂十余年,直到去年祭天大典时贺兰歧才被封为太子,算是有了正儿八经的身份。
根据暗探从西靖传来的密报,太子贺兰歧不学无术,身子骨据说还不太行,恐是活不了多久的。
只管等他一死,皇位顺其自然落回瑄王父子手中。
所以此次联姻,来的虽是贺兰歧,娶妻的却是瑄王世子,那位西靖说一不二的小王贺兰呈。
只是伯仁也没料到,贺兰歧堂堂一国太子,竟能忍下这样的屈辱,甘愿为贺兰呈作嫁衣。
至于三殿下谢清野,说来也有些荒谬。
没人知道谢三殿下究竟犯了什么事,在一年前两国恶交,战乱一触即发时。
他被谢珩绑了丢到西靖国自生自灭,结果私下不知怎么勾搭上西靖太子贺兰歧,两个纨绔一见如故,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
“近日可要属下派人盯着三殿下?”伯仁想了想,不由请示道。
谢珩随手把染了血的巾帕丢回铜盆里,面上表情极淡,口中无关紧要的语气,说出的话三皇子若是听见了估计得当场发疯。
“无需盯着。”
“派人告诉谢三,他如果愿意,入赘贺兰皇室也好。”
“西靖大公主贺兰宜,是不错的选择。”
伯仁不敢抬头,心底却想到,前些年西靖大公主贺兰宜提出联姻,谋的可是南燕储君,可惜谢珩无意,以修禅守戒给拒了。
若真把三殿下送去入赘,估计以那位大公主的脾性,谢三殿下要被她杀了祭天。
伯仁冷冷打了个寒战,伸手恭敬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药丸:“这
止血解毒的伤药,殿下还是得用。”
“今日使团宴席上,若不是贺兰歧吃醉酒疯闹,撞了殿下。”
“殿下腰侧那处伤,也不至于伤得这般厉害。”
他话音才落,当即又反应过来多说失言。在谢珩清冷的视线扫过的瞬间,背脊发凉,额心渗了冷汗。
“主子属下……”伯仁声音略显忐忑。
“退下。”
谢珩挥手,冷冷打断他的话。
满室沉寂,只有烛影摇曳。
谢珩眉目温润,背脊笔挺,他腰侧那伤,她不过是轻轻撞了一下,哪能伤口裂得几乎见了骨,带她来书楼不过是顺势而为之。
他早就料到,联姻一事只要涉及陆听澜,她总要上心些。
一个人在暗无天际里太久,忍不住想要一了百了时,但凡有人能将她拖住,无疑是唯一的救赎。
而她茕茕孑立,退无可退时,只有陆听澜把她捡回家中。
谢珩修长冷白的指节轻轻叩在窗沿,落在烛光下的侧脸线条,俊逸清隽,他好似在笑,眼底却寒似冬冰。
这些年,他孑然一身算无遗策,还从未有过败绩。
……
夜里安静。
姜令檀回到暂住的小院时,已近子时。
吉喜远远看到她回来,赶忙小跑着上前,有些心虚地迎了上去:“姑娘。”
她声音带着几分慌乱,眼眶红红的。
姜令檀倒是没有生吉喜的气,殿下是金尊玉贵的郎君,吉喜退远,也只是作为下人的本分。
而且当时事出突然,若是吉喜在场,恐怕更为尴尬。
姜令檀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吉喜的眉心,这事算是作罢,她弯眸一笑,缓缓摇头指尖比划道:“没怪你。”
吉喜这才松了一大口气,不知又想到什么,小脸忽地一白,磕磕绊绊道:“姑娘,荷池周围种的那些月下香,奴婢并不知含有微毒。”
“请姑娘恕罪。”
月下香毒性不重,种在池子周围是极好的防蚊植物,只要不特意去闻,或是身上染了浓香,一般不会有特别严重的影响。
姜令檀听完吉喜的解释,点了点头后,没放在心上。
她此时有些走神,因为吉喜提到“月下香”,她忽然想到之前同太子殿下去书房,要问的可是宫中联姻一事,结果一连串的意外,她倒把这个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清晨,姜令檀还在睡,她是被院子里一阵咋咋呼呼的乱叫声给闹醒的。
她睁眼,发现自己一觉睡得极沉,竟然已过了巳时三刻,再耽搁下去,别说是用早膳了,估计午膳都要迟了。
就算在长宁侯府,太夫人礼佛茹素不用请安的时候,她也从未这样荒唐赖床的时候。
“怎么不叫醒我?”姜令檀扯着吉喜的衣袖,瞪她。
吉喜忙说:“姑娘。”
“外头廊庑下挂了一只红领绿鹦鹉,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给姑娘解闷用的。”
“说从蜀地梁州,千里迢迢过来的新奇玩意。”
“姑娘瞧了一定会喜欢。”
姜令檀伸手揉了揉眉心,外头的声音乱糟糟的一片,不像是鸟叫,更像是丫鬟婆子没有规矩,在碎嘴大声聊天。
等她换好衣裳坐在桌旁用膳时,吉喜笑眯眯拎着鸟笼进来。
“姑娘你看,这鸟能言善道。”
“模样还比之前奴婢有幸一见的,三殿下那只会说话的宝贝八哥漂亮多了。”
“不过这鹦鹉幸好是藏在咱们东阁,而不是放在东宫里,不然依着三殿下的性子,估计闻着味儿就来抢了。”
姜令檀抬眸,看向吉喜手里提着的金丝鸟笼。
里面关着一只蓝色长尾,喙部艳红,头羽是竹青绿色,颈部半包着一圈玄黑短羽,后颈渐淡成了粉色,是一只油光水亮胖乎乎的大鸟。
“姑娘好。”
“姑娘好。”
那鹦鹉一看见姜令檀,立刻鸟躯一震,一个劲地朝她点头问好。
姜令檀瞪大了眼眸看着鹦鹉,又转头望向吉喜,指尖比了比:“这玩意?”
“它真的会说话?”
吉喜用力点头:“是啊。”
“方才伯仁大人亲自把鹦鹉送来时,奴婢也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
“太子殿下说了,姑娘觉得有趣就留下,若是不喜欢,明儿就让人送回去。”
吉喜话音刚落,鹦鹉就立刻在金丝鸟笼里一阵乱飞,哇哇乱叫:“不回去、不回去。”
“姑娘好。”
“姑娘貌美。”
“吉喜是个坏丫头。”
鹦鹉叫着,还不忘扑腾想要去啄吉喜的手,吉喜吓得手忙脚乱,把那笼子远远放到了窗台上。
姜令檀抿了下唇,眼底亮晶晶的,瞧着应该很是喜欢的,她指尖比划朝吉喜点头。
吉喜见她收下,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而笑眯眯上前伺候用膳。
昨夜下过雨,所以白日就不算热。
姜令檀早上睡迟了,就连着午膳一起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屋里多了一只聒噪的红领绿鹦鹉的原因,姜令檀比平时多吃了半块点心。
吉喜心里默默记下,然后垂眸从攒盒里装了些花生瓜子递给姜令檀:“姑娘可以随意喂它吃一些。”
“平日挂在廊下,会有小丫鬟照顾。”
“姑娘只管心情好了用来解闷。”
傍晚的阳光透过重重树影,落在廊庑周围的檐下。
姜令檀掌心握了一把瓜子,时不时剥一颗喂进那只红领绿鹦鹉嘴里。
她发现这鸟看似乖巧上道,实际上满身糊了心眼子。
但凡要哄它说话,非得说一句话吃一粒瓜子,若是没了耐心去喂,他就开始胡说八道,吵个不停。
吉喜在一旁看不下去,正准备伸手把金丝鸟笼提走。
鹦鹉尖叫一声:“坏丫头。”
然后就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狂扇翅膀。
姜令檀在一旁看得一阵无语,觉得自己用膳时,定是鬼迷心窍,才点头留下这个八百个心眼的东西。
她并未发现小院垂花门外,年轻的储君一袭银霜色长袍,狭长凤眸深邃,俊逸的眉眼透着几分笑痕。
而她踮着脚尖,拿掌心里的瓜子仁逗弄鹦鹉的模样,落在男人眼中。
脖颈纤长雪白,身上缠枝海棠花纹的石榴红衣裙,映着残阳余晖,光线落在她细腻的侧脸肌肤上,眸底绚丽明亮。
笑起时,是那种让人想要深藏、想要图谋不轨的楚楚动人。
“太子殿下。”吉喜行礼退远。
周遭一众伺候的下人,当即退得干干净净。
姜令檀听到声音,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谢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离她极近的地方,眼神温和,唇角含笑。
“殿下。”
姜令檀一愣,目光往他侧腰,昨日被她撞伤的地方看了眼,指尖蜷了蜷欲言又止。
谢珩知道她想问什么,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很轻:“无碍。”
他没看她,视线落在金丝笼里的红领绿鹦鹉身上,前一刻还在金丝笼子里扑腾怪叫的鹦鹉,见谢珩走进的瞬间,如同被投了哑药,病恹恹抖着翅膀,缩在金丝鸟笼子一角,绿豆大小的眼睛躲躲闪闪。
嗯?
姜令檀一懵,她没有养过动物,一点经验也没有,指尖戳了戳鹦鹉的小脑袋,向谢珩有些焦急地比划:“方才还好好的。”
“不知怎么就病了。”
谢珩近距离看着她,漆黑眸底似有笑意堆积,犹似珠玉的清润嗓音不疾不徐。
“无碍。”
“若是病了,就换一只新的。”
“鸟雀罢了,不算金贵的玩意。”
姜令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珩修长指尖从她掌心捏了一粒瓜子仁,递到金丝笼子前。
“不吃吗?”
“看样子是真的病得不轻。”
他的声线依旧很轻,隐约酝着疏离,像是自言自语。
前一刻,还一副病得快死的鹦鹉,小心翼翼转过头,慢慢叼了他指腹捏着的瓜子仁吃了,努力装作感恩戴德的模样,在金丝笼里转了一
圈,悄悄朝姜令檀那边靠了靠。
姜令檀指了指鹦鹉,正想问什么。
男人透着暖意的指尖,方才从她掌心擦过时有些痒,这会却忽然点了点她雪白喉咙的位置。
力道不重,可她那里的皮肤实在娇气,稍稍触碰就洇出一团薄红。
姜令檀霎时脖颈一僵,微往后仰,一双眼睛却是湿得厉害,长长眼睫溢着一层透了水色的莹润。
“孤,认识一位杏林圣手。”
“可有想过。”
“把嗓子治好?”
谢珩目光落在她脸上,不重,却莫名压得她呼吸发紧,背脊僵冷顿时被薄汗浸透。
姜令檀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透如凝脂的小脸微微发白。
她从懂事起,就藏了许多的秘密,只要不说话,秘密就永远不会见光。
像她阿娘隐姓埋名,是背负叛国罪的齐氏嫡女。
十六年前齐氏蒙冤,全族三百六十七口除了阿娘一人外,无一幸免。
唯一算在三百六七口人名册之外的,只有那位因为身子骨虚,一直养在家庙里,直到两岁还从未露过面的齐氏嫡孙,至今生死不知。
而她的嗓子,其实并没有彻底坏掉。
只是早就习惯,不能发出半点声音的生活,多年不说话,成了一种不能发声的心疾和郁症。
在她记忆里,是因为意外落水,高热足足烧了三天,她烧哑了嗓子,阿娘干脆对外称她得了失语症。
那时她小,时常克制不住,阿娘就拿着戒尺,和平时教她读书、写漂亮的簪花小楷一样,是硬生生抽手掌心,打出来的。
在阿娘重病前,她已经完全发不出半点声音。
后来阿娘含恨病亡,她因有了不能治愈的病症,就像美玉有了裂痕,长宁侯府无论是长辈还是各位姐姐们,对她除了怜惜外,并不会对因她的貌美无瑕,生出不该有的嫉妒心。
……
廊庑点了灯,夕阳已完全落山。
长久的沉寂中。
姜令檀抿唇一笑,朝太子轻轻摇头,指尖比划:“前些年府中陆陆续续寻了郎中给我看过。”
“我……”
姜令檀想说什么既能冠冕堂皇,又不让人怀疑的理由。
冗长的夜里,忽然传来一个十分吊儿郎当的声音:“太子大哥。”
“弟弟听说大哥得了一只会说话的绿毛鹦鹉,这玩意新奇,也莫要偷偷藏着,给我瞧瞧。”
那声音,随着一道溜溜达达的身影愈发离得近了。
姜令檀出于本能,她第一反应是要转身,去屋子里藏好。
可她还没动,纤细的手腕就被人,隔着衣袖不轻不重握住。
男人手掌宽大滚烫,端方温和的眉峰,有凌厉神色极快闪过。
姜令檀手脚僵着,呼吸都放轻了不少,硬着头皮眼睁睁看着那位传言中最混不吝的三殿下,越走越近。
拧眉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后,憋了半天问了一句:“这是司家妹妹么?”
“一年多没见。”
“瞧着比之前好看不少。”
姜令檀:“……”
她知道辅国公府司家,应该是太子殿下生母,已经去世皇后娘娘的娘家。
而三皇子谢清野口中那位司家妹妹,她若没猜错,应该是司家嫡女司馥嫣。
据说她的才情和名声,一点都不输有玉京才女之首的姜云舒,只是两人一直都不怎么对付,姜云舒在家中多次提过司馥嫣,姜令檀才会对那位从未见过的司家嫡女,有些印象。
“司家妹妹看着本殿下做什么?”
“别以为你有太子哥哥撑腰,本殿下就会怕了你。”
“本殿下知道,你肯定也是闻着味来的,要同本殿下抢那只绿毛鹦鹉。”
姜令檀方才生出的那点紧张,被谢清野一张胡说八道的嘴,碎得乱七八糟。
身形高挑,长相俊美几乎妖艳的三皇子,又狠狠瞪了姜令檀一眼:“怎么?”
“哑巴不成?”
“不会说话了?”
姜令檀难以置信地瞪向谢三皇子,新仇旧恨,她冷白指尖蜷着,两只手掌贴了贴,轻轻比划。
一双清澈好似三九寒冬里,结出薄冰的清透眼眸,又黑又亮。
那双看着就让人觉得从来不会撒谎的兔眸,微微一皱,天真无邪,可配着她指尖指出的手语。
给人一种,在瞬间骂得很脏的错觉。
可惜谢三殿下不会手语,还是个只对女子脸盲的蠢玩意。
他能分美丑,但分不出谁是谁。
在谢三眼中,除了像陆听澜这种,能把他摁在地上狠狠胖揍的仇家能记住外,就算是宫里的那位养母,赵贵妃娘娘也被他时常认错。
这就是为什么,谢珩根本就不怕姜令檀被谢三看到的原因。
“太子大哥。”
“那绿毛鹦鹉……”谢三目光落在缩在笼子里装死很久的,红领绿鹦鹉身上,搓了搓掌心狗腿道,“作为太子大哥天底下第一喜欢的好皇弟。”
“大哥不如把这鹦鹉赏我吧?”
“想要?”谢珩笑了声,语调轻慢,尾音勾着。
透着戏谑的眸光,却漫不经心瞥向姜令檀,唇角勾着漂亮的弧度:“下回不许。”
不许什么?
谢清野莫名其妙,伸手就想去抢挂在廊庑下的金丝鸟笼。
红领绿鹦鹉尖叫一声,在鸟笼里扑腾乱飞:“救命!”
“别过来!”
“美人救救鸟命。”
下一瞬,谢清野手腕被一只修长的手掌紧紧扣住,往后一扭,朝黑暗中冷冷吩咐:“捆了。”
“丢出去。”
至于不许什么。
姜令檀眼眸颤了颤,他恐怕是看出来了,不许她悄悄骂脏话。
第24章 第 24 章 朱唇榴齿白玉蝉
“……”
咚的一声巨响后。
伴着巷子里几声乱糟糟的犬吠, 和红领绿鹦鹉拿鸟命扑腾落了一地的羽毛外,谢三皇子什么都没留下,就被东阁的暗卫捆了手脚, 顺便堵住嘴,丢了出去。
姜令檀怔怔看着瞬间陷入死寂的廊庑周围,半晌回不过神。
直到谢珩冰冷的指尖, 从她沾了一小片羽绒的秀气鼻尖上, 一拂而过。
“方才。”
“吓到你了?”
他声音很轻, 唇角微扯,并不像生气的模样。
姜令檀眨了眨眼睛, 发现那些从黑暗中涌出的黑衣侍卫, 一个个退远, 噤若寒蝉。
“没有”
她轻轻摇头,指尖比划,视线却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
之前那句‘下回不许’,暗含警告意味, 给她一种认真严厉的错觉。
夜深,露重。
挂在廊庑下的金丝鸟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地打着旋。
姜令檀在灯下站着,低着头,雪白的后颈浸在光影下,犹似黑夜里绽出的花,娇得像是揉一把,就能沁出香甜的汁水来。
谢珩收回目光, 唇角的笑意却隐约上挑:“早些休息。”
“谢三自小脸盲,记不得你的模样。”
姜令檀闻言愕然抬眸,抿了抿唇指尖紧蜷, 她还想说什么,却只看到男人高挑孤拔的背影,隐在银纱一样的月辉下,渐渐走远。
回去后,姜令檀脱了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冷汗浸湿的衣裳,吉喜带着几个小丫鬟,小心避开她左肩上略显狰狞的伤口,动作轻柔伺候她沐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从梦中醒来已经清清爽爽躺在床榻上。
屋里点着灯,金丝鸟笼放在她抬眼就能看到的春凳上方,白日嘴碎说了一整天话的红领绿鹦鹉,这会子焉哒哒的缩在笼子里,绿豆大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副想睡不敢睡的模样。
也不知是之前被三皇子吓到了,还是环境陌生,总之给她一种,这鸟有点精神失常的错觉。
“姑娘可要用些点心?”
“小厨房里牛乳羹刚炖好不久,这会子温度正好。”
姜令檀从床榻上坐起来,下意识伸手往纱帐后方摸去,摸了一个空,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太子的私宅东阁,并不是瑶镜台的闺房,那个巴掌大小,她睡觉习惯放在枕旁的银色摇铃自然不在。
吉喜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慢慢挑开纱帐,笑眯眯问她。
姜令檀在长宁侯府时,每天的吃食都是由府里的大厨房统一安排,她夜里就算是饿了,也只能忍下,并没有
用点心的习惯。
可这几日,因为肩膀受伤的原因,她时常半夜疼醒,每次吉喜帮她重新敷药时,总会顺带拿些点心或是零嘴给她。
吉喜嘴甜,还是那种次次都能哄着她,稍微吃上几口。
姜令檀略微一犹豫,这回坚定朝吉喜摇头拒绝。
肩上的伤已经结痂生肉,好了许多,她一直谨记自己是寄居太子府受他庇护的身份,夜里还要时常劳烦小厨房,实在不妥。
“点心?”
“饿了、饿了……”
“鸟鸟饿了~”
安静屋子里,前一刻还病恹恹要死的鹦鹉,在金丝鸟笼里上蹿下跳喊着。
姜令檀脸上表情简直空白,正想比划告诉吉喜别理它发疯,不想吉喜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不多时就端回四五样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蒸好不久的点心,问她吃不吃。
半夜也不知是点心吃太多,还是那鹦鹉过于闹腾,总之等姜令檀翌日醒来,别说巳时了,都已经到了午时一刻。
若是再起晚点,可以连午膳都不吃了。
越睡越晚的心虚,恼得姜令檀心不在焉,比前日少用了半块点心,差点没急死一旁的吉喜。
……
“芜菁姑姑,您怎么来了?”
姜令檀用膳后坐在窗旁看书,就听到吉喜忽然有些欢喜的朝屋外喊了一声。
她眨了眨眼睛,顺着吉喜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一位神色温和,女冠打扮的夫人,由东阁伺候的婆子带着从外间进来。
“令檀姑娘安好。”婆子行礼后,侧身介绍说,“这位芜菁娘子,是太子殿下给姑娘请来治疗喉疾的郎中。”
“姑娘身上有任何不适,都可以同芜菁娘子说。”
姜令檀见那婆子说完,也不等她反应,就放下手里提着的药箱,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昨日太子同她提了治疗嗓子这事,她当时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突然出现的三皇子给打断了。
本以为这事,下回再见他时,拒绝就好了。
她却没料到太子的速度竟这般快,才过不到一日,就把郎中请来给她诊病了。
眼下这种情况,她若再拒绝,那就变成不知好歹了。
姜令檀抿了下唇,心里思绪万千,指尖轻轻比划。
“劳烦您了。”
“令檀姑娘客气。”
芜菁娘子笑了笑,接过吉喜递给她的热帕子,认真细致擦净手,垂眸给姜令檀诊脉。
她动作细致温和,吉喜在一旁端茶倒水,时不时还会问上几句,芜菁娘子虽然没说话,但也都认真听着,偶尔点个头。
姜令檀乖巧垂着眼睫,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才知道。
原来芜菁娘子这些年一直在边郡行医救人,极少回玉京,而吉喜之所以会换药治伤,是因为吉喜在来玉京前,一直都生活在雍州边郡,她算这位芜菁娘子教出来的半个徒弟。
“令檀姑娘。”
“容我先施个针。”
芜菁娘子抬眸,视线看向坐在窗恍神的少女身上。
入眼是细碎的光斑,无声无息落在她浓黑的羽睫周围,在眼睑下方映下一道漂亮的影子,就像蝴蝶翅膀轻轻摇曳,干净不见半点杂质。
任谁瞧见了,都得七分倾心,三分怜惜。
芜菁娘子不自觉放松了手腕的力道,就怕针灸扎痛了她的指尖。
“姑娘不怕。”
“芜菁姑姑很厉害的。”
吉喜怕姜令檀会害怕,在一旁小声说话,引她分神:“奴婢听芜菁姑姑提起过,之前昭容长公主有一女儿,生得貌美明艳,可惜生来就不能开口说话,二十年前也请芜菁姑姑出面诊断过。”
“后来那位小郡主好像能发声了,结果在及笄那年,从马背上摔下来,突然就去了。”
姜令檀一愣,搁在脉枕上的手像是有寒气掠过,只觉一股僵冷从指尖窜起。
这事她从未听说过,但上回在昭容长公主府赏花宴时,那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的确待她与常人不同,暗中还赏了她一枚白玉簪子,簪子在这数月中,已经救过她两回。
原来是这样,姜令檀终于弄清楚,为何昭容长公主那日瞧着她,满目喜爱和怜惜。
数根银针扎在她手腕周围的穴位上,一直在神游天外的姜令檀,终于被细微的刺痛拉思绪。
她抬眸就看见芜菁娘子从药箱掏出一个,不到两指节宽,四角圆润,薄如树叶的玉片,小心托在掌心里。
玉片透光,有点像之前太子殿下那把白玉戒尺的缩小版。
“令檀姑娘,等会儿多有冒犯。”
“劳请姑娘张唇,我需看看姑娘的嗓子内部,是否有暗伤未愈。”
玉片搁进吉喜端来的滚水里,芜菁娘子站起身,指尖轻轻摁了摁姜令檀雪白的喉咙位置,接着动作小心抬起她的下巴,声音格外的温和。
脂玉般的雪颈微仰,那白色一路延伸隐没在衣襟下方,朱唇榴齿,玉片慢慢探进口腔时,姜令檀微有不适蹙了一下眉心,因着生理上口腔内对于异物的反应,她本能闭上了眼睛。
喉咙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极为小心的碰了碰,有些深。
“呜。”姜令檀不受控制,发出一声极细碎的气音,嗓子霎时干涩发颤。
她没忍住,泪眼蒙眬,轻轻咳了起来。
这时候有人走进,冰凉粗粝的指腹稍稍捏住她的下颌,装着温水的瓷盏递到她唇边,姜令檀情不自禁抿唇喝了几口。
沾着水的唇,就像是荷花含苞待放时,沾了露珠的花尖儿,透着惊心动魄的绯色。
许是张口太久的原因,她唇角比平日稍稍红上几分,如同口脂被指腹揉碎了,沾在上头,瞥上一眼就能痒到人心里去。
“可有好些?”这声音极轻,落在她耳畔响起。
姜令檀却忽然心如擂鼓,长睫一颤,睁开了眼睛。
吉喜早就带着周围伺候的下人退远,屋子里只有芜菁娘子在专心收拾东西。
太子长身玉立,居高临下,举手投足都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也不知来了多久。
他指尖端着雨过天青色瓷盏,眉眼间墨色清隽,待人有礼,端方温和。
“今日有劳你。”
“嗓子可否能完全治愈。”
芜菁娘子收拾东西的掌心顿了顿,垂眸上前福礼:“太子殿下放心。”
“令檀姑娘嗓子,儿时受暗伤,但好在没落下病根。”
“失语的病症,恐是心病所致的郁症。”
“只要按着妾身写下的方子,对症下药,姑娘的失语症一定能够治愈。”
“这是已经拟好的方子,请殿下过目。”
姜令檀僵坐着,面上瞧着沉静,可细长手指倏地攥紧袖缘,漂亮的唇也不如之前红润,她并不想发声说话。
谢珩唇角微勾,不动声色收回落在窗旁那抹倩影身上的视线,冷白指尖接过芜菁娘子递上前的纸张,垂眸扫了一眼后,眉心似不经意拧了一下。
许久,他微微颔首,音色淡淡:“孤知道了。”
“会派人准备。”
姜令檀并不知道芜菁娘子药方里写了什么,晚膳时吉喜也没有特地给她端了治疗嗓子的汤药。
直到三日后的清晨。
吉喜从外头抱了个漂亮的锦盒进来,她路上跑得急,被太阳嗮得小脸红扑扑的。
“姑娘。”
“治嗓子的东西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制好送来。”
“殿下说,姑娘得记得,必须每日至少用一回才有效果。”
姜令檀接过吉喜双手递上的锦盒,打开一看。
锦盒里放了三枚雕刻精致,寻不出半点瑕疵的白玉蝉。
玉蝉比她拇指粗些,约莫一寸长,尾部有孔洞,内部透光瞧着像是中空的,入手光滑圆润,离得近了孔洞里还散着一股药香,闻着就觉得十分苦涩。
这玉蝉,姜令檀并不知是怎么用的,直到锦盒里
掉出一张手写的方子,上头的字是少有的好看。
“这……???”
认真看完后,姜令檀瞪大了那双好似会说话的清澈兔眸,指尖朝吉喜比划:“为……为什么要含在嘴里?”
吉喜作为芜菁娘子的学生,也算半个郎中,她认真点头解释:“姑娘失语的病症。”
“芜菁姑姑说,嗓子的暗疾并没有落下病根,姑娘不能言语最大的问题,应是心病所致的郁症。”
“心郁所致,平日汤药施针只能算是次要,主要还是用这玉蝉含进口中,用它需要重新练习发音。”
姜令檀有些排斥地把锦盒往外推了推,指尖敷衍比划:“嗯。”
“我知道了。”
“会用的。”
“那就暂时收起来吧。”
她并不想开口说话,是从心理到生理上的抵触。
玉蝉往锦盒里一丢,直接放到了屏风后头博古架的最上层,一点都没有要用的意思。
在这期间,吉喜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劝她,每次开口,姜令檀都会乖乖点头应下,然后态度上继续不为所动的敷衍。
持续到九月初某日清晨。
侍卫伯仁过来,站在屋外一板一眼道:“令檀姑娘。”
“太子殿下的书楼,已经好些日未曾整理。”
“不知姑娘何时有空?”
书楼?
姜令檀这才记起,那日她接了太子给她的白玉令牌,她可以自由出入书楼看书,但是要帮着整理书册。
只是书楼属于禁地,她只当那时太子是随口一提,并未放在心上。
现在太子的侍卫都来催了,她自然不能再耽搁下去。
姜令檀轻轻点头,手指比划:“我这就去。”
书楼内,支摘窗向外推开。
从窗前眺望,可以看见后山大片青竹连绵。
谢珩坐在金丝楠木的书桌后方,桌上的茶水早就没了热气,掌心叩在桌面上,手边放着一个精致好看的锦盒。
今日风大,树影飒飒。
不多时,楼下传来小心翼翼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那脚步声细听下,好似每一步都透着犹豫。
“上来。”
他薄唇微往下一压,声音清冷,侧脸线条落在光里却是凌厉的。
姜令檀进了书楼,她也不知在怕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事使她心底惴惴不安。
直到藏书阁二楼传来太子殿下稍显寡淡的声音时,她呼吸猛地一窒,垂在袖中的掌心抖了一下,越发不安。
“殿下。”
姜令檀动作恭敬上前福礼。
谢珩漆深眼眸瞥向她,指尖在砚台侧方轻轻敲了,声音浅淡戏谑:“孤不吃人。”
姜令檀有些无措眨了眨眼睛,然后指尖指着后方那一片凌乱的书架:“臣女这就去整理。”
“不急。”
谢珩伸手端起茶盏,抿了口已经冷掉的水。
他似笑了一下,往后靠在椅背上,嗓音慢条斯理问:“玉蝉,可有依着医嘱,日日好好用?”
姜令檀只觉得这个问题实在令她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因为那玉蝉在她对吉喜的软磨硬泡下,早就在博古架上堆灰了好几日,她都忘了有这东西了。
姜令檀刚想摇头否认,但又立马止住了摇头的动作。
漂亮干净的眼睛,无辜眨了眨,眼尾泛着一抹浅浅的淡红,然后认真又乖巧地朝谢珩点头,指尖比划:“用了。”
“是么?”谢珩的声线依旧很轻,尾音拉长,听起来温和又清润,并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就在姜令檀以为要敷衍过去时,男人抬手,骨节分明的掌心撑在桌面上,长腿劲腰,背脊瘦削冷厉,朝她的方向前倾。
“既然是用了。”
“不妨再用一次。”
“孤看看你是如何用的。”
姜令檀无声张了张嘴,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微绷,一时间有些呆呆回不过神,指尖僵在半空中,想要解释什么,发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那日吉喜把玉蝉拿给她,她看了一眼,就果断收起来了。
字迹十分漂亮的那张用法说明,她是有看的。
只知道把玉蝉含在嘴里,至于后面要怎么样,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太子殿下已经朝她走近,宽大的掌心上,托着一个让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的华贵锦盒。
姜令檀心里咯噔一声,本能往后退了半步,伸手比划。
“太子殿下,我……”
锦盒被修长的玉指挑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枚玉蝉,淡淡的药香散在空气里,透着甘苦并不难闻。
“嗯?”
“难道你从未用过玉蝉。”
“刚刚在骗孤。”
谢珩的嗓音愈发地温和,轻描淡写,听不出喜怒。
姜令檀颤着视线往那锦盒看了眼,纤细的手腕抬了抬,食指和拇指用力,小心翼翼捏着其中一枚。
玉蝉入手生温,她稍作犹豫,轻轻放进口中含住。
药香弥漫加上略显不适的异物感,姜令檀漂亮的眉心不禁蹙了蹙,勉强能忍受。
只是?
这样含在口中,就能治好嗓子?
书楼二层,空气中的药香越显浓郁。
谢珩俯身,狭长的凤眸好似墨点。
他指腹隔着自持礼貌的距离,朝她唇瓣的位置隔空一点,似笑非笑问:“莫非这几日,你就是这样含玉蝉的?”
“可真是个小傻子。”
姜令檀紧攥袖缘的掌心一抖,眼底渐渐生出几分无措的绯红。
口中因为含着异物,时间久了,津液不受控制分泌许多。
她下意识卷了下舌尖,喉咙微仰,想要咽一咽口水,就是这样的动作,却不小心碰到了玉蝉中空的小孔,里面像是有东西渗出来,苦得她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
“难受?”谢珩挑眉问。
姜令檀可怜兮兮点头,她恨不得把这玩意扔远了,再也不用。
谢珩伸手,长指捏起锦盒里的玉蝉,声线平和,又隐约透着生杀予夺的冷色。
“孤教你用。”
“可好?”
第25章 第 25 章 润尔细无声
不好, 不要,不想用——
姜令檀从未这样无助过,她被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垂眸盯着, 明明心底在无声拒绝,身体却不争气地点头。
那种感觉,微妙得像是被他蛊惑、操控。
近在咫尺, 连他身上浅淡的迦楠香都清晰可闻, 每一次呼吸, 都透着令她恍惚的薄热。
姜令檀攥着袖缘的指尖,越收越紧, 白嫩掌心下掐出了月牙形的印子, 唇抿着, 含在口中的玉蝉,因为津液泛滥,浓烈的苦味几欲把她舌尖浸麻,头晕目眩。
“那还不吐出来?”
谢珩唇扯出漂亮的弧度, 嗓音温和,似笑非笑问。
他冷白的指尖,不知何时把金丝楠木书桌上那盏已经凉透的茶水端了起来,递到她唇边。
姜令檀苦得脑中一片淆乱,也顾不得尊卑身份,如蒙大赦似的把口中那枚白玉蝉,用舌尖抵出,小心放到他手中的青瓷盏里。
“伯仁。”
“吩咐吉喜, 去准备药炉。”
什么药炉?
姜令檀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等侍卫伯仁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双手恭敬接过放置玉蝉的锦盒, 她忽而后知后觉,一脸震惊往后退了半步。
明白过来这玉蝉若是要用,估计得事先准备,而不是像她这样,像个小傻子一样直接把东西给含在嘴里。
难怪前几日每次吉喜劝她用时,都会提前一个时辰问她,只等她点头,说要去准备。
她每次敷衍拒绝吉喜的时候,并没有把“准备”两个字,放在心上。
书楼内,气氛微凝。
姜令檀一张漂亮的小脸,顿时没了血色,欺君是死罪,那欺骗太子殿下是什么罪?
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下一瞬,她雪嫩的下巴被有些粗粝的指腹捏着,慢慢将她的脸抬起来。
男人声音淡的,听不出
半点情绪。
“看着孤。”
姜令檀忍不住颤了下,眸色微闪,根本就不敢看他。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姜令檀自认已经摸清了他的品性,自持端方、守礼律己,更是温和贤善,但这样的人,恐是眼中容不得沙子瑕疵的。
一想到自己方才竟那般胆大妄为骗他,她只觉后心发凉,一股子寒意混着书楼里还未散尽的药香,铺天盖地涌向她。
谢珩微俯下身,如同欣赏绝世珍品那样,视线落在她急得通红的眼尾,含着水色的乌眸因不安轻颤,害怕又无助的模样,显得是那样的可怜,偏偏黑瞳深处倔强难掩。
“你不该骗孤。”
谢珩声线温和,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他甚至还勾着唇角,朝姜令檀笑了下,音色既轻又淡。
“孤不问缘由将你藏在东阁,请名医给你治嗓子,也允你入书楼看书。”
“更何况,孤也从未限制你的自由。”
姜令檀小脸由白转红,男人每说一个字,她心底便生出一丝愧疚。
直到谢珩声音一顿,薄唇缓缓问出几个字:“以后会乖乖用玉蝉。”
“把嗓子治好。”
“对么?”
姜令檀被那双深邃得能让人跌进去的眼眸看着,自责和惭愧几乎将她淹没,长睫微颤,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谢珩满意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指尖,往后退了一步。
他掌心靠后,随意撑在金丝楠木桌面上,宽阔的肩膀稍稍绷紧,背脊笔挺冷厉,唇角的笑痕愈发和煦。
“嗯。”
“那你与孤谈谈……”
姜令檀一口气都没松完,她就看到谢珩掌心伸出,从书桌旁放书画的卷缸里,抽出一柄通体无瑕的白玉戒尺,漫不经心往掌心拍了拍。
“欺瞒之罪。”
“该如何惩罚你呢。”
姜令檀目光落在戒尺上,背脊猛然一僵,她想摇头,告诉他不要惩罚,可四肢这一刻仿若是被冻住,浑身冒着冷汗,心底乱成一团。
这柄白玉戒尺,她可谓极有印象。
当初长宁侯府诗宴那次,她给淮阳侯府世子施故渊送他那份像是犯天条一样厚的“反省书”,当时谢三皇子在马车外头叫嚣闹腾,就是被太子殿下一戒尺给抽没了声音。
实打实落在骨肉上那种令人牙酸的声音,姜令檀简直是记忆犹新。
连三皇子那样的纨绔,瞧见了都要胆惧三分的戒尺,若是太子用来罚她。
姜令檀一脸惊恐,觉得自己受不住三下,估计小命都要被他抽没。
她当即顾不了那么多,仰起脑袋,楚楚可怜看着谢珩,眼角的泪珠子要落不落,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下意识心软三分。
风拂枝叶,飒飒声轻轻。
谢珩垂眸,慢条斯理把玩着手心里的白玉戒尺,极长的眼睫掩去他眼底深处危险凌厉的锋芒。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姜令檀就已经被那戒尺,震得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她眼尾那颗摇摇欲坠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子,似珍珠轻轻一颤,落在地上。
谢珩才好整以暇把手心里握着的戒尺,往桌面上随意一放,朝她招手:“过来。”
姜令檀第一反应,是毫不犹豫摇头拒绝。
可当她小心翼翼抬眸看向他,对上那双微冷的狭长凤眸。
她指尖抖得厉害,脚下似生根一般,对那种若有似无的危险格外敏锐,却不得不鼓起勇气慢慢朝他走去。
“我……”姜令檀指尖比划,红唇紧紧抿着。
刚好这时,木质楼梯传来小声走动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
“玉蝉已经用药汁泡好了。”听声音,楼下是吉喜。
“呈上来。”谢珩冷冷吩咐。
“是。”
不多时,吉喜谨慎从楼梯走道探出脑袋。
她胖乎乎的小手端着檀木托盘,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轻手轻脚把东西放好后,不敢有片刻耽搁退了下去。
“可记得,方才答应孤的。”谢珩俯身拿起玉蝉,犹似墨点的星眸深不见底。
姜令檀浑身一紧,冷不伶仃打了个寒颤。
“张嘴。”
他往前迈了一步,冷白掌心撑在她身侧的桌沿上,语调徐徐不容拒绝。
姜令檀心思全在那一柄白玉戒尺上,他命令她张嘴,她反倒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红润的唇沾着水色,珍珠一样透白的牙齿整齐秀气,娇粉舌尖藏在齿后若隐若现。
在玉蝉含入口中的一刹,入手生温的脂玉在药汁里泡久了,虽不是很烫,但也灼得姜令檀红唇本能抿了一下。
这不经意的动作,唇瓣从谢珩指腹擦过,柔软水润,能把人沉溺在里面的触觉。
姜令檀全身心都在口中的玉蝉上,她并没有发觉,对面男人忽然变得极深晦暗的眸色。
许久。
谢珩声音缓缓说:“吸一吸,试试发音。”
吸?发音?
姜令檀不明所以,用舌尖抵着玉蝉,她猜测应该是拿了药汁和蜂蜜汁一起泡过的,甘苦中带着一丝甜香,含在嘴里比起之前的苦涩,倒是像含着一颗稍大点的糖丸。
至于发音?
她张嘴,尝试发声,气流微涌,忽然感觉玉蝉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震了震。
姜令檀舌尖霎时一麻,喉咙发出些许微不可察的气音,眼底的水色更重了。
“内部中空。”
“放了药粉和镂空的银珠机关,再用秘药浸泡。”
谢珩语调淡淡解释,指尖点在她雪白的喉咙上,稍稍用了些力气:“再试试。”
姜令檀口中全是玉蝉轻震时,溢出的湿甜津液。
她咬着唇,后颈微仰,想要咽下去。
白皙喉咙动了动,忍不住呛了声,双颊透出粉润,含在口中的玉蝉也跟着轻轻颤动,舌根连着整个口腔都在发麻。
喉咙内部发痒,唇舌轻卷,不受控制溢出细碎的颤音。
“呜……”
姜令檀指尖紧紧蜷着,连肩膀一阵瑟缩,满眼不可置信看向谢珩,明明是治失语症的东西,却不禁令她生出朦胧的羞耻感。
那声音,实在有些过于软颤了。
谢珩俊逸的眉峰挑了挑,慢条斯理侧过身,又重新拿起那一柄之前被他搁在金丝楠木书桌上的白玉戒尺。
下颌冷厉微绷,紧抿的唇线透着漂亮的笑弧。
“这白玉蝉。”
“孤原是想着你每日含着吸一刻钟即可,就算不适,也总会慢慢习惯。”
“可是之前……”谢珩声音停了停,抬眸瞥向满眼都是拒绝的姜令檀。
“欺瞒之罪。”
“还未惩戒。”
“……”
姜令檀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像是被凉水泼过,口里含着的玉蝉反而灼得她舌尖发颤,连呼吸都得格外小心,否则就会被震得喉咙内部发痒,不自觉溢出声音。
被戒尺“打死”,和乖乖含着玉蝉。
这两个选择。
不用纠结,姜令檀当然选择玉蝉。
但是她心底难免有不甘心作祟,想要稍微挣扎一下。
那东西泡过秘药放入口中,练习发声时要含紧,去把里面裹着蜂蜜的药汁,慢慢吮出,实在令她难以启齿。
然而她小脸上苦恼的小情绪才闪过,就听见太子殿下声音平和道:“你既不愿,孤自然不会勉强你。” ???
他今日绝对没有这样好说话。
姜令檀小脑袋瓜子瞬间警钟大作,差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软软的小手悄悄往身后藏了藏。
“含白玉蝉。”
“每日两刻钟可有意见?”谢珩手中戒尺点在桌面上,发出令她心虚的重音。
从一刻钟,直接变成了两刻钟!
姜令
檀有苦难言,秀气的眉头拧着,正要勉强同意。
就见谢珩瞥了她一眼,又慢慢道:“你瞧着,像是不满意的。”
“若是不愿……”
姜令檀急得恨不得冲上去捂他的嘴,慌忙抬眸看向他,点头表示愿意,唇中溢出的鼻音跟着玉蝉一起颤抖。
指尖努力比划:“愿意的。”
谢珩唇角愉悦翘了翘,慢慢松了手里的白玉戒尺,语调轻缓,温文有礼。
“既然如此。”
“每日来书楼两刻钟,当着孤的面用。”
“不许偷懒。”
第26章 第 26 章 吾见花香
“可是……”
姜令檀鼓起勇气, 指尖比划,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当谢珩那双隐含笑意的狭长凤眸,不轻不重瞥向她时, 她没忍住眼睫一颤,所有想要反抗的心思,顿时化成了烟云。
这事从一开始, 她就理亏在先。
口中精雕细琢的白玉蝉, 苦涩药汁混了蜜的甜香, 含上两刻钟,于她而言并不算难熬。
唯一令姜令檀羞于启齿的是, 白玉蝉内部中空, 她含在口中练习发声时, 必须用唇舌裹紧,把浸透玉蝉内部的药汁,慢慢吮出。
若是用力了,那玉蝉颤得厉害, 她受不住。
可若是轻了,药汁用蜂蜜浸泡久了,格外黏稠,吮不出就没有效果。
这个过程实在磨人,四下无人时还好,可日日这般,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在书楼里做这种事。
姜令檀不禁红唇一抿,含在口中的白玉蝉随着她略重的吸气音, 震得舌尖发麻,娇润的嗓子深处无法克制,有细碎声音溢出。
她慌忙伸手紧紧捂住嘴, 湿甜的津液在唇舌间泛滥,小脸不受控制,通红一片。
等努力仰起白皙透粉的脖颈,把口腔里的东西咽下去,姜令檀悄悄用舌尖把玉蝉往前抵了抵,她发现只要不含得太深,玉蝉随着她吮吸药汁流出时,就不会颤得过于厉害。
可她才有所动作,太子殿下那如墨般漆深的视线,当即不紧不慢落在她身上。
唇角微微往下一压,似轻轻哼了声:“嗯?”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侧过身,重新拿起之前被他搁在金丝楠木书桌上的白玉戒尺,握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呜……”姜令檀被他的动作吓得,倒吸一大口凉气。
随着她惊慌下吸气的动作,含在口中的玉蝉震得像是要展翅高飞。
她朱唇在抖,手脚发软,满口津液几欲从唇角流出。
时下别说是含两刻钟,就算是半刻钟,她都觉得异常难捱。
但凡她胆敢有任何一点想要偷懒的小心思,太子殿下手里的白玉戒尺,就会轻轻敲在金丝楠木书桌上。
声音不重,可落进她心里,却是那种说一不二的端方威严。
书楼内,万籁俱寂。
只余她含着玉蝉练习发音时,鼻腔里呼吸声像是变了调,时轻时重,碎得厉害,软颤颤溢出的音色,像是春三月里绽出枝头的娇花,花蕊内部水雾氤氲,看一眼都是甜滋滋的暗香。
姜令檀眼尾红似染了胭脂,瞧着模样像是快急哭了。
她抬眸眼神求助似的,朝倚在书案前身长玉立的太子殿下看去,侧旁洞开的支摘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紧,昏暗光线落在男人俊逸的眉眼上,目光深邃晦暗,更显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内敛。
就在姜令檀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书楼外忽然传来暗卫极小心的禀告声。
“主子。”
“辅国公府司姑娘和寿安公主殿下来了,正在书楼外候着。”
这声对姜令檀来说,简直犹如天籁。
现在不管是谁来,只要太子殿下有事离开,那她就是逃过一劫。
然而暗卫的禀报声,谢珩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连唇角微勾的弧度都没有变上半分,捏着白玉戒尺的指尖,百无聊赖卷着戒尺尾端坠着的穗子。
直到姜令檀忍不住抬手,白皙指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试探般比划道:“殿下。”
“楼下来人了。”
“嗯。”谢珩鼻音轻哼。
“只是孤不在,若有人偷懒了该如何处置?”
霎时姜令檀心如擂鼓,只觉得他那双眼睛深得厉害,把她想要偷懒的小心思瞧得一清二楚,这一刻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她只得颤着指尖,一脸真诚比划:“若是偷懒。”
“殿下罚我再吸一次。”
“准了。”谢珩把戒尺丢回收纳书画的卷缸里,他没第一时间下去,而是站在书楼一层连着二层的木制楼梯前,居高临下望下去。
姜令檀含着口里的白玉蝉都不敢松懈半分,颤音很轻,倒不如之前站在他身前那般羞人。
书楼下,断断续续的声传来。
应该是那位传言中很是尊贵的公主殿下,拉着司家嫡女朝谢珩行礼。
公主的声音听着娇得厉害:“妹妹瞧着,太子哥哥今日心情甚好。”
“可是近日有什么喜事。”
作为南燕帝王唯一的寿安公主,谢含烟往前走了两步,仰头望向谢珩。
她知这处东阁禁地,今日仗着宠爱擅闯已是僭越,而眼前这座通体玄色的木质三层小楼,那就是禁地中的必死之地。
太子兄长的忌讳甚多,无论是谁,哪怕触了他身上一片衣角都是亵渎。
所以她并不敢再上前,隔着极远的距离,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太子哥哥,求哥哥帮我。”
谢珩垂眸理下衣袖,抬步缓缓走出书楼。
他声音清冷问:“可因何事。”
谢含烟见谢珩态度依旧冷淡,霎时红了眼眶,那泪珠子当场就要落下来。
她是帝王唯一的女儿,也是年岁最小的孩子。
在她出生前的一个月,皇后司鸾月突然薨逝。
葬礼后,她那父皇一改之在慈元殿留宿时,夜夜都得叫水的状态,问道、炼丹、求长生,直接歇了宠幸后宫的心思。
所以宫中,自从母妃司榛月生下她后,就再也没有孩子出生。
而她的母妃司榛月算是司家为了给皇后娘娘固宠,送进宫中与皇后娘娘生得有七分相似的庶女。
也不知是不是因她像极了生母,同那位早早就去世的皇后娘娘也同样相像,她成了一向俯视众生的太子哥哥跟前,为数不多,能得几分体面和纵容之人。
可眼下,谢珩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墨黑视线扫向一直安安静静站在谢含烟身后半步,司家嫡女司馥嫣身上。
“太子表哥。”司馥嫣动作挑不出一丝错处朝谢珩行礼。
转而从袖中掏出绣了精致白兰花的帕子,替谢含烟擦净眼尾要落不落的泪珠,等把人哄得不哭了,才声音温柔解释:“含烟妹妹今日在宫中偶遇了西靖太子贺兰歧和三皇子殿下。”
“三殿下说,宫中已经定下和亲人选,贺兰氏放言非真公主不娶。”
“含烟妹妹被三殿下的话吓到了,宫中寻不到太子表哥。”
“馥嫣无法,只得斗胆带含烟妹妹出宫,擅闯这处东阁。”
司馥嫣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就像定亲这事,真的已经板上钉钉子一样。
“是么?”谢珩瞥了眼哭得双目通红的谢含烟,慢悠悠转着掌心里一颗碎银,声音极轻,却透着令人心慌的寡情。
“和亲,为的是两国交好。”
“寿安为何不愿?”
“难不成是忘了这些年父皇和严既清太傅的教诲。”
“身为南燕公主,享受万中无一的尊贵宠爱,但肩上同样承担相应的责任。”
谢珩话音才落,谢含烟就彻底控制不住情绪哭出来:“太子哥哥。”
“寿安自小与武陵侯应淮序青梅竹马,心悦他已久,寿安不想嫁贺兰氏。”
说到这里,她声音一哑:“若说享受万中无一的宠爱,那陆听澜呢。”
“陆听澜并非谢氏皇族,她凭什么被封为郡主,凭什么与本公主同等待遇。”
“若说联姻,难道陆听澜不该去?”
“难不成太子哥哥……”谢含烟还想说什么,忽然被一旁的司馥嫣伸手紧紧捂住了嘴。
司馥嫣小脸发白,她愿意偷偷带谢含烟出宫,是清楚谢含烟这些年被宠得无法无天的骄纵性子。
和亲人选,玉京各府都向宫中递了名字,但凡才名不错的世家贵女皆在名册内,她本意是想通过谢含烟这一闹,推波助澜,把陆听澜送去西靖。
谁让陆听澜这些年在玉京行事愈发狂妄,前些日还肆无忌惮出入太子东阁,私下在东阁呆了整小半日。
当时司馥嫣得知这个消息,是忍着火气,绞烂了手里的绣帕。
陆听澜就是她日后的心腹大患,不除不行。
想到这里,司馥嫣用极温柔的声音说:“太子表哥,含烟妹妹也是同你我一同长大的。”
“西靖山遥路远,想必表哥也是舍不得含烟妹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华安郡主自小在西边长大,与西靖国风土人情相似。”
“陆家姐姐嫁过去也能适应,而寿安与武陵侯情投意合,这算两全其美。”
司馥嫣话音落下瞬间,书阁二楼的支摘窗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异响。
谢含烟没有注意到,司馥嫣却蓦地抬眸,往上看了眼。
姜令檀听到外头声音提到陆听澜时,她不由自主往支摘窗靠近,大着胆子,把紧闭的窗子推开一道缝隙。
她觉得自己做得隐晦小心,却不知这样的动静,惹得谢珩眉梢微一挑,唇角的弧度不经意深了几分。
书阁周围,竹林声飒飒。
二楼的窗子紧闭,从外瞧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司馥嫣压下心中疑惑,垂首时,一截玉颈落在光影里,刚好朝着谢珩那个方向,露出了最漂亮的弧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司馥嫣觉得地上的碎石,都快要刺破她精致的绣鞋鞋底时。
谢珩音色浅淡,唇角轻抿,颇有深意道:“两姓之好,你情我愿。”
“孤不会阻止。”
“只是孤倒是不知,联姻一事因孤遇刺,已然暂缓。”
“寿安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
这瞬间,一股无形的威压落下。
司馥嫣只觉背脊冷汗横生,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已经转身步入书楼。
书楼是禁区。
这个地方,除了太子殿下本人外,平时也只有几个伺候的暗卫和死侍能够自由进出。
但也只限于一楼,一楼往上,非传唤擅闯,必死无疑。
……
姜令檀听见木质的楼梯隐约有脚步声往上,她趴在支摘窗前,正要后退,装作乖乖站好的模样。
不想直接退到了男人炽热的怀中。
她荏弱纤瘦的背脊,没有任何阻碍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好听吗。”
迦楠香笼罩,极冷的气息擦着她耳廓想起。
这一刻,姜令檀觉得自己恐怕又要完蛋了。
第27章 第 27 章 含苞欲放
听墙角这么刺激的事, 当然好听。
但是若被当场抓包,那就一点也不好听了。
姜令檀心底无语腹诽,暗暗叫苦, 她忍不住将脸侧向一旁,僵着背脊往前挪了几步。
虽然避得及时,但方才他胸膛上的热意, 这会子沾在她纤瘦的背上, 哪怕隔着衣裳, 可那灼人的温度随着她不受控制泛红的脸颊,愈发有燎原的趋势。
姜令檀小脸微绷, 本想否认。
但一想到书楼下, 寿安公主谢含烟和司馥嫣那一番话, 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承认:“殿下,对不起。”
“我不该偷听。”
明明比划时,指尖已经颤得厉害,偏偏她小脸神情还不忘佯作镇定。
谢珩极深的眼眸内生出些许笑意, 像是无形间被取悦,没有再逗弄吓唬她。
“两刻钟已过。”
“今日倒是乖巧。”
嗯?
姜令檀眼中茫然闪过,直到谢珩晦暗的眸光落在她嫣红的小嘴上,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前她听墙角听得太入神,白玉蝉含在口中被她直接给忘得一干二净。
“呜。”姜令檀有些窘迫退了一步,赶忙伸手用帕子捂了嘴,发麻的舌尖, 小心翼翼把口中东西往外抵。
“原来你是喜欢的。”谢珩俯身,语调是很轻的调侃,面上的情绪更叫人捉摸不透。
姜令檀被他那目光看着, 难免惴惴不安。
偏偏之前楼下几人的对话,就像一个挂满饵食的诱人钩子,诱得她心痒难耐,又惧于他的威严,不敢放肆。
谢珩见她眼中明明都快被好奇填满了,偏偏就是忐忑不敢上钩。
他无声笑了一下,心里明白像是驯养幼兽,往往教训惩戒后,就要适当的宠爱纵容。
免得小东西物极必反,心生防备,失了对他的信任。
“想知道什么?”谢珩低了音色,眉眼温润。
书楼的支摘窗已经往外推开,后山竹林间吹来的风,透着几丝入秋前浮躁的热意。
姜令檀小心抬眸,望向眼前沉金冷玉的年轻储君,她似是被鼓动,冷白的指尖试探性在半空中极慢比划。
“殿下觉得,两国联姻。”
“华安郡主她……会是贵女中,独一无二的人选么?”
谢珩眉眼带笑,冷白掌心好整以暇撑在沉黑的金丝楠木桌面上:“为什么会这么问?”
姜令檀暗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依旧鼓起勇气比划解释。
“殿下。”
“我觉得玉京贵女中,除了华安郡主外,谁都比她合适,唯独陆听澜不行。”
“说来听听。”谢珩挑眉,目光少有的认真。
姜令檀呼吸小小顿了一下,指尖比划:“在西北铁骑未有新的统帅前,陆听澜虽是女子,但她无疑就是西北铁骑一众将领的定心针。”
“若陆听澜嫁往西靖,兵权迭代,陆家世子年幼,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西北若是乱了,漠北部族虎视眈眈。”
“她绝对不是最优人选。”
谢珩眼中意外一闪而过,指腹不轻不重在桌面上点了点。
他知她性情表面上看着柔顺乖巧,人也貌美秀静,实则却是少有的冷静聪慧,却没想到通方才寥寥数语,她能联想到西北铁骑和兵权交接,这小脑瓜子,倒是比他预料中更有意思些。
“陆听澜的确不是联姻最优人选。”谢珩没有否认。
但这并不是认可姜令檀的言论,而是缓了声音反问:“西北兵权已空置十余年。”
“你又如何笃定,当年那些听命于陆氏的将领不会变心?”
“陆家世子年少,陆听澜被困玉京,人心最为难测。”
姜令檀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背上起了薄汗,她之前常年生活在长宁侯府深闺,少有露面,对朝中格局知道的不多。
但入东阁前,在镇北侯府陆家生活了大半月,陆听澜平日说话并不避着她,时间久了,她多少猜到其中的关键点。
但若是贸然说出……
姜令檀心头思绪万千,没来得及细想,在近在咫尺男人极重的目光下,指尖比划。
“因为陛下重情。”
“若真想夺了陆氏兵权,就该在十年前就给陆听澜指腹为婚,无论是嫁给宫中皇子,还是嫁入勋贵府邸,都是失了自由,而不是一道圣旨册封为与公主同享宠爱的华安郡主,为她保驾护航。”
她指尖比划出的内容,看似只是狂妄胆大的猜测。
实则上,姜令檀猜得没错,华安郡主尊贵,又受宫中宠爱,就算婚事也能自己做主说拒就拒,丝毫不用顾及贵人情面。
西北铁骑是块肥肉,若贸然动了陆家,只会引得各方势力争夺,成为一盘散沙。
把陆听澜宠着留在玉京,是天子的宠爱,也是天子对镇北侯府的防备。
与其大刀阔斧自伤元气,还不如一点点地慢慢蚕食。
天子并不是重情,而是世间悠悠之口,镇北侯夫妇毅然殉国,孤女稚子,宫中若不做出表态,那才是真正伤了人心。
两难抉择下,还不如依旧宠幸陆家这个法子最稳妥。
谢珩漆眸含笑,声音淡淡:“你倒是知之甚多。”
“平日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都是从
哪里看来的。”
姜令檀稍稍松了一口气,指尖比划。
“我……我是,靠着感觉瞎猜的。”
“每个知其不可为之,而为之的事,总归有它不可取代的理由。”
“殿下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这个问题谢珩无法回答,因为在他眼中,只有棋子和废子之分,谋事成败,不过是他一念之间。
许久的沉默,他侧身从书桌旁的博古架上,拿起一个托盘,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问:“有印象吗?”
托盘上是一根折成了两段的箭矢,锋利箭尖周围暗红萦绕,如同风干许久的血迹。
姜令檀点头。
左边受伤还未好全的肩膀,霎时隐隐作痛。
这东西,恐怕就是十多日前,射穿了她肩膀的那支箭矢。
“那知道南燕尚公主的规矩吗?”谢珩眼眸十分隐晦沉了沉,眉峰凛冽,声音轻如呓语。
姜令檀揉了揉僵冷的手腕,再次比划:“我在书中看过。”
南燕当年为防外戚干政,立下明确的法规。
无论是谁,无论出生,若尚公主为妻,一律不得入朝为官,每月定时领取俸禄。
有人求之不得,也有人避之不及。
但为何会好端端问她,尚公主?
姜令檀愣了愣,继而拧眉沉思。
她忽然想到陆听澜之前提过,太子殿下被刺杀,是由武陵侯应淮序全权负责。
这期间,她虽没见过那位武陵侯,但此人必定是有能力,有手段,还深得南燕储君的信赖,就算他与寿安公主的青梅竹马长大,恐是不太可能,被所谓的儿女之情冲昏头脑。
姜令檀指尖蜷了蜷,想说什么。
但最终她什么都没有问,因为谢珩那双墨黑的眼瞳中,淡淡勾着的嘲弄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她。
寿安公主不可能嫁给武陵侯应淮序,不是他作为兄长不允,而是武陵侯这样有能力的男子,怎会甘心尚公主。
“想通了?”谢珩唇角抿出一道漂亮的弧度,淡淡问。
姜令檀心口霎时一跳,垂眸点了下头。
虽然已经知道武陵侯不会娶寿安公主为妻,陆听澜大抵也不会前往西靖联姻。
可西靖使团来都来了,怎么可能空手而归,联姻势在必行,就不知会落到南燕那家贵女头上。
至于上回遇刺,姜令檀不敢多问。
她压下心底纷乱思绪,朝谢珩行礼,就默默走到书架前,垂眸整理周围略显得有些凌乱的书籍。
书楼整整三层,里面藏书多如星辰。
姜令檀一头栽进去,就被各种五花八门的书籍迷了眼,不过多时,就忘了外头那位金尊玉贵太子殿下的存在。
等她把书楼整理好,回过神。
发现时辰都快过午膳了,四周静悄悄的,空气中书墨香混着甘涩的药香,窗旁微风拂过,迦楠香好似还未散尽。
……
“姑娘可算回来了。”
吉喜早早就站在小院前的垂花门下候着,她笑眯眯迎上去。
“可觉得饿了?”
“今日奴婢特地吩咐小厨房,准备了姑娘喜欢的炒三鲜还有加了百合一起蒸煮的粳米饭,点心是用早晨刚从荷池里采摘的莲子,做的莲蓉酥。”
姜令檀一直绷紧的情绪,终于在吉喜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渐渐放松,她抿了抿红润的唇,指尖比划:“麻烦你了。”
吉喜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麻烦、不麻烦。”
等到用午膳,姜令檀才咬一小口莲蓉酥,漂亮的眉头顿时轻轻一皱,唇都白了一分。
吓得在一旁伺候的吉喜面色骤变,声音都是抖的:“姑娘怎么了?”
“可是不合胃口?”
姜令檀艰难把口腔里的东西咽下去,慢慢比划解释:“好像是玉蝉含久了。”
“喉咙口腔被磨破了,吃东西,有些痛。”
吉喜大惊:“姑娘。”
“奴婢这就去请郎中。”
吉喜还未转身,衣袖就被姜令檀细白的小手紧紧抓住,她冷静摇头,另一只手比划:“不碍事。”
“莫要惊动外头。”
她口腔内壁其实伤得不重,精雕细琢的玉蝉,就算再润也是硬的东西,她含久了,加上是第一次,口腔被磨得红肿,不可避免。
只可惜,吉喜给她准备的午膳,她最后只勉强吃了小半碗加了莲蓉的牛乳羹,就没了胃口。
累及了,昏昏沉沉睡下。
姜令檀感觉唇角似有温热擦过,湿润口腔内像是被什么粗粝的东西,小心又温和抚过。
不多久。
梦中火辣辣的口腔,顿时被清凉所取代,她本能抿唇,含住了……
第28章 第 28 章 贵人逢雨
浅浅吸吮, 软绵的舌从覆着薄茧的指尖,无意识擦过。
她喉间,似因那股突然而至的草药清凉感到不适, 荡出些许细碎娇吟。
绵软,湿滑,似是无意识地磨蹭, 乱了一池春水。
……
未时两刻, 太阳已经偏西。
谢珩接过热帕, 若无其事擦了擦手,他白皙指尖上, 能清晰地看到一道, 月牙形颜色极淡的咬痕。
吉喜站在侧旁, 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直到太子声音随意吩咐:“让人准备。”
“令檀姑娘随孤,一同出府。”
“是。”吉喜连忙点头,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夏末。
碧蓝如洗的天穹,明媚日辉忽然被乌云捣得稀碎, 珍珠似的雨滴,从高处落下,坠在华贵马车车壁上,溅出无数波光潋滟的水雾。
姜令檀软软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张羊绒薄毯,纤长的浓睫微微一颤,似有要醒来的迹象。
“醒了?”男人特有的温和嗓音,随着手指翻过书页的声淡淡传来。
姜令檀眨了眨眼睛,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以为可能是自己没睡醒,又非常果断重新闭上了眼睛。
直到脸颊, 被人轻柔盖下一张透着凉意的湿帕子,那含笑声音依旧温和:“醒了就擦擦脸。”
“这会子睡久了,夜里该闹觉,睡不着。”
姜令檀脸颊上的冷意冰得一颤,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伸手扯下凉帕,再睁眼时,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原来梦中那些淅淅沥沥的雨声,竟是真的。
马车宽敞,贵若美玉的太子抚膝坐在檀木矮脚书案后方,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书册,眸色淡淡。
姜令檀往上扯了扯身上的羊绒薄毯,暗暗松口气。
幸好她睡觉老实,缩在绒毯下的身体,也只占了马车车厢极小一部分地方。
雨并不算大,撩开车帘往外看去,远处官道旁的山景朦胧似云烟。
姜令檀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当太子带她出东阁,是因她之前提的庇护要求——“跟随身旁,受他侍卫保护。”
“知道,孤要带你去何处?”谢珩把手里的书卷搁在桌案上,忽然抬眸淡淡问。
姜令檀呼吸一窒,感觉到他目光看向她时,透着一缕意味不明深意,莫名令她感到紧张。
小心放下被她指尖攥出皱褶的车帘,侧身坐好后才轻轻摇头表示不知。
谢珩修长的手指落在桌面上敲了敲,声音清冽:“不妨猜猜?”
猜猜?
什么提示都没有,要怎么猜?
姜令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霎时泛起难色,漂亮眼尾微微眯起,瞧着像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内心却是在吐槽腹诽。
谢珩勾唇淡笑,总觉得近在咫尺的少女,那双纯净无瑕的兔眼,配上她纤白指尖紧攥袖缘的动作,反而像是在偷偷“骂”他。
他垂眸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似笑非笑低声问:“你倒是信任孤。”
“不怕在半路上。”
“把你卖了。”
姜令檀明知他说的无非是玩笑话,但依旧紧张得眼睫一颤,然后指尖比划:“殿下端方,是正人君子,定不会做这样的坏事。”
“不好说。”谢珩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嗓音低低说了句,语调含笑如似带着蛊惑人心的钩子。
倾斜的日光透过车帘,落在他秀白的下颌前,显出些许冷然的侧脸线条,墨黑眼瞳,深得瞧一眼就能让人陷进去,偏偏那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姜令檀身上。
姜令檀一时语塞,只能装作在欣赏外
边的山景,这样也能顺理成章避开他的视线。
可她白皙指尖挑开车帘的瞬间,红润诱人的唇因为惊愕,无声微张,接着就用更快的速度,面无表情放下那薄薄的帘子。
圆润的兔眸,这一刻水雾汪汪的,眼尾都跟着红了一圈。
“这是怎么了?”
“外头见鬼不成?”谢珩见她模样忽然慌张。
姜令檀差点没忍下在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面前,翻白眼的冲动。
就算见鬼,都没有外头的打马而来的少年令她感到可怕,就不知道她刚才速度够不够快,那位华安郡主口中的“棒槌”有没有看到马车里的太子殿下的身影。
简直是,想什么来什么。
下一瞬,马车被一只漂亮修长的手从外边撩开,三皇子那张生得俊美近乎妖异的脸,从车窗外探了进来。
他未语先笑三分:“太子大哥。”
“我就知道大哥是惦记我的。”
“弟弟回玉京后,难得出趟远门,大哥竟然也要悄悄地亲自相送,弟弟简直是受宠若惊。”
“本皇子不愧是玉京长辈眼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乖崽。”
“……”
姜令檀不免觉得,这种时候她是个小哑巴也挺好的。
至少能在忍不住想骂脏话的时候,因为发不出声音,可以很好地闭嘴。
谢珩抬眼,漆沉视线慢慢落在谢清野面上。
片刻后,他把掌心里端着的茶盏一放,冷冷出声:“是么,需要孤亲自相送?”
“若不介意,孤把你用红绸捆好,系上蝶形结,直接送去西靖公主府?”
这瞬间。
谢清野如同被人投了哑药,背脊上汗毛直立,正偷偷摸摸想把脑袋缩回去。
正当他畏畏缩缩往后退的时候,目光一顿,落在了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姜令檀身上:“这位是……?”
“嗯?”
“瞧着像是司家大姑娘。”
姜令檀心底一凛,然后就听到谢清野咬牙切齿的声音。
“怎么?”
“昨日本殿下才说要父皇把你送到西靖联姻,今日你就跑到太子哥哥身前告状来了?”
“你这个告状精!”
姜令檀一时无言以对,就连偷偷用脏话骂他都不想了,毕竟这个“棒槌”看不懂手语。
“……”
谢珩伸手不知从哪处暗格下,抽出一柄通体雪白的戒尺。
三皇子谢清野一看到那戒尺,声音都抖了,语速极快就怕少说了一个字:“我就说!我就说嘛!”
“一定是你司馥嫣这个告状精在私底下抹黑本殿下,不然最喜欢本殿下的太子大哥,怎么舍得把本殿下送去西靖联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整天换着法子勾搭我太子大哥。”
“对了!那只绿毛鹦鹉呢?你把它藏在辅国公府哪个角落了?”
姜令檀被再次认错人的谢三皇子恶狠狠盯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直到谢珩伸手,滚烫掌心扯过她的手腕,拉着她往怀里一带。
另一只手上的白玉戒尺,毫不犹豫朝三皇子殿下扒拉在马车窗沿上的手背抽去。
谢清野被打得声音一紧,漂亮妖异的俊脸没有半点犹豫地往后一缩,扯着手里的缰绳,还不忘在马车旁嚷嚷给自己挽尊:“本殿下今日不与你司馥嫣计较。”
“本殿下约了贺兰太子一起去山里跑马,忙得很的。”
直到马蹄声走远,姜令檀才捂着唇轻轻地吸气。
方才谢珩拉她时,下巴撞到他坚硬的胸膛,牙齿不慎咬在了舌尖上,现在满口都是腥甜的血味儿,再加上白日含玉蝉过久,口腔内壁肿厉害,更是雪上加霜。
“张嘴。”
“给孤瞧瞧。”
姜令檀还没从尖锐的疼痛中回过神,白皙下颌就被修长的指尖轻轻托起。
她红唇紧闭,满口血水,有些抗拒地朝谢珩摇头。
“十一姑娘。”他声音含了冷色,第一次这样严厉的喊她。
姜令檀唇瓣不禁一抖,像是被他的呵斥声吓到,慢慢张开了嘴。
朱唇榴齿,粉润的口腔清晰可见,那条娇软的小舌,舌尖位置血肉模糊。
这伤口瞧着有些严重,若是不处理妥当,定是要溃烂的。
谢珩狭长凤眸一眯,视线从她水润的唇扫过,低头去拿藏在马车暗格里的药箱,音色平静:“口腔内的红肿,是含玉蝉伤的?”
“孤既已允诺庇护你,你就该知道若是受伤不与孤说,反而倒像是孤背信弃义伤了你。”
姜令檀闻言,心虚垂眸不敢看他。
“玉蝉这几日先不含了。”
“先用药把舌头治好。”
姜令檀心底一口气还未松完,就看见打开琳琅满目的药箱,从一个精致漂亮的缂丝长袋里抽出一片,不到两指节宽,四角圆润,薄如树叶的玉片。
“张嘴。”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姜令檀雪白的下巴,被他指腹捏住,稍稍抬高。
纤细脖颈微仰,长睫颤如蝶翼,可唇却紧紧抿着,说什么也不肯张开,让他把玉片探入口中,涂药。
姜令檀颤抖着指尖,努力比划:“殿下。”
“伤口不痛了。”
“无需上药。”
两人离得近,气息缠着。
谢珩身上迦楠香的在狭窄的空间内更显侵略性,两人力道悬殊,他若不愿姜令檀根本挣脱不了。
但太子是温润南燕储君,极重规矩,他自然不会当面逼她。
谢珩松手,指腹沾了她身上的甜香。
“孤给过你机会。”
“等夜里痛起来,莫要来求孤。”
姜令檀眨着被水雾浸湿的眼瞳,可怜兮兮点头。
她知道太子殿下是担心她口腔内的伤,但是做这种事,有违他金尊玉贵的身份,大不了等回东阁后,再让吉喜帮她上药。
毕竟喉咙伤得深,他是男子,她就算知他心善坦荡,也不该僭越亵渎他不染凡尘的名声。
姜令檀一截脂玉般的雪颈,藏在羊绒薄毯下,若隐若现是令人心生涟漪的白,许是因为疼痛难耐,或者方才他胸膛温度实在灼人。
此刻她心口起伏,是不受控制地喘息。
她还不知,这一趟远门,要足足在路上走近一个月。
等到时口腔疼得连茶水都饮不下时,她现在拒绝他有多硬气,之后软颤颤含着哭腔求他时,就有多可怜。
第29章 第 29 章 未琢之玉
临近秋初, 昼短夜长。
马车驶到接近梁州的驿站停下,外头天色已然黑尽了。
加上才下过雨不久,周遭潮得厉害, 温度也比白日凉上许多。
姜令檀从未出过远门,白日在马里看车外的山景,看官道旁的花木, 她还觉得新鲜有趣。
等后来被谢三皇子一吓, 又不慎咬伤了舌尖, 她就没了赏景的心思,整个人蔫耷耷地缩在马车里, 车窗旁那些连绵起伏的漂亮群山, 落在眼里都成了千篇一律的东西。
强撑着有些虚弱的身体走下马车, 人都还未站稳,就被夹着潮气的冷风一吹,似隆冬三九天被人泼了盆带着碎冰碴的水,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
谢珩眉头皱了皱, 吩咐侍卫伯仁将马车里的大氅取下来,伸手递给她:“披上。”
姜令檀冻得连脚尖都是蜷着的,也不顾上这过于宽大的月白羽纱面鹤氅是从马车内取出的,应是太子殿下的衣物。
进了驿站,里面虽然生了火放了炭盆,依旧冷得厉害。
姜令檀攥着鹤氅的掌心紧了紧,她身量不算矮,但太子殿下实在高挑, 鹤氅披在她肩上已经拖地,怕把东西弄脏了,她正要解下来递给伯仁收好。
然而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明明连头都未回, 声调很是沉冷,是命令的语气:“披好了,不许脱。”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她一时紧张,扯着鹤氅的指尖紧紧蜷着,不敢再有脱下的心思。
这里是临近玉京,又是最靠近梁州的驿站,里面迎来送往都是各州各郡的官差,无非就是食宿、马匹、草料,干粮置换。
今日人少,加
上雨潮夜寒。
几人进去后,身上衣裳也都是寻常打扮,除了姜令檀貌美的女子身份被人暗中打量几眼外,倒是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太子一袭白衣,衣襟、衣袖周围十分低调用霜色丝线绣着精致的佛莲宝相花纹,腰系绯色宫绦,手握一柄象牙小扇。
这打扮,更像是侯府勋贵家中带着侍卫游山玩水的贵公子,瞧不出身份。
几人寻了一处角落位置。
谢珩坐下,伸手点了点旁边,抿着唇角却不说话。
明明太子什么都没有说,姜令檀却知道他的意思,往前迈了一步,扯着身上过于宽大的鹤氅小心翼翼在他身旁坐下。
侍卫伯仁见两人都坐下,他伸手拿招人上前,细细吩咐了几样吃食,又从袖子里掏出碎银递过去。
驿站的吃食是有一定制度的,想要吃得好些,那就得自掏腰包吩咐人去准备。
不多时,去驿站马厩给马匹喂食换水的程京墨,也搓着手从外边进来了。
他见伯仁还站着,自己倒是没半点顾忌,长腿一迈刚好就在太子殿下另一边的位置坐下,一抬头成了和姜令檀面对面了。
侍卫伯仁沉默寡言姜令檀不熟,但这个话多的黑衣小侍姜令檀却是熟悉的,当即抿唇朝他笑了一下。
程京墨本就是个话痨,白日和话少的伯仁一同驾车,他憋了一整天,就差憋出毛病来。
姜令檀朝他一笑,就如同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立马像献宝一样,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掏出山楂丸:“姑娘吃吗?”
“这山楂丸是我特地从玉京最有名的甜点铺子买的,我还有榛子、松子、枣圈、杏仁、山核桃和腰果。”
“姑娘可有想吃的?”
姜令檀发疼的舌尖轻轻从口腔周围的嫩肉擦过,苦着脸摇了摇头。
程京墨不明所以,咔嚓咔嚓咬碎几颗杏仁,又把那鼓囊囊的荷包往伯仁面前推了推,伯仁没说话,但十分自然的伸手接过,垂眼默默吃了几颗山核桃。
姜令檀瞧着有意思,没忍住抬起指尖朝谢珩比划:“殿下不吃吗?”
谢珩还未答话,一旁的程京墨就道:“零嘴懈怠,主子自小就不沾这些……唔……”
伯仁在桌子下暗暗踹了程京墨一脚,他赶紧闭嘴。
姜令檀很是惊讶,看向端坐在桌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谢珩却像是没听见几人的对话一样,慢慢饮了口茶水,面上神情不变半分。
驿站的菜色很简单,新鲜采摘的山野菌子,一条清蒸桂花鱼撒了葱花,熬的浓浓的羊肉汤飘着几颗枸杞,还有一盘常见的烩时蔬,饭是粳米饭,与府里大厨用心蒸出来的软糯不同,大锅饭很硬上,难以下咽。
谢珩用得不多,只吃了山野菌子和烩时蔬,但也只略微尝了几口,就搁筷不用了。
京墨和伯仁两位侍卫,宛若饿死鬼投胎。
三菜一汤,都是极大的份量,除了姜令檀用的半碗羊肉汤和一小块桂鱼肉外,剩下的东西基本被他们两人一扫而光。
天冷,房间是驿站内顶顶好的,伯仁已经安排好了。
几人就坐在角落里饮茶,四人中,太子寡言,伯仁少话,加上一个不会说话的姜令檀,只有程京墨闲不住,从玉京风土人情说到梁州遍地的山矿。
姜令檀捧着小半碗已经快要凉透的羊汤,小口小口慢慢抿着,她舌尖疼得厉害,口腔包括喉咙连带着都有些肿痛,肩上的伤已经结痂,许是天冷的原因,也有些酸痛。
听到程京墨提到梁州的山矿,她心下一动,放了汤碗正要比划询问。
就听见驿站外传来一阵惊雷似的马蹄声。
不多时从外头进来三名衙役打扮的男子。
几人生得高大,腰间别着长刀,身上风尘仆仆外衣已经湿透了,是连夜赶路的模样。
为首的一人,寻了个靠门的桌子坐下,把腰上的长刀往桌面一拍,声音洪亮:“快把热茶端上来,冷死了。”
“该死的天气,都入秋了,也不知是惹了哪座龙王庙,一开矿就落雨淹水,好端端的也不知从哪里渗出那么多红了吧唧的丹砂。”
“老子婆娘的被窝都还没捂热呢,天都黑了……”
这处驿站的官员,与这群人瞧着像是相熟的,也不用递银子,立马就准备了热乎乎的大碗肉食,温好了酒水送过去。
“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可是新开的矿里出了问题?”
“别说了,能出什么问题,不过是工部那群胆小怕事的东西,非得让我上玉京递折子。”
“凉州的山矿,上边罩着的人,你又不是不知是谁?”
为首的壮汉往上头指了指,给那送饭食的管事悄悄比了个“六”的手势,能在玉京官场中称六,还是往上指的,恐怕也只有当今陛下的胞弟,曾经在兄弟中行六的成王了。
“主子,可需要属下。”伯仁眼眸闪了闪,低声请示。
谢珩轻轻合上手里的象牙小扇,扇柄在桌面上点了点:“无需。”
姜令檀听着那几人的对话,再加上他们官役的打扮,方才程京墨又恰巧提到了梁州遍地的山矿。
她不由联想到白日在书楼里,太子殿下从博古架上取下的那一支断成了两截的箭矢。
所以这次出行,可是和夏猎时那场“刺杀”有关?
姜令檀神色微动,小心翼翼抬眸看向太子,不想被他抓了个正着。
“猜到孤要带你去何处了?”谢珩看着她,语调缓缓问了白天在马车上,问过的同样问题。
不能说是猜到,只是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程惊墨又恰好提了梁州。
梁州靠山植被丰富,又与雍州、荆州相邻,是南燕国国土的最西面,与漠北山脉相连的地方也有部分接壤。
她房中养了好些日的红令绿鹦鹉,之前听吉喜提过,也是从蜀地梁州千里迢迢送来的新奇玩意。
若太子没有派人去梁州探查什么事,怎么又会好端端送了只鸟到东阁。
这半月中,唯一发生的大事,也就只有那场刺杀了。
“可是梁州山矿,与刺杀时那根箭矢有关?”姜令檀压下心思,小心翼翼比划问。
她比划的是手语,动作借着衣袖遮挡,很是隐晦也不怕被人瞧见了。
谢珩没有否认,冷白的指尖沾了盏中茶水,慢慢写了两个字:“丹砂。”
丹砂她在书上看过,但想不明白丹砂和那箭矢有何种关联。
姜令檀想不到这不能怪她,毕竟她这些年能通过看书学到的内容有限,也并不知西靖国的十方山矿盛产一种玄铁矿。
只是那玄铁不是全黑,而是混了丹砂的血红色,天然形成的东西,难以模仿。
谢珩见姜令檀眉眼纠结,巴掌大的小脸也快皱成一团了,那俏生生的模样实在灵动有趣,就是有些坏心思地用“丹砂”二字吊着她,偏偏又不告诉她十方山矿这个最为重要的线索。
……
姜令檀临近入睡,都没有想明白“丹砂”和刺杀有何种关联。
却突然想到白日三皇子错把她认作是司家嫡姑娘,恶狠狠说的那一番话。
三皇子虽然脸盲,但话却不会说错。
三皇子当时说的是:“本殿下才说要父皇把你送到西靖联姻,今日你就跑到太子哥哥身前告状来了?”
他话中意思,明明是恐吓司馥嫣,要把她送去西靖联姻。
可白日在书楼外,哭着求太子殿下的却是被吓惨了的寿安公主,寿安公主告状时,说的可是三皇子威胁要把她送去西靖联姻。
姜令檀百思不得其解,临近三更天,她嘴巴忽然疼的厉害,等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睡过去时,又因为午膳和晚膳都用得少,被饿醒了。
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夜,身上盖的是太子那件宽大暖和的鹤氅,极淡的迦楠香
若有似无。
屋外。
伯仁从药箱里掏出吉喜早早就已经用瓷瓶分装好的膏药,压低了声音问:“殿下。”
“这是吉喜准备的药,令檀姑娘还未用。”
“可要叫姑娘起来?”
谢珩闻言抬眸,玉白的掌心握着瓷瓶缓缓收拢,语调却是极淡:“疼一下也好。”
“学会教训。”
“下回再闹小性子不服管教,会先好好想想,忤逆孤的后果。”
伯仁还想劝什么。
谢珩眼眸幽深,似冷冷哼了声。
“宠儿是不能惯的。”
“犯了错,若不好好惩罚,就不长记性。”
第30章 第 30 章 嗔痴诸邪
外边下了一夜的雨, 那声音轻似垂柳拂面,枝条簌簌。
天色渐渐变明时,姜令檀蜷缩在鹤氅下的身子一颤, 浓睫缓缓睁开。
驿站条件简陋,又突逢连夜的雨,她能独自占天字号单间已属奢侈, 昨夜入睡前, 用铜盆装了水勉强洗漱一番。
这会醒来, 她喉咙肿胀干涩,身上里外的衣裳都被夜里渗出的冷汗濡湿, 四肢软绵没有半点力气。
早膳她只喝了几口伯仁特地去驿站后厨寻来的米汤, 那篮筐内放着的拳头大的包子和馒头, 她是一口也没碰的。
程京墨不如伯仁心细,他只当是姑娘家娇气,适应不了外边的风餐露宿,至于太子出行为什么好端端要带个姑娘随行。
用伯仁的话形容, 那就是程京墨出生时只长了一半的脑子,能记住玉京哪家点心铺子好吃,已经是他最大的功德,作为一个武功高强眼神清澈的傻子,也别指望那些弯弯绕绕的问题他能深想。
就像当初在暗卫营,太子殿下挑选贴身近卫时,在一众武功高强的少年中,唯独程京墨满目纯真向年轻的储君问道:“太子殿下, 玉京的点心好吃吗?”
太子沉默许久:“孤也没吃过。”
程京墨:“有机会,我替殿下多吃些。”
“好。”太子笑了,把手里唯一一块代表明卫的令牌, 递给程京墨。
程京墨作为暗卫营年岁最小的孩子,也算是被各位哥哥们宠着长大的,他不出意外,又很是意外地成了太子殿下的侍卫。
……
经过一夜休整,马车继续往梁州方向出发。
姜令檀上把鹤氅脱下,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旁,伸手小心扯过车厢角落里放着的羊绒薄毯裹在身上,只露出一截脂玉似的雪白脖颈,湿答答的兔眸如陷了一泓春水,眼尾泛红,偷偷朝谢珩那边望去。
太子抚膝而坐,少有的随意姿态。
他手里握着一卷佛经,身前的矮桌上摆了盏清茶,侧旁还放着几个淡青色的瓷瓶,瓶子上贴着字条,是用比米粒还细蝇头小楷写的。
马车摇晃,低垂的车帘不时被山风卷起。
越往西走,天气越凉。
偶尔有细碎的光影,从外头树梢枝叶间隙落在他高挺峻拔鼻梁上,连带着整个侧脸轮廓像是镀了层银辉,冷白俊秀,贵不可言。
姜令檀有些坐不住,口中痛得厉害,她鼓起勇气往前挪了挪,想伸手偷偷去拿矮桌上的淡青瓷瓶。
谢珩终于抬头,搁下手里已经翻了一半的佛经看向她,声音温和:“愿意上药了是吗?”
姜令檀扯着肩上羊绒薄毯的指尖紧了紧,却沉默不答,视线落在青瓷药瓶上看了许久,然后很是坚定地摇头,她觉得也许再熬一熬,就不痛了。
谢珩看着她,觉得近在咫尺的少女眸色倔强十足,偏偏眼睑周围娇嫩的肌肤总是不受控制泛红,可怜惨了的模样,就像是被主人抛弃了的幼兽一般。
姜令檀忍着痛,等到午膳时辰马车停下休整时,她唇已经白得没了血色。
因为在野外,几人为了不浪费时间用的都是干粮,就算伯仁给她带了驿站里单独用油纸包好的白面馒头,她只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馒头干涩,贴在她喉咙内壁,结果连咽都咽不下去。
“呜……”痛到极致,喉咙不受控制发出一声呜咽声。
姜令檀浑身发冷,抬眸求助看向太子殿下。
这个男人生了一颗玲珑心,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像是没发现一样,沉默握着手里的书卷,垂眸居高临下回望她,唇角抿着凌厉的弧度,就是什么都不问。
姜令檀觉得自己的喉咙深处,一阵阵地发堵发涩,如同暴风骤雨般的疼痛,折磨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微弱,攥着袖缘的指尖不受控制松开,所有的骄傲忌惮在顷刻间溃不成堤。
指尖攀上他宽大的袖摆,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扯了扯。
那双犹似会说话似的眼睛,隐含清凌凌的水色,剔透易碎。
“太子殿下。”
“求你……”她指尖轻颤比划。
“嗯?”谢珩视线落在她扯住他袖摆的指尖上,稍稍一顿,抬手搁下书籍。
按照他最开始的想法,就算她疼得受不住了,软着声音求他,他也应狠狠地冷上她几日,让她好好长点教训才对。
怎能任由她恃宠生娇,愈发没个规矩。
可她那双难受时隐含泪花的兔眸,黑如藤蔓上沾了水雾的葡萄,可怜兮兮瞧着他,隔着空气都觉得甜丝丝的,他难免动了恻隐之心,不再为难她。
“过来。”谢珩招手,声音压着,显得格外严肃。
姜令檀小心往前挪了几步,走到他身前,他坐着,她自然不敢站着,只能柔顺又乖巧地蹲下身体。
青瓷瓶里的膏药是出发前,吉喜分类准备好的,也不用刻意去配,小楼含蝉那次,她午睡时,他就亲自给她用过。
谢珩用滚热的帕子擦净手,再从一个精致漂亮的缂丝长袋里抽出不到两指节宽,四角圆润,薄如树叶的玉片。
玉片透光,放在他修长冷白的掌心里,像是入冬时节刚从天穹坠落的雪花,干净得令人不敢亵渎。
可就是这样的东西,要被他捏着探入她的口舌中,姜令檀根本不敢想到那画面。
“张嘴。”他声调一如既往地清淡,就像抹药这种事不过是医者仁心,哪怕他身份尊贵也正常不过。
姜令檀侧眸不敢看他,唇下意识还是抿着。
眸底纠结许久,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指尖有些慌乱询问:“殿下。”
“能不能我自己上药。”
“伤得不严重,就算看不到,应该也是可以的。”
谢珩闻言勾唇低低笑了,只不过那声音有些清冷:“孤从不勉强。”
沾了膏药,被他指尖焐热的玉片,塞到她手心里。
姜令檀指尖不由一颤,这才想到车厢里就这般大的空间,她要当着他的面,仰头把玉片伸进喉咙深处上药,这比起他亲手帮她,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一样,令她觉得羞怯难言么。
姜令檀进退两难,车厢内又没有铜镜,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她又不能收回。
只好稍稍侧过身,避开他的视线。
玉片轻巧,抬手时她连手腕都是颤抖的,沾着膏药的玉探入口中,舌尖和内壁柔软的地方虽然涂抹不均匀,也勉强算容易,最难的是喉咙深处。
她仰着头,根本不敢用力。
就算是这样,当玉片往深她就不受控制,发出一声极细碎的气音,那声音娇得比那日在书楼含蝉,更令她难以启齿。
可无论如何试探,玉片上的膏药就是涂不到喉咙深处红肿的伤口。
约莫一刻钟后。
姜令檀眼睫还垂着珍珠一样的泪花,眸底的水色似是被山林的风吹得荡漾,她疼得浑身无力,像陷在云絮里。
就算这种事,再羞耻难堪,她依旧不得不求他。
谁让她,生来就怕疼,哪怕那样苦难生活在长宁侯府。
“殿下。”
“帮我……”扯着他袖摆的指尖,已经力竭到泛白。
她明明不是哭,喉咙因为疼痛溢出的声音,却软颤颤含着哭腔的可怜,舌尖还残存着清凉的药味。
“嘘。”
谢珩伸手,霜白修长
的指尖抵在唇上。
他瞧不出任何情绪的漆眸,深邃似夜里无边无际的天穹,伸手,拿过她掌心握着的玉片。
重新沾了药,粗粝指腹抬起她白皙的下巴。
姜令檀红唇抿了抿,乖巧朝他张开。
脂玉般的雪颈微绷,仰出漂亮的弧度,犹如融在艳阳下的冰凌,有冰化水,软绵绵地呜咽,也不知是谁的眼底吸饱了诱惑。
玉片带着清凉的草药香,慢慢探入红润微肿的口腔内。
姜令檀略有不适,微蹙了一下眉心。
发热肿胀的口腔内壁,包括舌尖,霎时被一抹温柔的清凉所笼罩。
当玉片探入最深处时,因着生理上口腔内对于异物的反应,姜令檀掌心蜷紧,有些难耐,特别玉片贴着她喉咙深入,再慢慢滑出时。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羞涩感,灼的她忍不住做出吞咽的动作。
“呜……”
凉意,顺着口腔里忽然漫涌而出的津液,刹那间连整个胸腔心肺都是冷飕飕的,双颊不受控制泛红灼热。
他动作很慢,少有地认真。
因为离得近,薄热的呼吸落在她颈间,泛麻酥痒。
“殿……”姜令檀蜷着汗津津的指尖,勉强从喉咙内生涩地滚出一个字。
那单字音节,轻淡似落在风里,一拂就散了,偏偏落在谢珩耳中,似是这世间最灵动的呓语。
他知道她估计是受不住了,她这般腼腆,容易忐忑,一紧张就乌眸泛水。
又如何受得住,这样令她羞耻的举动。
不过是一个字,像是用了姜令檀所有的力气,背脊的衣服已经湿透,跪坐在地上的身体,不是有车厢壁撑着,估计得向后倒去。
终于……
“好了。”
太子殿下把沾了膏药的玉片,往矮桌上一搁。
长指从袖中扯出帕子,慢条斯理一根根手指擦过。
姜令檀捂着心口,如同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地呼吸,嫣红的双颊,像是沾染了天边霞雾,白中透粉。
美玉一样的脖颈上,沁着一层薄汗,沾在她毫无瑕疵的雪白肌肤上,似轻轻一掐就能溢出香甜的汁液来。
“谢谢殿下。”姜令檀抬眸,望向那双沉甸甸的深邃凤眸。
他不笑时,更显端方严厉。
可这一刻,她却从无欲无求的太子眼中看到了,不属于他该有的嗔痴诸邪。
这双眼瞳恍然间像极了,夜夜梦魇中那神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