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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丹砂隐现

    太子端坐在案前, 身姿笔挺,眉目清隽,素白的帕子搁在掌心里, 很是矜贵的模样。

    “看着孤,作何?”

    他修长指尖轻点案几,似笑非笑。

    深邃眼眸暗含温润, 似透白的月光, 勾出清雅的弧度, 笼在那双含情似的瞳仁深处,是令人沉溺的淑人君子。

    这双眼睛, 像么?

    怎么会像呢。

    完全不一样的。

    姜令檀摇了摇头, 默默垂下眼睫, 神色看上去好似有点恍惚,搁在里头那点寥寥无几的疑惑,如萤火遇水,顷刻间消失殆尽。

    ……

    他们一行四人, 八月末时从玉京出发,九月初就已到达梁州地界。

    虽路上只是走了六七日的功夫,可梁州的气温却要比都城玉京低上许多。

    姜令檀从入了梁州地界开始,她身上裹着的宽大保暖鹤氅就没有脱下来过。

    在这期间,谢珩亲自帮她上了几次药,看在口腔内壁肿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速度好转的份上,她只能压下别的情绪,没有再拒绝太子殿下的亲力亲为。

    明明都已经入秋了, 却没几日晴天,雨也下得不大,就是断断续续没个要停歇的意思, 扰得人心绪不宁。

    申时刚过,马车入城。

    外头逐渐热闹,不时有各种吆喝叫卖声。

    姜令檀跪坐在马车里,双手捧着一盏子热茶,小口小口渴着。

    她有些好奇想撩开帘子去看,可上回被三皇子那么一吓,她对帘子就好似有了阴影,怕挑开后又看到三皇子那张神出鬼没的脸,估计能当场把她送走。

    谢珩虽在看书,但也分了心思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瞧她小脸纠结的模样,大致也猜到上回是被谢三吓惨了。

    他掌心摩挲着书脊,玉白指尖往前慢慢挑起帘子一角,外头天色阴沉,灰蒙蒙的,还有潮潮的水汽往里扑。

    姜令檀紧了紧身上的鹤氅,虽有些犹豫,还是忍不住好奇抬眸往外看去。

    天色未黑,周遭大多数铺子已早早就点上灯笼,因为靠近漠北,与西靖也只隔着雍州,宽阔的街道上人车熙来攘往,能看见各式打扮的行人和形形色色的商贩,热闹程度并不输玉京。

    人多,谢珩和姜令檀待在马车里。

    程京墨驾车,伯仁脚程快,他已经寻了城里最大的客栈,就算这个时节人来人往,但只要出手阔绰,依旧订到了天字号的雅间。

    店伙计是个勤快的人,马车才在客栈门前停下,就已经十分热情迎了上来。

    “贵客瞧着像是南边过来做生意的,近来梁州草药丰收,南边来的人多。”

    “这几日又接连下雨,唯恐雨水打湿了贵客的雅兴,若不嫌弃,驾车再往前走几步,客栈侧旁搭了棚子,棚子下头能停马车,也方便入店。”

    “主子?”程京墨拉着马车缰绳请示。

    谢珩单手撑在桌案上,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算是应允。

    小二也不怕雨淋,跑在前边引路,马车转了个弯,果然看到一个搭好的棚子,里面已经停了四五辆华贵马车,一旁还放着供马匹吃的干草和清水,后方陆陆续续又有车进来。

    几人进了客栈,并不是很饿。

    因为午间休整时,程惊墨也不知去山里如何翻找,竟然抓了两只山鸡,连带着端了一窝刚下的鸡蛋。

    伯仁野外做饭的手艺堪称一绝,姜令檀吃了半碗鸡蛋羹,另加几口从鸡腿上削下来的嫩肉,她本来还想再吃一些,却被谢珩阻止了。

    因为口腔发肿上药的原因,她近来吃得少,还以清淡软烂为主,那山鸡是伯仁用火熏烤出来的,就怕她一下子吃多了,胃里适应不过来,夜里就该积食难受。

    姜令檀少有贪嘴的时候,许是前几日饿狠了,太子既然说了,食多伤身。

    她很能克制,就没有再要。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为了赶路节约时间,多数时候夜里都是在官道旁的驿站休息。

    马车虽然舒适,里面也垫了云絮一般柔软的褥子,姜令檀是闺阁女子从未出过远门,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颠簸,等松懈下来,就感到很是疲惫。

    谢珩应是看出来的,不疾不徐抬手指着最里间,语调淡淡:“好好洗个热水澡,再睡一觉。”

    “夜里若是不怕,也可独自在客栈休息。”

    “孤要和伯仁他们去渠郡。”

    她如何敢一个人在客栈休息,眼下都九月初六了,离那神秘的嗜血贵人寻她,连十日都不到,加上又在外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姜令檀摇头,指尖比划:“殿下若不嫌麻烦。”

    “带上我一同,可以吗?”

    他身量高,她每次同他说话,特别是暗藏心思求他时,总会不自觉仰着脂玉一样的脖颈,那朦胧似琼花般的白,从她小巧的下颌一路蜿蜒往下,止于规矩扣好的衣襟前,落在眼中,反而成了一种道不明说不透,只有他知晓的诱惑。

    “可能不太方便。”谢珩声音有些低。

    不方便么?

    有什么不方便的。

    姜令檀听他这么说,以为他会拒绝。

    没想到太子温和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你若不介意,孤可以带你一同。”

    此次梁州之行,她已经大抵猜到估计与矿有关,或更大胆些的猜测,应该是与上次“刺杀”的箭矢来源有关。

    箭杆是北边常见的桦木所制,之前在长宁侯府时,她瑶镜台闺阁里有些衣箱就是桦木制成的,她不会认错。

    唯一存疑的,也只有箭尖部位。

    姜令檀一时也想不到,太子殿下所谓的“不方便”指的是什么。

    她略微一犹豫,轻轻点头,指尖比划:“我不介意。”

    “好。”谢珩沉默须臾,颔首应予。

    客栈的条件,自然比驿站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姜令檀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等头发半干,又美美睡了一觉。

    迷迷糊糊时,听到外头敲门的声音。

    她眼睛都没睁开,就被沾染了迦楠香的鹤氅一裹,连带着打横抱起,往外边去。

    姜令檀吓死了,张嘴想要尖叫,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嘘。”湿软的唇被覆着薄茧的指腹抵着,炽热的温度,耳边是她熟悉的声音。

    “是孤。”

    姜令檀顿时停止挣扎,两眼一抹黑地被太子殿下抱着,从客栈的窗子里翻了出去。

    眼前宽敞华贵的马车,变成了狭窄简陋的青帷马车。

    程京墨和伯仁都换成了粗布衣的书童打扮,太子殿下身上霜白色用丝线绣了层层叠叠宝相花纹的宽袍,变成了一身极素的棉麻直裰,像是孤高的儒生。

    最令她心颤的是,他眉心多了颗极妖异的小红痣,以假乱真,就像生来就有的东西。

    勾魂夺魄世无其二的仙人貌,犹似被血色浸染,藏了风月之情,显得含蓄又放浪。

    这是?

    姜令檀压下异样的情绪,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眸子瞪得圆圆的。

    好半晌,她抬手朝太子殿下比划问:“为什么你们都换了?”

    “我不用乔装打扮?”

    她问得很认真,漂亮的乌眸清澈无垢,呆呆的模样让人瞧着就心情愉悦。

    简陋的青帷马车帘子还未放下,话痨程京墨见她满目疑惑,当即热情洋溢解释:“姑娘不用。”

    “因为姑娘扮的是太子殿下的宠妾。”

    “嗷不……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是云中君先生的宠妾。”

    宠?宠妾?

    这是微服出巡?一开始就这么刺激的?

    “……”姜令檀眸色一颤,不可思议抬眸望向太子。

    “你若不愿。”

    “孤不会勉强。”

    谢珩唇角微抿,眉峰俊逸,比起平日华贵端方的模样,反而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风流旖旎。

    姜令檀一时有些犹豫,毕竟这可比听墙角有意思多了。

    “想好了吗?”谢珩伸手解下腰间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摸了三枚铜钱,他两手合扣,把铜钱掷到马车内的松木桌上。

    “孤方才卜了一卦。”

    “今夜恐有血光之灾。”

    程京墨适时插嘴:“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太子殿下可是整个南燕国卜卦最厉害的人。”

    “殿下师承永明道长。”

    “殿下说有血光之灾,那必有血光之灾。”

    “血”字,对姜令檀而已就像是某种不能提的禁忌,她缩在鹤氅里软软的身子倏地一抖,之前那点犹豫顿时化作烟云。

    “不会勉强的。”

    “殿下收留我,我能给殿下提供帮助,那最好不过。”

    姜令檀在绝对的危险面前,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屈能伸,指尖极快比划,就怕他下一刻会无情拒绝。

    青帷马车破开黑沉如鸦羽般的秋夜,从那些隐秘无人知晓的暗巷穿过,约莫一个时辰已经到达渠郡,马车在某处华贵的府门前停下。

    隔着老远,姜令檀都能听见里面的热闹,她抬手挑开车帘,正要自己下来,不想眼前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

    她不由掌心一蜷,悄悄吸了口气,才抬手把自己秀白的小手放入他宽大的手掌心里。

    “云中君先生来了。”

    才下了马车,热闹的宅院里就有人迎了上来。

    来人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美妇,寒风料峭细雨绵绵中,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团扇,未语先笑三分:“奴家就说怎么近来梁州日日下雨呢。”

    “贵人逢雨,原来是先生您亲自来了。”

    “蓬荜生辉,这可是及时雨呐。”

    谢珩颔首,算是应了,也不看那徐娘半老的妇人,而是侧身牵过姜令檀垂在衣袖下的小手。

    “夜深露重。”

    “我这新寻的宠儿,淋了雨,夜里可要闹人的。”

    “莫要耽搁了。”

    他语调含笑,尾音听着冷淡,却又如同带着钩子般长长拖着。

    美艳的妇人赶忙把团扇往手心里拍了几下,脆生生道:“您瞧瞧奴家,恐怕生来就是个蠢玩意。”

    “见着您来了,就忘了其他的事情。”

    “您都亲自开口了,奴家怎么敢让雨淋了我们娇娇人儿的身子,若着了风寒那就是奴家的罪过。”

    说着那美艳妇人声音一转,眼角余光暗暗打量姜令檀,试探问:“奴家往日想着退思园里各式各样的漂亮姑娘,您为何一个都瞧不上。”

    “原来是藏了难得一见的尤物。”

    “这美貌、身段、我见犹怜的模样,奴家这处地儿全部的姑娘加起来,恐怕都攀不上先生宠儿的十分之一,难怪您瞧不上花娘这儿的人呢。”

    谢珩似笑非笑瞥了姜令檀一眼,握着她手腕的掌心稍稍用力。

    她被他牵着,耳旁落得那些羞人的话,就算表情再镇静,耳廓也不受控制滚烫,好在这园子流光溢彩,恰好掩了她面上的红润。

    姜令檀咬着唇,静静听着,太子殿下和那美艳妇人花娘,应是早就认识的,但打量花娘的神色,她应是不知道“云中君”的身份,不然也不敢这样调侃。

    退思园亭台楼榭,她发现里面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梁上挂着各式各样精巧的灯笼,草木景色是别出心裁的奇特,穿过游廊花池如同镜子倒扣的水面,忽疑天上落,不似人间有。

    这园子,不光是景,人也一样。

    来往的小厮、仆妇,一个个都是规规矩矩,就算一路上看见的那些朝花娘行礼的姑娘,也全部都进退有度,模样气度一点都不输勋贵侯府家中,严苛规矩教养出来的世家贵女。

    这一路姜令檀走马观花,直到她和太子殿下被那个自称花娘的妇人,领到一扇隐秘的花鸟玉雕屏风后头。

    外边坐着人,像是在谈秘事,只是声音都压着,很是小心。

    其中一人问:“那银矿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就挖出了丹砂?”

    “还被雨冲得到处都是?”

    另一人回道:“天要下雨我难不成能拦得住?”

    “依照六爷的吩咐,这些年从不敢放松半分,有那么多矿打掩护就连天子那边都瞒得死死的。”

    “谁知大水冲了哪家龙王庙,接连倒霉,还冲出那么多红了吧唧的丹砂出来。”

    “我都说先压着,不要报上去,你非派人去工部通报。”

    “既然都通报了,你又来怪我?”

    “晦气。”

    姜令檀眨了眨眼睛,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丹砂”二字,这几日已经是数次出现,恐怕也是其中的关键。

    她不禁往前迈了一小步,还想听得仔细些。

    却忽然听见太子殿下压着声音,极低了笑了下:“若是好奇?”

    “孤带你出去打个招呼?”

    姜令檀登时就震惊了。

    疯了么?

    他们这是在偷听好不好,打什么招呼?

    是打完招呼,拿她祭天么?

    第32章 第 32 章 “不可以哦,再看要长针……

    姜令檀果然吓得纤瘦肩膀一抖, 也没来得及深想,本能躲到太子身后。

    谢珩像是被她小举动取悦到,看着她因情绪起伏泛红的眼眶, 有些坏心思抿唇笑了下,用呓语般的声调缓缓道:“果然是个小傻子。”

    “逗你罢了。”

    姜令檀眼尾刚泛出的些许泪花,霎时收了回去, 她以为太子殿下是要拿她去“祭天”, 结果他轻描淡写告诉她, 是在逗她?

    心里腹诽,柔弱背脊却可怜兮兮颤了颤, 清凌凌好似会说话的大眼睛, 暗暗中骂得可凶了, 她觉得

    自己背对着太子殿下,他总不会发现。

    却不知,太子垂眸居高临下,把她脸上细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瞧着怯弱胆小, 实际上敏感得很,若是把她那惊惶又可怜的小模样剥开,也不知内里藏着怎样一只张牙咧嘴的小东西,她总以为自己在他面前掩饰得很好。

    “走吧。”谢珩唇角隐着一丝来不及收回的笑意,伸手隔着衣袖,握紧她纤细的玉腕,两人悄无声息从侧边一扇隐得极深的暗门走出去。

    花娘就候在外面,见两人出来, 当扭着腰肢上前。

    她也不问别的,就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手里的团扇都快被她摇出花来。

    “说吧。”

    刚才那些消息, 谢珩是满意的,他牵着姜令檀往前走,连头都没回,一眼就瞧出花娘欲言又止的心思。

    花娘摇着团扇的手腕一顿,试探性问:“之前求先生您帮寻的那个孩子。”

    “可有消息。”

    “寻到了。”

    “你想见他?”谢珩唇角勾了勾,姿态优雅侧身回眸。

    他瞳色很深,把花娘来不及掩饰的惶恐软弱,尽收眼底。

    “我……”花娘张了张嘴,握着团扇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泛白,她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命门一样,双颊没了血色,眼中神采也渐渐淡去,像是触及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算了。”

    “不如不见,今日是花娘唐突,请先生赎罪。”

    “下不为例。”

    谢珩侧脸十分清俊,声音很平淡,沉黑的视线一闪,慢慢收回。

    那股落在身上,宛若有实质的威压霎时一空,不过瞬息而已,花娘整个背脊已经被冷汗打湿,前方那道清冷孤傲打扮素净的身影,令她望而生畏。

    就连心底那点隐秘的好奇,花娘都得藏得严严实实,不可探查,查之必死。

    退思园很大,一路走来形形色色打扮的小娘子多不胜数,但总给人一种此处只是吟诗作对清雅之地。

    姜令檀落后谢珩一步,穿过层层叠叠花木,绕过各色水榭,到了一栋宛若能登高摘星的小楼前。

    她仰头看去,金丝楠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书写“暖楼”二字。

    花娘此刻已经恢复了那副美艳慵懒的模样,轻飘飘摇着小扇,笑颜如花道:“今儿千金宴,能入得了退思园内苑身份的客人,基本来了。”

    “楼里重新翻修,奴家费尽心思整了新奇玩意,正巧带您过去瞧一瞧。”

    她说着,抬手撩起层层叠叠的纱帐,露出暖楼内别有洞天的景象。

    姜令檀一点没有准备,差点就被里面至极奢华装饰,晃了眼。

    “暖楼”其实是一座极大的圆形八角戏楼,但不同的是暖楼设计巧夺天工,内部自上而下掏空,用粗壮的金丝楠木做梁做柱,整栋楼是一个八卦阵的形状,内部有八个面,每一面都设有栏杆,精雕细琢令人叹为观止。

    目之所及玉碗、金杯、象牙筷,就连垂下的丝幔都用金线银线穿着五彩的玉石玛瑙珍珠,没有一处不是极致奢华的。

    这样的地方

    姜令檀只是匆匆打量一眼,心底莫名便生出了一丝胆怯。

    她回首,想要找伯仁和程京墨的时候,却发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不见了。

    抬眸往前看,除了太子殿下隔着衣袖握紧她雪白皓腕的那只大掌,他走在前边的身影也被浮云一样的轻纱挡着,若隐若现。

    一路上由花娘引着,往上走了一层木质楼梯,再走到暖楼最正南面的雅间。

    雅间精巧,倚着栏杆的那一面是正向戏台,垂着缥缈轻纱,若不刻意探出身子往外打量,那就是只听人声,不见人影。

    栏杆很高,姜令檀往下看,她惊奇发现“暖楼”竟是下陷的。

    她方才明明是从一楼进去,上了二楼,可现在却是三楼位置,纸醉金迷、酒肉池林,不知有多少活色生香。

    “有趣吗?”

    谢珩抬手,冷白指腹像是要从她微颤的眼睫上擦过,在半空中一顿,不疾不徐移开,掌心拨开垂在她身旁的薄纱。

    这地方,恐怕比她书里见的那些青楼酒肆还要过分许多,她是女子,本应不该来这种地方才对。

    自小养成的教养和规矩,让姜令檀想要摇头否认,但心底又不得不承认,这里有太多她没见过的东西,是有趣的。

    谢珩得不到她的回答,也不恼,对待能取悦到他的物儿,他要比旁的多些耐心。

    姜令檀被他看久了,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

    清俊眉眼,眉心一颗极妖异的小红痣,明明她知道那红痣是假的东西,可依旧觉得凛然,以假乱真,就像是他皮肉里生长出来。

    仙人美貌,沾染血色,唯独藏了无边风月。

    这声音?

    姜令檀凌乱的思绪,忽然被下方空灵的鼓点声打断,她不由踮起脚尖,垂眸往下看去。

    花娘见她好奇,就在一旁笑吟吟解释:“暖楼重建后,奴家命人把下方戏台掏空了,用数十口大瓷缸填在里头”

    “这缸是试了千百种法子,用青瓷烧制的,每个瓷缸里,装了不均等的水,瓷缸上面再铺上一层极薄的金丝楠木做的板子,每一块板子又镶嵌阴阳鱼的形状的金银,金银内部中空,灌了好几层水银。”

    说到这里,花娘献宝一样指着楼下:“奴家让退思园舞馆训练出来的姑娘,脱了鞋袜,光着白生生的小脚,手脚上再挂以金玲,翩翩起舞时,瓷缸连带着里面的水,还有阴阳相对的金银鱼,一起震动。”

    “那声音,是只有人间才能听上一回的仙乐。”

    趁着说话的间隙,楼下陆陆续续有银铃声传出,层层叠叠的轻纱后面人影晃动,看得并不清晰。

    花娘介绍完暖阁,很有眼色行礼,退了下去。

    她能凭借一己之力,加上又是弱女子的身份,让退思园在梁州立足多年,若没有一颗剔透玲珑心观言察色,自然是不行的。

    姜令檀面色还算镇定,但她微蜷的掌心已经快被汗水湿透了。

    一路走来,直到进了“暖楼”她才算是瞧明白了,能进退思园的,恐怕都是极有身份的男子,而跟在每个男子身旁的那些姑娘,要么是楼里的姐儿,要么是外面带进来的。

    所以在出发前,太子殿下会再三询问她愿不愿意。

    所以?

    姜令檀心口一悸,她现在的身份是他新寻的“宠儿”吗?

    “想明白了?”

    “怕吗?”璀璨如鎏金似的灯火,映在太子殿下眉心那颗刻意点上去,以假乱真的小红痣上,他漂亮得惊人的眼尾上挑,瞧不出情绪的墨瞳深邃异常。

    怕。

    怎么会不怕,对于那些未知的一切,才是最怕的。

    姜令檀唇色白了一分,她还没来得及深思该如何是好,楼下的鼓点声越来越急,薄薄的金丝楠木板,震得下面的青瓷缸发出清脆的乐律,落在耳中,心跳不禁加快。

    就在这时,暖楼周围下垂的纱幔,被细到近乎透明的丝线勾着,慢慢往上升,朦胧的薄纱拉开,露出三楼和二楼雅间内形形色色的人。

    三楼清幽,每一面只设一个雅间,一共八面。

    二楼拥挤,只有屏风隔出小小的空间,那空间最多只能容纳两人。

    姜令檀悄悄看过去,她发现八卦阵作为外围,圆形作为内围的暖楼已经坐满了人。

    三楼雅间宽敞,但里面只有一张金丝楠木透雕嵌螺钿靠背圈椅,而她们这些所谓的“宠儿”,要么倚在男人怀中,要么跪在男人脚边的软垫上。

    “你若觉得勉强。”

    “孤唤伯仁送你出去。”谢珩语调很轻,落在她耳畔的声音,恢复了平日温和清润的模样。

    他帮了她,那么多次。

    她得念着恩情,就是她之前给他挡过箭,都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她能不能选择的问题了。

    姜令檀唇角

    抿了抿,幸好梁州已入秋,天气冷得厉害,她穿得也厚实。

    垂眸压下心底各种纷乱的情绪,她在金丝楠木透雕嵌螺钿靠背圈椅下方的软垫,慢慢跪坐下,是乖顺柔美的模样。

    雅间朝着下方的戏台子,姜令檀发现坐下后,她小小的身体反而藏在雕了花鸟竹松的栏杆后头,除了太子殿下外,谁也看不到她。

    对于这个发现,姜令檀提着的一口气倒是松了,指尖慢慢比划着:“这样子,藏起来也是极好的。”

    “那你知道为何要这样吗?”谢珩似笑非笑看着她。

    姜令檀就算是再聪明,她也想不到,为什么西楼的栏杆要做得这般高,又刚好雕刻了各种琳琅满目的纹样,能把里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太子殿下不解释,她也不敢问,毕竟作为感觉敏锐的小动物,对于某种看不见却存在的危险,她还是非常谨慎的。

    楼下的鼓声渐渐停了,那些跳舞的姑娘也陆陆续续退了下去。

    姜令檀仰头看向太子,指尖比划要说什么,就在这刹那间,她长睫骤然一颤,感觉到正对面一道十分凌厉的视线,正盯着她这处雅间。

    下意识抬眼望过去,就看到正对面的雅间里,一身玄衣的男人怀抱只着轻纱的美人,美人用唇衔了一颗葡萄,正要喂进男人口中。

    男人勾唇笑得妖异,玉一样的指尖捏住美人的双颊,葡萄破了,紫色的汁水流得他满手都是,他突然俯身吻向自己的手背。

    如同隔着掌心,与怀中的美人接吻。

    说不出的变|态扭曲。

    姜令檀看呆了,还想再看。

    下一瞬,视线被一只霜白的掌心挡住,太子殿下戏谑的声音似笑非笑:“不可以哦,再看要长针眼的。”

    “”

    只是,那人是谁?

    看向她这个方向,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杀意,不是对她。

    姜令檀一个激灵,呼吸不自觉重了,耳畔是太子殿下柔和的嗓音缓缓道:“西靖贺兰歧。”

    贺兰歧?

    西靖那位据说被架空了权力的太子贺兰歧,那日三皇子不是说,要和贺兰歧去玉京的山里跑马吗?

    他怎么在梁州渠郡?

    第33章 第 33 章 千金一卦

    “是不是很好奇?”

    “本该在玉京和谢清野跑马的西靖太子, 怎么会出现在梁州渠郡。”

    谢珩俯下身,以极度暧昧的姿态,薄唇离她雪白柔软的耳廓很近, 嗓音低低问。

    两人一坐一跪,他身下那金丝楠木透雕嵌螺钿靠背圈椅,像是特意做高的, 她就算极力仰着头, 估计也只能勉强把下颌靠在他膝盖上。

    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姜令檀忽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好,而且她明明什么都没问, 太子殿下如同拥有读心术一般, 把她脑子里的东西猜得一字不差。

    平稳的呼吸不受控制乱了, 视线被他挡着,冷白手心上简洁的掌纹清晰可见。

    下一刻,忽然天旋地转。

    等姜令檀反应过来,不盈一握的纤腰被男人宽大有力的手掌箍紧, 柔软的身体,落入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怀中。

    圈椅很大,她想挣扎,但他力气太大了。

    她整个人压在他胸膛上,下半身没有一点支撑,亲密无间坐在他的腿间。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姜令檀依旧懵着还未回神,雪白的后颈就被他有力的手掌心不容拒绝摁在他胸膛的位置, 她以侧着半躺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沉寂的空气中全都是太子身上那股好闻清冽,若有若无的迦楠香。

    “不动。”

    “来人了。”

    “你若是被发现身份,会被贺兰歧杀掉的。”他的声线莫名沉哑, 不疾不徐,就像是在开什么无足轻重的玩笑。

    姜令檀身体不受控制一抖,这样的混乱中她闭着眼什么都没看清,就听到雅间的门,被人由外朝内骤然推开。

    太子抱着她,身子往前微倾,让她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就好像是因为宠爱所以把她搂得更紧些。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脖颈上,烫得灼人。

    外边进来的人,姜令檀能清晰感觉到那视线在她背脊上一顿,又不动声色挪开,然后含笑的声音慢悠悠地说。

    “知天地,晓万物,一卦值千金的云中君。”

    “久闻不如一见。”

    这声音虽然是笑,落在耳朵里,让她感觉有股说不出的阴冷,就像是隐藏在阴冷洞穴里的毒蛇,但凡被他逮住机会,就要咬断人的脖颈。

    “本君,之前卜了一卦。”是太子的声音。

    他声线少了温润,多了一丝沉哑,有些玩味的语调,一点都不像他平日说话时的端方。

    姜令檀秀气的鼻尖压他小腹上,都快呼吸不畅了,她受不住,就有些难受动了动。

    却没想到,在这瞬间。

    她的后背竟然被太子殿下不轻不重打了一下,隐含无奈的声音:“怎么不乖呢。”

    他声音落下瞬间,掌心又摁着她脑袋往怀里压了压。

    姜令檀羞得双颊不受控制泛红,脖颈烧得厉害,她明明知道,他并没有惩罚她的意思,只是怕她挣扎,不慎露出真容。

    可这样的太子殿下,真的让她心慌。

    ……

    贺兰歧站在一旁,忽然就笑了。

    他阴郁的视线落在谢珩眉心那颗漂亮的小红痣上,毫不掩饰地打量。

    “孤这些年听闻先生好美人,当初以为是世人妄言,今日倒是令孤耳目一新了。”

    “先生作为修道之人,竟是荤素不忌的。”

    贺兰歧隔着一小段距离停下来,漂亮的眉梢微挑,柔美的桃花眼眯了眯:“只可惜先生这模样,倒是与孤的一位熟人,生得实在相像。”

    “然而那人可恶,加之寡薄无趣,既不沾荤腥,又不好美色。”

    “孤每每惦记起他。”

    “都想杀了才妙。”

    贺兰歧说完,那双比正常人浅淡一些的灰褐色眼仁闪了闪,若有所思,打量着眼前这位传言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中君”。

    暖楼下热闹喧天,雅间内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死寂。

    “所以呢?”

    “既然想杀。”

    “那就杀了。”

    谢珩轻轻一笑,伸手拿过搁在玉盘上的湿帕,慢条斯理擦净每一根手指。

    白皙指尖捏了颗玉盘上的颗葡萄,不再说话,而是垂眸,把晶莹剔透的葡萄塞进了怀中少女嫣红的唇内。

    姜令檀不敢抬眸,更不敢挣动,只能硬着头皮张唇咬住了男人指尖的葡萄。

    可她没想到,葡萄被她含住了,太子的指尖没有要收回的意思,有些粗粝的指腹以极慢的速度,很是色\情地从她唇角滑过。

    她长睫一颤,浑身紧绷,直接吓得愣住,口中含着的葡萄被她牙齿咬破了,顷刻间,来不及咽下去的淡紫色汁水,沿着她玉一样的天鹅颈落下,蜿蜒渗进薄薄的小衣里。

    “贺兰太子。”

    “本君之前卜了一卦。”

    “太子今夜,恐是有血光之灾。”

    谢珩长腿微屈,抱着姜令檀往怀里巅了巅,再抬眸时,墨瞳透着邪气:“夜深困倦。”

    “本君这新寻的宠儿,生来娇气又胆小。”

    “贺兰太子,难不成有听墙角的特殊癖好?”

    贺兰歧冷哼了声,他今日想方设法也要来退思园参加暖楼的“千金宴”,就是因为之前有风声说云中君会现身。

    云中君此人极为神秘,传言中,只要投掷千金,定能求他卜上一卦。

    对于卦象之说,贺兰歧一向是嗤之以鼻的,他想见云中云无非是想确定这人到底可不可用。

    等真的见了后,贺兰歧反而生出了几分踌躇。

    南燕太子谢珩他不光见过,更是暗中杀过。

    他没想到,两人除了气度不同,以及眉心那颗艳红小痣不同外,五官、骨相都极为相似。

    反倒因为太像了,那种毫不掩饰的相似容貌,让生性多疑的他不确定了起来。

    一阵风吹来,暖楼里光怪陆离的灯影落在贺兰歧侧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灰褐色瞳仁沉了沉。

    他没再打算试

    探什么,转身离去。

    就在贺兰歧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骤然回眸,极其锋利的视线像是要把人看透一样。

    然后贺兰歧看到了传言中极爱美色的云中君,把怀中那个瞧不清面容的“小宠”抱了起来。

    宽大袖摆遮了小宠的面容,脂玉似的脖颈绷直后仰,沾着淡紫色葡萄汁水。

    冷白的指尖沿着那汁水,一路往下……

    “呜……”姜令檀终于忍不住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咽。

    她能感受到贺兰歧应该是走出去了,结果那凌厉阴冷的视线又扫了回来。

    而把她藏在怀里的太子殿下,像是早就预料到贺兰歧的举动,指尖滑过她脖颈,带着一阵酥麻的痒意。

    姜令檀忽然瞪大眼睛,因为他滚烫的唇,竟然擦着她微仰雪白的脖颈,舌尖刮过,舔净了上面的葡萄汁水。

    直到——关门声响起。

    意识仿佛飘散了,长睫被水浸湿,周遭朦胧不清,红润的唇,无意识张着。

    她不敢去看谢珩,也不敢要求他放她下来,因为她身上力气像是在瞬间被抽干了一样,只能勉强靠在他怀里撑着身体。

    空气中浮着凉意,他身上反而像火炉一样滚烫。

    姜令檀想要逃离,但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能明显的感觉到,暖楼对面,贺兰歧回去后,那冷厉的视线就算隔着极远的距离,依旧一瞬不瞬落在她的背脊上。

    她心里只盼着,这场“千金宴”能快点结束,所有的事情已经超出她的设想。

    “吓到你了?”

    谢珩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清润。

    姜令檀很累,她闭着眼睛不想说话,小小的身体蜷着。

    许久,她才轻轻点了点头,他吓到他了,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若累了。”

    “就睡吧。”谢珩看着她,眉头轻轻一皱,淡淡开口道。

    他没想到姜令檀摇头,眼中还带着一点倔强,像是已经被惹得炸毛的小兽。

    “嗯?”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唇笑了,鼻音轻哼。

    姜令檀动了动,努力伸出指尖极为隐晦地比划:“殿下方才说。”

    “贺兰太子会有血光之灾?”

    “想要看?”谢珩挑眉,语调戏谑。

    姜令檀诚实点头,难得一次没有掩饰自己的坏心思,她是把这一次的窘迫全算到了贺兰歧头上。

    “好。”谢珩允诺。

    不多时,千金宴的重头戏终于开始了。

    姜令檀这才弄清,这极尽奢华的宴会,为何要叫“千金宴”。

    琴乐声已停,楼下传来花娘的声音,像是在介绍今夜进行竞价拍卖的物品。

    姜令檀皱眉听了许久,原来拍的都是奇珍异宝,还有大量的舶来品,以及从未见过的深海里的东西。

    千金宴不光拍卖,也能典当,

    只不过提供物品的卖家身份是保密的,而买家身份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这也是退思园最刺激的规定,但凡进“千金宴”者,不能遮面,不能弄虚作假,所以来这里的人,大抵都是真实的身份。

    往往这种时候,就不是因为想不想要,而是因为大家伙基本上都认识,要是抢不过就丢大脸了。

    他们往往会因为争夺一件物品,一掷千金万金。

    ……

    今夜的重头戏,是西靖国十方山矿一块罕见的丹砂玄铁,别说是千金,就算是万金也难求。

    毕竟这东西是制造削铁如泥兵器的上好材料,一直被西靖皇室的贺兰家族牢牢把控,就算有钱也难以搞到的东西。

    听到“丹砂”二字,姜令檀蓦地睁大了眼睛。

    她抬眸看向太子。

    谢珩微不可察颔首,用极低的声音道:“孤有些好奇。”

    “今夜谁会买下它?”

    姜令檀本以为太子殿下是为了丹砂玄铁来的,就算出千万金也值得,结果出乎意料,自始至终太子只是冷眼旁观众人争夺,他竟连出价的想法都没有。

    两刻钟后。

    那块稀少难求的丹砂玄铁,匪夷所思竟然被西靖太子贺兰歧用十万两黄金的价格拍走。

    只是……

    姜令檀小脑袋瓜有些转不过弯来,这东西恐怕就是贺兰太子自己拿出来卖的,怎么又自己买回去了?

    他这是吃饱撑着犯贱?

    她走神时漂亮的眉心蹙着,清澈无垢的大眼睛里骂起贺兰歧,恐怕已经不止五百字。

    就在姜令檀还想再继续的时候,上方一个冷冷的声音带着命令的语气:“孤不是说过。”

    “不许悄悄骂人。”

    姜令檀再次被抓包,她被他有些视线严厉地盯着,不知所措。

    千金宴一直持续到三更天结束,姜令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就发现已经回到那辆有些简陋的马车上,依旧不见程京墨和伯仁。

    她还有些迷糊,就一只修长的手捏着下颌一转,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孤允他的。”

    “血光之灾。”太子声音隐含笑意。

    姜令檀看到拍下丹砂玄铁的贺兰歧,才骑马出了退思园,就被一群山匪打扮的人带刀追上。

    嗯。

    是一副要砍死他的模样。

    果然是千金一卦,玉口断言。

    第34章 第 34 章 一碗银丝面

    空气透着雨后泥土与草木的清香, 在风里晃荡,秋夜成了蜿蜒流淌没有尽头的暗河。

    马车内是凝固般的死寂,姜令檀脸上表情有瞬间的空白。

    她之前想的还是太善良了, 只当西靖太子贺兰歧的血光之灾,最多是被掉下的花瓶砸成脑袋开瓢。

    “他会死掉么?”她揉了揉僵冷的指尖比划问。

    谢珩愣了一下,唇角勾起漂亮的弧度, 笑得有些耐人寻味:“不会。”

    “孤可不能砸了千金一卦的招牌。”

    姜令檀点头, 眼底依旧不掩好奇, 她还想问什么,但谨记自己身份不能过分僭越, 只是蜷着双膝往马车角落挪了挪。

    白腻纤细的掌心抠着车窗, 抬眸看向马车外边沉黑的夜色。

    西靖太子贺兰歧早就跑得没影了, 后面跟着乌压压一大群山匪打扮准备砍死他的人,也跟着一起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里。

    姜令檀在千金宴上小睡过一会儿,现在反倒精神十足。

    她有些走神想着,太子殿下的侍卫伯仁和程京墨怎么还不出现, 她和殿下又该如何回去时,马车竟然动了。

    不敢置信侧眸看过去,就看到如墨般清隽的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车辕位置上,玉白掌心握着缰绳。

    马车快速行驶在夜色里,只有车檐上一盏小巧的琉璃风灯,晃着昏黄的光晕。

    夜风吹来,车帘飘动。

    姜令檀坐直身体抬眸往前看去, 太子殿下清瘦孤拔的背影,似同清冽的山风融在一起,素白的棉麻直裰掩不去他沉金冷玉的矜贵气质。

    之前在退思园千金宴, 他对她做的那些大胆又放肆的事,就像是她做了场荒诞离奇的梦。

    “梦里”太子跌入凡尘,成了颠倒众生引诱她的男狐狸精,而她是他怀里不敢轻举妄动,且娇弱不能自理的小宠。

    姜令檀抬手,冰冷的指尖按在雪白细嫩的脖颈上,那里被他触碰过的皮肤现在还是红的,虽然已经没了之前那种烫人的灼意,但那薄而冷厉的唇贴上她时。

    不能再想了!

    姜令檀狠狠晃了晃脑袋,眼底的水色像是要溢出来,恨不得赶紧把刚刚那些臊红的记忆甩出去才好。

    可能是她摇头的动静太大,引得专心驾车的太子殿下回头:“怎么了?”

    姜令檀莫名觉得紧张,蜷紧的指尖松开,只能胡乱比划寻了个问题:“伯仁和京墨他们怎么不见了?”

    她这话引得谢珩低低笑了声,唇角抿着漂亮的弧度。

    他们这一趟出玉京,什么事都做得隐秘,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刻意瞒着她。

    “没认出来么?”谢珩问。

    认出什么来?

    姜令檀不解皱了皱眉。

    直到太子殿下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黑沉沉能把人吞进去的夜色:“方才砍人的土匪头子。”  ???

    所以?

    姜令檀这才后知

    后觉反应过来,带着一群山匪,挥刀要砍死贺兰歧的土匪头子,竟然是伯仁和程京墨乔装打扮的。

    难怪自从进了退思园,这两人就悄无声息没了踪影,原来是去乔装打扮,换个身份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姜令檀一颗心跳得厉害,喉咙有些干,指尖比划没有停止:“殿下不拍‘丹砂玄铁’,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对吗?”

    “嗯。”太子笑了笑没有否认。

    夜里风大他声音又轻,像是要把那极轻的声音吹散。

    谢珩伸手,顺势放下了青帷马车前的竹帘,俊美无俦的身影,在竹帘垂下的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姜令檀坐在马车里,手心都是潮潮的冷汗。

    她猜不到太子殿下的计划,是在客栈里就有的,还是从玉京出发前就已经算计了西靖太子贺兰歧的行踪。

    或者是更早的时候。

    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全都紧锣密鼓凑成了一堆。

    姜令檀根本不敢细问,因为她想到夏猎遇刺时,她替他挡箭,总以为自己的心思天衣无缝。

    如果太子殿下有心去查她这些年的处境,或是更隐秘的那些东西,总能查出线索。

    他若知道那些事,还会再这样无条件庇护她吗?

    姜令檀清冷娇俏的小脸,不由露出一丝紧张情绪,一颗心七上八下悬着,近来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神经,也一下子绷得紧紧的。

    马车回到梁州客栈,天都快亮了。

    谢珩抬手掀起车帘,不出意外,里头的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小小的身体没有一点安全感蜷缩成一团,双颊红润,纤长浓黑的睫毛垂着,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好在马车铺得厚实,褥子也都是换成上好的蚕丝锦缎。

    晨雾潮湿,风也冷得厉害。

    谢珩垂眸,那些被他藏得极好的危险从眼底泛出来,落在姜令檀身上的视线,就在欣赏一件无瑕还未雕琢的璞玉,往后如何皆由他随心所欲。

    ……

    姜令檀睡醒,已是未时一刻。

    她神色迷茫四处看了一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客栈的屋子里。

    匆忙起身洗漱,换了一身衣服,她才把发髻绾好,门外一个清润的嗓音适时传来。

    “醒了,就过来用膳。”

    姜令檀站在窗前,望着穿过菱花格窗落进屋子里的明亮的光线,她暗暗吸了口气,才出去推开侧边的房门。

    太子靠在窗旁看书,修长的指尖刚好翻过一页纸,他连头都没抬,只是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黄花梨木桌:“算着时辰让人送来的。”

    “再不吃就凉了。”

    姜令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圆桌上放着一碗漂亮的银丝细面,面上铺翠绿的青菜,还有豆仁,以及切得像纸一样薄的卤肉片。

    一旁放了三个小碟,分别的酸萝卜条、炸得金黄的花生粒和一碟子陈醋。

    殿下怎么知道她若是没胃口,就喜欢吃这些。

    之前在东阁,肩膀上伤还严重时,她吃不下东西,就会让吉喜特意给她弄碗银丝细面,加些青菜和切得薄薄的卤肉。

    她吃面喜欢加醋,边吃边加,再配上酸萝卜条和金黄的花生粒,小小一碗,就能把她喂得心满意足。

    姜令檀愣住,站在门口半天都忘了要往里面走。

    谢珩挑眉:“不喜欢吗?”

    他从小过目不忘,只要见过、听过的东西,就算是想忘也永远忘不掉。

    姜令檀在东阁住着,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吉喜会做详细的记录如实汇报,他每天临睡前扫一眼,虽然没有刻意去记,但全都印在脑子里。

    他以为她该喜欢的,可看她霎时变得有些犹疑的神色,并不像是很喜欢的样子。

    谢珩记得小时候,父皇若是去慈元殿看望母后,母后能给父皇准备一道爱吃的菜,父皇能欣喜上好几日,哪怕在他的记忆中,母后从来没有给过父皇好脸色。

    难道不是这样吗?

    就像他四岁前,在慈元殿玉兰花树下偷偷养的那些蚂蚁,他若心情愉悦,就会藏些粳米饭喂给它们,蚂蚁不会说话,就像她一样,他也从来不管蚂蚁会不会吃那些粳米饭。

    谢珩眉心微蹙,却是没放在心上。

    姜令檀垂下的指尖抠住掌心,匆匆垂下眼眸,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坐在桌前,慢慢吃着太子殿下准备的那碗银丝细面。

    面有些多,她明明吃撑了,但还是想多吃些。

    她不知道是不是碰巧,之前想吃会吩咐吉喜帮忙准备,但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像小时候阿娘还在的那几年,她若在府中受了委屈,或字写得不好,阿娘罚了她,晚膳时总会给她准备一碗银丝细面算是安抚,也是她那些年中唯一的慰藉。

    有时候府中苛待她们,送到瑶镜台的食物都不好,阿娘就悄悄给她做面,配着酸萝卜和炸的花生米吃,因为这是能保存很久的东西。

    “不是不喜欢吗?”

    姜令檀下巴被一只修长冷白的指尖轻轻挑了起来,她唇还沾着面汤显得格外莹润,一碗面都已经被她吃了一半,再吃下去夜里非得积食不可。

    那双眼睛,比他想象中红得更厉害,漆黑的瞳仁像是被水浸饱了,长睫微颤,眼底渐渐逼出几分无措。

    “喜欢的。”

    姜令檀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慢慢比划。

    谢珩收手没再说什么,只当她不喜欢。

    因为昨夜的千金宴,姜令檀本就有意避着他,眼下气氛更是糟糕。

    正当她要寻个理由回自己房间时,门外传来程京墨的声音。

    “主子。”

    “进来。”谢珩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拿起被他搁在一旁的书册。

    程京墨大包小包走在前面,伯仁冷着一张脸落后一步。

    姜令檀吸了吸鼻子,在伯仁经过她身旁的瞬间,她闻到了极重的草药味,好像是受伤了。

    两人恭敬上前行礼,伯仁声音很低在汇报昨夜的行动。

    程京墨则是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往黄花梨木小圆桌上一放,压着声音小声说:“方才我敲了姑娘屋子的门,姑娘迟迟没有开门,我想着姑娘定是在殿下屋里。”

    “姑娘要尝尝吗?”

    “今早回来,我让伯仁哥哥陪着我,把附近糕点铺子都搜刮了一遍,这些据说都是顶顶好吃的。”

    程京墨又叹了声:“不过梁州的糕点可真贵,铺子也少得可怜。”

    “我听糕点铺子的老板说,梁州糯米稀缺,别的州一斗才二十文钱不到的糯米,在梁州竟然卖到了五六十文,所以许多糕点铺子生意都做不下去。”

    程京墨晚上赶路,又饿了一早上,他也不管什么糕点了,一边唧唧咕咕和姜令檀说话,一边挨个往嘴里塞点心。

    等伯仁叫他过去回话的时候,他双颊塞得像松鼠一样鼓鼓的,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看看殿下又看看伯仁,一脸不明所以。

    以前没有这个流程的,他的脑子不用回话的。

    “殿……殿……”

    “咽下去,再说话。”伯仁暗中狠狠踹了程京墨一脚。

    程京墨咽下点心,摸了摸莫名有些凉飕飕的脖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声音有些冷:“点心好吃吗?”

    程京墨只觉背心一阵毛发,有些心虚想要摇头否认,对上太子温和得有些反常的视线只能诚实道:“好吃。”

    然后他又不经大脑问了一句:“殿下想吃吗?”

    “属下让令檀姑娘分殿下一些?”

    这话说完,他又被伯仁暗中狠狠踹了一脚。

    程京墨觉得自己好无辜、好可怜,以及真的好蠢啊,为什么要问殿下吃不吃点心,殿下从小就不碰这些“玩物丧志”东西的。

    “令檀姑娘?”谢珩似笑非笑,薄唇溢出的声音像是呓语,只有伯仁和程京墨听见了。

    程京墨吓得脸一白,浑身僵硬,他依旧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依照伯仁踹他的次数,他知道自己铁定完蛋了。

    漫长的安静后。

    一只白软软的掌心伸向前,干净丝帕上包着一块点心。

    姜令檀另一只手比划:“殿下吃吗?”

    “程侍卫买了许多,我吃不完的。”

    谢珩看着丝帕里包着,做成海棠花形状的绿豆糕。

    他沉默许久,然后拒绝:“孤不吃。”

    姜令檀听程京墨无意中提过,太子殿下自小不沾零嘴,没

    想到他竟然连点心都不吃。

    这几天大家一起用膳,她也发现他吃得不多,基本上连荤腥都少沾,像是一种刻意养成的习惯,吃饭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每个人都会有不可触碰的禁忌,姜令檀也没勉强,用帕子把糕点重新包好,指尖比划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我今日能不能去外面的街巷逛一逛,两个时辰就回来。”

    “逛一逛?”谢珩似笑非笑。

    姜令檀认真点头:“是的,就想看看梁州的物价。”

    谢珩没有立刻回答。

    姜令檀以为他怕她一人遇着意外,就伸出细软雪白的小手指了指程京墨,慢慢比划:“殿下若是方便就派程侍卫跟着就好。”

    程侍卫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伯仁暗中抬脚都来不及踹,他立马开开心心点头:“殿下,左右无事,属下护着令檀姑娘,她也能安心逛一逛。”

    “……”伯仁内心哀嚎,算了让他死吧,没救了。

    太子殿下果然没说话,清俊的面容上也瞧不出来任何不满的情绪。

    唯有姜令檀一脸期待,程惊墨像个快乐的傻子,再次觉得自己是太子殿下最贴心不过的小侍卫。

    直到半个时辰后,姜令檀戴上帷帽从她的房间出来时,发现站在外边等她的人不是程京墨,而是太子殿下本人。

    她半晌回不过神,伸手比划问:“殿下,程侍卫呢?”

    谢珩垂眸,指腹从袖摆上繁复的花纹划过,淡声道:“程侍卫伤了腿。”

    “左右无事。”

    “孤陪你去。”

    嗯?

    今日回来,身上有伤的不是侍卫伯仁?

    姜令檀一时想不明白,加上心里惦记着糯米价高的事,也就没有细问。

    梁州很大,好在他们住的客栈就在最热闹的地方,出了客栈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当地最大的点心铺子,再往前走是酒楼,酒楼隔壁是售卖粮油米面还有成衣首饰的铺子。

    人多热闹,姜令檀走走停停,真如她所言只是简单的逛逛,大多时候会问一问各类铺子里东西的价格。

    她不能言语,幸好有太子殿下跟着,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懂手语。

    约莫两个时辰不到,天色渐黑。

    姜令檀和谢珩回到客栈,她路走多了并不是觉得冷,窗外穿堂而过的秋风吹起她脑袋上还未摘下的帷帽,露出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小脸。

    眼睛又大又圆,不笑时也透着三分乖巧,若弯弯的笑起来,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香甜软糯的错觉。

    谢珩见她行礼准备退下,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声音淡淡:“说说,你的想法。”

    姜令檀往外走的步伐一僵,她的确发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而且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

    梁州位于南燕最西边,靠近漠北与雍州相邻,矿多富饶物价并不比玉京,粮食价格正常的情况下,只有糯米的价格贵得离谱。

    那定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她并不是打算同太子殿下说,因为这事过于荒谬,她也是在书楼整理书籍时,从一本古籍中无意看到的东西。

    姜令檀垂眸,神色也有些忐忑,就听到太子的声音既轻又淡说。

    “孤瞧着,你不像是单纯好奇物价。”

    “这是梁州,南燕矿地。”

    “说吧,猜到了什么。”

    姜令檀指尖比划:“能不说吗?”

    谢珩挑了一下眉,墨黑的视线深得犹如寒潭一般。

    “嗯。”

    “不行。”

    姜令檀:“……”

    被太子殿下看久了,那股无形的压力,姜令檀屏住呼吸沉默许久才比划问:“殿下可听说过糯米炼银的秘法?”

    谢珩狭长的凤眸微眯:“有过记载。”

    “但据孤所知,梁州有金矿、铜矿、方铅矿。”

    “唯独不曾汇报有银矿。”

    姜令檀提了个极其放肆的说辞,她比划道:“若是瞒而不报?”

    谢珩闻言忽然就笑了,墨瞳内有赞赏一闪而过,低头与她对视:“你倒是大胆。”

    “根据南燕律法,私自采矿是重罪。”

    “你可知晓梁州的矿,是谁负责打理?”

    姜令檀想了一下,然后诚实摇头,她不知道,因为书上没写。

    谢珩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平静的声音却让她心惊。

    “是成王。”

    “孤的六叔。”

    成王妃同周氏关系极好,姜令檀之前被送给神秘贵人,她不是没想过是不是成王府的手段,所以冷不伶仃听太子殿下提起成王,她顿时吓了一跳。

    但话都说到这里了,姜令檀只能硬着头皮指尖比划道:“臣女只是猜测,这些东西并不作数的,许是猜错了,方才的事殿下就忘了吧。”

    谢珩笑了笑,别有深意说:“为何要忘了?”

    “伯仁。”

    “让人去查。”

    “除了丹砂外,连同银矿的事也一同查了。”

    “是,主子。”

    姜令檀一下子就急了。

    谢珩瞧着她有些慌张的模样,眼眸深处透着笑意,却也不点破,而是坏心思道:“今日你也累了。”

    “快些去休息吧。”

    “……”姜令檀一脸生无可恋。

    她如何能睡得着,查的可是成王啊,天子一母同胞的弟弟,若一个不好,她不就成了挑拨兄弟关系的罪人了。

    也不知道冤枉了成王,她被帝王查到,燕北的律法要判几年,还出不出得来。

    姜令檀忧心忡忡,洗漱后躺在床上,彻底失眠。

    ……

    “殿下。”程京墨一瘸一拐,双手捧着一个檀木盒子恭敬递上前。

    “这是从贺兰歧那夺来的。”

    盒子打开,里面的一块完整的丹砂玄铁。

    玄铁沉黑,灯光下闪着血一样的暗红色,谢珩冷白指尖捏起盒子里的东西,托在掌心垂眸打量。

    程京墨站在一旁满脑子疑问,可是他今天被打怕了,想问不敢问,憋得慌。

    “说。”太子殿下终于大发慈悲发话了。

    程京墨深吸一大口气:“殿下,伯仁今天踹了属下五脚。”

    谢珩不想听他这个鬼话,冷冷道:“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再问,那就去外边跪着清醒。”

    “孤瞧着你。”

    “眼睛痛。”

    “……”程京墨当场石化,他作为殿下的贴身侍卫,知道殿下一向话少,没想到殿下今日难得多说几个字,结果全部都是羞辱他的话。

    程京墨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问:“还有一事,属下不知。”

    “这丹砂玄铁瞧着也就比两个拳头大一点,估计也就炼一把匕首,然后剩下一点边角料。”

    “属下实在想不通,殿下有何用。”

    谢珩指尖漫不经心从玄铁上掠过,冷冷一笑:“孤用来通敌叛国。”

    “你觉得如何?”

    程京墨脸都白了,结结巴巴道:“殿下?”

    “通……通?通敌叛国,这可不兴这样玩啊,属下还想跟着殿下长命百岁呢。”他吓得当场就想跪了。

    谢珩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淡声吩咐:“伯仁。”

    “把他丢出去。”

    “越远越好。”

    伯仁面无表情从黑暗中走出来,伸手扯过程京墨的后脖颈,直接把人给扯了出去,就怕程家的狗崽子,哪天把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气病了。

    丢完程京墨,伯仁回来:“属下把人丢远了。”

    谢珩点头,视线扫过伯仁受伤的左臂:“伤得严重?”

    伯仁一板一眼回答:“小伤不碍事。”

    “贺兰歧伤得严重,他这次是偷偷出来,带的人少,已经连夜退回玉京。”

    谢珩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声线愈发地冷漠:“三皇子这几日都在山里跑马?”

    伯仁道:“暗探传回的消息。”

    “说是三皇子和贺兰太子去山里跑马,贺兰歧不慎掉下悬崖。”

    “这几日三皇子都派人在山里晃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又瞒着消息不敢告诉宫里。”

    伯仁猜想,估计这就是贺兰歧脱身的理由,就算一身伤回去,忽悠三皇子说悬崖下摔的,三皇子估计只会长叹一声,幸好没有摔死。

    谢珩唇角微翘,朝伯仁挥手:“准备一

    下。”

    “明日一早回玉京。”

    “让人把成王银矿的事捅出来。”

    “孤这皇叔,胆小怕死,唯利是图,孤等这个机会,实在太久,多年布置也该收网了。”

    伯仁心下一凛,不敢有任何耽搁。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谢珩伸手,指尖敲了敲桌面,沉吟道:“明日路上多准备些糯米团子。”

    “告诉十一姑娘,银矿是她的功劳。”

    “是。”伯仁暗暗心惊太子的决定,不敢多言。

    他和程京墨还有青盐三人,都是太子殿下的近身侍卫,京墨是明卫,他是暗卫,几乎从不出现的青盐是死士。

    入秋前的那场秋猎刺杀,从一开始,除了意料之外的令檀姑娘,全部事情都在太子殿下的算计之内。

    无论是漠北部族,还是南燕世族内部矛盾,以及西靖太子同小王派系之争,就算是两国这场不被看好的利益联姻,全都是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太子殿下料定西靖贺兰歧一定会浑水摸鱼,果不其然闹出了丹砂玄铁做的暗杀箭矢,这种不打自招的举动反而让西靖排除嫌疑。

    然后就是梁州玄铁矿冲出丹砂,谣传成挖出了西靖至宝——丹砂玄铁。

    梁州入局,成了最重要的一环。

    只有这样,太子殿下才能顺理成章,把这些年成王私下贪墨银矿的事放到明面上。

    每一件事,环环相扣,但凡走错一步,必定暴露。

    能够做到这样,恐怕也只有太子殿下这样深不可测的心思和城府。

    想到这里,伯仁不由冷冷打了个寒颤,莫名有些同情被殿下藏入东阁的姜令檀姑娘。

    第35章 第 35 章 十五月圆夜

    卯时刚过一刻, 天色还是昏暗。

    姜令檀忽然从梦中惊醒,带着疲色的视线,透过帐幔愣愣盯着屋子里那两盏睡前刻意留的灯烛。

    刚才她又梦魇了, 半睡半醒睡得并不好,好不容易睡着,再醒来, 就彻底失眠。

    已经九月初八, 距离十五月圆只剩不到七日, 就算这样日日跟在太子殿下身旁,她依旧不确定那神秘嗜血的人, 会不会趁着夜色把睡梦中的她悄无声息掠走, 就像上回在镇北侯府时那样。

    每夜入睡前, 她总习惯性想让屋子明亮一些,似乎这样才能令她安心。

    想到这里,姜令檀暗暗叹了口气。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外头有了动静,她才慢吞吞起床洗漱。

    ……

    马车里, 姜令檀人还迷糊着,早膳也未用。

    太子殿下斟了盏碧螺春,将那青瓷茶盏往她面前推了推,语调隐隐含笑:“昨夜没睡好?”

    姜令檀有些羞恼,轻轻地抿了一下唇,大着胆子没有理他。

    她明明起得早,等洗漱过后无所事事,竟莫名其妙靠在床榻上睡着了, 后来伯仁在门外喊她,她睡得太死听不见,程惊墨也喊了一回, 她依旧没有反应。

    等到最后,外头破门而入,她是被那惊天动地的响声给吓醒的。

    生平头一回睡得这样死,还被太子殿下撞见了,实在丢人。

    “早晨新蒸的糯米团子。”

    “尝尝。”

    谢珩伸手从食盒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把掌心里握着的东西往前递了递。

    和煦的晨光透过车帘,在她和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暖晕,脂玉般的肌肤在阳光下是惊心动魄的莹润细腻。

    姜令檀指尖蜷了蜷,伸出双手接过。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做成葡萄大小的糯米丸子,还带着热气,一口一个咬在嘴里透着芝麻和花生的香气,甜丝丝的好吃。

    吃到一半,姜令檀动作不由一顿,看看糯米丸子又看看太子殿下,半天才指尖比划问:“是银矿的事有了眉目是吗?”

    谢珩笑了,视线不露声色从她沾了蜜汁润得厉害的红唇划过:“嗯。”

    “昨夜伯仁派人去查,已经得了证据。”

    姜令檀握着油纸包的手心渐渐生了冷汗,她长睫一颤,指尖谨慎比划问:“殿下会如何处置成王?”

    碧螺春的清香透过沸水散在马车里,太子殿下修长的指尖握着一柄象牙小扇,扇面在金丝楠木桌上敲了敲,发出细微的轻响。

    “成王是孤的长辈。”

    “这一切,得看陛下该如何处置成王。”

    姜令檀呼吸一窒,避开太子殿下的视线,她总隐隐觉得银矿一事,恐怕并不会这样简单。

    但她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想其它,每过一日,她就紧张一分,眼看离满月十五越来越近,那股无时无刻笼罩在她周身的恐惧,每当黑夜来临时,像是要把她一口吞没。

    转眼到了九月十四这日。

    天气不好,连绵阴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

    姜令檀醒来,冷眼看着窗外屋檐垂落的雨水,细软的指尖绞着袖缘。

    她站在驿站最里间天字号雅间门外,数次想要鼓起勇气敲开隔间那扇门,水润眸底深藏的不安,如同要随着水光溢出来一样,清冷中犹带无助。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明白就算自己就算求得太子殿下的庇护,但作为女子,她无法开口提出让太子同她睡在一个房间的荒唐要求。

    就算伯仁和程京墨都是厉害的侍卫,可她并不想去赌那些万分之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而眼下唯一的万全之策,就是……

    屏风后头,姜令檀垂着眼眸,冷白指尖慢慢解开身上的衣带,墨黑如云般浓密的青丝用一根玉簪子绾着,一件件衣物褪下,直到薄薄的小衣被她攥在掌心里揉成了一团。

    浴桶内有水,水是冰冷的。

    加上入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潮湿翻涌的寒凉像是能把人冻住。

    姜令檀深深吸口气,纤白指尖沾了沾那水,不过是细微的触碰,就冻得她玲珑有致的胸口微微起伏。

    若是把整个身体浸入浴桶内,她不敢想象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但她确定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生病。

    姜令檀咬着唇,绷紧的足尖往前迈了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屏风后头忽有水声响起,伴着透骨寒凉,冻得她不受控制溢出的呜咽声。

    一刻钟后。

    姜令檀小脸白得如同浸在月色下的宣纸,没有半点人气,冰得发紫的指尖,紧紧抠着浴桶边缘勉强站起。

    她眼前阵阵发黑,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粉色,麻木没有半点知觉,全凭着一股狠劲重新把衣服穿上,然后昏昏沉沉倒在床榻上。

    遍体生寒的冷后,姜令檀五感被火一样的滚烫取代。

    外头有敲门声,是伯仁和程京墨的声音,她指尖攥着身下的被褥想要起来,可是使不出半点力气。

    她身上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扯着,随时能把她拖入没有尽头的深渊。

    迷迷糊糊中,破门声响起。

    “殿下。”是伯仁的声音。

    姜令檀眨了眨眼,有些模糊的视线努力朝前望去。

    太子殿下身姿如玉,一袭白月色宽袍,腰间系着绯色宫绦,阴雨天昏暗的光线落在他俊美的侧脸线条上,无端透着凌厉。

    他一向克制,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姜令檀浑浑噩噩中,觉得他一向温和的眸底,好像压着很重的怒色。

    恐怕是她病糊涂了吧,姜令檀浑浑噩噩想着,烧得滚烫的指尖朝他伸出,苍白无力想要比划什么,可她才抬到半空中,又软软垂下。

    屋内的气氛,凝得死寂。

    伯仁和程京墨大气不敢喘站在屋外。

    “把药箱拿来。”

    “京墨快马加鞭回玉京,让吉喜来。”

    太子殿下的声音很沉,下颌紧绷着,冷厉视线扫过屏风后方,地上未干的水渍和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浴桶,

    他擅长审讯,城府更深得可怕,屏风后方留

    下的那些东西,她手段还是太嫩了些。

    昨夜让人送的水,放到今日清晨用来沐浴,入秋的天气,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珩冷笑一笑,她真的不会以为,他看不出来她做了什么?

    是怕过了今夜就是十五满月,怕嗜血的那个“他”有通天手段再次把她掠走,所以用了这样极端的法子把自己弄病,这样就有充足的理由能让身为太子的他顺理成章留下。

    她就这样笃定,他正人君子的品行?

    谢珩凉薄的唇抿着,嘴角含了一丝冷意。

    瞧见她病成这般模样,他觉得自己不该愤怒的,毕竟无论是什么,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

    生病也是对她的一种惩罚。

    可情绪里,却又生出一种他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愤怒。

    有时候她太聪明了也不好,因为总能想出许多惹他生气的事。

    “主子。”

    伯仁拿来药箱,十分自觉退到外间。

    谢珩面无表情从药箱内拿出一个精巧的白玉瓶,玉瓶中倒出一颗暗红的药丸。

    药丸遇水化开,然后用瓷勺一点点贴着她微张的唇喂进去,有些来不及吞咽的,从她苍白的唇边流下,然后被霜白的指尖缓缓抹去。

    半梦半醒间,姜令檀不忘伸手,紧紧扯着太子殿下的衣袖,那绣着银丝佛莲宝相花纹的袖摆,就像是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救赎。

    吃了那粒药丸,姜令檀身上的高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退,就在谢珩暗暗松一口气的时候,高热不过一刻钟,又汹涌地席卷而来,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冰冷的掌心从她光洁无瑕的额心摩挲过,落在她烧得通红滚烫的脸颊上,明明烧得都没有意识了,攥着他袖摆的指尖却是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不放就不放吧,谢珩坐在榻旁不由想到,这样子被人攥着也挺好的。

    他养着她,她吃得少,性子又讨喜,放在东阁里藏着,每日见一见总能在无意间逗他愉悦。

    只不过,下回得多派些人暗中盯着她,以防她再自作主张弄伤自己。

    凉夜,雨停。

    皎洁的月辉,透过枝丫树丛洒入屋中,是一种苍凉的银灰色。

    子时一过,就是十五。

    谢珩深邃的凤眸深处,似有暗红色的冷光闪过。

    锦被慢慢扯开,姜令檀软软的身体,被有力的手臂抱起,缓缓搂进怀中。

    她已经退热,只是人来未醒,烧了一整日,像是把身上所有的温度都烧没了,这会子手脚冰凉。

    修长冷白的指尖,从她荏弱白皙的玉颈抚过,接着是秀致小巧的下颌,漂亮无一丝瑕疵的眉眼,最后停留在她手腕上薄似冬冰的皮肤。

    下方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流动的血液,对于今日蛊毒复发的他而言,无疑是一种诱惑。

    烛光泛着冷色,犹似轻纱笼在少女薄如蝉翼的肌肤上。

    谢珩唇色很白,俊逸清隽的眉心微蹙,覆着薄茧的指腹最后在她手腕肌肤上点了点,落下一个淡粉色的印记,他像是在努力克制着身体内即将爆发的欲望。

    秋夜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而身体深处那些被压制上的疯狂与贪婪,随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蔓延滋生,随时能把人的理智吞噬。

    ……

    翌日清晨。

    姜令檀从昏迷中醒过来,她浑身没有一处不痛的,身体的每一寸血肉像是被马车撵过,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

    “姑娘醒了?”

    还未看清站在床榻旁的人,就被她脆生生的声音惊着。

    是吉喜。

    她怎么会在驿站里?

    姜令檀纤长的眼睫眨了眨,不是幻觉,她依旧在驿站的客房里。

    吉喜肉乎乎的小脸上是她熟悉的表情,她眼底都是血丝,瞧着像一夜未睡,快乐的模样也掩不去脸上的疲色。

    “你怎么来了?”姜令檀指尖比划。

    吉喜端了温热的蜜水上前,语调有些哑像是凉风吹多了,风尘仆仆头发丝上还泛着潮潮的寒气。

    “姑娘病着。”吉喜避开姜令檀的视线,轻声解释。

    “殿下和伯仁、京墨都是男子,自然不好亲力亲为照顾姑娘。”

    “幸好这座驿站离玉京已经很近,殿下就派京墨快马疾行,连夜把奴婢接来伺候姑娘。”

    一场高热,让姜令檀有些恍惚,她记得高热不退时太子殿下是在的,后来记忆很是凌乱,只记得身上时冷时热,最后被人搂紧在温暖的怀里。

    窗外空气透着秋雨后泥土的芬芳,姜令檀习惯性用脸颊在被窝里蹭了蹭,这时候她才骤然发觉,身下锦被已经换过新的,身上**竟连小衣都没穿,苍白的脸颊生出些许薄红。

    吉喜来了,应该是吉喜帮她换的衣裳吧。

    姜令檀掌心扯着锦被,看向吉喜。

    吉喜喂她喝了几口蜜水,撒了个谎,小声说:“姑娘高热不退,身上衣裳全都湿透了,奴婢怕湿衣穿在身上加重病情,就做主把姑娘身上的衣裳都换了。”

    姜令檀朝吉喜笑了笑,她怕拖得太久耽误了太子殿下的要事,指尖正要比划。

    忽然她眸光一顿,食指上有一处破了的伤口。

    吉喜扫了一眼,知道那是咬痕,但她却不能明说,只能犹豫问:“姑娘昨日沐浴,可是摔了?”

    “这伤口夜里奴婢已经给姑娘涂了药,看着像是在哪里蹭伤的。”

    虽然指尖出现了莫名其妙流血的伤口,让姜令檀心底生出隐隐的不安,可经过吉喜提醒,她想到自己用冷水沐浴后整个人昏昏沉沉,也许是在哪里蹭伤也不一定。

    只要身上没有痕迹,就应该不是那嗜血的神秘人,若是他出现,定是会让她身上青紫好久,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喝完小半杯蜜水,吉喜拿了干净衣裳伺候她穿上。

    用过早膳,姜令檀都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她终于没忍住指尖比划问:“殿下是先回玉京了吗?”

    吉喜摇头小声道:“昨日殿下照顾姑娘许久,今儿听伯仁说,殿下今日好像是病了。”

    “不过应该是没有大碍的,只不过是怕病气传染,不许人探望。”

    病了?

    姜令檀一愣,急急比划问:“可是因为昨日被我这传染了?”

    吉喜当然不能告诉姜令檀,太子殿下因为昨日她高热不退,只能一直克制着身体里的蛊毒,虽然最后不慎咬破了她的指尖,用了鲜血压制。

    但十五月圆这日,蛊毒发作他饮血后并不能离‘血主’过近,否则这样会控制不住欲念,想要再次咬破她的肌肤,直到饮到鲜血为止。

    太子只能寻了生病的借口,把自己关在屋内。

    吉喜轻声劝道:“姑娘莫要多想。”

    “殿下只是车途劳顿受了寒气。”

    姜令檀伸手掀开锦被就要下床,指尖比划:“我想去看看殿下。”

    “姑娘。”吉喜神色一变,慌忙阻止。

    她握住姜令檀雪白手腕的掌心都没有用力,就被她红了的眼眶一烫,指尖霎时失了力气,吉喜心脏跳得厉害,慌忙追了上去。

    好在伯仁就守在门外:“令檀姑娘,殿下病着。”

    “交代属下,若姑娘来就请姑娘回去,殿下只是小病,但千万不能把姑娘传染了。”

    姜令檀心底全都是自责,她好似要哭出来,眼尾红得犹似染了胭脂,可惜她不会说话,门又关着,就连想问问他好不好都好似天方夜谭。

    就在她心底纠结要不要贸然敲门的时候,屋内传来太子殿下清润中夹着些许嘶哑的声音:“令檀姑娘。”

    姜令檀呼吸一顿,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

    他嗓音淡淡的:“孤没事。”

    “不必担心。”

    谢珩靠在门边,鼻息急促,瞳仁隐隐发颤。

    那种对于嗜血的暴虐和渴望一直控制着他的情绪,苍白的脸颊上浮着冷汗,骨节分明的掌心撑在膝上。

    深不见底的墨黑瞳仁里,有几股情不明绪纠葛交缠,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微微发抖,脖颈周围青筋浮现,也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嗯。”姜令檀站在门前,她双手交握成拳头,尽全部的力

    气,喉咙十分艰难,说了一个声音。

    生涩破碎,低得像是梦中无意识的呓语,就连站在门边的吉喜都没注意到这样的声音。

    屋内,谢珩听到了,他凉薄的唇抿出了笑意。

    之前想好的,等回了东阁后他得寻了借口,好好打她一次手掌心,让她记得不能拿自己身体作为筹码的教训。

    可随着姜令檀这声若不可闻的“嗯”,他像是被安抚到,心底暴虐的情绪得到安抚。

    也许自己不该同她置气,她怕嗜血的“他”,拿身体健康去赌只是被逼无奈。

    “姑娘。”

    吉喜低呼,伸手扶住姜令檀快要站不稳的身子。

    “奴婢扶你回去,你病着未好。”

    姜令檀捂着生痛如吞了刀子一样的喉咙,虚弱点头。

    到了晚间,吉喜给她把脉,脉象已经基本趋于平稳。

    她这病主要是用冷水澡折腾出来的,身体着了寒气,加上心里压着事又一路疲劳,自然来势凶猛反反复复。

    好在当时太子殿下用药及时,又照顾得细致入微。

    高热退下不久,吉喜也赶到了驿站,姜令檀醒来发现神秘嗜血贵人不在,她逃过一劫,高悬许久的心终于落地,她这病自然好得快。

    等到第二日清晨,姜令檀已经基本恢复正常。

    她有些惊喜看着突然出现的太子殿下,指尖比划:“殿下今日可是好了?”

    谢珩颔首,朝她温和一笑时,清隽的眉眼像化开的水墨,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透着浑然天成的矜贵。

    马车重新上路,姜令檀身上裹着鹤氅蜷缩在马车内,手里捧着一盏热茶。

    这回她倒是乖顺懂事,太子殿下抬手她会主动给他递书,太子殿下若是渴了,视线只要不经意从茶盏扫过,她立马倒了茶水双手递给他。

    若不是男女身份有别,估计姜令檀恨不得给他捶捶肩,捏捏背才好,因为她觉得太子殿下“病”了,八成是她传染的。

    伯仁驾车,程惊墨先行回了玉京,吉喜骑马跟在马车后方。

    入秋后,玉京的天气也开始转凉,姜令檀好几次伸手挑开窗帘,指尖朝吉喜比划:“吉喜你真的不上马车吗?”

    “太子殿下同意的。”

    “殿下仁慈贤善,不会计较的。”

    吉喜小脸都给寒风吹白了,别说上马车避风了,她恨不得现在就跑马回玉京东阁,离这辆华贵无比的马车越远越好。

    在吉喜的认知里,整个东阁的侍卫婢女,包括最天真无邪好骗的侍卫程京墨在内,没有人会觉得殿下慈悲为怀,更没有人会觉得殿下待人谦逊。

    若论心思缜密,手段狠戾,这个世间就没人比得过殿下万分之一。

    吉喜驱马,越跑越快。

    她可不想当太子殿下眼中十分碍眼的小丫鬟,不然殿下一怒之下把她丢去西靖荒野求生,那才叫大事不妙。

    ……

    马车趁着夜幕,悄无声息回到玉京东阁。

    有丫鬟早早候着,簇拥着姜令檀回去洗漱用膳。

    如同乌墨笼罩,散不尽的浓夜,暗卫悄无声息退去。

    书阁二楼。

    谢珩背手站在窗前,远处荷池映着月辉波光粼粼,模糊中泛着森冷。

    “主子。”

    “武陵侯到访。”伯仁站在书楼门外请示。

    “嗯。”

    武陵侯应淮序生得高大,单看身形就知道,他恐怕是带兵打仗的厉害将军,意气风发,眉眼间透着谁也不服的孤傲。

    “藏在梁州半个月,我以为你在那里寻了宝贝,不打算回来了。”

    “程京墨已经把消息送到,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应淮序比起程京墨和伯仁,他和太子殿下相处更多了几分熟稔,自己伸手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后才似笑非笑问。

    谢珩头都不回道:“梁州退思园宝贝无数,不如孤派你去梁州见一见那些宝贝?”

    应淮序笑了笑,似早就料到:“非去不可?”

    谢珩眼睛微眯,声音清冽:“非去不可。”

    应淮序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出发?”

    “今夜。”

    “若迟了,寿安该闹着向陛下请求赐婚。”

    “你若拒绝,她可要哭的。”

    谢珩就像是无意提了寿安公主,又提了赐婚。

    应淮序闻言,端着茶盏的掌心一抖,滚烫茶水洒在他手背上,眨眼间就红了一片。

    两人站着,谁都没说话。

    最终是应淮序打破沉默:“我知道。”

    谢珩视线落在应淮序顷刻间变得有些落寞的背影,顿了顿:“早去早回。”

    “好。”

    月上枝头,夜深露重。

    玉京皇宫长秋宫寝殿,华灯璀璨。

    赵贵妃闭着眼睛趴在美人榻上,魏嬷嬷拿起一旁香膏化在掌心里,动作轻柔细细涂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秋日凉爽干燥,她莫名生出烦躁,只香膏涂在身上,一时半会难干透,就得黏腻腻地沾在肌肤上,湿冷得令她喘不上气。

    “算了,今日不涂。”赵贵妃微蹙,有些烦闷朝赵嬷嬷摆手道。

    魏嬷嬷沾满黏腻香膏的掌心一抖,赶忙温声劝道:“娘娘可还因二殿下的事烦心?”

    赵贵妃抿了下红艳艳的唇,眸色更冷了。

    “倒不是因为本宫那不争气的皇儿。”

    “只是近几日,总觉得惴惴不安。”

    魏嬷嬷笑了笑正要出言安慰,一个内侍打扮的小太监慌张跑进殿中进:“娘娘。”

    赵贵妃眼神陡然一沉:“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小太监抖着身体,小声道:“宫外传来消息,武陵侯应淮序连夜疾驰往梁州去了。”

    “梁州?”贵妃一震,声音不由尖锐起来。

    “好端端去梁州作何?”

    小太监紧张道:“奴才听说陛下身前伺候的福公公说,前些日梁州连下了许多日的雨,淹了一些山矿,矿里冲出许多红色的丹砂。”

    “梁州的官员往玉京递了奏折,说是挖出了西靖国宝——丹砂玄铁。”

    “武陵侯去梁州,会不会因为这个事,太子也想分一杯羹?”

    梁州山矿有什么,赵贵妃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几年她与成王妃走得近,矿里的事她也插手不少,怎么可能挖出丹砂玄铁,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丹砂哪里都有,但丹砂玄铁只有西靖十方山矿有,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忽地,站在一旁捶腿的魏嬷嬷变了脸色:“娘娘。”

    “娘娘莫要忘了,武陵侯负责探查夏猎时太子遇刺一事,据说当时太子中的箭,就是西靖国丹砂玄铁制成的。”

    “若有人要陷害娘娘,把武陵侯引去梁州。”

    赵贵妃闻言心底咯噔一声。

    梁州若不细查,暗中那些银矿总能瞒天过海,若因太子遇刺掘地三尺!

    赵贵妃根本不敢深想,背脊的衣裳转瞬间被冷汗浸湿,她声音干涩:“快。”

    “想办法。”

    “让成王妃进宫一趟!”

    第36章 第 36 章 当断则断

    夜已深, 长秋宫殿内灯火通明。

    贵妃赵聆风有些烦躁倚在美人榻上,细长上挑的柳叶眼半眯着,眸底阴霾重重。

    成王妃童氏亥时一刻入的宫, 下了马车,她被引路的小太监一路催着走。

    宫道风大,夹着湿凉的寒气扑在脸上, 这样冷的天, 才走到半道背后衣裳就全被冷汗浸透了, 沾在皮肤上像是三九天里的冰凌,凉飕飕的直往血肉里钻。

    “贵妃娘娘。”成王妃捂着心口粗喘, 朝主位上的赵贵妃行礼。

    若是以往, 赵贵妃哪里会冷眼看着成王妃真的跪拜下去, 多数时候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立马会有宫婢上前扶她入座。

    空荡荡的大殿灯光如昼,成王妃面色苍白,双膝结结实实跪在青砖上。

    好半晌, 她才听得赵贵妃的声音冷冷道:“先起吧。”

    “赐座。”

    魏嬷嬷端了绣凳放在成王妃身后,成王妃好似被赵贵妃之前的态度吓到,堪堪挨着绣凳边儿坐下去,神色越发恭敬:“臣妇不知,娘娘深夜召唤是为了何事。”

    赵贵妃细细打量成王妃脸上的表情,许久她才压了声音问:“太子遇刺,那箭上用的是西靖丹砂玄铁所制的箭尖,你可听说过。”

    成王妃心脏猛跳, 用帕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颤着声音说:“臣妇听王爷提过。”

    “因为夏猎时闹出刺杀的祸事,丹砂玄铁是西靖十方山矿独有的东西, 南燕与西靖的联姻为此耽搁了,人选陛下至今还未定下。”

    说到这里,成王妃忽然面色一白,连坐都不敢坐了,慌忙跪倒在赵贵妃身前:“娘娘,您你该不会是想让永

    平去西靖联姻吧?”

    赵贵妃见成王妃脸上的害怕不像是假的,她伸手挥了挥:“你先起来,此事与你女儿永平郡主无关。”

    “前些日梁州连着大雨,矿里冲了许多鲜红的丹砂出来,结果不知是哪个蠢货私下煽动,竟说可能是丹砂玄铁。”

    “丹砂和丹砂玄铁是一样的东西吗!竟然还真猪油蒙了心,暗中写了折子送去工部,现在折子已经被工部的人呈到陛下御前。”

    “陛下今日连夜派武陵侯前往梁州,就是为了探出矿里冲出来的那些东西,可是太子遇刺的丹砂玄铁。”

    梁州矿藏了什么秘密,成王妃作为成王的枕边人,又是成王和赵贵妃之间传话的耳报神,她多多少少是知道的。

    若冲出的丹砂玄铁是真那还算好,若是假的,以武陵侯应淮序的手段恐怕是要掘地三尺的找证据。

    到时候把银矿的事情牵扯出来被陛下知晓,那恐怕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想到这里,成王妃的脸色比之前还白:“娘娘这这、这明摆着,就是有人要拿太子遇刺一事来陷害娘娘。”

    死气沉沉的宫殿内,赵贵妃看不出喜怒的目光,一寸寸从成王妃脸上划过,再落到她有些干瘪瘦长的身体上。

    成王好色,极度偏好体态丰腴的妇人。

    成王妃模样并不得成王喜欢,但她足够聪明,依着成王的喜好给他纳了无数的美妾,就算夜里留不住成王,但只要是在人前,成王都会因为她识大体又懂进退,给她足够的体面。

    赵贵妃长指掐着掌心,声音再次恢复平静:“你先回去,告诉成王莫要乱了阵脚。”

    “还没到寻死觅活的时候,梁州的银矿若真到了保不住,大不了自断一臂,把东西拱手让出去。”

    “但这栽赃嫁祸的事,你想办法去探一探辅国公府司家的口风,让成王也在暗中好好查清楚了。”

    赵贵妃既然主动提到司家,成王妃也不傻。

    她立马就想到了寿安公主谢含烟的生母司榛月,被陛下视作白月光替身的司妃娘娘。

    这位司妃娘娘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但她是已逝皇后娘娘同父所出的庶妹,太子殿下血缘上的姨母。

    从情理来说,司家不太可能刺杀太子,但往往越不可能的事,就越出乎意料。

    长信宫寝殿。

    司榛月用手里的金簪,拨着烛芯,声音慵懒含了笑意:“所以成王妃在长秋宫一直留到近三更天,才回去?”

    “是,国公爷派人传来消息,武陵侯应淮序奉陛下旨意,今日连夜去了梁州。”

    “太子殿下遇刺受伤后,除了陛下宣召,剩余时间都留在东阁养伤,寿安公主和司大姑娘之前去见过一回,据司大姑娘说,殿下身上药味浓烈,重伤不像作假。”

    司榛月丢了手里的金簪,接过江嬷嬷递上前的帕子擦手:“贺兰歧呢?”

    “贺兰歧可有依照本宫与他的约定前往梁州。”

    江嬷嬷赶忙道:“贺兰太子借口和三皇子去玉京山里跑马,假装摔下山崖,脱身去的梁州,想必他从西靖带来的那块丹砂玄铁,已经悄悄安置到梁州的矿里,只等武陵侯去查。”

    司榛月挑眉,红唇微翘满意道:“如此最好,有银矿作为把柄,赵贵妃就算再不甘心,也得咬牙忍下这口恶气。”

    “你派人出宫告诉本宫的父亲。”

    “贺兰歧已经答应会向陛下提出,西靖国指定要与镇北侯嫡女陆听澜联姻。”

    “太子遇刺,我们南燕因为丹砂玄铁怀疑西靖,已然算是理亏,陛下定不会拒了贺兰氏提出要求。”

    “更何况陛下这几年不是一直烦心陆氏夫妇一手训练出来的西北铁骑么,本宫也算是给了陛下足够的借口。”

    江嬷嬷点头,但依旧有些不安:“娘娘,老奴只是担心刺杀一事,若太子殿下知晓,可会与司家生了间隙……”

    司妃闻言眉心一蹙,冷了声音:“本宫与太子能生什么间隙?”

    “本宫同皇后流着相同的血脉,这些年把太子视为亲子,刺客是贺兰歧的人,丹砂玄铁是贺兰皇室的东西,梁州银矿与本宫也没有任何关系。”

    “一桩桩一件件与本宫从未沾手,太子殿下又能怀疑本宫什么。”

    江嬷嬷浑身一抖,慌忙跪着地上:“是老奴糊涂。”

    ……

    三日后。

    成王妃给嫡女永平郡主庆生,在府中办宴。

    陆听澜与永平郡主谢柔柔关系并不好,但镇北侯府没有长辈,她作为府里的主事人,既然接了成王府送的请柬,就算再不想去,也得露个脸。

    马车里,陆听澜拉着姜令檀的手无语道:“你肩上的伤才痊愈不久,我本不想带你一起的。”

    “可成王府送来的请柬红纸黑墨提了你的名字,我若不带着你一同,你又许久未露面,难免让人怀疑你是否在镇北侯府。”

    姜令檀笑着点头,指尖比划:“我无碍的。”

    “成王妃与我那嫡母周氏交好,请柬特意提到我,多半是周氏的意思。”

    提到周氏,姜令檀握着帕子的掌心稍稍发紧,这次去成王府参加庆生宴,正好可以想办法试一试周氏的态度,看看能不能从她那里得到关于神秘嗜血贵人的只言片语。

    她求得太子殿下庇护,这也只是暂时无奈之举。

    日后太子要娶妃,也要继承皇位,她总不能一直劳烦太子。

    最好想办法查清楚神秘贵人的身份,然后借太子之手,让那神秘人永不出现。

    而且她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机会,把常妈妈和冬夏接出府,这事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九月末。

    秋阳给枝叶平添几许金灿灿的暖色,金桂落在地上,空气中浮着雅香,成王府正是热闹的时候。

    永平郡主谢柔柔的生辰,实际上是在年末,腊月前。

    成王妃为了试探辅国公府司家的口风,她对外宣称找道长卜了一卦,说永平郡主今年的生辰和生肖冲撞,需要提前两月办生辰宴。

    冠冕堂皇的理由,生辰宴比寻常赏花宴热闹多了,谁也不会拂了成王府的脸面。

    姜令檀跟着陆听澜,一起上前去给成王妃请安。

    “善善。”

    才走进花厅,就听到一道苍老但透着浓浓惊喜的声音。

    姜令檀一愣,蓦地抬眸看去。

    她祖母童氏坐在成王妃左手靠下方的位置,一月不见,她脸颊上的皱纹忽然深了许多,握着帕子的手在轻轻发抖,眉目间疲惫神色如何也藏不住。

    姜令檀背脊微僵,周围那么多双眼睛暗中打量,她只能先恭敬向成王妃行礼。

    “抬起头来。”

    “让我看看长宁侯府悄悄藏在深闺的十一姑娘,究竟有多漂亮。”

    姜令檀长睫一颤,慢慢抬起头,看向主位上打扮华贵的妇人。

    成王妃生了张瓜子脸,高瘦单薄的身形,笑起来眉眼温和,并没有姜令檀想象中严肃的模样。

    “今日一瞧。”

    “果然是个美人。”

    成王妃笑了,她有些刻意伸手拉过姜令檀,上上下下打量,像是故意忽略一旁陆听澜的存在。

    姜令檀指尖被成王妃冰凉的手掌心握着,只觉一股寒气顺着两人接触的皮肤,渗入她身体里。

    她想要抽手,可成王妃看着瘦弱,手腕力气大得可怕。

    “十一姑娘。”成王妃忽然俯身,看似亲昵贴在姜令檀耳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说。

    “你倒是能躲,但能躲在镇北侯府一辈子?”

    姜令檀浑身一震,微睁的乌眸似染了惧色,软白指尖轻轻一颤。

    她似是害怕的模样,应该是取悦到了成王妃,只见她满意勾唇笑了,松开手掌,声音说不出的和蔼慈祥。

    “好孩子。”

    “你家祖母唤你。”

    “嫡母也日日在我这念叨着你,过去陪着说说话。”

    陆听澜冷冷瞥了成王妃一眼,她虽然听不到成王妃悄悄说了什么,但能确

    定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成王妃这人看着和善,事实上是个手段厉害的女人。

    毕竟成王好色成性,王府后院莺莺燕燕无数,却没有一个妾室能给成王生下一男半女,单看这点就知道,成王妃绝对没有表面上那样和善。

    “她威胁你了?”陆听澜碰了碰姜令檀像是被冷水泡过的指尖,压低声音问。

    姜令檀轻轻摇了下头,指尖比划:“我觉得她有些可怕。”

    陆听澜十分认同点头,非常小声嘀咕:“你小心她一些,她算计起人来就像吃了永平郡主和谢三皇子的脑子。”

    “那两人的智商全长她身上了。”

    姜令檀内心:“……”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吃了脑子实在有点离谱。

    经过长宁侯府众人坐的位置时,姜令檀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祖母。”

    她恭敬朝太夫人童氏行礼,指尖比划。

    下一瞬,她被太夫人伸手扯进怀中,老人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这孩子。”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交代,就住在府外连家都不回了。”

    “你心底藏了什么委屈,至少派人与我说一声。”

    “等会儿跟祖母回府好不好?我私下说过你嫡母了,日后受了委屈你也不必怕她,直接派人找我告状。”

    “我给你做主。”

    太夫人松开姜令檀,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她眼眶是红的,泪水也是真情实感。

    姜令檀垂眼静静听着,开始她心底还泛着酸涩和难过,可当太夫人说了半天,最后提出让她回府时,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祖母的确疼爱她,爱她的乖巧和姑娘里出众的美貌。

    然而这一切所有的前提是以长宁侯府的利益为先,就像府中已经出嫁的庶出姐姐们,她们最后嫁人不是填房就是妾室,到头来就是家族带来利益。

    姐姐们定下亲事后,哪一个没有去祖母面前哭过。

    最后就算是再不愿意,也会被绑着,用一顶小轿送出去。

    就像当年七姐姐和五姐姐的死。

    姜令檀心口痛得一抽,二婶娘都能查到不对劲的对方,她不信太夫人会没有一点发现。

    把心底翻涌的情绪压下,姜令檀笑着朝太夫人比划:“祖母。”

    “容孙女在镇北侯府再住几日,今日暂且就不回去了。”

    她才“说”完,太夫人苍老的眸光一深,抿着唇没再说话。

    一旁周氏的目光毫不掩饰,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在姜令檀转身瞬间,太夫人握着她手腕的掌心一重,声音和善又无奈:“好孩子,等玩开心了就记得要早些回府。”

    “常妈妈和冬夏都日日念着你呢。”

    “瑶镜台有她们照拂,入秋的褥子帐子我都吩咐给你换了新的。”

    姜令檀皱眉,沉默许久。

    她在太夫人慈爱的目光下慢慢屈膝,行了个晚辈礼,指尖比划:“那就有劳祖母费心,孙女会好好考虑清楚。”

    太夫人这才满意点头:“我知道你是个乖顺的孩子,如今常妈妈和冬夏都好。”

    “但别忘了,时间久了我也有照拂不到的地方,等到时出了意外,你难免要心痛。”

    出了花厅,陆听澜暗暗吐了口浊气:“气死我了。”

    “本郡主之前觉得长宁侯府太夫人童氏,应该是个明事理的长辈,方才她好端端提丫鬟婆子作何?”

    “威胁你回去?”

    姜令檀点头:“常妈妈是我生母齐氏的奶娘,冬夏比我年长几岁,算是一同长大。”

    “许是我在府外太久,妨碍到侯府名声,触了她的底线。”

    姜令檀指尖一顿,稍微犹豫后比划问:“听澜,你在成王府可有见过我四姐姐姜宜婉?”

    “姜宜婉?成王妾室?”陆听澜问。

    姜令檀点头:“她及笄那年就被周氏送入成王府当妾室,已经四年了,从未听过她的消息。”

    陆听澜皱眉想了想:“成王好色,成王府后院的美妾比陛下宫里的妃子都多上好些。”

    “基本半年就会失宠一批,也没人能诞下一子半女。”

    “入了成王府后院,和被困在深宫中没有任何区别,你若真想见你四姐姐,不如去问一问谢柔柔。”

    “永平郡主谢柔柔这人虽然骄纵,但本性不坏,最大的缺点就是不长脑子,随便刺激就能抖出一堆的秘密,她还特别八卦。”

    姜令檀有些心动,之前成王妃拉着她悄悄说的那话,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她心底。

    她想到被周氏强行送给成王当妾室的四姐姐姜宜婉,本想着能见四姐姐一面,再向她打听一下成王府的情况。

    眼下这种局面,估计是不太可能。

    “哟。”

    “我当是谁来给本郡主贺寿。”

    “陆听澜你上回把本郡主丢到湖里,还害本郡主被罚跪书房,你好意思来。”

    姜令檀和陆听澜才走到花园,远远地就听到谢柔柔阴阳怪气的声音。

    “你当我愿意来?”陆听澜冷哼一声。

    “十一妹妹,原来真的是你。”长宁侯府嫡女姜云舒站在谢柔柔身旁,她声音透着惊色。

    谢柔柔瞥了姜令檀一眼,看着姜云舒问:“她就是你刚刚说的被陆听澜拐骗,大胆妄为离家出走的长宁侯府庶女?”

    姜云舒点头,声音无奈:“我这十一妹妹性子向来乖顺听话,不知被华安郡主灌了什么迷魂汤,连着一个月在镇北侯府小住,连家都不回。”

    “我母亲和祖母日日担心她的安危,连饭都吃……”

    姜令檀从不骗人的清澈眼眸,不含一点杂质微笑着看姜云舒。

    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指尖朝姜云舒比划:“十姐姐你真丑。”

    “……”姜云舒瞬间失声,表情犹如被雷劈过。

    因为她和姜令檀相处的十多年里,姜令檀认真夸过她书读得好,字写得秀气,梳妆打扮后很是漂亮,还夸过她做的点心好吃。

    唯独从来没有这样认真骂过她——长得丑。

    但这么多年的习惯,她已经刻入骨子里觉得,姜令檀那算干净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姜云舒的世界骤然间崩塌,半晌才找回声音问:“你说什么?”

    “你刚刚说我长得丑?”

    姜令檀学着她之前的模样,超级无辜眨了眨眼睛,双手一摊,比划问:“十姐姐耳朵是出现幻觉了吗?”

    “你知道妹妹我一直可怜无助,连话都不会说。”

    “又如何夸赞姐姐长得丑?”

    姜云舒慌了!

    第一次被人这样阴阳怪气,还是她觉得最和善好欺负的十一妹妹。

    她看着花园水榭周围围着说话的贵女,伸手指了指姜令檀,又指着自己:“你们没注意到吗?”

    “刚刚她骂我长得丑?”

    水榭一下子陷入死寂,因为谁也没有注意到不会说话的姜家十一姑娘比划了什么,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懂手语。

    陆听澜没有半点犹豫添油加醋:“什么?”

    “你们没注意到吗?姜家十姑娘好大一个屎盆子,原来十姑娘的教养,就是这样欺负口不能言的妹妹。”

    姜云舒气炸了,但她自认为教养优越,不会能同陆听澜计较。

    她走上前,伸手要去拉姜令檀的手腕:“姜令檀去找母亲和祖母,你解释清楚,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姜令檀在姜云舒伸手的刹那,身体一晃,装作被她推了一下差点要摔倒的模样,又十分恰好被陆听澜扶住。

    “你们都看到了吧。”

    “姜家十

    姑娘好没有教养,推了柔弱不能言的十一姑娘。“陆听澜声音更肆无忌惮了。

    “你……你们……”姜云舒不敢对陆听澜撒脾气,她就指着姜令檀威胁。

    “你等着。”

    “我要告诉祖母,你协同外人一起欺负我。”

    姜令檀漂亮的唇角弯出俏皮的弧度,指尖比划:“我没有哦,大家都看着呢。”

    姜云舒当场被气哭了,带着丫鬟婆子走远。

    “陆家姐姐还是这样一如既往地喜欢捉弄人。”姜云舒才跑远,水榭深处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

    姜令檀闻声抬眸看去。

    只见司家嫡女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姿态端庄贤淑,当着所有人的面挑不出任何错处朝陆听澜行礼。

    “馥嫣与姐姐许久不见,没想到姐姐却认了新的妹妹,不理馥嫣了。”

    陆听澜冷冷瞥向司馥嫣,声音透着疏离:“司大姑娘这自来熟的毛病,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未改掉。”

    “本郡主可没那个福气当你姐姐。”

    司馥嫣除了握着绣帕的指尖突然收紧外,她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陆姐姐又在说笑。”

    “姐姐刚回玉京的那几年,妹妹可是陪了姐姐许多。”

    司馥嫣生了一双凤眼,但上眼皮褶皱偏深,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瞧着温婉,实际上看人眼睛里的情绪是没有半点变化的。

    “这位想必就是长宁侯府十一姑娘吧?”司馥嫣见陆听澜不理她,转而看向姜令檀,眸底透着打量。

    姜令檀出于礼貌,轻轻点头。

    在东阁书楼二层,她偷听过太子殿下、司馥嫣还有寿安公主谢含烟的对话。

    后来出发去梁州路上,谢三皇子突然出现吓得她咬了舌尖的那一回。

    三皇子有无意透露出他当时用联姻吓了司馥嫣,并不是寿安公主。

    可司馥嫣悄悄带寿安公主出宫来东阁求太子殿下,分明是寿安公主吓得不轻。

    当时姜令檀就觉得这位传言中为人和善谦虚的司家大姑娘,恐怕是心思不简单,如今一瞧,果然如她想的那样,并不是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闺阁女子。

    司馥嫣虽然藏得好,但看人时总会不经意间露出一点轻视和不屑,就像现在,她虽然温和含笑,可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

    “姜十一姑娘。”

    “上回夏猎,听说你也去了。”

    “怎么没见到你?”司馥嫣伸手,指尖勾着鬓角的碎发,声音轻轻地问,并不会显得刻意。

    但她视线紧紧盯着姜令檀,就怕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姜令檀垂在袖中的指尖蜷了蜷,眼底有恼怒的情绪恰到好处闪过,像是极力掩饰,又忍不住想说出来。

    漂亮的小脸略微纠结比划:“那日马车被三殿下撞坏了,耽搁在路上。”

    司馥嫣笑容不变:“原来是这样。”

    “倒是可惜了。”

    “你们这群人,悄悄聚在一起,难道又在讨论本殿下的美貌?”三皇子谢清野根本就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闻着味就来了,在场所有人脸上表情在刹间变得一言难尽。

    谢三皇子就像是某种神秘的魔咒,不能轻易提到,不然他有可能瞬间出现,然后语言上无差别功绩,荼毒死所有人。

    水榭四周的贵女在谢三皇子出现的瞬息间,顿作鸟兽散远。

    而围着陆听澜的这群人自然不好退远,包括今日的寿星永平郡主谢柔柔。

    谢清野走近,盯着陆听澜许久,然后抬手指着谢柔柔道:“司馥嫣?”

    “几日不见,你怎么又变丑了?”

    “见到你,真是倒了血霉了。”

    所有人:“……”

    司馥嫣脸上终于克制不住闪过恼怒,她冷冷盯着谢清野,半晌才温和说道:“三殿下,你又认错人了。”

    “她是永平郡主柔柔,我才是司馥嫣。”

    谢清野皱着眉头看向司馥嫣,尖锐了声音:“那绿毛鹦鹉呢?”

    “太子哥哥送你的,你藏哪去了?”

    “不要脸的传话精,本殿下不过是说了你要去西靖联姻这个事实,你竟胆敢去找太子哥哥告状。”

    司馥嫣听到‘西靖联姻’四个字,脸都白了,她正想解释。

    但三皇子根本就没有给她插话的机会:“怎么?”

    “不满啊?”

    “因为你这个告状精,皇兄那日拿戒尺抽了本皇子的手掌心?”

    “呸。”

    姜令檀看着三皇子飞扬跋扈,又看向满脸不可思议的司馥嫣,顿时有些无语。

    而司馥嫣的脸色则是由白转红,眼底羞涩一闪而过,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过太子表哥竟然在私底下这样护着的。

    至于三皇子口中那只绿毛鹦鹉,难道这也是太子偷偷藏起来,要给她准备的惊喜。

    司馥嫣压着情绪,根本不敢深想。

    但也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机会单独去一趟东阁,见见太子表哥。

    上回应该是碍于有寿安公主在,太子表哥才对她疏离冷淡。

    想到这里,司馥嫣看三皇子和陆听澜都顺眼起来了,当即柔声道:“殿下误会。”

    “太子表哥是重规矩礼教的端方君子,馥嫣作为女子怎么会私下告状,定是三殿下弄错了。”

    三皇子冷笑,声音尖锐:“什么弄错?你在怀疑本皇子的脑子?”

    “御书房里的东西本皇子都瞧见了,明儿本皇子就求父皇下旨,让你去联姻。”

    然后他十分斩钉截铁幸灾乐祸道:“以本殿下和贺兰太子,拜过把子,作为没有血缘的亲兄弟关系。”

    “贺兰歧偷偷告诉我,他最想让你嫁给贺兰小王当小王妃。”

    “不可能!”

    司馥嫣微惊,声音十分笃定反驳。

    第37章 第 37 章 请君上钩

    姜令檀把司馥嫣的反应看在眼里, 若有所思。

    轻垂眼帘下,漆黑瞳仁流光溢彩。

    司馥嫣恐怕是有问题。

    因为联姻人选,连太子殿下都不确定陛下到底属意谁, 为什么司馥嫣能这样斩钉截铁的反驳谢三殿下的话,除非她能确定,贺兰皇室会强硬指定谁去西靖国联姻。

    想到这里, 姜令檀心口一跳。

    那日在书阁小楼外, 司馥嫣有隐晦提了一句:“华安郡主自小在西边长大, 与西靖风土人情相似,嫁去西靖也能适应。”

    恐怕从一开始, 司馥嫣就打定主意要把陆听澜算计去西靖联姻。

    联姻不是小事, 这是司馥嫣自作主张的想法, 还是辅国公府司家的主意?

    姜令檀指尖蜷紧,她想了想,鼓足勇气抬手,轻轻扯了一下谢三皇子的衣袖。

    “嗯?”

    “你……?我……?”

    怼天怼地的谢清野忽然僵住, 盯着轻轻扯住他袖摆的细长指尖,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

    声音尖锐,原地碰瓷:“你碰了本皇子的衣袖,你还我清白!”

    姜令檀倒吸一口凉气,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和傻子计较,再抬眼时已经换了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指尖比划:“联姻之事还没有定论,三殿下不能乱说哦。”

    “这样会坏了姑娘家的清白名声。”

    可惜谢三皇子看不懂手语, 望向他唯一能认出的脸:“陆听澜。”

    “你身旁这个小哑巴在说什么?”

    陆听澜抬脚就踹,还不忘出声解释:“本郡主的令檀妹妹告诉你,不要大嘴巴胡说, 坏了司家小白莲的名声。”

    谢清野大声嚷嚷:“本皇子什么时候败坏她的名声了。”

    “司家小白莲就是个告状精。”

    然后他抬手,指的是成王嫡女谢柔柔。

    谢柔柔气死了,只能狠狠瞪着谢清野:“谢三,你疯了吗!”

    “我都说了,我是谢柔柔。”

    谢清野伸手疯狂挠了挠头发:“人太多了,本殿下记不住。”

    “司馥嫣呢?”

    谢柔柔撇了撇嘴,有点无语:“你和陆听澜旁若无

    人说她是小白莲的时候,人家已经红着眼眶委委屈屈让丫鬟婆子扶下去了。”

    接着谢柔柔满眼都是八卦往前凑了凑,连对陆听澜的敌意都减轻不少:“谢三你说说,就悄悄地说。”

    “你怎么就笃定司馥嫣要去西靖联姻?”

    “哪里看来的一手消息。”

    谢清野伸手,五根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晃了晃,那张生得十分妖孽的脸霎时笑得风情万种:“五十两银子,外加不许告诉太子哥哥。”

    谢柔柔没有半点犹豫点头:“成交。”

    然后三个脑袋暂时尽释前嫌凑在一堆,站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加入的姜令檀被谢柔柔扯了进去:“你也出五两银子,你算帮凶。”

    姜令檀:“……”

    谢清野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很得意压了声音说:“本皇子上个月刚回玉京,在父皇书房里悄悄看到的,圣旨写了司馥嫣的名字,就差盖玉玺了。”

    谢柔柔“哇”一声:“司馥嫣知道不得哭死,她可是一心想嫁给太子堂哥。”

    谢清野嫌弃:“想嫁给太子大哥,她做梦,本皇子第一个不同意。”

    “诸位。”

    “给钱吧。”

    姜令檀听完八卦,正打算老老实实掏五两银子,然后她就看见谢三皇子抬起食指不紧不慢摇了摇。

    “不是哦。”

    “本皇子的价格是,一人五十两银子,见者有份。”

    不出意外,谢三皇子又被陆听澜打得抱头鼠窜,因为他今日出门没带侍卫。

    ……

    成王嫡女永平郡主生辰宴,比起女眷内院的热闹非凡,位于王府外院的书房,就显得格外冷清压抑。

    太子白衣玉带,纤尘不染,站在成王府外院书房前。

    他冷白指尖点了点金丝楠木桌面,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孤听闻皇叔负责打理的梁州山矿,挖出了丹砂玄铁?”

    成王谢文宇当场变了脸色,他扭着高大肥胖的身体往前走,声音是抖的:“好端端的提梁州的矿做什么?”

    “皇叔这些年按照陛下的吩咐战战兢兢治理梁州矿,那地方可不会有丹砂玄铁。”

    “太子侄儿可莫要瞎信了外边的传言。”

    成王粗粝的声音底气全无,他慌忙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被肥肉挤着,显得格外拥挤的小眼睛眨了眨:“这些年,皇叔的胆子有多大,太子侄儿是瞧在眼里的。”

    “皇叔我自问学习不好,带兵打仗更是不行,若说有什么大毛病,也就好色了些,但王府里那些妾室都是她们自愿嫁进来的。”

    “王府中妾室没有子嗣,我与王妃也就得了柔柔一个宝贝疙瘩。”

    “呜呜呜呜呜……本王连儿子都生不出,还能做什么让太子侄儿烦心。”

    “是吗?”谢珩把手里的清茶往桌面一搁,水雾氤氲,霎时朦胧了他的眉眼,显得愈发深邃不可探究。

    他缓缓转身,似笑非笑盯着成王,也不出言催促。

    偏偏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吓得成王背脊发寒,恨不得当场给自己谪仙一样的太子侄儿跪下,磕三个响头。

    成王目光复杂,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可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也不知从哪天开始,他怕极了太子侄儿不说话的模样。

    太子不笑,他心里多少还能承受得住,若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成王都感觉自己被凌迟一样,下一刻就能去死。

    也许是无意中撞破,太子侄儿六岁那年一刀刀慢慢捅死了想虐待他的老太监,或者是太子十岁那年,他猪油蒙了心,听赵贵妃唆使,带侄儿出宫逛青楼,然后差点被他的大侄儿一刀送去见太太太祖父。

    总之成王现在只要一想到太子,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就没有一块是能争气的。

    “我我、”成王声音结结巴巴说,“除了好色,还还胆小爱财。”

    “梁州的确没有丹砂玄铁,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乱传,就算给本王一百条命,本王也不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派人暗杀您呐。”

    成王一咬牙:“本王爱财,胆子又小,金矿不敢贪墨,只能悄悄贪了些银子。”

    太子侧脸轮廓甚是冷峻,漆眸藏着凉薄,语调却是慢悠悠问:“梁州有银矿?”

    “孤竟然第一次听说。”

    “今日孤过来,是给永平庆祝生辰,顺带问一问皇叔可知晓梁州误传一事。”

    成王脸颊涨红:“……”

    他恨不得立刻、马上、当场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才好。

    为什么太子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他就急慌慌地全部抖出来!

    成王一时没控制住,露出一个想死的表情,慌乱下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干巴巴说:“太子侄儿能亲自来给柔柔庆生,那是柔柔的福气。”

    谢珩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轻飘飘的视线从成王脸上掠过,语调又轻又慢:“之前长宁侯府……”

    成王立马站直了,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原地起誓:“什么长宁侯府,本王没有这段记忆。”

    “侄儿不让本王说的,不让本王做的,本王绝对不敢说,也不敢做。”

    “太子侄儿您请。”

    成王恨不得跪下,用衣袖把地板上的灰尘扫干净。

    茶水已经凉了,搁在书桌上。

    直到太子走远,成王才敢伸手狠狠揉了揉脸颊,泄气一样坐在地上。

    胆小怕死唯利是图,是他的本性。

    但成王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前提是有命活着,不然他什么都没有。

    “王妃呢?”

    “回王爷。”

    “王妃在内院待客,王爷可有吩咐?”门外小厮小心上前。

    成王吃力站起来:“告诉王妃,今日寻空进宫一趟,让她告诉赵贵妃娘娘本王已经拿命尽力了,银矿保不住。”

    “过些日子会对外宣称新挖出来的,然后上交给陛下。”

    门外守着小厮呆了呆,小声提醒:“王爷,好歹也拖上两三日。”

    “武陵侯才去梁州探查,就算是八百里加急,这时候折子都没送回玉京呢,你这边就立马说守不住,是不是太假了?”

    成王一愣,抬腿轻轻踢了小厮一脚:“你说得对!”

    “本王好歹也要装病几日做做样子,不然跪得太快了,在贵妃娘娘那显得本王不够真诚。”

    “既然如此,若是贵妃娘娘问起银矿的事是谁陷害的,那也别管什么屎盆子,就全都往司家头上扣。”

    “本王虽然怕了太子侄儿,但可不怕司家,总得找地方出气。”

    成王说着走出书房,长长吐了口气,有种逃出生天的错觉。

    ……

    永平郡主生辰宴结束,太阳已经西斜。

    姜令檀离开成王府前,又被太夫人堵在王府门前说了好一通话,就连大夫人周氏为了名声,也在众人面前装模作样掉了几滴鳄鱼眼泪。

    若不是陆听澜在玉京连三皇子见着都得避让三分的跋扈名声,恐怕长宁侯府是要硬绑,也要把姜令檀绑回去的。

    姜令檀坐在马车里,她忧心忡忡拉着陆听澜交代。

    “你近来小心些,别离司家大姑娘太近。”

    “我总觉得她要暗中对付你。”

    “若陛下真想把司家大姑娘送去西靖联姻,辅国公府不愿,恐怕首当其冲就是你。”

    陆听澜唇角翘了翘,握住姜令檀不停比划的手掌。

    “司馥嫣若敢打本郡主的主意,我就去辅国公府划花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南燕贵女无数,有英国公府嫡女赵淑容,成王府谢柔柔,还有寿安公主,宣平侯府嫡女程令仪都不错,就算再不济,把长宁侯府姜云舒送过去联姻也行。”

    “基本不太可能轮到本郡主身上,陛下知晓我的性子,若不愿意的事,宁可死都绝不可能委曲求全半分。”

    姜令檀依旧不放心,她想拉着陆听澜再交代点什么。

    马车却忽然停下,车帘被一只修长雪白的掌心挑起。

    两车交汇,太子一袭白月色绣吉祥云纹宽

    袍,清雅脱俗坐在对面马车内,朝姜令檀伸手。

    “今日顺道。”

    “一起回吧。”他嗓音温和清润,隐含笑意。

    姜令檀似好半晌都没回神。

    陆听澜眸色微闪,伸手推了推她:“善善,还不快去。”

    糊里糊涂地就被太子牵过手腕上了他华贵无比的马车,姜令檀纤指尖扯着衣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太子伸手扶她时,她是不是过于理所当然伸手。

    行为僭越,这样并不好。

    “遇到麻烦了?”谢珩看着姜令檀脸上略微纠结的表情。

    姜令檀一愣,伸手摸了摸脸颊,她心底藏了事,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被太子殿下平和的目光看着,她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比划问:“殿下。”

    “有一事,是否能问一问您?”

    谢珩视线悄然从她因为紧张攥得有些泛白的指尖扫过,声线温和:“嗯。”

    姜令檀深吸一口气比划:“关于夏猎刺杀。”

    “是不是和宫里赵贵妃娘娘有关?”

    谢珩从随手从车厢暗格里抽了本书出来,他握在手里也不翻,勾了勾唇,声音有些低:“为什么是赵贵妃?”

    姜令檀沉默,然后认真比划:“因为玉京所有贵女和夫人都知道,成王妃是赵贵妃娘娘的手帕交。”

    “梁州银矿一直是成王替陛下管理。”

    “若是真的出事挖出丹砂玄铁,暗中制作兵器刺杀殿下,自然与宫里的赵贵妃娘娘脱不了关系。”

    谢珩把书往膝上一按,朝前俯下身,离姜令檀极近。

    这样亲密的距离,她每一下呼吸都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迦楠香,有淡淡的药味,又混杂了书墨清香。

    她想退远,可纤薄的背脊已经靠在车壁上,退无可退。

    “那你是怎么想的?”谢珩狭长凤眸深邃,认真看着她。

    姜令檀莫名被他唇角勾着的淡笑鼓动,抿了抿红润的唇,指尖比划:“我觉得应该不是宫里的赵贵妃娘娘。”

    “梁州挖出丹砂玄铁从一开始就是有意为之的谣言,成王和赵家不至于蠢到自己留下充足证据,还往京城递折子。”

    “成王既然敢私藏银矿,必定不希望朝中所有人都盯着梁州那块地方。”

    “虽然宫中赵贵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子极得陛下宠爱,二皇子殿下与您也是竞争关系。”

    “可眼下陛下正是鼎盛壮年……”

    姜令檀指尖颤了颤,不敢再放肆描述更多的东西。

    她试图避开太子殿下的视线,慢慢解释:“今日寿宴,我无意中听司家嫡女反驳三皇子殿下胡言乱语的一番话,她十分笃定自己肯定不会去西靖联姻。”

    “后来三皇子殿下……”

    姜令檀犹豫一下,还是决定拿谢三皇子祭天:“三殿下说在陛下书房看到了还没有盖章的圣旨。”

    “圣旨上是司馥嫣的名字。”

    “所以呢?”

    谢珩笑了,指尖微微用力挑起姜令檀雪白的下巴,那细腻触感,就像是莹润的珍珠。

    她避无可避,四目相对。

    “嗯?”

    谢珩垂首看她,笑着问:“所以你猜测,行刺一事可能是司家做的?”

    “对不对。”

    姜令檀觉得他的目光很重,落在她身上沉得厉害,她因为紧张双手交握,用力到指尖泛白,含着氤氲水雾的兔眸,周围一圈都红了,眼尾似花汁晕染,潮潮的水汽满得快溢出来。

    许久,谢珩叹了一声:“为什么不敢说?”

    “你在怕孤对吗?”

    “因为司家是孤母后的娘家。”

    姜令檀心脏跳得很快,微不可察轻轻点头,没再否认。

    虽然她从各种细枝末节的线索中大胆猜测,可能是司家和贺兰歧联手。

    这所有的一切,只建立在她如同天方夜谭的设想下。

    现实中,司家作为太子殿下的母族,宫里那位司妃娘娘只有一位公主。

    只要太子殿下登基,司妃娘娘在宫中地位等同于太后,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

    但千万种不可能里,姜令檀的直觉告诉她,恐怕夏猎的刺杀,是和司家脱不了关系。

    贺兰太子去梁州时间太巧,他手里还有丹砂玄铁,司家嫡女不经意流露出的信誓旦旦,像是提前知道答案,所有的一切太过理所当然了。

    凉夜露重,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全黑了,车帘被风卷起,吹得姜令檀鬓角的碎发有些不听使唤,沾在她红润的唇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犹如藏了星辰。

    隔着夜色,谢珩依旧能把她小心翼翼如同幼兽试探的小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实在过于聪慧敏锐,只要一点点线索,就能把毫不相干的东西连起来,在一堆都有作案动机的人里,精准猜到最不可能的司家。

    谢珩笑了笑,忽然问:“谢清野收了你们多少银子?”  ??

    话题跳转太快,姜令檀人都是懵的。

    好半天才伸手比了个“五”。

    “五十两?”谢珩问。

    姜令檀摇头,比划解释:“永平郡主给二十五两,华安郡主给二十两,我给了五两。”

    谢珩伸手捏了捏眉心:“下回谢三若再散布八卦。”

    “你来问孤。”

    “孤不收银子。”

    “父皇赐婚西靖的圣旨写了二十几份,基本玉京全部能联姻的贵女,父皇都让人写了。”

    姜令檀震惊仰头,伸手比划:“所以?”

    谢珩语重心长说:“父皇想让谁看到什么名字,谁就能看到哪家贵女的名字。”

    姜令檀像是听到什么恐怖故事,乌眸睁圆有些不解比划问:“为什么?”

    谢珩扯唇笑了:“父皇作为君王,想试一试臣子的忠心而已。”

    姜令檀根本不信。

    狗屁看大家的忠心,分明就是放饵钓鱼,看谁上钩。

    第38章 第 38 章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华贵马车内, 姜令檀沉默了好一会儿,思忖半晌她指尖略带犹豫比划问:“以殿下之见。”

    “南燕谁前往西靖国联姻最为合适。”

    谢珩还未回答,马车突然剧烈震了一下。

    姜令檀本就着仰头交谈略往前倾的身体, 顿时猝不及防,撞进太子殿下怀中。

    他长腿微曲,大手撑在膝上, 薄唇轻抿, 是端方律己正人君子的模样。

    而她半个身体都埋在他宽阔胸膛前, 柔软的胸脯隔着衣料贴着,传来他身上属于男子的滚烫体温。

    姜令檀微惊, 伸手撑起身体想要退远, 不料慌乱之下她手心也不知按在了何处, 接触瞬间,竟是比他胸膛温度还要烫人,硬得可怕

    他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可无论是腰间的佩剑,还是他时常把玩的白玉小扇都不是这样的, 那东西手感长而圆润,能够握住。

    姜令檀外表给人一种貌美乖顺的假象,实际上有些时候她反而很是胆大。

    因为好奇,她细软纤长的指尖是悄悄用了力气,捏了一下。

    “唔。”隐忍又克制地闷哼声。

    谢珩慢慢抬起头看向她,目光幽深,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白皙的侧颈上,透着莫名令她羞怯的麻痒。

    姜令檀脑中有片刻的混乱, 下意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站稳。

    马车停下来,外头是伯仁请罪的声音:“主子。”

    “属下该死。”

    “为躲冲入车道的孩童, 惊扰了殿下和姑娘。”

    谢珩垂眸,伸手拿过之前被他搁在一旁的书册,从中间翻开,好似随意搁在腿间。

    他开口,清冽的声线莫名变得沙哑:“无碍。”

    “殿下可是哪里受伤了?”姜令檀指尖比划,有些心虚不敢看他。

    谢珩忽然伸手,根本就没给她反应

    的机会,大掌握住她白皙的手腕,掌心用力,一下子就把人扯进怀中,坐在他腿上。

    他知道自己这样,也许会吓到她,可再这样纵容下去,她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

    姜令檀瞪大了眼睛,脸颊连着脖颈往下,白腻肌肤泛出莹润的粉嫩,透着一股无端的暧昧。

    谢珩抬手,有些粗粝的指尖沿着她线条柔软的侧脸,轻轻抚过,她终于大着胆子挣扎起来,可惜力气太小,如同收了爪子的猫儿挠痒。

    寒潭似的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他掐着她柔软的下巴微微抬起,脑中有种想狠狠欺负她,直到眼前这双漂亮清澈眼睛,哭红哭肿的躁动。

    “太子殿下。”

    “我错了。”

    姜令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指尖比划道歉。

    她急得眼眶红了一圈,乌瞳溢满水色,明明没哭,但给人一种软懦好欺负的错觉。

    “大逆不道。”

    他凑近她,声调既轻又淡,尾音勾着,给人一种温柔中暗含逼迫的矛盾感。

    姜令檀虽然没搞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心脏跳得厉害,呼吸也是重的。因为她清楚的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不像真的生气,但绝对在克制着情绪。

    “下不为例。”谢珩颔首,似叹息一声,指尖松了力道。

    在他松手的瞬间,姜令檀手脚都是软的。

    但这回她学乖了,不敢再随意触碰他的身体,哪怕坐在他腿上一时间没有力气站起来,她也抿着唇,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绣鞋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连雪白足尖都是绷紧的。

    就在姜令檀手脚恢复一点力气,慢慢挪到离太子殿下最远的位置,谨慎又小心地坐好。

    谢珩眼尾余光扫过她,耳垂是红的,唇也是红的,眼眸一圈像沾了胭脂,软腻雪白的双手因为紧张交握在一起。

    她的美,是像盛大的春,像天穹云彩,也像斑斓的星空。

    当她笑时,是那种美到惊心动魄的绚烂夺目,若是紧张,就会变成乖顺怜惜的柔美。

    遇上紧张害羞,双颊泛红,雪肤透粉,便是风情万种人间尤物。

    谢珩微突的喉结滚了滚,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淡淡吩咐:“从明天开始,每日去书楼见孤。”

    “让吉喜把玉蝉提前泡好。”

    玉蝉?

    姜令檀背脊微僵,指尖绞着想要反驳。

    但他刚刚训斥过她,有些严厉,心底就算再不愿含玉蝉,也得强作镇定点头应下。

    ……

    等到第二日清晨。

    自从醒来后,姜令檀就开始频频走神。

    “姑娘可是有什么忧虑?”吉喜站在身后帮她梳头,声音带着好奇问。

    姜令檀咬了咬唇,视线落在就放在一旁博古架二层的锦盒上。

    许久,她垂眸摇头,不知要如何开口。

    这事拖拖拉拉,直到用午膳时,绿毛鹦鹉在笼子里蹦跶聒噪。

    “姑娘好。”

    “姑娘零嘴。”

    “鸟鸟饿了,鸟鸟今日的零嘴。”

    姜令檀就算再故作镇静,想避开那羞人的事,可她知道若再拖下去,太子殿下恐怕又要严厉责罚她。

    指尖从盘子里捡了几颗瓜子仁,递给金丝鸟笼里的鹦鹉,然后装作不经意朝吉喜比划吩咐。

    “博古架上的玉蝉,等会你泡好了告诉我。”

    吉喜当即开开心心地点头:“奴婢这就去给姑娘泡玉蝉。”

    “姑娘若是无聊,就拿零嘴逗一逗鸭蛋,它嘴碎又馋,昨儿还新学了一首诗。”

    “鸭蛋”是红领绿鹦鹉的名字,一个时辰前姜令檀取的。

    因为它浑身上下以绿色为主,颜色浅淡的地方像极了水墨的鸭卵青色。

    以色取名,就得了“鸭蛋”这个俗名。

    绿毛鹦鹉“鸭蛋”极度不满,在金丝鸟笼里扑腾翅膀,声音尖锐反驳。

    “吉喜是个坏丫头。”

    “卖掉吉喜。”

    姜令檀伸手从花瓶里抽了根孔雀尾翎逗鸭蛋,鸭蛋前一刻还在炸毛,后一刻绿豆大的小眼睛就被漂亮的孔雀尾翎吸引了,小脑袋上上下下跟着姜令檀指尖捏着的孔雀尾翎转悠。

    “姑娘。”

    “姑娘好。”

    姜令檀用了三颗花生,换鸭蛋背了一首诗,又抓一把瓜子放到鸟笼的瓷碗里,鸭蛋忙得根本没空再聒噪。

    等午觉睡醒,吉喜已经把玉蝉泡好了。

    “姑娘。”

    “殿下说了,玉蝉日后就放在书楼后院的药炉里泡着。”

    “等要用时再取,毕竟那东西不能过凉,也不能过烫。”

    “你是现在去书楼,还是用了晚膳再去?”

    姜令檀伸手轻轻揉了下眼睛,已经未时三刻,她再耽搁下去白日都要过去了。

    她扶着吉喜的手站起来,指尖比划:“我现在过去。”

    “等含完玉蝉我抽空把殿下的书楼整理一番,许久未去,里头必定是乱的。”

    吉喜点头,声音雀跃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殿下在书楼里已经坐了大半天了,令檀姑娘若是再不去,伯仁和程京墨侍卫恐怕要被低沉的气压逼疯。

    方才送玉蝉时,她悄悄偷看了一眼。

    程京墨因为今日多吃一块点心,结果被殿下罚了抄写经书。

    伯仁一贯没有表情的脸,看到她送来锦盒时,都像看到救世主。

    吉喜连声道:“外头风大,奴婢取来披风,陪姑娘一起过去。”

    姜令檀也没多想,表情柔软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才出了院子,立马就有暗卫现身书楼禀报。

    等姜令檀入书阁上了二楼,发现太子殿下长身玉立,就站在窗前一瞬不瞬看着她。

    雪白的玉蝉用青瓷盘装着,静静放在金丝楠木书桌上。

    “过来。”太子收回视线,清冽的声线有些沉。

    姜令檀细指攥紧袖缘,一股难以启齿的羞涩,从心底蔓延生出。

    他看似温润如玉,好说话的郎君,可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她多少明白,他是太子身份尊贵,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不会容许她拒绝。

    更何况就算再羞窘,他逼她做这样的事,也都是为了她早些能治好嗓子。

    姜令檀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目光落在桌面青瓷盘上,本下定决心自己主动些,也不用他这样逼迫。

    可他动作比她更快,修长指尖捏起白玉蝉,宽大袖摆从桌上掠过,衣袖堆叠是不染尘埃的高贵,他霜白的手背用力时能看到明显的淡青色经络浮出,骨节分明很是好看。

    “张嘴。”谢珩看着她,唇角笑意温和。

    他生得高,同她说话总会把身体更往前倾一些,迦楠木趋于冷调的香很是好闻。

    姜令檀唇微微颤抖张开,秀气雪白的贝齿后方,粉润的舌尖因为紧张悄悄往里缩了缩,柔软如同漂亮的海棠花瓣,沾了露珠,透出几分艳色。

    “张大些。”谢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却深得像是能把人沉进去。

    姜令檀身体绷得像弦一样,也没多想,依言尽量把头仰高些,唇齿也稍微往上抬了抬。

    朱唇榴齿,像是柔嫩的花蕊,浸满了露珠,只想让人捧在手心,细细地把玩品尝。

    ……

    白玉蝉入口瞬间,还是烫的。

    温度比口腔热上些许,姜令檀舌尖被灼得一缩,喉咙深处顿时不受控制发出呜咽般的颤音。

    书阁安静无声,除了她喉咙里时不时溢出细碎的软音。

    姜令檀掌心撑着金丝楠木桌面,药汁苦涩混了蜂蜜在嘴里化开,她舌尖已经麻了,但太子就坐在窗前的圈椅上,玉白的掌心里拿了本地方志在看,她若没了声音,他便抬眸轻飘飘瞥她一眼。

    斯文儒雅,却叫她生不出半点偷懒的心思。

    书阁洞开的支摘窗关了,昏黄灯影空茫茫地落在两人身上,他身影高大哪怕坐着,斜斜落在地上的影子也像是能把她吞进去一样。

    两刻钟,看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对口中含了东西的姜令檀而言,就属于格外难熬。

    时间才过半,她就有些失力,掌心渗了热汗,喉咙里声音轻得像是要消散。

    谢珩手中书册翻了一页,抬眼看向她,嗓音漫不经心道。

    “今日暂时到此为止。”

    “循序渐进,日后总能适应。”

    他搁下书册,站起身,伸手端起放在书桌上的玉盏,亲自斟了茶水递上前:“润润喉。”

    姜令檀如释重负松口气,发麻的舌尖把玉蝉小心翼翼抵出来,用绣帕包好,这才伸手接过太子

    递给她的茶水,小口小口喝下去。

    清茶入口,多了一缕荷香,很是清冽。

    他帮了她许多,她自然也得投桃报李,过几天找机会求他,看看能不能把她留在长宁侯府的丫鬟偷偷带出来。

    姜令檀指着后方已经乱了的书架,伸手比划问:“殿下若不觉得惊扰,我留下整理?”

    “请便。”太子好似笑了一下,清润的凤眸有光闪过。

    这时,书楼外传来伯仁谨慎的声音:“主子。”

    “贺兰太子两刻钟前,带人候在东阁外,说是一定要请殿下您去繁花楼喝酒。”

    “属下不敢擅自决定,暂且派京墨带人拦在东阁外。”

    “请主子定夺。”

    谢珩端坐在窗前头也不抬,只冷声问:“除了贺兰歧还有谁?”

    伯仁回禀:“贺兰太子出宫时,身旁跟着二皇子和三皇子殿下作陪。”

    “不过三殿下一听是去繁花楼喝酒,就半路上寻了个他府上养的宝贝八哥,近几日要下蛋,他得回去守着的借口溜了。”

    繁花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玉京皇城天子脚下最大的花楼,但三皇子唯独对女子脸盲这个毛病,他进繁花楼就跟摸瞎没区别。

    姜令檀一旁听着,难以置信瞪圆了眼睛,谢三殿下养的那只八哥,不是一只比鸭蛋还碎嘴的公鸟吗?

    怎么会下蛋?

    她自从有了绿毛鹦鹉,可没少听吉喜吐槽三皇子那只漂亮的宝贝八哥。

    谢珩指节轻敲桌面,俊美的侧脸线条清冷锐利,眸光却不经意从姜令檀薄瘦的肩脊上扫过。

    他抬眼看向伯仁:“备车。”

    伯仁忽觉后背发冷:“是。”

    姜令檀目送太子殿下带人离开,直到他沉金冷玉的身影消失在荷池水榭旁高大树荫下,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书楼安静,他不在,她反而更自在此。

    姜令檀还未把书架上的东西归类整好,书楼外传来吉喜的通禀声。

    “姑娘,华安郡主派了丫鬟来寻,似有要事。”

    太子不在,吉喜没有通传她擅自进不得书楼。

    姜令檀听见声音,当即小跑到窗前,探出半个身体,朝吉喜比了个稍等的手势。

    回到暂住的小院,陆听澜的丫鬟福意已经等得心急如焚。

    她见到姜令檀,连行礼都忘了:“姑娘。”

    “今日在辅国公府司家的赏菊宴上,长宁侯府姜十姑娘带了两个丫鬟,一个叫春杏,另一个是冬夏。”

    “春杏说冬夏偷了府中贵人的簪子,姜十姑娘在众目睽睽下丢了脸面,原本是要把冬夏捆了送回府中活活打死的。”

    “因为司家大姑娘见不得血腥,那簪子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出言劝了姜十姑娘,还把丢失的簪子赏给了冬夏。”

    “冬夏咬死不认她偷了司大姑娘的东西,气得姜十姑娘脸色铁青,说要把她发卖到窑子里去。”

    姜令檀听完脸色就变了。

    她自认为了解周氏和太夫人的行事作风,在她还存留价值的情况下,常妈妈和冬夏在府中不至于被过分为难。

    毕竟她对外宣称留在镇北侯府陆家小住,她不回去,长宁侯府拿她无可奈何,可她改变不了是长宁侯府的姑娘,若家族长辈用婚事拿捏她,依旧有办法把她逼到狼狈境地。

    这样双方都还未撕破脸面的情况,谁都不会去轻易触碰对方的底线。

    周氏作为无利不起早的内宅妇人,她比谁都清楚,不该现在对冬夏动手,除非能有更大的利益勾得周氏心动,或是姜云舒蠢笨,被人暗中利用,周氏并不知情。

    姜令檀深吸一口气,指尖朝陆听澜的丫鬟比划:“郡主在何处?”

    福意赶忙道:“郡主的马车已经候在东阁外,她知姑娘定十分看重冬夏。”

    姜令檀伸手揉了揉冰凉的指尖,转身看着吉喜问:“太子殿下不在东阁,我能不能私自出东阁一回?”

    吉喜想了想:“太子殿下并未限制姑娘出行自由,姑娘无须担心,奴婢会陪姑娘一同。”

    已申时过半,吉喜怕秋日寒凉,去屋内取了斗篷给姜令檀披上。

    斗篷兜帽宽大,往脑袋上一罩倒是把她一张貌美倾城的小脸也遮得严严实实。

    东阁门前,华贵马车车帘被人伸手撩开,露出女子瑰姿艳逸的明艳芳容。

    “令檀,这儿,我带你过去。”陆听澜朝姜令檀挥手,纤细秀美的手腕带着一串珍珠链,摇起来像是有星星在晃动。

    姜令檀伸手拢紧身上的披风,吉喜在身后扶着她上登上马车。

    车帘放下前,陆听澜嗓音缓缓朝马车外的福意吩咐:“你回府,让嬷嬷先把郎中请好,再告诉小世子不必等我用膳。”

    “是。”

    小丫鬟福意点头:“奴婢知晓的,主子不必担心。”

    马车里,姜令檀看着陆听澜,眼底带着歉意:“本不该三番两次麻烦你。”

    “我原是想,过几日求了殿下,想法子把常妈妈和冬夏接出来。”

    “可我没想到长宁侯府突然发难。”

    陆听澜握着她软嫩的掌心,安抚似地拍了拍:“你我之间何须说得这般生分。”

    “消息是长宁侯府的婆子送来的,那婆子面生我没见过。”

    姜令檀点了点头,指尖比划:“总归是我欠你良多。”

    陆听澜扬了扬眉,伸手弹了一下姜令檀的眉心。

    “你倒是客气。”

    “也许以后,我求你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可得好好帮我。”

    姜令檀只当她在说笑,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

    小半时辰左右,马车在长宁侯府门前停下。

    守门的婆子一见来人,竟是能与三皇子殿下恶名媲美的华安郡主,慌忙进去通报。

    太夫人童氏吓了一跳:“好端端的,郡主过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十一想通,愿意回来了?”

    婆子脑门上都是冷汗:“太夫人,可奴婢瞧着华安郡主怒气冲冲的模样,不像是送十一姑娘回来的,更像是上门找茬的。”

    太夫人握着佛珠的掌心一抖,一叠声吩咐:“你快去大房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婆子不敢耽搁一路跑到玉笙居,她才磕磕绊绊把事情经过说完。

    周氏听完眉心一拧:“华安郡主?”

    婆子忙不迭点头:“郡主瞧着怒气冲冲,比之前府中诗宴时把永平郡主丢下湖的样子更可怕。”

    周氏心口一跳,陆听澜这位在宫中得宠的“祖宗奶奶”长宁侯府可招惹不得。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脸上一变,声音尖锐问:“十姑娘呢?”

    院子里扫洒的丫鬟小脸通白,伸手指了指外边:“十姑娘方才在外边听了婆子的通报,就带着丫鬟往外院去了。”

    周氏心底一咯噔:“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也不知道把十姑娘给拦下!”

    长宁侯府外。

    姜令檀和陆听澜坐在马车里。

    姜云舒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趾高气扬地走出来。

    “十一妹妹,短短一日不见,你看着怎么憔悴不少。”

    “难不成是担心冬夏和常妈妈?”

    “冬夏呢?”姜令檀沉着脸,眸色冷厉。

    姜云舒心中压着火气,短短一月不见,她脸上神情竟变得像周氏那刻薄。

    “我还没来得及向十一妹妹道喜呢。”

    “冬夏本该叫牙婆卖出去或者乱棍打死的,可谁叫她命好,在辅国公府偷司大姑娘的簪子,害我在长辈眼中颜面尽失。”

    “她既然是十一妹妹的丫鬟,我作为嫡姐,总要狠狠地教训一番。”

    “可惜最后竟然因为貌美被永昌侯嫡子刘在德看上,要纳回家中做妾。”

    “这样说来,十一妹妹该是要好好感谢我才对。”

    姜云舒表情兴奋,用帕子捂着唇,笑得快直不起腰。

    姜令檀气得发颤,想也不想,直接抬手一耳光朝姜云舒脸上掴去。

    清脆的耳光声,惊得所有人一愣。

    姜云舒在长宁侯府嚣张跋扈欺软怕硬惯了,根本没料到姜令檀胆敢打她,身体踉跄,要不是身后丫鬟婆子扶着,恐怕要跌在地上。

    “你算什么

    东西!”

    “你竟然打我?”姜云舒睁圆眼睛,捂着脸不敢置信。

    姜令檀揉着泛麻发红的掌心,冷冷盯着姜云舒,居高临下比划:“冬夏若是出事,我便让你死。”

    陆听澜坐在一旁,轻轻笑了声,修长秀致的手掌漫不经心把玩着镶嵌无数宝石的长剑,一副只要姜令檀吩咐,她就能一剑捅死姜云舒的架势。

    “你、你们”姜云舒被彻底吓到,嘴唇不停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姜令檀抿唇冷笑,伸手接过陆听澜递给她的长剑,这剑对身形单薄的她来说有些重了,握在手心里,手腕硬是不曾颤上半分。

    陆听澜指尖勾着剑穗,另一只手托住姜令檀纤细的手腕。

    她嘴角微翘,声音慢悠悠问。

    “冬夏在哪里。”

    “不说,就把你杀掉。”

    第39章 第 39 章 刺杀

    陆听澜的威胁, 听着不像是在开玩笑。

    姜云舒脸色青白交错,被身后丫鬟婆子搀扶着,手脚哆嗦个不停, 连嘴唇都是惨白没有半点血色。

    姜令檀冰冷的眼底泛出嘲弄,虽然未说话,但她握着剑的柔软掌心没有任何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剑尖往前, 只隔着微乎其微的距离, 像是随时能刺穿姜云舒的脖子。

    太阳还未下山,姜云舒感觉地底漫出寒气, 顺着单薄的绣鞋鞋底, 穿过双腿皮肤渗入她身体四肢百骸。

    她明明想要尖叫, 想要反抗逃跑,可手脚像是失了魂魄,只能僵硬站在原地任由人欺辱。

    “我说。”姜云舒双手紧握成拳头,喉咙里发出细弱颤抖的声音。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会莫名惧怕一贯好欺负的姜令檀,对上她眼底凛然的怒意,竟生不出半点想要反抗的心思。

    “冬夏在半个时辰前被永昌侯嫡子派人捆走。”

    “我听了那婆子的对话,好好像是、是要把人送到玉京北郊的庄子里。”

    姜云舒说完,身体颤抖不停,她心虚避垂下目光不敢看姜令檀冷冽的视线。

    然后姜云舒忽然想到什么,恶狠狠瞪着身后丫鬟春杏:“十一妹妹,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

    “都是春杏的主意, 说冬夏偷司家大姑娘簪子的也是春杏,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带出去使唤冬夏,都是春杏在挑拨离间……”

    姜云舒是府里娇宠的长房嫡次女, 长姐早嫁,她自然而然成了府里最受宠爱的姑娘,何时受过这样的惊吓。

    眼下她像是被吓破了胆子,什么都不顾上,一股脑儿只想跟姜令檀解释清楚,她没有要为难冬夏的意思。

    姜令檀勾着粉嫩如花瓣一样的唇,漆黑瞳仁下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她连浪费时间嘲讽姜云舒的心思都没有,软白指尖轻轻扯了一下陆听澜的衣袖:“我们走。”

    陆听澜把长剑插回剑鞘,冷哼一声。

    等马车走远,姜云舒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站在侯府门前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放声大哭,她又气又恨,只觉得自己今日丢了天大的脸面。

    大夫人周氏带着人才出了长宁侯府门口,就看见自己的宝贝嫡女容色惨白,眼神恐惧,见到她后,只来得及弱弱喊了一声母亲,就两眼一翻晕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周氏脸上陡然一沉,视线落在姜云舒高高肿起的脸颊处,上面赫然一个血红的巴掌印,也不知是使了多大力气。

    “你们难道死了不成,华安郡主伸手要打大姑娘,你们一个个也不知道拦着。”

    婆子们不敢答话,只得怂恿一个小丫鬟出来,结结巴巴解释道:“夫、夫人。”

    “大姑娘脸上的伤,不、不是华安郡主打的。”

    周氏愣住,声音尖锐:“不是她还能有谁?”

    丫鬟战战兢兢说:“是、是是十一姑娘打的。”

    周氏受不住刺激,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能喘得上来。

    强撑着精神弄清楚来龙去脉,周氏恨得咬牙。

    她心里清楚姜令檀眼下有华安郡主这个倚仗,她轻易动不得,怒气无处宣泄,就把视线落在惹事的丫鬟春杏身上。

    春杏原是姜令檀身边伺候的丫鬟,是周氏安插在瑶镜台监视主仆三人一举一动用的。

    后来姜令檀出府不归,春杏自然不愿意跟着冬夏还有常妈妈在瑶镜台受苦,就想方设法哄了姜云舒开心,去曲浮阁伺候,成了姜云舒的丫鬟。

    周氏把一切看在眼里,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

    一个丫鬟而已,周氏根本就没把春杏的小动作放在眼里,可没想到居然惹出事端来了。

    “来人。”

    “先把春杏捆了,丢到柴房里。”

    “等十姑娘醒了,再好好问清楚,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在背后使坏。”

    周氏咬牙切齿朝身后的婆子吩咐。

    春杏吓得脸色发青,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夫人。”

    “不关春杏的事。”

    “求夫人饶过奴婢,奴婢是被、”

    她话还没说完,就有力气大的婆子上前拿袜子堵了她的嘴,捆住手脚,动作粗鲁把她拖下去。

    *

    夕阳金灿灿的余晖撒落在地上,马车在官道上拖出长而倾斜的暗影。

    陆听澜伸手挑开车帘,对外边驾车的侍卫吩咐:“尽量快些,在太阳落山前能否赶到庄子?”

    侍卫握着缰绳的手发紧,点头道:“郡主,属下尽力。”

    姜令檀坐在马车里,面色瞧着还算沉静,只是袖中掌心紧紧握着,虽然掩饰得好,但能看出她的愤怒与紧张。

    永昌侯嫡子刘在德今年二十有五,据说原配妻子在六年前就病亡了,五年前娶了第一任续弦,半年都没到人就没了,然后在三前年又娶了第二任继室,也就在上个月,莫名其妙得了场风寒病逝。

    除了正妻外,他后院还养了许多美妾,只是府里的姬妾不算多,但新人来旧人去,陆陆续续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各种原因没了不少。

    这样的人家,就算外面看着光鲜亮丽书香世家,可内里早就烂透了,姜令檀在长宁侯府生活了这么多年,深宅大院的手段她又不是没有见识过。

    冬夏落到永昌侯嫡子这样的人手里,若真让他毁了清白,恐怕是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姜令檀暗暗叹了口气,只求马车能再快些,能在出事前把冬夏救走。

    在夕阳余晖落尽的那一刻,姜令檀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永昌侯府位于玉京东郊的庄子。

    庄子位置偏僻,从外面看也不算大。

    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看那模样倒像是刚到不久,因为婆子还在手忙脚乱地把马车里的东西搬下来。

    姜令檀指尖挑开车帘一角,朝陆听澜指了指:“能打得过吗?”

    陆听澜当即笑了,她这次出门本就是准备去长宁侯府找茬的,带了足足十个身强力壮的侍卫。

    这些侍卫多数是上过战场的,对付这些人,一个打十个都绰绰有余。

    玉京皇城若论打架,她陆听澜就基本没输过。

    “善善妹妹,你且看着本郡主是如何揍人的。”陆听澜艳若桃李的脸蛋溢出一丝坏笑,特意做窄的袖口被她随意往上扯了扯。

    庄子瞧着人多,可里面来来去去也就是小厮婆子和几个丫鬟。

    姜令檀冷眼扫过去,缓了口气,还好一个个都长得不经打的模样。

    陆听澜跳下马车前,不露声色瞥了眼安安静静坐在姜令檀身边的吉喜:“好好护着你家主子。”

    吉喜乖巧点头,手里早就悄悄握了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她并不担心华安郡主的安危,华安郡主在边城长大,连谢三皇子都能当街暴揍,今日带了侍卫,区区永昌侯庄子里几个看家护院能算得了什么。

    吉喜更担心的是,万一华安郡主揍起

    人来刹不住手,搞得满屋子血腥,吓到胆小的令檀姑娘怎么办。

    侍卫打头冲进庄子里,陆听澜慢悠悠跟在后头,不多时里面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姜令檀算着时间,一刻钟一到,她立马让吉喜扶着她下了马车。

    庄子里乱糟糟的,婆子护卫的手脚用粗绳捆着,嘴也严严实实堵住。

    永昌侯嫡子刘在德就躺在庄子最中间的空地上,他身上衣裳凌乱,脸颊高高肿着,脑袋上还破了一个窟窿,血流得满身都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听澜,如同见了鬼的模样。

    他呜呜两声,应该是想说什么。

    陆听澜上去就是一脚,踹得刘在德两眼一黑,痛得在地上扭成蚯蚓。

    “冬夏就在屋里。”

    “你去看看她。”

    在姜令檀进屋前,陆听澜又指着刘在德脑门上的血窟窿:“这可不是我打的。”

    “进去的时候这厮就这个模样的。”

    “若是再晚一点,这人渣估计得被你那性子刚烈的小丫鬟捅死,直接送去见他太奶。”

    陆听澜笑眯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呜呜呜……”

    地上阴暗扭曲着的永昌侯嫡子,虽然表情狰狞,姜令檀莫名觉得他眼神,多少有些感恩戴德的意思。

    “姑娘。”冬夏抬手擦了擦泛红的眼睛。

    小脸惨白,脖子肌肤上有血痕,以及青紫的掐痕,衣襟袖口上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她怕姜令檀担心,赶忙轻声解释:“这血不是奴婢的,是永昌侯嫡子那个畜生。”

    “他想虐死奴婢。”

    “奴婢想着横竖都是死,还不如鱼死网破,省得被他辱了清白。”

    “是奴婢不好,给姑娘惹上麻烦。”

    姜令檀眼圈发红,细嫩的掌心紧紧握住冬夏的手腕,指尖比划:“怎么会,是我连累了你们。”

    雪白的帕子被她指尖攥紧,伸手给冬夏擦净脸上的血污。

    “我带你回去。”

    “然后想办法把常妈妈救出来。”

    “我们再也不回长宁侯府。”

    冬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捂着眼睛无声哭了许久。

    姜令檀站着没动,心底的情绪在见到冬夏无碍后,已经渐渐平静,澄澈无垢的眸底,坚强而冷静。

    她隐隐有不安的感觉,今日之事恐怕并不会这样简单。

    姜云舒心高气傲,最好面子不过,冬夏偷司家大姑娘的簪子,让姜云舒在众目睽睽下丢了脸面,这是导火线。

    可是冬夏作为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姜令檀知道冬夏绝不可能去偷司馥嫣簪子。

    这样的陷害,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姜云舒能出口恶气?

    不对!

    姜令檀抿了下唇,这样显得太过刻意,又大动干戈。

    而且真要让她难受有的是法子,为何要兜兜转转恰巧又让冬夏被永昌侯嫡子刘在德遇见。

    除非这一切,本就是早有预谋。

    姜令檀忽然心口跳了跳。

    眼前这处庄子,位置偏僻隐蔽,周围都是连绵群山,加上秋夜,凉风簌簌,怎么看都像是杀人越货的好去处。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姜令檀抬步走出去,朝陆听澜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那些人。

    玉京纨绔子弟陆听澜见多,也揍多了,她无所谓摊摊手:“我们回玉京,这些人就先捆着吧。”

    “庄子选得这样偏僻,他这事估计没少做,加上府里死了那么多人,永昌后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嫡子是个什么德行。”

    “等过几日找不到人,定会派人来庄子里寻的,他自己龌龊事做多了,又要掩人耳目,不过幸好你这丫鬟有几分血性,我们赶到时也不算晚。”

    安静马车里,陆听澜忽然出声问:“善善,今日你同我回镇北侯府,还是去东阁?”

    姜令檀想了想,又看了眼规矩坐在一旁的吉喜,离十五月圆夜还有半个多月,她想大胆赌一次,不是十五月圆夜的时候,那神秘嗜血的人会不会出现。

    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是眼下的处境容不得她再犹豫胆怯。

    姜令檀伸手比划:“我今日跟你回镇北侯府。”

    “就是要麻烦你派人去东阁同殿下说……”

    她话还没全部说完,在黑夜里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下。

    官道不远的前方,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请问。”

    “能否请华安郡主行个方便。”

    姜令檀心脏猛跳,脸色顷刻间变白,就算坐在马车里,她也清楚地感受到周遭浓烈的杀意。

    陆听澜猛地握住腰间长剑,声音极冷:“你们都别下车。”

    她话音才落。

    “全都杀了!”

    漆黑暗无边际,马蹄声混着刀剑相交的清脆碰撞声。

    蒙面黑衣,隐在夜色中的杀手,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姜令檀心底发寒,她之前设想的没错。

    今日一切,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看似是在针对她的丫鬟。

    实际上,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最终目的是要杀掉华安郡主陆听澜。

    第40章 第 40 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华美精致的马车内, 车盖下挂着一盏琉璃风灯,晃得厉害。

    灯烛昏茫茫的光落下,空气凝重犹如死寂。

    “誓死保护郡主。”

    黑夜中, 也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嘶哑的嗓音透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噗”尖刀捅穿骨肉,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紧接着滚热的鲜血泼洒在车帘上, 血腥气夹杂着秋夜潮湿的水汽, 扑面而来。

    “姑娘, 不怕。”

    吉喜左手紧紧抱住姜令檀微微颤抖的肩膀,右手握着匕首, 因为用力过度, 指尖泛出一种淡青色的惨白。

    厮杀声越来越近, 那些黑暗中的刺客,就像地狱逃出的恶鬼一样,阴魂不散。

    恐怕是拦不住的。

    姜令檀闭了闭眼,忽然伸手扯过陆听澜丢在一旁大红色的狐裘披风, 面无表情往自己身上穿。

    “善善。”

    陆听澜眼皮一跳,伸手就要去扯姜令檀已经穿到身上的狐裘披风:“你这是做什么!”

    姜令檀抿唇无声笑了,那双漂亮的兔眸在灯下秀静平和,干净没有半点杂质。

    她指尖极快比划:“他们的目标是杀你。”

    “而且他们恐怕是不知道马车里究竟有几人。”

    “我装成你留在马车里,你想办法逃出去,山里黑,你往林子深处跑,外面已经厮杀成一团, 乘乱没有人会注意到。”

    “他们想要杀掉我们所有人,但是怎么能让对方如愿。”

    “总要活下去一个。”

    惊雷炸响。

    天幕有雨水砸落,顺着风, 卷起裹了鲜血的车帘,雾蒙蒙地落在姜令檀脸颊上,安静无声中,黑暗像是庞然大物,危机四伏密如织网,随时能把人吞没。

    陆听澜听闻,瞳微微发颤,握着剑柄的手掌心死死握紧。

    “善善。”

    “这些人的目标恐怕从一开始,只是我一人。”

    “无论是你,还是被算计的冬夏,千方百计,最终目的是要把我引出玉京。”

    陆听澜微哑的嗓音,含着淡淡的笑意,冷白指尖勾着姜令檀身上披风的蝶形结,忽然往前一扯。

    披风散落,把少女柔软透着甜香的身体撞进她怀中,紧紧禁锢。

    “吉喜。”

    “敲晕她。”

    “是。”吉喜目光淡漠,抬手往那纤白的后颈用力一捏。

    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姜令檀只觉得脑袋忽然一重,她就浑身失了力气软软倒下,转眼间没了意识。

    陆听澜看着姜令檀,唇角的笑容越发明艳:“吉喜,护你主子出去。”

    “我若死了。”

    “劳烦你告诉殿下,他欠我一命。”

    “南燕与漠北交界,雁荡山脚下葬的不光是我阿爹阿娘的尸骨,还有无数陆氏儿郎的生命。”

    “太子殿下必须记得。”

    吉

    喜蹲身把姜令檀打横抱起,她看着娇小瘦弱,双臂力气却大得可怕:“奴婢会一字不漏转告太子殿下。”

    “也请郡主努力活下去。”

    陆听澜笑了笑,抽出腰间的长剑,眸光漠然回头看向吉喜:“准备好了吗?”

    吉喜点头。

    锋利剑尖用力捅入马匹后臀,马儿吃痛受惊,在冷冽的刀光剑影中,猛然扬蹄没了章法朝前奔跑。

    陆听澜冷冷吩咐:“就是现在,跳。”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下,没人注意到,在马车横冲直撞冲出官道时,有一团小小的暗影,轻巧如同猫儿滚出车厢,悄无声息落在官道旁半人高的草丛里。

    陆听澜一手握剑,一手扶着车辕,风扬起她鸦羽般浓黑的长发,冰冷如霜的脸颊上沾了鲜血。

    她早已无来处,余生只剩归途,又何曾惧过死亡。

    ……

    繁花楼顶层雅间。

    一对孪生姐妹花,一站一坐,一弹一唱,一颦一笑就像深闺贵女的规矩礼教。

    琵琶声如珠似玉,瞧着文雅至极,唱的却是|淫|词艳曲。

    整块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花鸟缠枝镂空屏风,挡住后方金丝楠木八仙桌前,男人修长如玉的清影。

    西靖太子贺兰歧身残志坚倚在美人靠上。

    他断了一条腿,手也骨折吊在脖子上,另一只勉强还能动的手,端着一杯烈酒,慢条斯理地喝着。

    举起酒盏朝谢珩示意:“太子殿下果真是戒酒戒色,清心寡欲呐。”

    “这样尤物似的孪生姐妹花,殿下竟然都不愿瞧上一眼。”

    贺兰歧笑得欠抽,视线不露声色扫过谢珩眉心的位置,锋利的眉心微微一蹙,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龇牙咧嘴坐了起来,又转头看向另一边:“二殿下。”

    “赶紧收一收你的口水,要流到桌面上了。”

    二皇子谢承燕一双眼睛就差粘在屏风后方的歌姬身上,他闻言吓得一惊,下意识用衣袖擦嘴。

    等擦了一个空,才反应过来贺兰歧又是在忽悠他。

    谢承燕心惊胆颤往太子谢珩那边看了一眼,见他那位说一不二的太子大哥,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要是知道贺兰歧这脑子有病的玩意,会半路拐去东阁,闹死闹活也要叫上太子,他真是脑子有病,才跟着一起。

    正在这个时候,雅间外响起伯仁的声音:“殿下,属下有事要禀。”

    谢珩把玩着青瓷酒盏的指尖一顿,手腕上淡青色的经络隐隐浮现,他宽大袖摆从桌面上掠过,漫不经心站起来。

    “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里?”贺兰歧斜着眼睛,玩世不恭地问。

    谢珩抬眸,漆黑瞳仁压着冷色:“你闲来无事,约孤至此。”

    “想做什么?”

    贺兰歧大笑:“我能做什么?”

    “我可是西靖出了名的纨绔废物,眼下身残志坚连路都走不利索,难不成还能杀人越货?”

    谢珩伸手,冷白的指尖在桌面敲了敲,唇角的笑痕加深:“孤听闻贺兰太子前些日去玉京山里跑马,不慎从山崖跌落。”

    “说来是孤的不是。”

    “没有约束好下边不懂事的弟弟。”

    贺兰歧略微扬起眉:“听闻太子殿下不沾酒色?”

    “真的假的?”

    雅间内,弹唱的歌姬不知何时退下去,伯仁领着黑衣暗卫破门而入,透着锋芒的长刀上犹似沾染了血迹。

    周遭陷入死寂。

    “啧啧啧。”

    “不愧是太子殿下,杀人的速度可真是快。”

    “就这么不愿留下,陪我喝酒?”

    贺兰歧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灰褐色的瞳仁透着阴郁之色,那张脸明明生得十分好看,却给人一种像是死了太久,而透出的灰白色,唇色红艳,好似涂了女子的口脂。

    谢珩修长指节端起桌上的青瓷酒盏,盏内酒水微漾。

    下一瞬,酒盏反扣桌面,不漏半滴。

    “妄言而已。”男人凉薄的唇染了水色,习惯性微抿,眸光冷若冬冰。

    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贺兰歧用极轻的声音笑问:“太子殿下连一个时辰也多留不得,难不成是去给人收尸?”

    “啧啧啧,传言中薄情寡欲,不沾荤腥的太子殿下。”

    “没想到也有一天,会为女人动心。”

    “镇北侯府陆家真是好命,不愧是死在雁荡山下的忠魂。”

    “殿下铁树开花,陆家坟地也要冒青烟。”

    谢珩漆深的眼底,看不出半点情绪波澜,他居高临下看向倚在美人榻上的贺兰歧,薄唇抿着冷笑:“下回你再跌下山崖,孤不介意亲自给你收尸。”

    贺兰歧往后一躺,闭着眼睛说:“太子殿下放心。”

    “本人命贱,一时半会死不了。”

    秋雨淅淅沥沥下着,清寒入骨。

    繁花楼外,伯仁翻身上马,面色微绷。

    “主子。”

    “令檀姑娘和华安郡主在玉京东郊永昌侯府的庄子附近遇到刺杀。”

    “属下得到吉喜传回的消息,已经派暗卫前往。”

    伯仁背脊被冷汗浸透,他根本不敢抬眸看太子殿下的眼睛。

    “多久前遇刺。”谢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握着缰绳的掌心下意识绷紧。

    伯仁心下一凛,垂眸道:“半时辰前。”

    吉喜明面上是婢女的身份,她实际上是属于暗卫营精心训练出来的死士。

    死士刻在血肉里的条训,主人在她在,主人亡她亡。

    吉喜能给伯仁递消息,至少说明姜令檀目前生命无碍。

    谢珩深邃凤眸泛着寒光,声音冷冽:“吩咐程京墨带暗卫营,围困永昌侯府。”

    “让青盐带人,彻查今日发生的,所有与姑娘有关的所有事情。”

    秋雨越下越大,骏马疾驰泥水飞溅,深黑色大氅被风扬起,猎猎风声撕破雨夜官道上的沉寂。

    “主子。”暗卫纵马从林间窜出,一边引路,一边小心禀报。

    谢珩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把他声音浇得透凉:“说。”

    “回禀主子,吉喜护着姑娘跌下马车时,姑娘肩上受了擦伤。”

    “华安郡主重伤命悬一线,好在后来遇到连夜从梁州回玉京的武陵侯,郡主被武陵侯所救,已经安置在武陵侯位于东郊的别庄内救治。”

    “派人连夜去雍州,把芜菁娘子请来救人。”谢珩冷声吩咐。

    “是。”

    “来了。”武陵侯应淮序高大的身影立在别庄门外,他朝疾驰而来的男人招手。

    谢珩翻身下马,他从夜色中走出。

    大氅被雨水淋透,昏昏灯影落在他清雅蕴藉的侧脸上,深眸压着冷色,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少有见你动怒的时候?”应淮序扯唇一笑,抬手指向其中一间屋子。

    “因为陆听澜?”

    “还是另一只昏迷不醒的小白兔。”

    谢珩没理应淮序,却也没有掩饰的意思,他脚步不停直接走到其中一间屋子前。

    吉喜跪在门前,脸色苍白,身上衣裳染了血:“主子。”

    “属下该死,没护好姑娘。”

    “请主子责罚。”

    谢珩没看吉喜一眼,声音极淡道:“姑娘醒后,自己去找青盐领罚。”

    吉喜肩膀一颤,犹如死里逃生般松口气,恭恭敬敬磕头:“是。”

    姜令檀依旧陷在梦中,她睡得很不安稳,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感觉身下空荡荡的,像随时能坠下去一样。

    “陆听澜快跑、快、”

    “听澜”

    梦魇中,她喉咙发出极为生涩的声音,卷翘的眼睫上泪珠子如珍珠滚落,晶莹剔透。

    谢珩站在床榻前,俯身去听。

    姜令檀身体轻轻抖了抖,她像是闻到什么熟悉的味道,本能往谢珩的方向靠了靠。

    她闭着眼睛,柔嫩掌心带着擦伤,软软朝他伸出,就像受了伤的幼宠,寻求主人的温暖的怀抱。

    谢珩俯身,把姜令檀抱了起来,指尖从她鬓角被汗水浸湿的发梢抚过,堪称温柔把她往怀里颠了颠。

    他勾唇深深一笑,低语声清

    冽性感,如同呢喃自语:“孤小时候,偷偷养过许多宠物。”

    “大黑狗被母后叫人打死。”

    “后来偷偷养的小雀,藏在被窝里,活活闷死了。”

    “秋猎的狐崽,父皇命人杀了,给孤做了一副皮手套。”

    “树下那些蚂蚁,冬天一到也全都死了。”

    “所以。”

    “你不可死哦。”

    谢珩双臂收紧,霜白的指尖反反复复摩挲姜令檀身上擦伤的肌肤,直到怀里的少女,因为喘不过气身体颤栗,微微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