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自能生云翼,何必仰云梯……
雨夜, 乌云蔽月。
墨一样浓黑的天幕,向下沉落,好像被秋露浸透, 空气中寒意弥漫。
姜令檀柔软的身体蜷缩在衾被下,只留一截玉似的脖颈弯出诱人的弧度,手掌无意识握成拳头, 秀白额头上沁着薄汗。
她陷于梦魇, 无论怎样都挣扎不出来。
直到男人粗粝指腹从她小巧精致的耳廓上擦过, 清冽中透着些许暗沉的语调,像渗进她梦里。
“所以。”
“看到, 就要死哦。”模糊的声音和梦中那人重合, 面具下男人似染了鲜血的薄唇, 轻轻一勾,朝她戏谑笑出声来。
修长有力的五指张开,掌心下压,惊怖骇人的獠牙鬼面骤然从他指尖掉落。
不!
看到她会死的!
姜令檀呼吸一滞, 瞳孔骤缩,蓦地从梦魇中惊醒。
烛光穿过帐幔,像隔着一层朦胧不清的白雾,触目所及,男人玉色后颈落在碎金般光影的里,轮廓清隽的下颌仿佛带着诱人的钩子。
那身影如夜风,好似能带走她噩梦中所有的恐惧。
“醒了?”
谢珩的声音很淡,就像沾在嫩芽尖儿上的夜露, 虽没有温度,却莫名让她安心。
姜令檀抬眸,眼瞳中恐惧渐渐消散, 微颤的目光毫无预兆撞进他深邃不见半丝情绪的眼睛里,黑沉无垢,令人心惊。
谢珩走上前,长指挑开帐幔,视线落在床榻上少女荏弱单薄的身体上。
“没事了,不怕。”
他音色淡淡,语气比方才更温和些。
“殿、”姜令檀红唇微张,喉咙里溢出一道软糯破碎的声音,不成语调。
她刚醒,脑子思绪混乱,忘了自己喉咙还未治好不能言语。
谢珩声音不觉一低,伸手端了茶水,递到她唇边:“梦里见到了什么?”
姜令檀下意识放缓呼吸,只觉嗓子干涩,一阵阵堵得厉害。
梦里那些事,她不知如何开口,许久轻轻摇头指尖比划:“我忘了。”
“是吗?”
谢珩笑了一下,还好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姜令檀侧过脸,视线落到近旁雕花六角檀木桌上的银灯,摇曳晃荡的灯影,映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光影浮动,犹似浸在月色中细腻无瑕的珍珠,随着她略显克制的呼吸,上下起伏。
这种纤白荏弱,让人想要搂进怀中狠狠揉碎的美。
谢珩目光无声无息落在那抹白上,良久他闭了闭眼,嗓音轻淡像是温柔的缠绵。
“令檀。”
“看着孤。”
姜令檀眼睫一颤,随着太子殿下那双含情似的笑眼望过来,屋里的寒凉莫名变成了无声的缱绻。
他视线又沉又重,落在她身上宛若有实质般,压得她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只想垂眸避开。
“看我!”谢珩伸手,勾住那细腻柔软的下巴,是命令的语气。
她抱着锦衾蜷在榻上,本能想躲。
可他指腹力气极大,轻松把她钳住,逼迫她不得不仰头,一字一顿问。
“你在怕什么?”
“是不甘绝望?”
“还是进退两难,无从选择。”
谢珩每说一个字,他就逼近一分,呼吸扑在她脸颊上,烫得她眼眶都红了。
起初姜令檀还能保持冷静,可当对上他暗藏冷厉的眸色,她心底的酸楚像这秋夜倾盆而落的雨,铺天盖地,像是要把她仅剩不多的理智浇灭。
她怔了许久。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昨夜马车上,她们被黑衣刺客围堵绞杀的画面。
当时她能果断穿上陆听澜的披风,没有一点犹豫选择自己去引开刺客,那是因为如果四个人都必死的情况下,武功了得的陆听澜可能还有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既然是场无关输赢的豪赌,为何不让最有活下去希望的人离开,这样至少在她死后,陆听澜一定会给她报仇。
只是!
她就该被玩弄、被算计,成为阴谋的牺牲品。
长宁侯府十多年,她委曲求全低调乖顺是为了活下去,可现在她千方百计逃离家族的掌控,一步步得到金尊玉贵太子殿下的庇护,凭什么还要受人胁迫。
她看似软弱柔顺,其实骨子里是个十分骄傲的人,这些年她几乎没有哭过。
可是现在鼻头酸得厉害,眼泪一旦有了宣泄口,就再也收不住,姜令檀红唇抿着,满身疲惫。
最开始,只是捂着眼睛无声呜咽,渐渐地她喉咙里低泣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无所顾忌的痛哭,像是要把这十多年的委屈和不甘还有恐惧,通通释放出来一样。
除了生命,她早就一无所有,那还怕什么。
去争。
去报仇。
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令檀眼中慢慢生了冰寒。
谢珩眯了眯眼,唇角勾起寡薄的笑容。
他忽然想到年幼时,藏在博古架画缸里偷偷养的兔子,后来那兔子长大藏不住了,被宫人发现禀告给父皇。
父皇逼他亲手把养大的兔子掐死。
他当时不愿,春寒料峭的冬日里,被父皇用铁链套着脖子拴在御书房内,不许吃饭也不许喝水,什么时候他愿意了,就放他回去。
一连五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那雪白的兔儿,就缩在他脚旁,宫人日日添水,给它吃最新鲜的草料,睡最温暖的窝。
他后来饿得实在受不,觉得自己要死了。
兔子被人放进他怀里,温暖柔软,极信任他往怀里钻,然而他手却不受控制慢慢掐住白兔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白兔从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冰冷僵硬躺在他掌心里。
那晚,父皇允许他吃的唯一东西,是一盘宫里御厨用心烹制的蜜汁烧兔儿。
自那日以后,他再也沾不得任何红肉。
谢珩瞳色渐深,视线下移落在少女近在咫尺白皙的玉颈上,他不由想到这样好看的天鹅颈,若是掐住,掌心一寸寸收拢会怎么样。
她是不是也会像那只兔子一样,疯狂挣扎,然后一点一点失去力气,最后瘫软在他的怀里,变成冰冷的尸体?
想到那画面,他毫无情绪波动的心,竟觉得舍不得。
谢珩笑了笑,声音淡淡问:“想要什么?”
“孤允你。”
太子清润平和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如同蛊惑,引诱她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就像东阁书楼后山成片的青竹,但凡生根抽芽,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连接成片,破土而出渴望攀高。
姜令檀浑身颤抖,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生出那样的野心,可冰冷失了温度指尖,已经主动扯住太子霜白华贵的衣袖。
那双柔软清澈,看人时犹似会说话的眼睛,被泪水浸得透亮,像藏了斑驳的碎星。
“告诉孤。”谢珩蹲下身,秀致的眉眼,透着势在必得的漠然。
姜令檀蜷紧的掌心缓缓松开,指尖勾了勾,慢慢比划:“要随心所欲的自由。”
谢珩微愣。
他以为她会求他做主,会让他惩戒幕后真凶,或者是要他治罪长宁侯府。
可她要的自由,他如何能给。
在谢珩的认知里,人一旦有了野心和贪婪,也就有了利用的价值。
只要她所求渐多,他就能悄悄在她漂亮的脖颈上挂一条华丽的金链子,然后牢牢拴住,他给不了她自由,也给不了她随心所欲。
他只想亲手,一点点地把她雕琢成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然后用漂亮的匣子藏起来,只供他一人观赏
把玩,是任何人都不能染指的宝物。
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并不着急。
“还有呢?”
“孤替你报仇好不好?”谢珩凝视着姜令檀的眼睛很久,微抿的唇隐含淡笑。
姜令檀扯着他衣袖的指尖渐松,情绪平复,抬手擦净脸颊上的眼泪,轻轻摇头比划:“那凶手,我要自己亲自动手惩戒。”
“令檀只求殿下庇护,若有贵人治罪,您能护我生命无虞。”
“好。”
谢珩嘴角露出一点笑,覆着薄茧的指尖抚过她湿润的脸庞。
在起身时,他俯下身,指尖点了点她眉心的位置,语气温柔:“孤允你羽翼,自己去争云梯上的自由。”
“好好休息。”
直到太子离开许久,眉心上的位置依旧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
姜令檀绷紧的背脊,瞬间垮了下来,贝齿咬着粉润的下唇,还是想哭,可眼睫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想知道陆听澜和冬夏的安危。
“姑娘。”吉喜白着脸从外面进来。
她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帮姜令檀擦净脸颊上的泪痕,湿帕滑过她眉心时,她怔怔出神的长睫一颤,双手紧紧握住吉喜。
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比划问:“华安郡主她?”
“姑娘,郡主没事,冬夏也没事。”
“殿下已经八百里加急,连夜派人去雍州,把芜菁娘子请来救人。”
姜令檀神情一松,浑身发软,散在黑夜里的三魂六魄像是找回来了一样,干涩的眼睛水雾弥漫。
她之前根本不敢问太子殿下,就怕他冰冷冷的声音告诉她,陆听澜没了。
眼下他不在,她再也顾不得别的,蜷缩着双腿跪在床上,双臂搂住吉喜的脖子,哭得不受控制连连打嗝。
“姑娘,不哭了。”吉喜的声音是颤的。
在姜令檀扑进她怀中的瞬间,她背脊被冷汗湿透。
因为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走远,里面传出的东西他估计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吉喜就感受到男人沉冷无情的视线落在她僵冷的背脊上,像是凌迟。
她平日伺候姑娘,就算是沐浴也是小心翼翼,不该看不该碰的,她绝对不敢看,不敢碰。
可姑娘这样黏在她身上,以太子殿下容不得人沾染姑娘半点的占有欲,她恐怕又是要被好好记上一笔账。
姜令檀哭够了,松开搂着吉喜脖颈的手,她有些不意思避开视线,伸手比划:“我能去看看郡主和冬夏吗?”
吉喜忍不住朝门口看去。
姜令檀顺着吉喜的目光,看到屏风另一头,男人霜白冷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太子殿下,他还没走吗?
谢珩立在门外好一会儿,才出声吩咐:“送你主子过去。”
“是。”
吉喜不敢耽搁,伸手从衣架上拿了披风,仔仔细细给姜令檀穿戴后,又端了盏热茶喂她喝了大半盏,这才扶她起身:“奴婢扶您过去。”
“华安郡主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冬夏已经醒了,伤势比安华郡主轻一些,但折了一条手臂,恐怕是要养上一段时日。”
穿过一个短短的游廊,就到了陆听澜暂住的屋子。
门外守着几个神情严肃的婆子,看见姜令檀赶忙行礼:“郡主正在换药。”
“怕血腥气冲撞了姑娘,不如先委屈姑娘在外间等等?”
吉喜熟知自家主子的脾性,瞧着温和好说话,实际上倔得厉害。
她伸手朝婆子摆手:“无碍,你们先退下。”
婆子赶忙垂眼,退到一旁。
周围丫鬟进进出出,热水、伤药、干净的帕子,还有铜盆里鲜红的血水。
姜令檀心口发冷,呼吸像是被堵住,逐渐沉重。
“姑娘。”吉喜扶住她的手。
姜令檀抿唇,想朝吉喜笑一下,可她笑容有些苦涩,心底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室内,低垂的帐子用金钩挂起,陆听澜闭眼躺在榻上。
她巴掌大的脸惨白一片,临近心脏的位置被利器捅穿出一个极大的窟窿,身上还有数不清的擦伤,血看样子是止住了,只是她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芜菁姑姑。”吉喜朝芜菁娘子行礼。
芜菁娘子重新给陆听澜包扎好,又亲自用竹管给她喂了一点汤药下去。
“姑娘来了。”
“姑娘身上的伤也要记得让吉喜给你换药。”
“华安郡主的命已经留住,她这一回伤得凶险,刺客的剑几乎是擦着她心脏位置刺过去的,好在躲闪及时,又遇到武陵侯归京,才捡回一命。”
芜菁娘子接过丫鬟递上前的湿帕擦手,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八百里疾行,就算她骑术好,身体素质也过人,但毕竟上了年纪的人了,要是再多几回她可吃不消。
“谢谢您。”姜令檀忍下眼中的泪意,认真朝芜菁娘子福了一礼。
芜菁娘子笑着侧身避开:“姑娘别谢我,殿下有召,我必当回京,这是我对殿下的允诺。”
“更何况这次受伤的是华安郡主,就算殿下不说,我也必当回来。”
“郡主替雁荡山脚下的忠魂守着西北铁骑的荣耀,西北铁骑替郡主镇守雍州防线,我就算能与阎王抢命,那也不值一提。”
芜菁娘子伸手,透着淡淡药香的掌心点了点姜令檀喉咙的位置,她颇有深意一笑:“姑娘也要早些痊愈。”
“你是有福之人,冬至出生,命格比常人更为贵气。”
“郡主有你,也是她的福气。”
姜令檀不知怎么的,眼眶霎时又红了。
她有些狼狈避开芜菁娘子的视线,掌心握着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才把泛起的泪意压下去。
芜菁娘子叹了声,她神色不自觉柔软下来:“我去外间守着,你有什么事,只管让吉喜唤我。”
姜令檀点头,等芜菁娘子离开后她在陆听澜床榻边坐了半个时辰,又起身去侧间看用了安神汤再次昏睡过去的冬夏。
等从冬夏的屋子回来,就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站在陆听澜榻前。
他听到声音,回过头,极其锋利的视线从她身上迅速掠过,又不露声色移开。
姜令檀眸光闪了闪,垂下眼帘朝他行礼,伸手比划:“今日多谢侯爷相救。”
应淮序笑了声,声音带着秋夜的冷意:“恰好遇到。”
“姑娘无需多礼。”
“华安郡主的至亲为南燕一方安定殉国而亡,应某救她,理所应当。”
应淮序说完,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想昏迷中的陆听澜忽然伸手,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大掌。
“别走。”
“阿爹、阿娘。”
陆听澜在哭,她双眉紧皱,滚落的泪珠子湿了她鬓角的秀发,握住应淮序的那只手,像是握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因为用力过度,手背青筋浮动,指节泛白。
应淮序下颌紧绷,冷厉的嘴角抿出一道生硬的线条。
他目光落在陆听澜手背上,顿了顿,没有要强行挣脱的意思。
今日夜里,他是孤身一人回京。
遇上刺客围杀,他本是想秉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理念,打算见死不救。
就在他即将策马离开时,心口中了一剑的女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往前一扑,沾了血的手紧紧握着他的缰绳。
嘶哑的声音透着傲气:“应淮序。”
“救我。”
应淮序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他,还十分可恶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这些刺客,恐怕是不杀不行了。
等把人全部解决干净,应淮序伸手撇开她脸上染了血的发丝,这才认出来她竟是玉京骄横跋扈的华安郡主陆听澜。
这瞬间,他想到了当年从高墙上一跃而下的女人,镇北侯府陆氏满门英烈,陆听澜不能死。
应淮序移开不知什么时候落在陆听澜脸上的目光,握着他手掌的小手,和他印象中女子的手不同。
他牵过谢含烟的手,记忆中母亲的手和谢含烟一样,是温暖柔嫩不见半点瑕疵的。
可是陆听澜的手,并不是。
她手背雪白细嫩,可仔细看能看到许多细小的疤痕,掌心有薄茧,虽然指尖纤细修长,但骨节比闺阁女子大些,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用心习武练剑。
难怪她能在这次刺杀里活下来,不是偶然和幸运,是她自己够厉害。
应淮序犹豫一下,屈膝在榻旁随意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
“麻烦您了。”姜令檀端了杯温水放在榻旁的小
桌上,指尖比划,“若是她渴了,劳烦您喂她喝上一些。”
应淮序没有拒绝,毕竟他被睡梦中的陆听澜拉着,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他身形高大,往床榻前一坐,就挡住了丫鬟近前伺候的位置。
她若渴了,他喂她喝点水不算什么,虽然他不曾伺候过人,但依样画葫芦也是会的。
姜令檀由吉喜扶着退至外间,脑子里乱糟糟的。
吉喜劝她回去,她摇头拒绝了。
陆听澜没醒她心下难安,只想亲眼见到她醒来,才能安心。
庄子外边,天色渐白,雨已经停了。
姜令檀靠在美人榻上,眼睛半闭着,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吉喜起身的声音,以为陆听澜醒了,便挣扎着要醒来。
可下一瞬,空气似有迦楠香浮动,温热的掌心,从她鼻尖拂过。
“睡吧。”
“睡醒就都过去了。”
姜令檀眼帘蓦然如压着铅般沉重,根本睁不开。
她柔软失力的身体,被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抱起,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天色大亮,应淮序揉着酸麻的手腕,绕过屏风走出来。
他瞳孔一缩似愣了一下,然后深深一下:“啧。”
“殿下藏得可真深。”
“玉京贵女谁不羡慕华安郡主能自由出入东阁,恐怕是没想到,殿下真的宝贝,早就悄悄藏在东阁深闺。”
谢珩抿着唇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承认,往外走的步子微顿,声调难得含带嘲弄:“侯爷这样着急忙慌赶回玉京。”
“是怕错过寿安前往西靖和亲。”
“还是准备亲自相送?”
应淮序背脊霎时僵住,脸色也不如之前轻松,他声音艰涩:“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把她送去西靖?”
谢珩笑了:“孤说过的话,自然会应允。”
“若朝中有人强行要寿安去。”
“寿安自愿。”
“孤不会阻止。”
应淮序眸光颤了颤:“谢珩。”
“你疯了。”
“寿安就算再跋扈,但也是你容忍着长大的妹妹,你别忘了司妃若未进宫,你得喊她一声姨母。”
谢珩回眸看着应淮序发红的眼睛,他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孤早就说过。”
“司家这些年过于明目张胆,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应淮序看着他,眼神发狠,后知后觉想起一事,他声音干涩:“难不成这次针对陆听澜的刺杀。”
“和辅国公府司家有关?”
谢珩笑了,静静看向应淮序,声音透着恶意:“你说若二选一。”
“司妃会选寿安,还是选司大姑娘?”
“你呢。”
“你到时会救寿安吗?”
随着太子殿下话音落下,应淮序心底突然冒出一股寒气。
他抿着唇想说什么,可喉咙却像堵住一样,他其实和太子是一样的人,冰冷无情,一颗心就算丢到沸水里也捂不热。
他不会救。
……
夜里下过一场雨的清晨,秋风一卷,空气中寒气四溢。
天色朦胧,司馥嫣坐在花厅里,她一夜未睡,精神瞧着尚可。
丫鬟端来热茶,不敢有一点耽搁,恭敬退下。
“你究竟做了什么?”辅国公世子司良毅,也就是司馥嫣的父亲,男人沉着一张脸迈进花厅。
司馥嫣不紧不慢抿了口热茶,才声音冷冷问:“爹爹想要问什么?”
司良毅面色发紧,有些无奈盯着嫡女:“昨夜那些刺客的怎么回事?”
“外头小厮来报,华安郡主被刺杀是怎么回事?”
司馥嫣面无表情看着生父,声音透着鄙夷:“女儿听不懂爹爹的意思。”
“女儿不过是闺阁女子,怎么知道府外的血雨腥风。”
“爹爹来质问女儿,不如去言德堂问问祖父。”
司良毅气得脸色涨红,抬手指着司馥嫣。
“嫣儿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你娘在世时,你多乖巧贴心的一个孩子。”
“怎么如今”他说到后面,声音竟然有几分哽咽。
司馥嫣像是没有看到生父泛红的眼眶,面色难看道:“父亲胆小无能,阿兄早亡。”
“家中二哥性子如父亲一般怯懦,终是扶不上台面。”
“父亲这般质问女儿,可为什么不想一想,下边叔父们虎视眈眈盯着父亲的世子之位,女儿若是不争,日后祖父百年,您在这个位置还坐得安稳。”
“可惜女儿是女子,若是男儿,倒也不必这般拘于闺阁,只能用些妇人内宅的手段。”
司良毅笔挺的背脊颓然落下,他慢慢摇了摇头,语调是浓浓的失望。
“嫣儿。”
“欲速则不达,骤进祗取亡。”
“你这般贪功冒进,迟早害了自己,害了司家。”
茶盏碎裂的声音在花厅里响起,热水溅在地上,转瞬间就凉了。
司馥嫣心口起伏,双手紧握成拳,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错,若不是她父亲次次阻止,她不会忍到现在才动陆听澜。
事情她做得隐秘,又层层遮掩,就算陆听澜猜到是她,可那又如何。
谁让她是辅国公府司家最优秀的姑娘,是祖父心里能嫁入东宫的希望,就算被发现,家中长辈也会想方设法替她遮掩过去。
只要陆听澜死了,玉京再也没人是她的对手。
“大姑娘。”丫鬟轻手轻脚走上前,手里托着一封密信。
司馥嫣扯开封蜡的信纸,垂眸快速扫过,眉心一拧:“消息是谁送来的?”
丫鬟小声说:“是贺兰太子的人。”
司馥嫣问:“那人还说了什么?”
丫鬟赶紧道:“那人说,陆听澜靠近心脏位置中了一刀,准备砍下她的脑袋时,与武陵侯在官道相遇。”
“武陵侯杀了大部分刺客。”
“派去的人都是死士,若是任务失败又逃不走,都会服药自尽的,不用担心消息泄露出去。”
司馥嫣气得说不出话。
密信中交代,陆听澜不光被应淮序所救,太子还不惜派遣快骑八百里加急,把雍州城能从阎王手中夺命的芜菁娘子请来。
而且最让司馥嫣嫉妒得浑身发抖的,是陆听澜身边竟然跟着吉喜。
吉喜看着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其实她是死士。
南燕谢氏皇族,每一位皇子皇孙身旁都会跟着一个负责饮食试药太监或是婢女,这个人轻易不会离开太子身边。
除非主死,奴亡。
第42章 第 42 章 怎么不妥?
天色已经大亮。
才歇一小会儿的雨, 不知什么时候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檐下雨帘像是穿了透明丝线的珠子,落下时虽然好看,滴水声却扰得人心烦意乱。
屋内气氛冷凝, 司馥嫣脸上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
丫鬟跪在地上,收拾茶盏摔碎溅落在四处的瓷片,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丝声响。
雨势渐大, 回廊外传来一阵着急忙慌的脚步声, 等走近了, 声音突然止在外面。
“大姑娘,少夫人想要见您。”不多时, 门外传来婆子略显忐忑的声音。
司馥嫣掐住掌心的手慢慢松开, 视线落在自己秀白净透的指尖上, 她忽然冷冷笑了声:“让她进来。”
少夫人刘氏茫然失措由门外的婆子引着,走进花厅。
她眼圈通红,头发被夹雨的风吹得半湿,穿了一身蓝灰色宽袖长衫, 衣料淋了雨,颜色变深,就显出大团大团不规则的印子,衬得她整个人很是狼狈。
刘敏淑束手束脚的胆小模样,她根本不顾地上还未收拾干净的瓷碎,整个人踉踉跄跄都还未走到司馥嫣身前,就膝下一软‘扑通’一下跌跪在地上。
“大姑娘。”
“方才家中传来消息,爹爹说太子殿下派了五城兵马司
, 把永昌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不是昨日宴会,家中兄长犯了什么错事。”
刘敏淑来的路上就已经哭过一回,可当着司馥嫣的面, 她依旧怕得厉害。
她是日渐式微的永昌侯府嫡长女,按理说这个身份,无论如何都攀不上辅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更何况她嫁的还是国公府世孙,会成为司家的长孙媳妇。
当年司家那位惊才绝艳的世孙,在雍州与越境的漠北瓦剌部族相遇,遭到伏击,重伤垂危。
就算有杏林圣手芜菁娘子救治续命,也只能维持不到半年的生命。
司家长房倾尽所有,才培养出来文武双全的优秀接班人,落得这般境地,无计可施之下,司家想到了给世孙冲喜的法子,然后选中了八字最为合适的永昌侯嫡女刘敏淑。
刘敏淑就这样顶着命格的八字,稀里糊涂嫁入辅国公府,可半年不到,世孙还是死了。
两人没有孩子,刘敏淑本就是这场联姻的牺牲品,她顶着世孙媳妇的名头,一个人孤零零守着丈夫生前住过的院子,平日也就几个丫鬟婆子伺候起居,基本不再露面。
但昨日府中办宴,一贯清冷孤傲的大姑娘竟然派丫鬟给她传话,说府中请了她娘家哥哥来府上参加宴会,问她要不要见上一面。
刘敏淑从嫁入辅国公府,就再也没踏出过国公府大门,她想也未想就欣然点头应下。
可是她没想到,昨日隔着屏风,让兄长在女眷喝茶聊天的地方她见了一面,今日清晨家中就出了乱子。
“嫂嫂这是做什么,若是让外人瞧着了,不知道还以为我在家中是如何苛待您。”司馥嫣声音清冷,却没有让丫鬟把人扶起来的意思。
刘敏淑肩膀一抖,想要自己站起来,可司馥嫣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种冷意让她手脚发软,没有半点力气。
“我,我听说兄长昨日宴会散场后,强行带走一个婢女,可是我阿兄在外头惹出是非。”
“能不能求求大姑娘,给出个主意,救救他。”刘敏淑声音干涩,低垂的视线,只敢落在司馥嫣精致漂亮缀满五彩宝石的鞋尖上。
“怎么救呢?”
司馥嫣声音悦耳,细白的手掌心撑着下颌,讽刺之意十足:“我是闺阁女子,如何能帮嫂嫂出主意。”
“嫂嫂请回吧。”
刘敏淑终于没忍住哭出声来,声音断断续续质问:“大姑娘,这事若与您无关,那昨日为何要请我娘家兄长入府。”
“昨儿宴会,长宁侯府丫鬟袖中莫名出现的簪子,我分明瞧见是你”
“闭嘴!”司馥嫣蓦地站起来,俯身掐住刘敏淑的喉咙。
她声音有些尖锐,没了之前温和的模样,冷冷朝门外吩咐:“少夫人得了癔症,瞧着像是病得不轻。”
“把少夫人送回去,再去请相熟的郎中来府中诊治。”
“让婆子把人给看好了,日后不许少夫人在府中随意走动,省得胡言乱语,坏了国公府的名声。”
刘敏淑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她都来不及挣扎,就被花厅外冲进来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捂了嘴,轻而易举拖了出去。
司馥嫣目光阴沉沉地,落在花厅角落里某个面色惨白的丫鬟身上。
许久,她好似笑了一下,声音不紧不慢问:“昨日不是说那簪子放得隐秘,没有人瞧见吗?”
“你是如何做事的?”
丫鬟‘咚’地一声跪了下来,不敢辩解,一个劲地磕头。
她额头磕在地上,也不知是使了多大力气,不一会儿地砖上都是鲜红的血迹,丫鬟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身体抖得像是狂风暴雨中飘摇的枝叶。
这样窒息的气压下,司馥嫣声音莫名变得温柔,轻飘飘门外吩咐:“既然办不好事情,那就让院里的管事妈妈把牙婆请来。”
“发卖出去。”
丫鬟磕头的身子一僵,软软瘫在地上,吓得连哭都忘了。
阴濛濛的天,像是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窗外雨势渐大,落雨声像珍珠砸落玉盘,很是清脆。
姜令檀睡得沉,加之屋里又点了安神香,她这一觉睡足了三个时辰,直到那香灭了,她才颤着眼睫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谢珩拿了本书在看,长指翻过书页,听到帐子后方传来动静,笑了笑。
“嗯。”姜令檀还有些迷糊,喉咙细声细气应了声。
她现在能发出浅浅的单音,虽然不算熟练,可那声音却软糯异常,落在耳朵里,心都会跟着变得柔软。
玉白的指尖挑开帐子,朦胧天光透过隔扇落进屋中,淅沥雨声带着潮潮的湿气,坐在窗旁气度不凡的男人,清冷俊逸,就像雨中氤氲白雾,不染纤尘。
姜令檀轻手轻脚坐起来,正准备穿鞋下榻。
太子坐在一旁,声音温和:“外边雨大风冷,穿好披风,再让吉喜送你过去。”
“午膳记得回来。”
“陪孤一同用膳。”
他语调稀松平常,说得自然,就像是成婚多年的夫妻那般。
姜令檀一时怔怔,半天回不过神。
直到有些躲闪的目光,落在太子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指上。他手握书册,如银似雪的指节弯出冷厉弧度,看那模样像是坐在窗旁,守了她整大半日。
可他是南燕储君,每日政务安排得极满,不该为她浪费心神。
姜令檀觉得有些不安,唇紧紧抿着,伸手比划试探问:“殿下不回去吗?”
太子明明在看书,却又像是一心两用,把她一举一动都认真瞧在眼中。
他淡淡笑了声,不紧不慢搁下手里的书册:“雨大。”
“不急一时半会。”
“嗯。”姜令檀点头,稍稍移开视线,装作要伸手去够衣架上披风的样子。
可那披风挂在衣架子最上方,也不知是谁挂的,她踮起脚尖去够,只勉强扯得衣架微微一晃,披风倒是纹丝不动扣在铜钩上。
“明知拿不到。”
“又不愿说。”
太子身形高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姜令檀身后。
白月色圆领宽袍用银线绣了精美的团鹤纹,腰束玉带,俊美无俦,宽大袖摆擦过她柔嫩脸颊,迦楠香清冽好闻。
伸手取下披风,动作自然替她披上。
他速度实在太快,姜令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还亲手给她系了一个十分漂亮的蝶形结。
“吉喜。”
“送姑娘去郡主那。”
谢珩看了一眼外间,声音极淡吩咐。
姜令檀眨了眨眼睛,她还什么都还没问,太子就已经猜到。
他平静深邃眼神下究竟藏了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勇气深究,只得匆匆朝他恭敬福了一礼,有些匆忙走出屋子。
吉喜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乌发夹着湿气,笑着朝姜令檀行礼。
“姑娘,华安郡主已经醒了。”
“芜菁娘子冬至前都会留在玉京,给郡主仔细调理身子,姑娘不必担心。”
雨依旧很大,风裹着水汽,吹在脸上冷得厉害。
幸好这处庄子不算大,穿过短短的回廊,只要一刻钟就能走到陆听澜休息的屋子。
姜令檀站在外间,捏着微凉的手心,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抬步走进去。
她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里面的动静,进去时差点和怒气冲冲走出来的武陵侯,撞在一起。
幸好吉喜提着心神,慌忙往前一挡:“侯爷。”
应淮序愣了一下,往侧边让开一些距离。
他看清楚来人是姜令檀,眉眼温和了些,朝她点了点头,就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吉喜站在一旁小声说:“侯爷今日瞧着,像是和郡主闹了脾
气。”
“嗯。”姜令檀点头,不由加快脚步。
她人还未走近,帐子里忽然丢出一个大迎枕子,陆听澜声音清脆透亮:“既然滚了,还回来作什么?”
“本郡主可不用你可怜。”
“见死不救的王八蛋。”
“滚出去。”
姜令檀看了看滚在地上的大迎枕子,又抬眸看向躺在帐子里的少女。
她进来前,心底积压的那些伤心酸涩,被这么一打断,霎时松了许多。
吉喜适时出声提醒:“郡主,令檀姑娘来了。”
帐子内顿时变得异常安静。
陆听澜慢慢伸手,挑开帐幔,露出那张生得艳若桃李的美人脸,纤细雪白的脖颈,浓黑青丝散在肩头,脸颊没有血色,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外头雨大。”
“你也不注意些,这种天气过来。”
“我已经没事了。”
陆听澜靠坐在床上,笑着朝姜令檀招手,一点也看不出来昨日她还是奄奄一息,差点没能挺过去。
“你好好躺下。”姜令檀神色温和又无奈,看着陆听澜伸手比划。
吉喜捡起地上的大迎枕子,小心塞到陆听澜身后,轻声说:“郡主还是乖些。”
“若是芜菁姑姑瞧见你又不听她的话,下回要在你的汤药里加上许多黄连、苦参、苦楝皮。”
陆听澜笑着瞪了一眼吉喜,转而朝姜令檀撒娇:“善善,你可得看好吉喜,不许她去芜菁娘子那里告状。”
“她开的方子又苦又涩,非得逼着我三个时辰喝一回,舌头都苦得没了知觉。”
她虽然说笑,但鬓角有冷汗,唇色青白,呼吸也很重,若不仔细观察,一点都看不出她身上有重伤。
姜令檀心脏一抽抽地疼,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陆听澜略有些凌乱的乌发,就像小时候生病阿娘把她抱在怀里轻哄那样。
她大致猜到陆听澜自小要强惯了,就算伤口崩裂流血溃烂,痛得再厉害,她只要有一口气能撑着,就绝不会表现出来半点软弱。
姜令檀装作没看出她的勉强,视线看向金丝楠木桌上放着的茶水,茶水若有似无透着极淡香气,像是草乌散的药香。
她装作若无其事端起,另一只手慢慢比划:“我喂你喝些。”
陆听澜垂眸,凝视着茶水,呼吸微微发颤,唇角的笑容愈发明艳动人。
“好。”
她喝了水,姜令檀顺势扶她躺下。
陆听澜眯着眼睛,掌心握着姜令檀的手腕,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你别走。”
“陪我说一会儿话。”
“昨日刺杀,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是谁做的了?”
姜令檀叹了口气,伸手比划:“若我没猜错,辅国公府司家的可能性最大。”
“除司家和长宁侯府外,我唯一得罪过了人,也只有宫里的赵贵妃娘娘,这事没有赵家的影子,二皇子近来也没有寻我麻烦。”
“反而是司家宴会开始,兜兜转转绕着这么一大圈,瞧着是因为司馥嫣丢失簪子,无意中惩戒了我的丫鬟。”
“可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司馥嫣应该是料到,你与我关系必然亲密,若是我的丫鬟出事,以你护短的性子必会出手相助。”
陆听澜冷哼一声:“司馥嫣自小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当年她阿兄还在时,我时常应她的邀约去辅国公府做客,记得有一回小丫鬟不慎弄脏了她新制的衣裳,没多久就守夜滑了一跤,摔破相貌。”
“后来她阿兄病逝,她沉静了一段时间,说是被司妃娘娘接到宫中小住,之后因为一些事情,我渐渐与她疏远。”
“这些年只知她一直暗中针对我,却没想过她想杀我,还用的是这样下作的手段。”
陆听澜嗓音微哑,捂着胸口闷声咳起来,她咳了许久,眼尾泪花都咳出来了。
“她恨我。”
“觉得她阿兄在雍州重伤,是陆氏统领的西北铁骑没有护好她兄长的安危。”
“她更恨陛下这些年对我的照拂,觉得我日后必会挡了她的康庄路。”
“善善。”
“司家大哥哥死的时候,我悄悄难过许久,可我并不觉得是雍州将领保护不力。”
“当时五百铁骑,为了保护他一人的安危,最后活下来的不足二十人,还全部重伤。”
“雁荡山下的土壤,铁骑被鲜血染红,那年春日结了一整个寒冬的白雪融化时,茫茫天际,只有雁荡山的融雪,是红艳艳的朱红色。”
姜令檀觉得一股寒气,顺着陆听澜掌心渗进她手腕肌肤,完全想象不到近五百人的血,是何等惨烈模样。
她柔软的掌心被陆听澜覆着细茧的指尖握着,她感觉她像是在哭,纤长的睫毛划过她手心的纹路。
陆听澜哭得浑身发抖,温热的泪水滚落,不烫,却灼得她呼吸一滞。
“若说恨。”
“我该恨他才对。”陆听澜抱着姜令檀声音哽咽。
吉喜不知什么时候退远。
“不、哭。”姜令檀贝齿咬着红唇,极为艰难吐出两字,音调生涩并不清晰。
陆听澜一愣,淡淡的哭声霎时止住了,她闷声道:“我没有哭。”
“你别瞎说。”
“应淮序那条狗,在官道上对本郡主见死不救,方才还有脸说本郡主昨日晕过去前,拉着他手里的缰绳像个哭包。”
陆听澜话还未说完,猛地打了个哭嗝:“”
姜令檀又喂她喝了一点温水,指尖比划:“你好好养伤。”
“等你好了,我们总要与司家好好算这一笔账。”
“好。”陆听澜紧紧握住姜令檀的手,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芜菁娘子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无奈叹了口气:“郡主从雍州回玉京以后,性子变了许多。”
“她用的茶水,我偷偷加了草乌散,她估计是猜到了,丫鬟婆子无论怎么劝,她就是不愿喝。”
“你性子软和,她反而愿意听。”
草乌散姜令檀夏猎中箭时用过,她因为口不能言的原因,五感灵敏,草乌散的香味虽然很淡,但她只要闻过一次就能记得,才一直劝陆听澜喝水。
“郡主为何不愿服用草乌散?”姜令檀沉默,有些不解。
芜菁娘子看着睡熟的陆听澜,冰冷指尖像是想要抚平她眉心的皱痕,声音透着苦涩:“十年前南燕与漠北部族交战,雍州差点失守,漠北大军直指玉京。”
“是因为军营的饭食,全部被下了少量草乌散,这东西虽不致命,却能让人反应迟缓。”
“上了战场,就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姜令檀瞳仁一颤,她想到了书楼里太子受伤时说的话。
“草乌散虽止痛。”
“但同样也会令人丧失警惕。”
“孤不需要。”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一阵阵令她喘不上气的刺痛。
姜令檀闭着眼睛,暗暗吸了口气,才睁开眼睛重新看向芜菁娘子,指尖比划:“当年太子殿下也在雍州?”
芜菁娘子一愣,眼中有不可思议。
姜令檀当年才几岁,怎么会知道太子当年在雍州的事。
“你”芜菁娘子嘴唇翕动想要问什么。
姜令檀摇头,唇角勾出一抹淡笑,伸手比划:“当年的事我并不知情,一切都是猜测。”
*
转眼三日后。
从未办过宴会的镇北侯府,突然给玉京各家下请柬,说是要在府中办赏。
前几日华安郡主在东郊遇刺,重伤濒死,然后又是太子殿下派五城兵马司围困永昌侯府,还有辅国公府那位世孙媳妇据说是忽然得了癔症,突然变得疯疯癫癫。
一日内,连着几桩事,顿时闹得玉京满城风雨,茶楼里说书先生,都快说干了嘴皮子。
所以玉京各府在接到镇北侯府送出的请柬,第一反应就是华安郡主恐怕是活不久了,估计是想要办个热闹宴会,冲冲喜。
到了宴请当日,丫鬟婆子手里不是提着百年人参,就是抱着千年灵芝,恨不得把家中那些救命良药给搬空。
巳时一刻,
秋阳正好,金桂飘香。
镇北侯府门外,慢悠悠停下一辆恨不得车轮子包金,车壁上镶满各种名贵珠宝玉石的马车。
三皇子谢清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跳下马车。
他一身喜庆红衣,满脸笑容,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日是要娶谁家的姑娘为妻。
“听说陆听澜要死了?”
“本殿下必须来看看。”
谢三殿下左手提着人参、鹿茸、灵芝、燕窝,右手提着黄纸、香烛,还有一瓶祭祀用的黄酒。
镇北侯府守门的婆子,一副被雷劈裂的表情盯着谢三皇子,声音抖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三、三殿下。”
“这样不妥。”
谢清野仰着脑袋,用鼻子看人:“怎么不妥,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活着送人参。”
“死了烧香烛。”
“两全其美。”
第43章 第 43 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这, 这”守门的婆子无语凝噎,她想拦又不敢拦,最后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啧。”谢清野蹙着眉, 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他慢悠悠转身,把右手提着的黄纸、香烛,还有那瓶祭祀用的黄酒丢到身后的内侍怀里, 平日里贱兮兮的语调, 难得正常一回。
“送去辅国公府。”
“是。”内侍心中一凛, 只觉背脊发寒。
镇北侯府难得这样热闹。
玉京勋贵世家,但凡接到请柬的人都来了, 就算不在玉京的, 也派了家中小厮婆子送来贵礼。
宫里太后娘娘特意遣了嬷嬷送来她亲手抄写的平安经, 帝王吩咐内侍送了一幅仙鹤图,寓意健康长寿。
陆听澜身上的伤比前几日好了很多,加上芜菁娘子留在府中悉心照料,她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水榭旁搭了台子, 请戏班子入府唱戏,咿咿呀呀只唱《鸿门宴》这一出戏曲。
花园里种的金桂落得满地嫩黄色,府中婆子又从花房移了插枝的木芙蓉,和开得正盛的秋菊摆在周围,花团锦簇,独占秋日风流。
谢清野伸手就掐了一朵木芙蓉簪在耳旁,微微上挑透着几分邪气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看向周遭步履匆匆的丫鬟婆子。
他还没走几步, 就和来了已经有一会儿的施故渊遇到。
谢清野挑眉:“哟,施小侯爷。”
施故渊暗骂一声晦气,脸上笑容不变半点:“三殿下怎么来了?”
“就看看陆听澜死不死, 没死本殿下送她最后一程。”谢清野荤素不忌,张口就来。
施故渊沉默许久,信誓旦旦保证:“一天之内,华安郡主必定打爆你的狗头。”
谢清野霎时叉腰卷袖子:“那你别拦着我,我现在就去弄死她。”
施故渊摊手。
“我没拦你。”
“三殿下,您请。”
“然后明天大家入宫吃席。”
谢清野趾高气扬,就像一只斗胜的公鸡,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施故渊无奈摇了摇头,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和寿安公主相邀而来的辅国公府嫡女司馥嫣。
永平郡主谢柔柔跟在两人身后,一张小脸十分不满地皱着。
“施小侯爷也来了。”司馥嫣语调温婉含笑。
施故渊却莫名对那笑容感到不喜,神情淡漠点了下头,换了一个方向离开。
谢含烟看着施故渊离开的背影,漂亮的小脸霎时沉了下来,十分不愿意抬手扯住司馥嫣的衣袖,嘟着嘴抱怨道:“你总是这样。”
“见了谁都态度温和。”
“施故渊若不是太子哥哥伴读的身份,他不过是淮阳侯府世子,如何能在东宫自由行走。”
“如今倒好,你堂堂辅国公府金枝玉叶养大的姑娘,同他打招呼,这厮竟然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
“我最恨玉京这些成天跟在陆听澜身后转悠的少年,也不知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就连太子哥哥对陆听澜的态度,也与别的贵女不同。”
司馥嫣侧眸,目光落在谢含烟身上,她唇角微微勾着好似在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寿安若是不愿,今日不来便是。”
“何必与我抱怨这些。”
“若让外人听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是来探病,而且嫉妒得看看她什么时候病死呢。”
“寿安不在乎名声,辅国公府上百年的清誉,可不能有半点瑕疵。”
谢含烟愣了一下,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因为司馥嫣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便是她抱怨多了,也只是声音浅浅淡淡出言安慰。更何况她与陆听澜一直不对付,本不想来的,是司馥嫣让人去宫里把她请来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谢含烟扯着司馥嫣的指尖用力,想要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司馥嫣依旧在笑,声音愈发温和,伸手用帕子擦了擦谢含烟泛红的眼尾:“你呀你,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几句,你这性子又委屈上了。”
“若姑母知晓,还以为我欺负你。”
“好了,我们去看陆听澜,她瞧见你能来,估计会开心的。”
“遇刺那日,我听人说是武陵侯救了她,她昏迷不醒被武陵侯抱在怀里送回庄子,连夜请人救治。”
司馥嫣不提应淮序还好,一提应淮序谢含烟顿时就炸了。
她不可思议瞪圆了眼睛,声音干涩:“淮序哥哥救的她?还亲自抱她去的庄子?”
“为什么我不知道。”
前一刻还不慎委屈的谢含烟顿时尖锐了声音:“陆听澜果然就是个狐狸精,玉京少年郎君都被她灌了迷魂汤。”
司馥嫣唇角抿了下,微微一笑:“听澜她病得厉害,你别与她置气。”
谢含烟此刻心底酸得要死,根本就听不进去,只恨不得能走快些,当众好好羞辱陆听澜一回。
永平郡主谢柔柔默默站在两人身后,她看看司馥嫣又看看谢含烟,皱眉想了想,忽然装作腹痛的模样,哎哟一声蹲在地上。
“怎么了?”谢含烟回头。
谢柔柔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得泪花子直流:“我好像来癸水了。”
“你们先走,我得回家去。”
镇北侯府东跨院闺阁,里间放了一扇白玉屏风,屏风后方是一张垂了纱幔的软榻。
陆听澜倚在软榻上喝药,姜令檀坐在一旁,得盯着她一口不剩喝完。
白玉屏风前头外间,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昭容长公主坐在主位,神色平静招待前来看望陆听澜的女眷们。
她是长辈,加上身份尊贵,能这样亲自招待,没人会觉得镇北侯府怠慢。
屋中有淡淡的药香,加上屏风挡着,又有昭容长公主坐镇,谁也没有胆子进去打扰,有些胆子小的姑娘,已经悄悄红了眼睛用帕子擦拭眼角。
所以当怒气冲冲的谢含烟拉着司馥嫣进来时,她看到主位上的昭容长公主一愣:“皇姑母怎么来了?”
“难道”
谢含烟以为陆听澜快死了,差没忍住,眼底全是笑意。
昭容长公主似笑非笑瞥了谢含烟一眼,声音不紧不慢说:“华安病了,家中没个长辈照拂,本宫总要给她撑撑腰。”
谢含烟脸上笑容不由僵住,她想去屏风那头看一看,人死没死,可是太子哥哥的丫鬟吉喜竟然也在,她脸上表情一滞,不敢再放肆。
“臣女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司馥嫣声音温温柔柔,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朝昭容长公主请安。
“嗯。”
“起来吧,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多礼。”
“国公爷的身子骨可还好?前几日听说你长嫂得了癔症,可要让宫中太医署的院判过去瞧瞧。”昭容长公主端起茶盏,垂眸饮了口茶水。
司馥嫣眼神微闪,声音柔和回道:“家中琐事让您操心了。”
“父亲和祖父已经给嫂嫂请了郎中,不是什么大事,只说嫂嫂因思念哥哥过度,加上膝下无一儿半女,不免愁绪郁结,难于排遣。”
“这也怪我,前几日府中办宴,因忙昏了头,都没注意到嫂嫂状态不好。”
屏风另一头。
陆听澜听见司馥嫣的声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压低声线说:“我打赌。”
“八成她把人给逼疯了。”
“司家这位世孙媳妇不就是永昌侯府刘家嫡女么,她兄长刘有德这个人渣,前几日让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抓了。”
“估计能审出不少东西来。”
姜令檀一双眼眸明亮清澈,她朝陆听澜眨了眨。
陆听澜点头会意。
不多时,屏风后方传来陆听澜虚弱极致的咳嗽声,那声音虽不大,但断断续续的,给人一种只剩一口气吊着的错觉。
“姑娘,可要奴婢把芜菁娘子请来?”吉喜慌忙上前问。
“不必。”
“既然都来了,我同大家说说话也好。”
“这几年在玉京,我揍了不少人,不知那些被我揍过的少年郎君可有来?”
偌大外间,顿时死寂。
那些差点哭出声来的女眷们,脸上表情精彩万分。
“我来了。”也不知是谁答了声。
施故渊带头,身后跟着一群少年郎君,一眼扫过去,个个都是玉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都来让我见见吧。”陆听澜声音幽幽,如同回光返照。
因为人多,挡风的白玉屏风,就让婆子暂时撤了。
陆听澜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
如云似雾的帐幔用鎏金钩子勾起,身形高大的少年郎君围着她,就算谢含烟拉着司馥嫣想看,也看不清里头情景。
一堆人凑在一起,不知道陆听澜在小声交代什么,直到谢三皇子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闻着味过来,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诸位,让一让。”
“本殿下还没见过死人呢。”
“等会吃席,几个菜?”
吉喜僵硬站在一旁,有些于心不忍闭了闭眼。
果不其然,施故渊面无表情侧身,给谢清野让了个位置。
谢三皇子好不容易探出半个脑袋,就被一个粉嫩的拳头,一拳打在眼眶上,直接懵了。
“我”
谢清野张口想骂,霎时对上陆听澜一双波光潋滟漂亮眼睛,他宛如见了鬼。
“三殿下也来了。”
“等会吃席,想吃什么菜尽管挑。”
陆听澜一身绛红色缠枝牡丹裙裳,雪白的脖颈上戴着五彩宝石项链,如云乌发簪着明艳精致的牡丹点翠头面,桃腮杏脸,红唇压着淡淡微笑。
偏偏她说话,是细若游丝的声音。
施故渊憋笑憋得辛苦,用口型无声朝谢三道:“都说了,陆听澜一天之内要打爆你的狗头。”
一身反骨的谢三皇子卷起衣袖就想干架,他武功不差,可陆听澜榻前围着一群少年郎君,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拖住。
姜令檀歪头看着谢三皇子被捂住嘴,瞪圆眼睛的模样,她想笑又怕被发现,就赶紧垂下眼帘,憋得辛苦。
谢清野正准备发疯,门外传来伯仁刻板规矩的声音。
“属下伯仁。”
“太子殿下听闻镇北侯府今日办宴,特地让属下过来给姑娘送些东西。”
伯仁说的是“姑娘”,并不是郡主,但在场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两字的细微差别。
司馥嫣嘴角边含着的淡笑顿时僵住,她垂在袖中的双手死死绞着帕子,不过是场宴会,她那太子表哥难不成还要亲自给陆听澜撑面子,越想越不甘心,她差点控制不住脸上嫉妒的表情。
伯仁是男子,自然不会随意踏入闺阁,他双手托着攒金丝海兽葡萄纹锦盒,朝主位上待客的昭容长公主恭敬行礼。
吉喜见姜令檀点头,这才小步走上前,双手接过。
所有人都好奇,太子殿下特地心腹送来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姜令檀目光,落在司馥嫣身上。
有些事,她一但做了,就不后悔。
司家在外人眼中最端庄得体不过的司大姑娘,看似在笑,可眉头拧着,藏得极深的心思,隐隐显露出几分嫉妒。
吉喜按照事先和姜令檀商量好的,把锦盒里的东西呈陆听澜看时,特地放慢脚步从三皇子谢清野面前走过。
玉京人人喊打的三殿下,果然经不住诱惑,伸手就抢了吉喜手里的托着的锦盒:“容本殿下瞧瞧,太子大哥偷偷给了你什么宝贝好东西。”
锦盒打开,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见,盒子里放着一串最常见不过的小叶紫檀佛珠,佛珠通体浑圆,佛头的绳结上绑着一枚平安符,像是特地去寺庙求来的东西。
谢清野咕哝:“本殿下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一串普普通通的佛珠。”
小叶紫檀佛珠被谢清野随手搁在金丝楠木八仙桌上,他应该是觉得无趣,但又想嘴贱,就离陆听澜远远地问:“说吧。”
“你这口气要吊到什么时候?”
谢含烟小声问谢清野:“真的会死吗?”
谢清野恶劣一笑,一脸迷茫眨眼睛:“司馥嫣你好歹毒,竟然盼着华安郡主死。”
真正的司馥嫣终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眉头微皱,声音清冷道:“三殿下认错人了,方才说话的是寿安公主。”
谢清野盯着司馥嫣许久,一拍脑袋:“噢,原来认错了呀。”
“那你是谁?”
“哪家府上的庶女,穿得这样素净,知道的以为你是来给华安郡主送终,不知道的还以为家中嫡母苛待你。”
司馥嫣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想要发作什么,可对方是三皇子殿下,外间人又多,两人一说话,所有人视线都落在她们身上。
这时候,恰巧有丫鬟端了新的茶水过来替换,司馥嫣借着端茶的动作,避开谢清野,走到了谢含烟身后的位置坐下。
她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锦盒里那串小叶紫檀佛珠的模样。
在这之前,她最多只是听说太子允许陆听澜出入东阁,夏猎那回陆听澜站在太子马车旁说了什么,还有就是刺杀那晚,吉喜也在陆听澜身旁。
都是零星写在纸上的消息,可她从未亲眼见过什么。
今日,这串普普通通的佛珠,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她的脸上。
至少在司馥嫣这么多年的认知里,她那位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太子表哥,别说是特地给女子送东西,就算让他多说一个字都是求而不得的奢侈。
她恨不得能扯烂,锦盒里那串小叶紫檀佛珠。
内间,陆听澜依旧是一副病重不治的模样,那口气,吊得所有人不上不下。
但昭容长公主还坐在上首喝茶,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长公主不走,所有人都得陪着。
直到半个时辰后,陆听澜嘤咛一声,声音十分虚弱说:“我瞧着像是快好了,诸位也无需这样陪着,想必是伯仁送来的佛珠有用的。”
施故渊满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也就姜令檀能面带微笑坐在一旁听着。
谢清野第一个起身要走:“晚上吃席吗?”
“不吃,本殿下就回宫了。”
“你滚吧。”陆听澜虚弱道。
眼见这场“探病宴”即将结束,各府的夫人带着一同过来的姑娘,陆陆续续起身,准备相伴离开。
忽然。
陆听澜中气十足尖叫一声,姜令檀在一旁帮她顺气。
吉喜抖着声音问:“郡主。”
“郡主你这是怎么了?”
陆听澜声音透着哭腔:“佛珠,方才太子殿下派伯仁送来的佛珠不见了。”
佛珠不见了是小事,但是太子殿下亲自派人送来的佛珠不见了,那就是一等一的大事。
吉喜伸手往前一拦,肉乎乎的包子脸笑眯眯看着所有人,恭谦的声音压着强势:“奴婢莽撞。”
“斗胆劳烦各位贵人姑娘,暂且留一留。”
“看看是不是有谁,不小心拿错了东西,佛珠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若是不见了,殿下定要怪罪的。”
谢含烟一脸莫名其妙,撇了撇嘴小声道:“不过是一串佛珠,怎么紧张成这样。”
“过来参加宴会的,都是要脸面的人家,谁会偷拿那么一串珠子。”
司馥嫣心底冷笑,她觉得佛珠不见了最好,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陆听澜凭什么能有。
只要想到太子近来对她不同于旁人的宽容,司馥嫣觉得自己快要嫉妒得面目全非。
“司大姑娘。”
“奴婢僭越。”
“能否给奴婢看看姑娘荷包里装的东西?”
吉喜走上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司馥嫣不明所以顺着吉喜的视线往下看,就看见自己挂在腰间绣九畹花的荷包,好像鼓囊囊塞了个东西,外头露了一小段绳结,绳结上绑了一枚平安符。
“这是、这是太子哥哥送的佛珠
“谢含烟不敢相信惊呼。
司馥嫣心口一跳,脸上端庄的笑容顿时凝固,她手心握拳指甲掐入嫩肉,紧张到连呼吸都忘了。
周围所有人视线落在她身上,犹如凌迟,她从未遭受过的屈辱。
“真的假的,真的有人不要脸偷东西啊?”不嫌事大的三皇子推开众人,速度快如闪电,伸手一扯,挂在腰间的荷包,掉在地上。
系带松开,里面掉出一串小叶紫檀佛珠,佛珠通体浑圆,佛头的绳结上绑着一枚平安符。
屋里,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
司馥嫣错愕不已指着地上的佛珠,身体不受控制发抖,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声音颤抖。
“我没有。”
“不是我。”
姜令檀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陆听澜前一刻还柔弱要死不能自理,下一刻就一骨碌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眼中震惊不敢相信,指尖指着司馥嫣,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偷东西。”
“你不要脸。”
第44章 第 44 章 必须是你偷。
姜令檀看着委屈得双眼通红的司馥嫣, 唇角笑容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不紧不慢往陆听澜身前一挡,看着谢三皇子比划。
谢清野懵着邪气的桃花眼, 一副看不懂手语的模样。
吉喜适时出声帮着解释:“三皇子殿下。”
“令檀姑娘说,殿下是最公允不过的郎君,司大姑娘既然否认偷了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佛珠, 那不如由三殿下来定夺判断。”
“查清事情的真相。”
三皇子殿下是什么德行, 人嫌狗弃, 和“公允”二字根本沾不上半点关系。
但他活了这么些年,就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妙夸赞他的语言, 当即大马金刀往昭容长公主身旁一坐:“令檀姑娘说得没错, 本殿下是世间最公允不过的郎君。”
司馥嫣抬起头, 目光冰冷看向姜令檀。
事情发展到这般境地,她已经反应过来,恐怕从一开始陆听澜所谓的病重命悬一线,就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
是为了把她引到镇北侯府, 在所有玉京世家勋贵面前,落她面子,污她名声,就像辅国公府办宴那回,她设计让姜云舒把姜令檀的丫鬟冬夏带上,然后顺理成章用偷盗簪子一事污蔑冬夏。
想通事情的来龙去脉,司馥嫣气得拧紧手心绣帕,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像是荆棘上的刺,皮肤火辣辣烧痛。
冬夏那贱婢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 折辱她的名声,只为给一个丫鬟出气。
司馥嫣只恨不能扑上去,一刀捅死陆听澜才算解气。
可她是辅国公府高高在上,名声容不得半点瑕疵的嫡女,就算要辩解回击,她也得保持着端庄贤淑,通情达理的模样。
“长公主殿下。”
司馥嫣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睛朝昭容长公主跪了下去,小脸泛白,眼泪在眼眶内打转,红润的唇因受了委屈,紧紧抿起来。
“嫣儿请长公主殿下做主,证明清白。”
“偷盗一事,嫣儿断然不会做的,更何况嫣儿与太子表兄自小一同长大,儿时在姑母宫中,有时就连吃住都是一同。”
“太子殿下心善,怜惜华安从小无父无母,不过是一串寻常的小叶紫檀佛珠,若嫣儿真的想要,问太子殿下讨要便可,又何须用如此下作不耻的手段。”
司馥嫣眼中含着楚楚怜色,鼻尖微红,每说一个字,泪珠子都往外滚一颗,晶莹剔透落在脸颊上,说不出委屈的模样。
昭容长公主看着背脊笔直跪在地上的司馥嫣,垂眸端起桌上的茶水,她却没喝。
因为长公主想到在三日前的深夜,太子亲自上门同她说了一番话。
大致就是太子近来养了一只活泼可人玉雪聪明的小白兔,白兔性格柔软,若是过几日被人欺负,得让长公主顺手帮衬一些。
当时昭容长公主有些好奇,太子口中的“小白兔”究竟是何人。
可偏偏心思如海的太子殿下不愿言明,只笑着说,等她见到了,自然能一眼认出来。
昭容长公主因为好奇,心里日日惦记着这事,今日一大早就到了镇北侯府。
当时宾客还未至,华安郡主眯着眼睛躺在床榻上,身旁坐了一只玉雪粉嫩的“白兔”,正亲自拿了银签,一口一口喂陆听澜吃切成小块的秋梨。
昭容长公主顿时笑了,保养得宜的眼角泛出几道细纹。
只觉太子殿下这样温文儒雅的郎君,竟也有如此有趣的一面,姜家十一姑娘,的确是讨人喜欢的“白兔”。
昭容长公主搁下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声音慈祥听不出半点勉强:“你这孩子,这样跪着作何,还不快些起来。”
“就像你说的,不过是一串寻常的小叶紫檀佛珠,华安郡主也不是那等小心眼计较的人。”
“你若因为这点小事闹大,华安身上重伤未愈,可受不得半点刺激,万一气到心肺伤了性命,更得不偿失。”
“既然是误会,你把佛珠留下还给华安就是。”
司馥嫣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震惊抬眼看向昭容长公主,声音不受控制发抖:“长公主殿下,我……”
“地上伤寒。”
“莫要跪坏了膝盖。”
昭容长公主一副慈祥和蔼却油盐不进的模样,反而显地上跪着的女子是在无理取闹。
这样的场合,周围那么多人盯着,这事要是洗不清白,不管真假,只要传出去,司馥嫣辛苦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好名声,算是有了瑕疵。
姜令檀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她朝吉喜使了一个眼色。
吉喜立马出声劝道:“司家大姑娘。”
“既然佛珠已找到,想必太子殿下不会怪你,而何况玉京城中谁不知道三殿下和华安郡主有仇,以三殿下的性子,定不会偏颇谁的。”
“难道您不信三殿下的为人?”
吉喜不说话还好,她一提三殿下。
好不容易闭嘴的谢清野,霎时间如同打了鸡血,一脸跃跃欲试:“这事,谁也别拦着本殿下。”
“本殿下今日管定了。”
“必须公正严明。”
一刻钟后,人人喊打的三皇子殿下,看看病得“奄奄一息”的陆听澜,又看了看跪着的司馥嫣,然后指着地板上绣九畹花的荷包,一锤定音:“东西就是你偷的,别想抵赖。”
“今日所有玉京优秀少年郎君,全都瞧见了你不要脸的做派。”
“你还妄想嫁给我太子大哥。”
“你在做梦。”
“就算是施故渊那条蠢狗,他都看不上你。”
“哼。”
“司馥嫣你脏了。”
“”
司馥嫣是白着脸被丫鬟婆子扶走的,她没有直接气到两眼一黑晕过去,已经是属于定性极好的了。
毕竟三皇子那张嘴,胡搅蛮缠是能把人活活气死。
戏曲落幕,镇北侯府的宾客也散了。
姜令檀笑吟吟看着陆听澜,指尖比划:“你可觉得解气?”
陆听澜捂着心口大笑:“你这个促狭鬼,你是什么时候让人把佛珠塞到司馥嫣荷包里的?”
姜令檀伸手指了指吉喜。
吉喜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串一模一样的小叶紫檀佛珠:“姑娘一早就吩咐奴婢准备好的。”
“司家大姑娘进屋后,端茶送水的小丫鬟会趁人不注意把她腰间挂着的荷包偷了,等伯仁侍卫送了另一串佛珠过来。”
“小丫鬟又趁着换水的空隙,把装了佛珠的荷包挂回司大姑娘腰间。”
“令檀姑娘算准了司大姑娘心思都在郡主身上,又特意让程京墨给三皇子殿下送了请柬,以三皇子
喜爱凑热闹的性子,必定会早早就来。”
说到后面吉喜扑哧一笑:“奴婢觉得姑娘神算。”
“料定了只要有谢三殿下在,就算没有乱子,他都能生生惹出一些乱子来。”
“司家大姑娘这回可真的被气哭,她生了一张巧嘴,偏偏遇上蛮横无理的三殿下,偷了佛珠不管真假。”
“世间人言可畏,她堵不住悠悠众口。”
陆听澜笑得倒在床榻上,不小心扯到伤口,痛得直抽气。
姜令檀眼中也有笑意,伸手比划:“只可惜司馥嫣让人刺杀你,我们没有证据。”
陆听澜伸手摸了摸受伤的位置,嘴角轻勾语调平静:“她已经对我起了杀心,这事当然不能这样不痛不痒翻篇。”
“只是她为人一直谨慎,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肯定不会再轻易出玉京,给我教训她的机会。”
“报仇嘛。”
“欲速则不达,我不急。”
午间,姜令檀用过午膳,正准备靠在美人榻上小憩片刻,屋外传来婆子禀报的声音。
“姑娘伯仁侍卫来了。”
姜令檀瞬间清醒了,她眨了眨眼睛,起身走到外间。
伯仁站在廊庑下,恭敬朝她行礼:“令檀姑娘。”
“殿下派人以镇北侯府的名义,把常妈妈接出来了。”
姜令檀往伯仁身后看了看,她不解伸手比划:“常妈妈呢?”
伯仁回答:“已经安置在东阁。”
“姑娘可要回去看看?”
姜令檀有些踌躇,自从陆听澜重伤,她就跟着一起回了镇北侯府,以要照顾人为借口,已经留了好几。
加上有吉喜跟着,除了第一日夜里提心吊胆外,姜令檀已经笃定,恐怕嗜血的神秘贵人,除了十五月圆夜,其余时间大致是不会出现的。
如果是这样,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在东阁一直打扰太子殿下,所以就拖拖拉拉想留在镇北侯府,等十五月圆夜的前一夜再回去。
眼下离十月还有九日,她并不着急。
本都已经和陆听澜说好,明日就去长宁侯府把常妈妈强行接出来,没想到太子殿下派人快她一步。
姜令檀咬了咬唇,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秋日阳光正好,马车停在镇北侯府门前,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斜影。
吉喜拿了披风给她穿上,又拉起披风上的兜帽挡住她的容貌。
“姑娘当心脚下。”
“嗯。”姜令檀有些心不在焉。
吉喜伸手挑开车帘请她上车时,她还在微微走神,并没有注意到马车里端坐着,沉金冷玉的身影。
直到男人宽大温热的大掌,握住她小巧软嫩的掌心,炽热温度,烫在她肌肤上。
姜令檀惊诧抬眸。
四目相对,太子殿下幽沉视线,深得像是要把她陷进去。
“今日开心吗?”谢珩嗓音含笑,就像秋日暖融融的阳光,温柔如絮。
姜令檀一时间有不过神,纤长弄浓密眼睫浅浅一颤,被他看着就分外的紧张。
红润的唇张了张,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第45章 第 45 章 进退之间
“令檀。”
“看着我。”
谢珩陡然俯身, 指腹勾着她白皙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
他目光很重,带着一种令她不敢对视的深邃复杂。
姜令檀心头一颤,胸口随着下意识放轻的呼吸轻轻起伏, 莫名生出一股想要逃开的冲动,可目光却难以控制抬起,看向他。
“殿、”
“下”她雪白的喉咙紧了紧, 努力发出轻软生涩的气音, 下巴贴着他指尖那一块肌肤, 隐隐发烫。 :
“今日开心吗?”太子语调轻缓,眸色清冷, 一瞬不瞬盯着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睛, 极有耐心重复了一遍。
“嗯。”姜令檀不敢不答, 哪怕觉得他问这话,似是暗藏了某种深意。
微微摇晃的马车,她无处可躲,加上太子离她不过咫尺, 舒展撑在她身侧的手臂紧实有力,那姿势更像是要把她圈在怀里,明明他言谈举止都是正人君子的姿态,可无端透着暧昧。
得到想要的答案,谢珩满意一笑,指尖收回换了个闲适坐姿,随手拿起搁在一旁的书册握在手心里,他也没有要看的意思, 反而声音低低问。
“既然开心。”
“令檀可有想过,该如何报答孤?”
姜令檀一愣,抬眸看向他。
华贵的车帘半撩, 年轻俊逸的储君一身霜白色圆领宽袍不染纤尘,墨发只用一根青翠竹枝形状的玉簪扎紧,袖摆下握着书册的手掌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无疑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
秋日裹挟着桂香的凉风,拂入车厢,好似吹淡了他身上的迦楠香。
太子殿下身姿如玉,正淡而从容地回望她:“想好了吗?”
姜令檀被他看得恍神,细软的指尖因为紧张蜷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一次镇北侯府宴会,之所以能这么顺利诬陷司馥嫣,除了她与陆听澜联手,谋定而后动算计了大部分人的心思外,伯仁、吉喜、程京墨,还有那些端茶送水偷换荷包的小丫鬟,全都是太子的人。
想到这里,姜令檀将头垂得更低了,露在衣领外一截雪白的后颈皮肤,因为不能忽视的目光,忽然一烫,浮起细小的颤栗。
她身无长物,如何报答他。
马车行驶在热闹街道上,淡金色的光线穿过薄薄车帘落在她身上,秀白的脸颊泛着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红晕,柔软的唇抿着,纤长眼睫颤如蝶翼。
却不知这般模样,叫人恨不得把她摁进怀里,用力揉碎才好。
“不急。”
“等想好了再告诉孤。”
谢珩笑了笑,漆眸隐含深色,像是披着谦谦君子外衣的狼王,盯着早早就看上的猎物,伺机而动。
姜令檀愣怔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有些慌乱的情绪,强作镇定轻轻点了点头。
太子对她有恩,她自从遇见太子,屡次三番得太子暗中庇护,困于长宁侯府本已岌岌可危的命运,也被她百谋千计强行扭转。
自当心怀感恩,若是能回报,定要竭尽全力。
姜令檀想到这数月中发生的事,就难免有些走神,等她回过神时,马车已入东阁在她暂住的铜雀春深阁停下。
谢珩先下了马车,动作再自然不过朝车厢内伸手,他掌心很烫,不同于女子的柔软,手心皮肤覆着一层细茧干燥宽大。
姜令檀深吸一口气,只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直接从高高的车辕上跳了下来。
她胆子大,但是忘了自己身子受惊刚好不久,足尖落地瞬间差点没站稳,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适得其反撞到了男人怀中。
谢珩挑眉,掌心顺势箍紧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呼吸略略重了些。
姜令檀大惊不由得想要挣扎,没想到太子清冽的嗓音,轻声了一句。
“今夜来书房。”
“孤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他语调平和,侵略感极强的气息从她耳廓擦过,看似无意可过分亲昵的举动,实在令她心惊。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直到谢珩松手,漫不经心往后退了一步。
吉喜适时走上前,伸手扶住她:“姑娘,秋日风大别吹伤了身子,想必常妈妈在里边等得也着急。”
姜令檀呼吸一滞,心底那点紧张和慌乱顿时被吉喜的提醒给岔开,她顾不得深想,垂眸朝太子福了一礼,匆匆走了进去。
直至那纤细柔美的背脊消失在花丛深处,谢珩唇角抿着的笑意才慢慢变淡,语调平静寡薄问:“孤要的东西,可制作好?”
“回主子。”青盐往前迈了一步。
“那块在梁州从贺兰太子手里夺来的丹砂玄铁,工匠已经按照图纸,做成和夏猎遇刺一模一样的箭尖。”
“一共十枚,恐怕就算是贺兰太子本人,也分辨不出任何差别。”
谢珩点头,声音听不出喜怒。
“取两枚做成箭矢。”
“一支放到长信宫,另一支放到辅国公书房。”
“再告诉谢三。”
“东郊香山的红叶正是漂亮的时候,
不如约了他那异父异母的兄长贺兰歧去香山跑马。”
伯仁和青盐霎时一凛,神色凝重:“是,属下这就去。”
姜令檀一路小跑,才穿过抄手游廊就看到身后跟着小丫鬟,坐在亭子里等得着急的常妈妈。
“姑娘。”常妈妈老远就看到她了,碍于身份,又在太子府邸,不敢贸然上前。
直到姜令檀走进,常妈妈红着眼眶打量许久,一时间控制不住情绪,又哭又笑:“姑娘瞧着长高了,气色也比之前好。”
“能再见姑娘一面,老奴就算是死,也能安心了。”
姜令檀眼眶同样泛红,她怕常妈妈发觉异样,垂下眼帘没有吭声,反而伸手从袖中掏出帕子,给常妈妈擦去脸上的泪痕。
吉喜领着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早就远远推开,姜令檀拉着常妈妈坐在里间的圈椅上,轻声解释了为何她不在镇北侯府陆家,而是暂住在太子殿下的东阁。
常妈妈心底藏着疑问不少,可当她一想到这里是太子殿下在宫外府宅,话都到了嘴边了,还是被她压了下去。
太子那样的身份,为何会收留庇护姑娘,常妈妈一往深想,胸腔内的心脏就不受控制猛跳。
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当初齐家鼎盛时,她是齐太夫人身旁得力的丫鬟,后来又被派到齐家嫡出姑娘身边伺候。
若不是齐家被蒙上莫无须有的罪名,齐家姑娘隐姓埋名被长宁侯强行纳入府中为妾,齐家嫡姑娘生下的女儿,别说是辅国公府司家,就算是比起宫里的公主也不差。
一想起齐家的事,常妈妈苍老的眉眼不禁染上悲伤,
她慈祥的目光落在姜令檀那张出挑貌美的小脸上,这般楚楚动人,但凡正常男子见了都会心软怜惜,她不信太子收留姑娘,除了一箭之恩外,没有别的恻隐之心。
但是这话,常妈妈只会永远放在心里,不会当着姜令檀的面问出来的。
太子那样的贵人,心思深不可测,是未来万人之上的天子,她如何舍得因为几句不该说的话,给姜令檀徒添烦恼。
眼下境况,已经比留在长宁侯府日日担惊受怕好过太多,常妈妈不是没有想过,只要活着一日,就在姜令檀身旁守着一日,可她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上多久。
若是这世间能有一个人接替她,帮她好好护着姑娘的平安,她就算拿命去换也值得。
“妈妈在想什么?”姜令檀冲常妈妈笑了笑,指尖比划。
“老奴老了,姑娘长大了。”
“今日姑娘也能独当一面了,老奴就算是日后不在,姑娘也要像这样好好的……”
姜令檀伸手捂住常妈妈的嘴,掌心轻轻比划:“妈妈又在胡说,你还年轻怎么就老了呢。”
“我都想好了。”
“等玉京的事情解决,若能给齐家平反最好,等我不再有危险就带着你和冬夏,我们悄悄离开玉京。”
“然后用阿娘私下给我存的那些银钱,去雍州买一块地,再建一栋宅子,就在那里生活。”
泪水在常妈妈眼中打转,苍老的唇抖了抖,才借着喝茶的动作擦了眼泪轻声道:“姑娘说得都好。”
姜令檀这才开心地笑起来,伸手比划解释:“妈妈不用担心,太子殿下心善,从不为难人。”
“我会求了殿下,让你和冬夏留在东阁与我同住。”
“好。”常妈妈压下心中涩意,笑着点头。
姜令檀陪常妈妈说了一会话,人就有些累了,吉喜悄无声息走进屋中,带着丫鬟轻手轻脚上前伺候。
常妈妈站在一旁想要帮忙,她忽然发现东阁里的丫鬟来来往往,根本就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等姜令檀睡熟了,吉喜才转身朝常妈妈笑了笑,声音温和:“劳烦常妈妈跟奴婢走一趟,太子殿等妈妈过去问话。”
常妈妈闻言心口突突一跳,忽然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以东阁丫鬟们的手段,恐怕她方才与自家姑娘说了什么体己话,都会逐字逐句呈到太子殿下书案前,幸好之前压在心底的那些疑惑,她一个字也没问。
这一路上,常妈妈走得心惊胆颤,直到穿过一整个抄手游廊,在一处凉亭前停下。
秋风飒飒,天朗气清。
太子红衣玉带,清隽俊雅,就像世间最洁净无瑕的美玉,居高临下令人不敢生出任何妄念。
常妈妈惊惶抬眸,身体不受控制一抖,朝着不远处矜贵的身影跪了下去:“老奴给殿下请安。”
“起吧。”
谢珩转身,视线沉黑如墨,冷冽的语调直接开门见山:“想必你是个聪明人。”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清楚。”
“若说了不该说的,惹得你家姑娘生气。”
“孤不愿看到。”
第46章 第 46 章 城府、算计
常妈妈吓得身体微微一抖, 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颤着声音连头都不敢抬:“太子殿下,奴婢不敢。”
“奴婢只求姑娘一生平安无忧。”
谢珩唇角抿着冷笑, 漆黑不见半点光亮的视线重重压下。
“你的确不敢。”
“但孤要的是,连半点心思都不能有。”
“你可清楚?”
常妈妈闻言,忽觉一阵夹杂阴冷水汽的风从池子边吹来, 寒气逼人。
她身体跪伏在地上, 手脚都是软的, 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能不停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谢珩终于满意笑了, 嗓音冷冽不疾不徐:“常妈妈不愧是从柱国公府齐家出来的奴婢。”
“为人处世、言行举止,都不输宫中的教养嬷嬷。”
“善善身旁,能有常妈妈照料。”
“孤也放心。”
明明是夸赞的一番话,却让常妈妈如同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从脖子凉到整个背心,感觉自己在太子殿下眼中,之前但凡同姑娘说错一个字,现在她恐怕已经是死人了。
柱国公府齐家十三年前因为谋逆通敌的罪名,被天子赐了死罪,她是当年唯一护着齐家嫡姑娘逃出来的婆子,隐姓埋名至今,以为自己藏得极好, 却没想到在太子眼中同跳梁小丑无异。
常妈妈又惊又悲瘫软在地上,苍老的声音嘶哑麻木:“殿下,老奴罪该万死, 但姑娘并不知情。”
“殿下要让老奴以死谢罪,老奴绝无怨言。”
“只求殿下看在严大人是您老师的份上,能否饶姑娘一命。”常妈妈身体还在抖,背脊绷得紧紧的,看样子像是吓得不轻。
谢珩微笑着,掌心把玩着一颗已经摩挲得锃亮的碎银,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他一贯善于玩弄人心,像常妈妈这样对原主忠贞不二的仆妇,用什么威胁,都不如用她家主子的生命安危作为筹码更有效果。
他看中并玩弄于掌心的猎物,又岂容他人觊觎。
“吉喜。”
“扶常妈妈下去休息。”谢珩仍在笑,一双狭长的凤眸冷若冰霜。
“是。”吉喜走上前,恭敬应下。
常妈妈死死咬着唇,吓得三魂七魄都犹如丢了半数,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路上神思恍惚,等睁眼醒来屋外的天都已经快黑了,五脏六腑像是被苦涩塞满,她也不知自家姑娘入了太子东阁,究竟是福是祸。
屋子外边坐了个小丫鬟正在绣花,见常妈妈醒来笑着放下手里的绣绷上前:“妈妈醒了,可要用膳?”
小丫鬟见常妈妈还有些呆愣愣的,沉默不语,她立马机灵道:“令檀姑娘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午睡醒了,方才亲自来看过妈妈,见妈妈还在睡就没有让奴婢叫
起来。”
“这会子,姑娘应该是带着吉喜姐姐去太子殿下的书楼。”
“书楼是禁地,寻常人去不得。”
常妈妈盯着站在门边乖巧回话的小丫鬟,半晌摇了摇头。
她老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日,大不了豁出性命去,眼下能平安护着姑娘一日,便知足一日。
*
书楼。
隐在暗中的侍卫早就退远。
吉喜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檐下,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二楼的支摘窗已经放下,周遭静悄悄的,只余竹林簌簌风声。
姜令檀站在书楼二层楼梯上,脑袋微仰湿润润的目光对上男人深如寒潭的眼眸,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去。
“还不过来。”谢珩翻了一页书册,清冽的嗓音不容置疑。
昏茫茫的烛光落在他身上,侧脸轮廓越发棱角分明,透着属于男子特有的凌厉。
姜令檀掌心不由抓紧袖摆,足尖轻顿,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想要上前,可视线落在他置于金丝楠木桌面上,已经用药泡好的玉蝉,顿时生了怯意。
“嗯?”谢珩终于搁下手心里握着的书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发出极沉的钝声。
这不轻不重的声音落入姜令檀耳中,惊得她一抖,想到之前不听话时,被他惩戒多含的那一刻钟,舌尖连着舌根霎时涌出一股酸麻,令她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在他幽深的目光下,掌心扶着木质的扶梯,一步一步走上前。
“含一刻钟。”
“乖乖听话,孤不为难你。”
谢珩语调轻缓,雪白的玉蝉被他两指捏着,透着难以言说的意味。
姜令檀红润的唇抿了抿,故作镇定稍稍张开。
温热玉蝉入口,烫得她舌尖不由一蜷,柔嫩湿滑的舌尖不经意舔过他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指尖。
“唔。”因为惊慌,姜令檀不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恰好又被他拦腰扶住。
慌乱中,她急于伸手比划解释,却发现太子殿下像是没察觉到一样,自然而然伸手拿起桌案上看了一半的书籍,慢慢翻过一页。
姜令檀掌心冷汗涔涔,口腔内部炽热,玉蝉因为她小心翼翼的吸吮不时发出羞人的颤音,连带柔软的口腔一起,叫她发慌。
软颤颤的声音断断续续,落在静谧无声的书楼内,一股难以启齿的羞耻,从四面八方涌来要把她淹没。
难熬的一刻钟过后。
姜令檀咬着唇,秀白的脖颈微仰。
她双颊浮出云霞似的粉润,含在口中的玉蝉依轻轻颤动,唇齿间都是玉蝉震颤时生出的津液,想要咽下,又因为口腔里的东西实在太多,舌根发麻没了知觉。
导致最基本的吞咽,变得格外困难。
“殿、下”姜令檀掌心紧紧蜷着,喉咙勉强发出细碎的气音,鼓起勇气去扯谢珩的衣袖。
可玉蝉还在她嘴里,只要一点声音就会颤得厉害,更别说是喊他了。
她瘦薄的肩膀狠狠一颤,唇角似有晶莹滑落,一双清澈乌眸蓦地生了一圈胭脂般的红晕,波光潋滟,眼底泛出的湿意止都止不住,好似随时能化成泪珠子落下来,惹人怜爱。
“吐出来。”谢珩从袖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声音莫名有些沉哑。
姜令檀已经忍到极致,她已然顾不得礼数和规矩,赶忙抿紧唇用舌尖把口中玉蝉抵了出来。
玉沾了她口腔的津液,晶莹剔透,被一方白帕托着,似蕴着无声的诱引。
书楼安静,谢珩视线落在玉蝉上,透过帕子,他能清晰感受到她口腔的温度,就像她舌尖不经意舔过指腹时,那种柔软叫人不受控制,生出贪婪和渴望。
他制止力向来极好,可每每与她独处一屋时,脑中总不受控制生出想要把她狠狠弄哭的欲念。
“天色不早,孤带你入宫去看一出好戏。”
谢珩垂眸,掩去漆眸底含着的深意,语调一如既往清润平和。
“好。”姜令檀略微犹豫,继而轻轻点头,她已经多少猜到,宫里这一出戏,恐怕与辅国公府司家有关。
“吉喜。”
“伺候姑娘换衣。”谢珩转身下楼。
姜令檀还有些呆呆地没回过神,吉喜已经捧着一叠衣服走上前:“姑娘,奴婢伺候您去书楼里间换上。”
“这是?”姜令檀不解比划问。
吉喜笑了:“这一身是宫中内侍的衣裳,依着姑娘的身形做的,绣娘在肩头和胸腹的位置稍作改动,能掩去姑娘女子的身形。”
“太子殿下带姑娘入宫看戏,自然得乔装打扮一番,别让人认出姑娘的身份才好。”
姜令檀因为含了玉蝉,脸颊还是红的,换了内侍的衣裳后,吉喜又用眉黛把她美貌画得粗黑一些,白得如玉一般无瑕光洁的皮肤,也不知涂了一层什么东西,虽然不黑,但脸颊上的光泽被很好地遮掩去。
远远瞧去,倒像是个唇红齿白入宫不久的小太监。
“好了。”
“姑娘瞧瞧如何?”吉喜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姜令檀抬眸朝铜镜看去,还好并不是那种能偷梁换柱的易容术,只稍稍改变了她脸部的轮廓,看起来不会一眼就认出是女子,皮肤依旧白皙,只是少了女子的娇嫩。
暗暗松了一口气,拉着吉喜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黄昏,火烧云映着低垂的天穹,华贵精致的马车畅通无阻进了玉京皇宫,缓缓行驶在红墙耸立的宫道上。
直到东宫门前,马车停下。
谢珩伸手挑开车帘,率先起身出去,姜令檀跟在他身后,由吉喜扶着走下马车。
伯仁、青盐、程京墨等侍卫都在,东宫门前迎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公:“奴才恭迎殿下回宫。”
小公公嘴上说着话,眼眶顿时红得厉害,若不是程京墨眼疾手快上前,面无表情捂住他的嘴,这位小公公估计得凄凄惨惨哭上许久。
程京墨一手捂着人,一手胡乱挥舞向姜令檀解释:“这是汝成玉公公,平日负责太子殿下在东宫的衣食住行。”
“人不太行。”
“爱哭鼻子的毛病改不掉。”
“侍卫中,只有他最会争宠。”
汝成玉短时张牙舞爪,撩起袖子想要找程京墨干架,直到被太子殿下冷冷瞥了一眼,两人同时如被掐着脖子的鹌鹑,缩着脑袋,不敢再放肆。
“时辰不早。”
“随孤去长信宫。”谢珩语调冷然,指尖握着一柄象牙小扇,轻轻落在秀白的掌心上。
“是。”汝成玉立马恭敬应了声在前头带路。
姜令檀一身内侍服,低眉顺眼跟在太子身后,身旁是提着琉璃宫灯的吉喜,后方还有伯仁、程京墨等人,虽然夜幕降临,四周是入夜前的昏暗,好在人多她并不怕。
傍晚的宫殿,夕阳余晖已淡得接近消失。
昏茫茫的烛火,一团雾似的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姜令檀抬眸看去,身前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如山,莫名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长信宫离东宫是后妃宫殿中最近的一处,还未走进,就能看到里头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汝成玉公公打头,趾高气扬推开慌忙上前迎接的嬷嬷,嚣张至极往前一站,尖锐了声音质问:“既见殿下,为何不跪。”
谢珩并没有走上前,冰冷的视线落在殿中正在用晚膳的司妃身上。
司妃娘娘不明所以,眼中刚泛起淡笑,目光一惊,看向谢珩指尖把玩着的一支略有些熟悉的箭矢上。
她指尖抖了抖,脸上神情有略微的不自然:“殿下这是找到凶手了?”
谢珩深深审视司妃一眼:“孤也不算找到凶手。”
“只是觉得今日夕阳尚好。”
“寿安年岁不小,该是成婚的时候。”
“姨母可有下定决心?”
司妃大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干涩:“太子这是何意?”
“寿安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殿下真舍得逼她去西靖联姻?”
谢珩似笑非笑,深邃的凤眸沉沉压着冷意。
“不是孤逼寿安去西靖。”
“是姨母自己的选择啊。”
第47章 第 47 章 逼迫、二选一
什么叫她自己的选择。
司妃明显慌了神, 视线落在太子霁月风光的身影上,他眉间的冷戾随着灯芒摇曳,像一潭幽深不见底的湖水, 隐含锋芒,格外凌厉。
“本宫何时做了选择。”司妃怒极反笑,眼底的慌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威压, 一点点逼出来, 声音不由尖锐。
谢珩唇角微勾, 清隽眉眼浮出一抹毫不留情的冷诮:“父皇御书房和亲的圣旨,姨母不是看了。”
司妃浑身紧绷, 保养得宜, 涂了嫣红蔻丹的指甲猛地掐住掌心, 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太子说的什么话。”
“本宫从未擅自去过陛下的御书房,又怎么知道御书房的圣旨。”
谢
珩极轻笑了一下,指尖把玩着丹砂玄铁铸成的箭矢,侧眸看了眼身后, 语调淡淡。
“汝成玉。”
“你来解释。”
太子殿下身边的第一红人汝成玉公公,生了一张看似无害的娃娃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唇红齿白格外讨喜。
但在玉京皇宫,谁不知道太子身旁伺候的一众侍从里,就属汝成玉公公最为阴毒狠辣,简直是坏事做尽的缺德玩意,也就太子心善, 才会这般纵容他留在东宫。
汝成玉笑眯眯往前迈了一步,恭恭敬敬朝司妃娘娘行礼:“娘娘恐是年纪大了健忘,怎么连自己去没去过陛下的御书房都不记得呢?”
“今儿夏末, 夏猎刺杀发生的前十日,娘娘不是从陛下御书房伺候笔墨的赵四宝公公那里,得了咱们南燕与西靖联姻的消息。”
“奴才记得,那份写了司大姑娘名字的圣旨,就放在御书房博古架第三层第四列的暗格里,娘娘虽然没有印象,但很不巧,奴才倒是帮娘娘记得清清楚楚。”
司妃瞳仁猛缩,袖中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仍然控制不住在发抖,她勉强稳住声音反驳。
“汝成玉公公是在与本宫说笑?无凭无据的事情,怎能任凭公公一张嘴胡说。”
汝成玉撇了撇嘴,声音带了点仗势欺人的味道:“娘娘想要什么证据。”
“是明日从辅国公书房里搜出来的箭矢?”
“还是今日从娘娘寝殿搜出来卖国通敌的罪证?”
“或者是寿安公主闺阁里寻出来的东西?”
司妃脸上的表情再维持不住,骤缩微颤的视线,落在太子手中的箭矢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白得如纸一样。
“珩儿!”
“你究竟想做什么?”
“辅国公府不光是本宫的娘家,也是你母后的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珩儿难道不知?”
谢珩抬眸,漆深视线重得宛若有实质一般,眼底透着并不打算掩饰的阴寒。
“刺杀孤时,你和舅舅有想过孤已逝的母后?”
“这丹砂玄铁铸成的箭矢是好东西,也不知刺破皮肉,扎碎骨头,是何种痛觉。”
“姨母想知道吗?”
谢珩长身玉立,手里箭矢看似轻飘飘往前一抛。
破空声响起。
猩红如同沾了血的锋利箭矢,宛若一道拖尾而过的流星,狠狠扎落在司妃脚边,离她精致的软底绣鞋,不过半寸距离。
惊得她再也没了一开始的淡然,尖叫一声,急急往后退,若不是身后嬷嬷眼疾手快扶了一下,估计得狼狈跌在地上。
司妃难以置信盯着谢珩,声音艰涩问:“太子究竟想要什么?”
她虽然吓得花容失色,但依旧努力扬起那张和已逝皇后极为相似的漂亮脸蛋。
三十出头的年纪,养尊处优,入宫这些年她容貌基本没有任何改变,不过是想用这张脸换得太子的心软。
“殿下若想要本宫的命,尽管命人夺去。”
“只求你看在寿安那孩子年岁小不懂事,又是你看着长大的份上,别让她去西靖联姻。”
“西靖风大沙多,那等苦寒之地,寿安金尊玉贵养大的,如何受得住。”
谢珩看着司妃那张像极了他已逝母后的脸,像是忽然觉得无趣。
他脸上神色淡得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背在身后修长的指尖勾了勾,一下子捏住姜令檀腰间垂落的细带,卷在掌心里把玩。
没人发现,姜令檀却是被他出乎意料的动作,惊得心口一悸,只怕他手掌心忽然用力,松了她内侍服上的系带,被司妃殿中的人发现真实身份。
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能由着他指尖胡乱作为。
系带绷紧的瞬间,姜令檀慢慢呼出一口气,悄悄往前挪一点距离。
不想她才朝前挪了一小步,太子殿下勾着腰间系带的指尖竟然加过分卷了一圈,按照这种距离,她非得贴上他后背不可。
正当姜令檀吓得冷汗都要落下来的时候,男人冷白的指尖慢慢松开,清冽的嗓音压着嘲弄是对司妃说的。
“孤何时说过,要让寿安去西靖联姻。”
司妃震惊,脸上的表情像是雷劈过一般青白交加,她嘴唇动了动:“难道不是?”
按照所有人的理解,华安郡主陆听澜重伤,镇北侯府陆家的“冲喜宴”太子还派了昭容长公主坐镇,联姻迫在眉睫,以陆听澜的伤势,已经不可能前往西靖。
而且方才辅国公府也派人往宫里递了消息,司馥嫣在“冲喜宴”上被人算计,还让不长脑子只凑热闹的三皇子,当众羞辱,强行给她扣了手脚不干净的罪行。
这一茬接着一茬的事,若不是有太子暗中默许,谁敢这样明目张胆与辅国公府司家为敌。
而且夏猎刺杀,太子就算没有证据,估计也怀疑到司家头上,必定要秋后算账的。
司妃暗暗咬牙,刺杀的事就算不是她做的,她恐怕也要忍气吞声认下,总要平了太子心里积压的怒意。
她是宫妃,最坏的下场不过是失了陛下宠爱,可娘家辅国公府不能出事,只有家族在,她在宫中的地位就没人能够撼动,皇后那个位置,迟早会是她的。
“太子。”
“饶过寿安。”
“本宫愿意替”
司妃话还没说完,被一声短促的冷笑打断。
谢珩平静看着那张略有些相似的脸,居高临下。
“孤觉得司大姑娘教养有方,正是和亲不二人选。”
“明日朝会,孤会禀明父皇。”
太子清冽的嗓音,冷得像是秋深夜里凝结而成的露水。
司妃眼中骇然闪过,只觉得生了炭盆的大殿,没有半丝温度,有风从洞开的殿门外刮进,吹得她脸颊生疼。
僵麻没有知觉的掌心一抖,她骤然回过神,声音透着惊恐。
“太子。”
“嫣儿是你嫡亲的表妹,把她留在玉京能殿下带来的利益,远比联姻。”
谢珩指尖往后一勾,又勾住了姜令檀腰间的系带,身姿如玉,语调冷然。
“孤想要的。”
“从不假以他人之手。”
“不如姨母好好想想,玉京有谁能替代司大姑娘,前往西靖。”
司妃只觉要被殿中冷凝的空气,逼得喘不上气,她眼中恐惧逐渐放大,脑中唯一想到的人选,只有她的女儿寿安公主。
太子这是在逼她,逼她在女儿和侄女之间做选择,无论选谁,都得活生生剜掉她心头一块肉。
寿安是她的命,侄女是家族的前程。
“为何如何狠心,寿安她是你妹妹。”司妃又气又怒,瞪圆了眼睛。
谢珩俯身,用只有他和司妃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姨母还没想明白。”
“你们总觉得生了一张与孤母后相似的脸,想要用这张脸成为孤软肋。”
“这样”
“只会让孤觉得恶心。”
司妃骇得面无人色,她从太子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厌恶。
这张与她那好姐姐相似的脸,这些年一直都是她的依仗和底气,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成为她在宫中的阻碍。
谢珩玄色皂靴从地上那一支丹砂的箭矢上撵过,转身瞬间,掌心隔着衣袖握紧姜令檀手腕。
一行人正巧在长信宫宫门前,遇上从外边匆匆回来的寿安公主。
“太子哥哥。”
“是来陪母妃用膳?”
寿安脸上带着喜色。
谢珩垂眸,语调温和含笑:“是一桩喜事。”
“寿安会满意的。”
“真的?”谢含烟脸上神情没有半点防备,连后方随行的嬷嬷都快跟不上,小跑着去找司妃问话。
姜令檀被谢珩明目张胆拉着,走了一路。
她数次想要开口提醒他,这是在宫里,可一想到作为高高在上最谦和不过的南燕储君,却被至亲这样算计,难免心软,对他今日的举动下意识想要纵容。
一行人回到东宫,谢珩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汝成玉公公和吉喜十分有眼色去准备晚膳,青盐寻了个借口退了出去,伯仁面无表情守门,只有
程京墨一脸天真站在一旁。
谢珩的视线,宛若凌迟的刀子落在程京墨身上。
半晌,像是憋足了冷意。
“滚出去。”
一屋子里,终于接二连三闲杂人等退得一干二净。
姜令檀这才后知后觉,只剩她和太子独处。
除了书楼里含蝉时,那点不能言说的羞恼,她实际上从未和太子殿下这般亲密,手腕微微用力,挣了挣。
可谢珩像是感觉不到,冷白指尖落在紫檀木书桌上,随意敲了敲。
“孤之前问过,该如何报答。”
“可有想好?”
姜令檀眨了眨眼睛,湿漉漉的兔眸清澈不见半点杂质。
她很诚实地摇头,指尖比划:“臣女身无长物,并不知该如何报答殿下。”
“但殿下的恩情,不敢忘。”
谢珩笑了,墨一样的眼瞳孔愈发幽深:“孤替你决定可好?”
第48章 第 48 章 血债
东宫, 过分安静,反而显得莫名的压抑。
姜令檀有些心虚,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平日她遇着事儿就算再沉稳, 那也是因为能控制事态的发展,可像太子这样看似温和进退有度,实则有些强势的郎君, 反而令她不安。
她敬他是谦谦君子, 自律端方, 同样又有些惧他深沉内敛。
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时常觉得危险。
“能容臣女再想想吗?”姜令檀眸光微暗, 然后又很快恢复镇定, 比划的指尖轻轻颤抖。
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波光潋滟, 眼底的水色映着烛光莹润干净,就像皎月落入潭水,风一吹,涟漪阵阵, 唇红齿白杏面桃腮,只叫人瞧着心软。
“当真要想想?”谢珩捏住她纤纤玉碗的掌心松了松,像是在默许她的挣扎。
这月余相处,在他有意的引导下,她已极少自称“臣女”,除非是紧张或者惧怕他时。
墨黑窥探不清情绪的目光,落在少女秀白优美的后颈,银烛冷光薄薄如碎金洒落, 把她单薄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夜色中开出纯净无瑕的花。
是他盯上的,娇俏又有趣的猎物。
若是可以, 他想用金银玉石,各种世间罕见的珠宝,在东宫建一个高高大大华贵无比的鸟笼。
从今夜开始,就把她藏在里面,谁也别想觊觎沾染。
但不急,因为他对她,还有足够的耐心。
“殿下,晚膳已经备好。”吉喜站在殿外,壮着胆子出声提醒,只恨汝成玉公公老奸巨猾,每回遇到这种让太子殿下觉得碍眼的事,他总能不见人影。
“摆到东边膳厅。”谢珩也不逼她,从容起身。
他身形高挑修长,往前一站,就挡住了空茫的灯影,风光霁月,淡雅如水墨俊逸的眉眼,微笑时透着一抹让人不由想要亲近的温和。
“那先用膳?”
姜令檀小心翼翼揉着被他牵了一路,隐隐有些泛红的手腕肌肤,指尖从皓腕跳动的脉搏上摩挲划过。
她不敢看他,红唇习惯性抿了抿:“好。”
她嗓音不大,但含蝉的效果已经日渐明显,虽然目前还不能连贯发音,可单字的轻音她大抵都能很好地说清楚了。
声音比柔而细,浅浅的尾音透着勾着,像极了她这个人,柔软到让人不禁想,若哭起来时,那该是何等美妙的滋味。
姜令檀跟在太子身后,走向膳厅,男人朗月清风的背影,颀长高挑。
明明是该惧怕他的,可一想到他帮她的那些事情和恩情,她自始至终都觉得太子就算身居高位,也是个极好的人。
两人一同用膳,依旧是分餐而食,四菜一汤,不同的食物。
姜令檀面前摆了一小碗熬得软烂的鸭子肉粥,撇掉油花撒了枸杞的野菌乳鸽汤,热腾腾的火腿鲜笋,厨房里刚蒸出来的糯米排骨,还有一道吉祥如意春卷,春卷里放了豆芽、豆腐丝、鸡丝。
她还格外多了份翠玉豆糕,算作饭后甜点。
谢珩那边桌面摆着杏仁豆腐、素烩三鲜丸、素什锦,加上一碟子时蔬和鲜香十足的野菌汤。
吉喜带人摆好膳食,立马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膳厅安静,二人自小礼仪学得好,食不言,默契得只有碗筷不慎碰撞时,发出极轻的声音。
姜令檀吃得少,一碗鸭肉粥她只吃了小半碗,乳鸽汤也没喝几口,翠玉豆糕像是合了她的胃口,倒是吃了整整一块。
谢珩皱了皱眉,轻轻将碗筷搁下:“不合胃口?”
“不、是。”姜令檀摇头,喉咙声音极轻回答,东宫的御厨手艺并不差,只是过了饭点她就吃得比平时少。
怕太子误会,指尖比划:“好吃的,只是臣女用得不多。”
谢珩闻言,眉心皱得更深,他不满她这般疏离的态度,更不满他但凡暗中过分些,她连着几日都会躲得远远的,“臣女”二字更是刺耳。
明明在他有意地纵容下,她就该更肆无忌惮些,才有趣。
两人一时无话,加上这里是东宫,姜令檀觉得紧张,就更显拘束。
直到夜深,她熬不住,眼皮沉得厉害,这才鼓起勇气看向太子,欲言又止。
可男人坐在窗旁的金丝楠木桌前,眉目在灯影下略显淡漠,执着书册的掌心微抬,随意翻了一页,他看得认真,像是没有注意到她。
姜令檀等了等,终于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动静。
但书案前端着的男人,像是看入迷了,愣是不给半点反应。
一刻钟后。
姜令檀实在是太困了,又看了眼外头,吉喜和汝成玉公公都不在。
只能自己鼓起勇气走到太子身前,软白指尖轻轻扯住他袖摆,一双因为瞌睡已经湿得厉害的兔眸努力眨了眨:“殿、下。”
“嗯?”谢珩抬眸,漆眸看向她,透着不解。
姜令檀有些羞恼,漂亮的眉心轻蹙,指尖比划:“能否唤吉喜带我去休息,回东阁也行,我找不到她。”
谢珩放了手中书册,下颌微绷,唇角勾了勾,显出几分温和的淡笑。
他冷白掌心,往后寝殿方向指了指:“去榻上躺着,孤不会打扰你。”
这瞬间,姜令檀差点控制不住脾气,觉得太子殿下有时对她过于谦和也不好。
毕竟那是他的卧榻,就算他不介意,那也不合规矩。
“那是殿下的睡榻,臣女若去睡,便是僭越。”姜令檀难得反驳他。
谢珩神色不见半点波澜,语调依旧淡淡地:“东宫平日除了伺候的内侍、婢女,并没有女眷,若再收拾一间宫殿出来必定要引人怀疑的。”
“今夜不如委屈你一下。”
“可愿意。”
姜令檀愣住,被他轻飘飘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薄纱一样的冷月透过菱花格窗落进屋中,男人眉目在月辉的衬托下,清冷得像漾进浓墨中的月茫,深邃异常,他是言而有信的君子,但她依旧觉得这样不好。
“孤在外间榻上休息。”
“你不必担心。”
姜令檀还想反驳,她宁可自己在外间小榻上将就一晚,但实在困得厉害,脑子里已经一片混沌。
有些懵然朝他摇头,张嘴想叫吉喜在小榻上铺上褥子,然而发现喉咙软得连发音的力气都没有。
迷迷糊糊的时候,人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柔软的身体落入衾被的瞬间,鼻间充斥着迦楠香分外浓烈。
*
夜色正浓,湿凉透骨的风,刮得宫道上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谢含烟在长信宫门前遇到太子后,一路兴高采烈跑进殿中。
“母妃,今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女儿听太子哥哥说,宫中有一桩喜事。”
谢含烟跑得脸颊通红,眼角眉梢都带
着喜色,并没有注意到长信宫气氛冷凝,宫婢嬷嬷战战兢兢,每个人脸上都透着苍白的恐惧。
她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拉着司妃的袖摆一个劲儿地撒娇。
“我的儿。”
“母妃舍不得啊。”
司妃肩膀一颤,红唇血色褪尽,她慌乱的视线骤然落在谢含烟身上,终于从惶恐中抽回思绪。
谢含烟茫然:“母妃,你怎么了?”
司妃狠狠掐了一下掌心,勉强稳住情绪,双手箍着谢含烟双肩,声音干涩:“母妃明日一早就求你父皇赐婚好不好?”
谢含烟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太子说的“一桩喜事”,她以为赐婚的对象是武陵侯。
可她眉眼间的笑意还没露出来,就听到司妃声音继续道:“施家小侯爷本宫瞧着是个好的。”
“家中除了一个嫡妹外,阖府上下就他一个独苗苗,没有姬妾,后院也干净,品行也打听过了,是个好的。”
“你若能嫁给他,婚后无论是住在淮阳侯府,还是住你自己的公主府,都是生活无忧。”
谢含烟眼中难掩惊诧,看着最为宠爱自己的母亲,眼眶都气红了:“您难道不知道女儿喜欢的人是谁吗?”
“女儿从未掩饰过自己对武陵侯应淮序的喜爱,母妃为何能说出要把女儿赐婚给施小侯爷这样的话。”
谢含烟白着脸,不敢相信往后退了一步:“女儿早就说过,这一生除了武陵侯谁都不嫁。”
“寿安。”司妃沉了脸。
“你就这么笃定,武陵侯这种为了权势不顾一切的男子,会娶你?”
“南燕建国至今,朝中有哪个驸马娶了公主后,能入仕途,你让应淮序那般的人娶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谢含烟心有不甘,声音尖锐反驳:“太子哥哥说了,只要应淮序不反对,他就不会阻止武陵侯娶女儿。”
“女儿与武陵侯青梅竹马,只要女儿不嫁,终有一日,他定会娶女儿为妻。”
“这一辈子,女儿等得起。”
司妃看着自己宠爱长大的女儿,声音透着嘲讽:“寿安,没时间了。”
“你不嫁施小侯爷,那就要去西靖联姻。”
“你若点头,母妃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求你父皇赐婚。”
谢含烟脸上表情陡然一冷:“不可能,父皇不会舍得女儿去西靖。”
“就算陆听澜重伤,可我们泱泱南燕国,难道都没有别的贵女可选。”
母女二人正闹得有些僵的时候,江嬷嬷白着脸,捧着一支箭矢出来。
“娘娘,不好了。”
“这是方才宫婢收拾屋子时,在您妆奁发现的东西。”
江嬷嬷颤抖的手心里,锋利箭尖在烛光谢透着如同洗不净的血色。
东西落在司妃眼中,惊得她浑身颤抖,不由想到夜里汝成玉公公的威胁。
“娘娘想要什么证据,是明日从辅国公书房里搜出来的箭矢?还是今日从娘娘寝殿搜出来卖国通敌的罪证?或者是寿安公主闺阁里寻出来的东西?”
太子果真是说到做到,丹砂玄铁作为西靖至宝,用它铸炼出来的箭矢,无疑是掐住辅国公府司家的命脉。
这一刻,连骨缝都透着冷意。
但东宫那位高高在上的储君,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步步紧逼。
江嬷嬷还没有退下去,殿外又慌慌忙忙跑进来一名内侍:“娘娘,司大姑娘递了牌子,说是要给娘娘请安。”
司妃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气得直抖:“她来做什么?”
内侍小心从怀中掏出一物:“请娘娘过目,这是夜里在辅国公书房发现的。”
司妃抬眼看去,和妆奁发现的东西一模一样,箭尖是丹砂玄铁特有的血红,透着冷光。
这是警告,也是逼迫,司家必须在今夜做出选择。
“母妃,这是什么?”谢含烟终于发现殿中气氛不对,她有些害怕,双唇颤抖问。
司妃笑了,深深看了眼被她宠得实在过于天真烂漫的女儿。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夏猎时,你外祖家与人合谋刺杀太子。”
“用的就是这种箭矢。”
“寿安。”
“去西靖吧。”
第49章 第 49 章 以血还血
“去西靖?”
谢含烟脸色发白, 红唇在顷刻间血色褪尽。
她张了张嘴,声音极度涩然:“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儿不懂。”
“为为什么要刺杀太子哥哥?”
“是因为女儿吗?”
她巴掌大的小脸,微微仰起, 一双眼睛通红溢满了泪水,透着朦胧的希冀:“母妃是舍不得女儿去西靖联姻,所以才暗中刺杀太子哥哥, 嫁祸给西靖, 只为了顺势取消联姻。”
“对吗?”
谢含烟声音颤抖, 牙齿磕在嘴唇上,唇瓣破了溢出血来, 她也毫无所觉。
司妃闭了闭眼, 面对女儿的质问, 她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苦涩慢慢泛上。
“寿安。”
“不是的。”
“本宫之前得了御书房赵四宝公公递来的消息,陛下定下你司家大姐姐前往西靖联姻,刺杀太子只是为了转移朝臣注意力, 毁了两国联姻。”
谢含烟眼里泪含着泪,硬生生忍住哭腔。
以她平时骄纵的性格,这种时候是该大吵大闹的,然而此刻她所有的脾气,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掐住,生来就花团锦簇的世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坍塌。
“女儿在母妃心里,究竟算什么?母妃这些年对于女儿的宠爱, 又算什么?”
“既然已经认定要留下司家大姐姐,那为什么一开始要告诉女儿,父皇属意联姻的人是我, 是那时就决定了要把女儿毫不留情推去西靖。”
“对吗?”
谢含烟失魂落魄跪在地上,五脏六腑一抽一抽地痛,就像是无所依归的浮萍,在风雨中飘摇。
司妃忽然冷冷打了个寒战,闭着眼睛神态极尽苦涩,宫里明明烧了地龙,可这一刻,周身寒凉的空气像尖刀一样灌进她身体里,唇色是口脂也挡不住的惨白。
半晌,她声音慌乱解释:“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说过陛下属意联姻的人是你。”
“明明从一开始,陛下属意的人是你司、”
“姑母”
司妃翕动的唇僵了僵,还未说出口的话,被殿外轻细的嗓音倏地打断。
司馥嫣踉踉跄跄跑进殿中:“嫣儿求您莫要为难寿安妹妹,寿安身子骨弱,自小又是宫里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公主,哪受得了西靖的苦楚。”
“嫣儿,嫣儿愿意替寿安去西靖联姻。”
司妃对上她温和不失端庄的视线,只觉得头皮像是要炸开,一片发麻。
长信宫殿死寂,司馟嫣慢慢走近,声音轻轻说:“祖父和父亲被歹人借了名义,才惹出刺杀的乱子。”
“嫣儿作为家中嫡女,自当替家族承受后果,只要能消除太子表哥对司家的怒意,就算粉身碎骨,也是值得。”
说罢,她朝司妃跪了下去,以额触地:“请姑母成全,姑母不必为难,就当是嫣儿孝顺您这十多年的宠爱。”
谢含烟满腔怒意和嫉妒,就这样被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地,她愣愣看向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司馟嫣,声音不可置信:“姐姐当真愿意?”
司馟嫣笑了,那双生得温婉,但因为眼皮皱褶偏深,仔细打量时并不温和的凤眼,微微弯了弯:“我何时骗过妹妹。”
“妹妹有娘娘宠爱,是家中祖父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又怎么舍得让你去西靖联姻。”
“所以莫哭,让嬷
嬷带你去洗脸,再换一身干净衣裳,姑母爱你至深,刚才那些话不过是气话,寿安妹妹莫要放在心上。”
司馟嫣声音柔柔的,不过是三两句话就把谢含烟哄好了。
司妃出神望着女儿转身离去的背影,掌心发抖,声音干涩喊道:“寿安,你听我解释。”
谢含烟回眸,那双与司妃如出一辙的眼睛,透着冰冷的情绪,她冷冷笑了:“司家姐姐都知道要护着女儿,不舍女儿受半点委屈。”
“可不像母妃这样狠心,为了荣华富贵是要把女儿推出去做筹码的。”
“我”司妃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身体摇晃往前迈了一步,应该是想把人拦住,可下一瞬,僵在半空中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力气大得惊人。
“事已至此,早没了回旋的可能,姑母务必应以大局为重。”司馟嫣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箭矢,慢悠悠托在手掌心上。
她浑然不在意,干净的指尖一点一点抚平膝上压出来的皱褶,施施然站起身。
司妃眯了下眼睛,气得浑身哆嗦:“嫣儿!你好歹毒的心肠。”
“本宫为了家族千方百计保下你,为平息太子的怒火,同意你祖父提出自请让寿安前往西靖联姻。”
“你为何还要如此挑拨我们母女的关系。”
司馟嫣笑了,语气格外嘲弄:“姑母不会就这么天真地认为夏猎刺杀败露,太子表哥会这样轻而易举原谅司家所有的罪行。”
“我虽是司家长房嫡女,但家族又不止我一个女儿,真到了要断尾求生的时候,照样能舍了我。”
“我比不得寿安尊贵无可替代的身份,但总要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用价值。”
“姑母要怨,就怨世道不公,我们女子穷尽一生只能困于内宅。”
殿中明亮的烛光将司馥嫣周身照得通明,一双俏似先皇后的眼睛,锦衣华服,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起来,我有时候真是羡慕寿安。”
“有姑母宠爱,得陛下怜惜,就算是太子表哥对她的蠢笨也格外宽容些。”
“姑母若想要后宫最高的那个位置,就不该与太子表哥离心才对。”
司馟嫣望向先皇后曾住过的慈元殿方向,她唇角微翘,冷然的目光闪了闪:“寿安蠢笨无救,舍了便舍了吧,姑母不该伤心的。”
“我若能嫁给太子表哥,日后一样是您的女儿。”
“闭嘴。”司妃因为这话,再也控制不住怒意,抬手一耳光狠狠朝司馟嫣漂亮的脸上抽去,厉声呵斥,“她就算再蠢,那也是本宫的女儿,谢氏皇族的血脉,金枝玉叶,哪是你能取代的。”
司馟嫣被打得脑袋一偏,姣美的脸颊瞬间充血肿了起来。
她依旧在笑,唇角翘起的弧度没有改变半分,声音不疾不徐:“十三年前,皇后娘娘把自己吊死在慈元殿时,是不是也像今日这样恨?”
“姑母当初想着取代娘娘的位置,娘娘不也成全了姑母。”
“如今风水轮转,姑母得了娘娘的恩惠,为了南燕四姓以司家为首的百年利益,成全我又如何。”
司妃脸色难看,觉得周遭冷得可怕,她像是被人摁在水里,想要挣扎,无数藤蔓缠绕要把她拖下深渊。
她身体紧绷,死死咬着后牙槽,从嗓子里逼出几个字:“你究竟想做什么?”
司馟嫣垂眸,意味深长道:“没什么,只是提醒姑母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您的生母当年不就是姨娘扶正。”
“如今宫中后位空悬,也正是您的机会。”
“侄女告退。”
司馟嫣走了,带走了之前太子掷于长信宫地上的长箭,留下了另一支从辅国公府书房发现的丹砂箭矢,静静搁在桌上。
司妃颤抖的指尖从箭矢划过,锋利箭尖瞬间刺破她的指腹,赤红的血珠子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眼中的迷茫渐渐被杀意所取代。
“娘娘。”江嬷嬷轻手轻脚走上前,欲言又止。
司妃眼睛都没抬一下,声音干涩问:“寿安如何了?”
江嬷嬷喉咙发紧,小心翼翼回答:“公主殿下今夜恐是吓到,用了小半碗燕窝粥,喂了些安神汤,已经在侧殿睡下。”
司妃笑着,慢慢把指腹的鲜血随意擦拭在衣袖上:“吩咐下去。”
“本宫之前给寿安准备的嫁妆,还有四季的衣裳,她喜欢的各种小玩意都可以装箱整理。”
“等明日赐婚圣旨下来,她恐怕得在南燕入冬前赶到西靖,耽搁不得。”
江嬷嬷听了大惊失色:“娘娘何出此言,司大姑娘方才不是说愿意替寿安殿下前往西靖联姻。”
司妃嘴角压出几分冷意,目光盯着箭矢恨意翻涌:“能让本宫为难的只有太子的态度,司馟嫣真以为自己能仗着辅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肆无忌惮。”
“她既然想成全本宫,还不如本宫成全她来得痛快。”
秋夜,岑寂无声。
隐在暗色中的东宫,尤其显得安静。
“主子。”
伯仁压低声音行礼:“司妃娘娘出手了。”
谢珩闻言,目光没有半点变化,似早就料到。
伯仁单膝跪地,正色道:“不出主子所料,辅国公在书房发现丹砂箭矢,就怕您用这东西给治他卖国通敌的罪名,就像十六年前的柱国公府齐家,于是连夜派司大姑娘进宫给司妃娘娘请安。”
“辅国公在司大姑娘出府后,提前部署。”
“只等司大姑娘从宫中出来,再遇到一场不轻不重的刺杀,想借着受伤的由头,到时不管司妃娘娘愿不愿意,寿安公主都必须去西靖联姻。”
“嗯”谢珩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喝一口,垂下的眼睫挡住眼底意味深长的神色。
伯仁声音继续说:“可辅国公没想到司妃娘娘竟然破罐子破摔,派人趁着刺杀的档口,假戏真做,朝司大姑娘心**了一箭。”
“用的还是司大姑娘带到长信宫的丹砂箭矢,”
“眼下司大姑娘重伤濒死,辅国公命人前往东阁,想问殿下借芜菁娘子入府救司大姑娘的命。”
谢珩起身走到外间,嗓音微低:“不必理会。”
伯仁点头:“那司妃娘娘那里可要派人盯着。”
“无需。”
“她不算蠢。”谢珩语气平淡。
这一夜,姜令檀睡得格外安稳,浓密而卷翘的羽睫铺在眼下,腮晕潮红,羞娥凝绿。
但对于辅国公府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司馟嫣双眼紧闭躺在榻上,郎中们对这离近心脏的一箭,束手无措。
“父亲,嫣儿身上这伤,竟是狠心要她命去的,娘娘这次做得实在太过。”
“为了保下嫣儿,逼她选择寿安联姻是我们不对,可娘娘就算再恨,嫣儿也是她嫡亲的侄女,何至于此。”
司良毅盯着昏迷不醒的女儿,痛心疾首。
辅国公皱着眉,想到宫里女儿狗急跳墙的手段,只是冷笑:“吩咐郎中拔箭,是死是活,也都是她自己的造化。”
“父亲。”司良毅声音急切,“您为何不再等等,儿子已经派人以父亲的名义去东阁求太子殿下,请芜菁娘子入府。”
辅国公面无表情瞥向司良毅,眼中露出嘲讽之色:“你当真以为太子猜不出夏猎刺杀是谁做的?”
“真就高枕无忧觉得用了贺兰歧的死士,再乔装成漠北人的身份,刺杀这事就能死无对证?”
“太子既然已经发现端倪,他今夜没插手让暗卫一箭射死嫣儿,恐怕已是对司家最后的容忍。”
“还妄想太子救人?”
“简直愚不可及。”
第50章 第 50 章 十月,近中旬。
十月, 近中旬。
晨曦微露,月桂迎风在枝头颤颤巍巍。
姜令檀睁眼醒来,泛着水雾的眼瞳里透着茫然, 她犹在恍神。
目之所及眼前是熟悉的黄花梨木床榻,雕了漂亮大气的螭龙纹和吉祥云纹,藕荷色暗织榴花带子纱帐堆堆叠叠落在地上。
她记得昨夜入睡前明明是在太子殿下的东宫, 后面眼皮逐渐沉重, 最终没了记忆,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东阁的小院。
守在外头的常妈妈听到动静,打了热水进屋。
“姑娘醒了?”
“奴婢伺候您洗漱。”
姜令檀依旧有些懵, 加上天冷她下意识往衾被下缩了缩, 伸手朝常
妈妈比划问:“我怎么回来了?”
常妈妈一愣, 脸上表情很是微妙,正要答话,外边传来吉喜的声音:“姑娘昨夜睡得沉,想必是睡得极好的。”
“殿下朝会后见姑娘还在睡着, 不忍心叫醒,就直接从东宫把您带回东阁。”
吉喜走上前,接过常妈妈手里的帕子,拧干了伺候姜令檀净脸穿衣,她语调脆生生的,面上神色再自然不过,复又蹲下身整理姜令檀腰上宫绦末端的穗子。
“姑娘今儿这身好看。”
“奴婢等会儿再给您梳个朝云近香髻,配上与衣裳同花色的簪子。”
阳光透过隔扇落进屋内, 一缕缕细碎的光斑落在姜令檀身上,她今日穿着桃花云雾对襟宽袖长褙,配以烟纱散花裙, 白皙面颊上琼鼻秀挺,乌黑卷翘的浓睫轻轻一眨,下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眉目似远山青黛,绛唇映日,美不可方物。
常妈妈立在一旁心惊胆颤看着,端着铜盆的掌心发麻。
她今日早晨亲眼目睹,太子殿下用大氅把她家姑娘裹在怀里,根本就不避着四周伺候的仆妇,一路把人抱回屋中。
当时她守在屋外,太子经过时,只是轻飘飘从她身上扫过,黑沉似深潭的视线,尖锐得如同有实质,重重砸在她背脊上,膝盖一软,不受控制跪了下去。
常妈妈只要一想到那画面,只觉胸腔里心脏不受控制跳如擂鼓,嘴唇也渐渐失了血色,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硬生生把那些恐惧咽回肚子里。
姜令檀梳好发髻,抬眼时一愣,伸手比划:“妈妈可是身体不适?”
这是太子殿下的东阁,常妈妈可不敢让姜令檀看出半点端倪,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让姑娘担心了,许是近来忧思过重没休息好。”
姜令檀看着常妈妈憔悴的模样,很是心疼,伸手比划:“妈妈先养好身子,不必担心我。”
“冬夏手伤未好,妈妈不如陪冬夏多说说话,寻常我这也没事,平日也就是看书练字罢了。”
吉喜在一旁笑眯眯道:“姑娘说得在理。”
“您年岁大了,晨起伺候和晚间守夜的差事费神,就交给我们这些年岁小的丫鬟,您就白日陪姑娘在园子里散散心,说说体己话。”
常妈妈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目光不经意间从铜镜上扫过,银丝已占据大半,眼角的皱眉和疲惫堆积,若柱国公府齐家还在,她这个年岁,也该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子颐养天年。
“姑娘说得在理。”常妈妈眉目慈祥看向姜令檀,伸手亲昵理顺她鬓角的秀发。
姜令檀伸手握住常妈妈苍老的掌心,另一只手慢慢比划:“妈妈身子骨养好,我才安心。”
“阿娘不在了,你和冬夏不能有再事。”
常妈妈掌心一抖,怔愣许久,然后重重点头:“老奴知道的。”
等常妈妈走远,姜令檀暗暗叹了口气,她如何不知道常妈妈在担心什么,只是有些话她不能说出口,也不能问出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装作不知。
她深信太子是君子,有些事,绝不会越界。
“昨夜,司妃娘娘宫中可有事发生。”姜令檀抿了一口燕窝红枣粥,朝吉喜比划。
吉喜笑眯眯夹了一筷子鸡汤煨出来,青绿的豆苗尖儿,放在姜令檀面前的碟子里,语调含笑:“奴婢从昨夜到今晨,藏了一肚子话,就等着姑娘问呢。”
“姑娘再不问,奴婢都等得着急了。”
“昨夜我们离开不久,辅国公府司大姑娘入宫拜见司妃娘娘,司大姑娘离宫回府时,据说被歹人暗算,离近心脏的部位中了一箭。”
“至今都生死未卜。”
初秋,凉风卷入屋内,沁骨寒凉。
姜令檀搅着手里的汤匙,垂眸沉思许久后,她朝吉喜比划:“我猜司妃娘娘选了寿安公主去西靖联姻,对么?”
吉喜点头:“是,姑娘没猜错。”
“今儿早朝事,司妃娘娘跪在太和殿前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字字句句都是为陛下分忧,她求陛下下旨,赐婚联姻。”
“陛下已经允了。”
姜令檀不紧不慢喝了一口粥,唇角边的笑意渐深。
“用完早膳,我想去镇北侯府一趟。”
“今日可方便?”
吉喜目光落在姜令檀白如洁玉的指尖上,她捂唇笑了一下:“姑娘安心,马车早早就准备好了,程京墨侍卫也在外院候着了,就等着您的吩咐。”
姜令檀有些哭笑不得:“你恐怕是住我心里的,什么都猜得一清二楚。”
吉喜将目光移开些,轻声道:“奴婢愚钝,是太子殿下吩咐。”
姜令檀捏着汤匙的指尖发紧,垂下眼帘,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
巳时一刻,马车悄无声息停在镇北侯府门前。
姜令檀掀开车帘,人还未走下去,就听到对门的府邸传来颇为嘈杂的声音,乱糟糟的有些熟悉,像是在哭闹。
“这是?”姜令檀疑惑不解,看向早早就在侯府门前等候的窦妈妈。
窦妈妈压了声音:“姑娘可能还不知道,对门的府邸正是武陵侯府应家,今儿一早,陛下从宫中宣旨后,寿安公主就带人过来了,据说是哭闹着求武陵侯娶她为妻。”
姜令檀扶着窦妈妈的手下车,抬眸朝武陵侯府方向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门前跪了一堆的人,哪怕隔着墙院也能隐约听见里头的喧嚷声。
姜令檀不禁想着昨夜宫里发生的事情,下车时就耽搁了片刻。
窦妈妈和吉喜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一行人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陆听澜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透过影壁传出来。
“早就得了消息说你要过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让我好生担心。”
陆听澜走得不快,福喜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再往后簇拥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就怕她重伤未愈,坏了还未养好的身子。
姜令檀清凌凌的视线不赞同看向陆听澜,指尖比划:“你伤还未好全,出来作何?”
陆听澜毫不在意朝身后挥手:“不妨事。”
“我听小丫鬟说府外有热闹好瞧,这不是借着来接你的借口,正好能出来溜达一圈,否认窦妈妈又要念叨我,要寻芜菁娘子告状。”
“屋里躺下去,我身上骨头非生锈不可。”
“昨夜宫里的事,你可听说了?”
陆听澜朝姜令檀眨了眨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你说应淮序怎么就是个铁石心肠的玩意呢?”
“寿安公主多好的一个人啊,有司妃娘娘宠着,又得太子殿下宽容,应淮序别说是尚公主,就算是上门赘婿那也要连夜上赶着去啊。”
姜令檀见陆听澜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说话的声音还刻意提高几分,不用猜也知道她是故意的。
不出所料,陆听澜话音落下瞬间,武陵侯府的大门就被人由里朝外推开。
秋凉风大,府门前的月桂细细碎碎从枝丫掉落满地,姜令檀看到应淮序大步从府内走出,他身上穿着一件玄色绣如意暗纹家常袍子,腰上束着麒麟纹革带,如高山沉稳内敛。
谢含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双眼肿如核桃,从未有过的狼狈。
“应淮序你站住。”
“你今日必须说清楚,为何不愿娶我?”
应淮序长眉微蹙,沉沉视线从对门的陆听澜身上扫过,顿了顿,不露声色移开。
他与公主是青梅竹马,年少时不知事时曾想过娶她为妻,可随着年岁渐长,家族荣辱成了他肩上越不过的大山,反而渐渐淡了男女之情。
谢含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声质问:“你不娶我,父皇和母妃就要我去西靖联姻,你当真舍得眼睁睁看着我遭受这样的苦难。”
应淮序依旧沉默看着谢含烟,一双漆眸,无半点波澜,就像他这个人,可能生来就是铁石心肠。
谢含烟倔强站在武陵侯府,无论丫鬟婆子怎么跪求,都不为所动。
她今日之后,就无退路可言,应淮序成了唯一的希望,众目睽睽,一波接着一波的羞辱,快要将她淹没,脸面和尊荣被鲜血淋漓的现实撞得支离破碎。
谢含烟透着恨意的视线一颤,看向陆听澜:“都怪你,若是你去西靖联姻,我又何须遭受这样的苦难。”
“陆听澜你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就算你不愿去西靖,昨夜为何要派人刺杀司馥嫣。”
“她已经答应替我前往西靖,你却重伤她。”
陆听澜眼中尽是嘲讽,冷冷丢出两个字:“
蠢货。”
谢含烟快气疯了,脸上的妆花得厉害,她恨所有人,包括应淮序在内,在丢尽脸面的这日,她恨不得所有见过她狼狈模样的人,通通去死。
“陆听澜。”
“事已至此,你该回去的。”应淮序自来骄傲,少有求人的时候。
两府对门,隔着短短数步距离,他薄唇紧抿,那张如刀凿斧刻般冷厉的英俊面容,傲然荡然无存。
陆听澜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这几年谢含烟被司馥烟暗中指使,陷害过她多次,她做过最过分的事情,不过是把人丢到荷花池里淹过一回。
陆听澜朝应淮序颔首,伸手牵过姜令檀柔软掌心,似笑非笑:“看在你救我一回的份上,本郡主今日赏你一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