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底线、试探
应淮序脸色有些发僵, 深深看了陆听澜一眼后收回视线。
两人这一刻,仿佛形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各自转身回府。
谢含烟却不甘于此, 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听澜,语调泛冷:“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死了父母, 仗着父皇垂怜才能在玉京作威作福的可怜虫, 本公主何时需要你这样的人怜悯退让。”
“你陆听澜若是知趣, 就该在十年前年雍州兵败时,自刎殉国, 而不是被人救回玉京苟活, 抢了我作为燕北唯一公主的宠爱。”
秋阳落在谢含烟脸上, 将她惨白面容染成有些诡异的淡金色,反而显得阴气森森,格外狰狞。
陆听澜慢条斯理抚平有些凌乱的袖摆,眸底含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冰冷。
她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 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情况下,忽然扬起手,一耳光狠狠抽在谢含烟脸上。
“那你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仗着天子和娘娘们宠爱,金银堆里养出来不知好歹的米虫,你有什么资格对本郡主指手画脚。”
“你身为南燕公主,难道不应担起身为公主的责任,而不是哭闹威胁,毫无廉耻。”
谢含烟被陆听澜毫不留情的一耳光给打懵了, 伸手捂着脸颊不可置信:“你”
她质问的话还未说出口,不想陆听澜反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唇角绷着冷笑:“你若是聪明, 就不该在这种时候丢人现眼。”
谢含烟尖叫一声,伸手就要去挠陆听澜的脸。
不想下一刻,她手腕被应淮序紧紧握住,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大声呵斥:“寿安,闹够了没有。”
谢含烟肩膀不停哆嗦,她尖声质问:“你到底是帮谁,明明她打了我。”
“淮序哥哥,你当着不要我了吗?”
应淮序眼睛眯了眯,语气淡漠:“殿下回宫去吧。”
“再闹下去,丢的是殿下仅剩的脸面。”
“殿下不要忘了,十年前雍州兵败,臣的父母也死了。”
谢含烟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浑身被冷汗浸湿,骤缩的目光与他对视,声音干涩:“我”
“我忘了。”她绞尽脑汁想解释什么。
应淮序伸出手,抚向她红肿的侧脸,神色慢慢恢复以往的温柔。
“来人,送寿安公主回宫。”
“你敢!”谢含烟面色骤变,慌张扯住他袖摆。
应淮序面无表情一根根掰开她柔软的手指,也不看她,只是沉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要本侯亲自绑了人,送到陛下面前?”
谢含烟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料定宫人并不敢对她用强迫的手段。
她像发疯似地拼命挣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悄无声息停下一辆马车。
男人如银似雪的掌心慢条斯理挑开起车帘,那双不含半点情绪的视线只是淡淡扫过,然后慢慢落到后方。
“令檀,孤接你回东阁。”
周围瞬间死静。
谢含烟不可思议朝声音处望去,身体背脊开始僵冷,而后渐渐扩散至四肢。
入目所及,太子抚膝坐在半垂落的车帘后方,并看不清面容,可说话时嗓音低低,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令檀是谁?
她乱糟糟地想着。
“太子哥哥。”
谢含烟已经哭不出眼泪,她看着谢珩,以为等到了救星。
然而太子薄唇含笑,却不是对她:“令檀,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谢含烟如同提线木偶,往前迈了一步,眼角余光却看到太子的婢女吉喜扶着一个妙龄少女,堂皇而之登上她太子哥哥的马车。
少女的裙摆似流动的胭脂,在半空中漾出花一样漂亮的弧度,单单一个背影,就到了活色生香,令人浮想联翩的程度。
不是陆听澜,那她究竟是谁?
谢含烟目光失了神,怔怔看着马车离去,像是三魂七魄被惊散了。
原来她作为父皇最宠爱的公主,母妃心尖尖的女儿,一直都是个笑话啊。
羞愤与怨恨涌上心头,她如果是笑话,辅国公府对太子心心念念的司大姐姐就想独善其身?
她早就嫉妒死司馥嫣了。
谢含烟不由低头,脚尖用力撵碎地上的蚂蚁,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去辅国公府。”
“本殿下要去探望司大姑娘的伤势。”
宫人不敢反驳,只能改道。
司馟嫣经过昨夜凶险拔箭,人已经从昏迷中清醒,只是她受伤的地方实在刁钻,就算保下性命,也伤及根本,不过一夜而已,她饱满的双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丫鬟端着药跪在床榻前小心伺候,辅国公世子司良毅看着女儿的病容,既心痛又后怕:“嫣儿,你为何这样傻,非要激怒娘娘。”
“拿命去赌前程。”
“真的值得?”
“若一朝不慎,你连命都丢了,还能有什么。”
司馥嫣睁开眼睛,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苍白的唇慢慢扯出笑。
“您只知守成,又怎知嫣儿的心思。”
“如果不把姑母逼到绝路,她也不至于对女儿起了杀心。”
“女儿宁可用自己的命,去赌太子表哥的宽恕。”
“那些事,父亲既然不愿做,那就由女儿来做。”
“女儿自从出生起,家中是把女儿按照南燕未来的太子妃培养,女儿要当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要保住司家百年基业。”
司馥嫣胸口起伏,每说一个字,都如同拿刀绞烂她的伤口。
她痛得双眸睁圆,却是坚定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父亲女儿累了,之前胸口取出来的箭矢,劳请父亲送去祖父那,务必亲自交到太子殿下手中。”
司良毅沉默好一会,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好。”
他离去没多久,辅国公就亲自过来,比起儿子的优柔寡断,他就显得冷情得多。
“嫣儿,祖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等伤养好,你就搬去长汀苑,日后长汀苑就是你的闺阁。”
长汀苑是辅国公府历代继承人住的地方,当年就算的世孙,司馥嫣的兄长那时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虽说按照南燕的礼制,世家府邸立嫡不立长,但辅国公的孙儿实在太多了,他更看重的是家族百年,从不认为女子不如男。
长汀苑日日有人打理,但已经空置多年。
这百年间,能有资格压了嫡子嫡孙一头,入住长汀苑的女子,可谓寥寥无几。
司馥嫣垂眼躺在床上,惨白的唇勾出淡淡喜色,但她控制得好。
“孙女谢谢祖父怜爱。”
辅国公满意点头,就像在看一个价值连城的物品:“好孩子,这是你应得的。”
*
东阁书楼。
支摘窗关得严严实实,吉喜垂眸守在楼外,伯仁、青盐等侍卫早就退远。
谢珩伸手,端起金丝楠木书案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慢条斯理抿了一口,他清冷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书架后方。
玉蝉发出轻鸣,夹杂着少女软颤颤的泣音。
两刻钟不算多,也不算少,偏偏卡在一个让人抓狂的临界点上。
一开始他只准备让姜令
檀含上一刻钟就好,可他在经过镇北侯府时,恨不得捧在掌心里的姑娘,湿润润的视线竟然落在应淮序身上,虽然只是不经意瞥了一眼,他却无端生了些许不满。
所以他觉得就算多含一刻钟也行,她迟早要习惯的,以后也许还能更久。
姜令檀指甲掐着掌心,冷白的额间已经沁了汗水,舌尖连着舌根一路顺着喉咙麻下,软润的口腔被津液塞得满满的,有些东西来不及咽下去,她只能用帕子擦净。
不敢分神,口中玉蝉随着她每一次发音颤得厉害,苦中透着甘甜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手脚发软,想反抗,又碍于此刻太子殿下温和眉眼下藏着的严厉。
“令檀,过来。”
谢珩放下茶盏,朝她招手。
姜令檀不敢耽搁,一步步走上前。
红唇水润,不知是不是含着东西的缘故,红得像涂了胭脂,若是用力,就如同樱桃熟透,恐是能掐出水来。
“可以了。”谢珩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
姜令檀迫不及待用舌尖抵出,小心取了绣帕包好。
她后背湿透了,小衣黏腻腻贴在皮肤上,秋日寒凉,两刻钟下来她莫名热得厉害,双颊嫣红,眸底波光潋滟。
书楼二层的支摘窗重新推开,有风拂面,太子宽大霜白的袖摆微微晃动,像是悬在天际的云,可望而不可及。
镶滚着荷莲宝相花纹的宽袖,露出一截玉白手背,掌心紧握戒尺,让她心慌不敢与之对视。
“主子。”
谢珩薄唇勾了勾,鼻音冷哼:“说。”
伯仁道:“辅国公亲自过来,说想见殿下一面。”
谢珩没有回答伯仁的话,而是声音轻轻问:“令檀觉得,孤该见辅国公吗?”
姜令檀捏紧帕子,微颤的视线望向窗外,指尖抖了抖,大着胆子比划:“殿下不见为好。”
谢珩满意笑了,冷声朝伯仁说:“拒了。”
“是。”
约莫一刻钟后,伯仁回来:“殿下,辅国公留下一物。”
谢珩看向姜令檀:“不妨猜猜,是什么东西。”
他语气极轻,尾音勾着,漆黑视线微微一侧,落在窗外伯仁双手举着的东西上。
姜令檀不知太子问她是何意,胸腔里心脏跳得厉害,只觉含过玉蝉的喉咙,痒得厉害,像吞了一团滚烫的火。
司大姑娘重伤,辅国公亲自前来东阁,要么是人死了,要么是转危为安有了筹码。
她猜测着外头伯仁说话的语气,依照司馥嫣的性格,既然能做出用命来谋划的手段,那么递进东阁的,不出意外只能是那一支伤她的箭矢。
“殿下。”
“臣女猜测,是丹砂箭矢。”
谢珩一双凤眸缓缓眯了起来,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果然聪慧过人。”
第52章 第 52 章 占有欲渐生
他尾音勾着, 似漫不经心,薄唇压出的浅浅暗影,却给人一种冰冷的凌厉。
“拿过来。”
书楼木质扶梯传来脚步声。
伯仁恭敬上前:“请主子过目。”
姜令檀转过头, 视线恰好落在伯仁双手托着的东西上,暗红的箭矢寒光晃眼,除此外还有一封薄薄的信。
信封上, 是秀娟的簪花小楷, ‘太子表哥亲启’这六个字, 写尽温柔婉转。
谢珩扫了一眼,曲指在桌面敲了敲, 一贯温和的语调吩咐。
“拆了。”
“是。”伯仁点头, 小心拆开手中明显精心用香熏过的信。
雪白透光的信纸舒展开, 纸上用大红朱砂,只写了一句话:“臣女百口莫辩,只求以命相抵,以血洗清白。”
姜令檀看着信纸上鲜红如血的字, 唇角边露出几分冷笑。
她不得不佩服司家这位大姑娘的心机和手段。
以命相搏,想让太子殿下心软。
这次重伤,无论宫中如何猜测,她明面上既不会得罪寿安公主那边,又能完美避开去西靖联姻。
再加上辅国公府因为联姻和宫中司妃娘娘变得微妙的关系,也以她重伤濒死为转折,得到了完美的缓冲。
司馥嫣抱着这样的目的,姜令檀不用细想也能猜到几分, 她不禁有些好奇太子的反应。
心底划过这样的想法,不禁悄悄往太子那边看去,纤长卷翘的眼睫轻轻颤着。
不料下一刻, 男人清冽的凤眸陡然抬起,她暗中的打量,恰巧被他抓了个正着。
“令檀若是孤这样的身份,会如何做?”
谢珩端坐在临窗的圈椅上,修长掌心搭在窗沿,午间阳光撒落,他身后是青翠茂盛的竹林,秋风穿堂,竹香混着迦楠香,柔柔落在她鼻尖上。
姜令檀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就像被他看破心思,指尖无意识抠着软嫩的手掌心。
若她是太子这样的身份,大抵会让人把信件烧了,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反正司馥嫣中箭受伤,那是她与司妃娘娘之间的矛盾,她这种一厢情愿的做法,更像是以死相逼,强人所难。
辅国公府若真是个心思规矩的,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生出行刺的胆子,事情既然已经做下,那自然要承受后果。
司馥嫣凭什么觉得自己中了一箭,就值当别人怜惜,当初她和陆听澜在京郊遇刺的仇,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臣女不知。”姜令檀一双眼睛清澈水润,掌心悄悄握成拳头,她并不愿道出心中真实想法。
“是么?”
谢珩好整以暇往后靠了靠,目光上抬,看着她似笑非笑,淡声朝伯仁吩咐:“烧了,莫要脏了孤的书楼。”
姜令檀见伯仁拿着书信走远,犹豫一下,伸手朝谢珩比划:“殿下,时辰不早,臣女也该回去。”
书房安静,两人离得极近。
谢珩坐直了身体,掌心撑在膝上往前靠了靠。
他能清楚地看见那双他恨不得弄哭的兔眸里,映着他的影子,随着眼前少女因紧张而轻轻眨眼的动作,影子也跟着晃动。
她强装镇静的样子,反而显得对他的疏离,又让他觉得生气。
“左右无事。”
“留下陪孤用膳。”
谢珩笑起来,凤眸深邃如墨化开,声音不疾不徐。
姜令檀红唇轻轻一抿,想要拒绝,可对上男人含情温和的眼睛,就如同秋日月桂淡香,无声无息乱她的思绪,莫名其妙应承下来。
午间的书楼,倾斜的冬阳暖洋洋透过洞开的支摘窗落在地上。
姜令檀咬一小口碟子里的芙蓉酥,薄薄的外皮内里馅料掺了豆沙和软糯的百合,淡淡的甜味,一口咬下去,口齿生香。
她觉得好吃,没忍住,也忘了他的规矩。
掰下一小块递上前,指尖比划:“殿下,这个是素馅,不是很甜。”
谢珩抬眼看她,目光专注。
姜令檀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太子自小养成的习惯,不沾甜食。
她掌心微僵,正要收回手。
可下一瞬,细白的手腕被男人滚烫掌心紧紧握住,他指腹粗粝,似在微微颤抖。
“我”姜令檀惊慌站起身。
谢珩眼瞳幽深似含着极重的情绪,墨黑眼底泛起的锋芒犹似被窗外的风吹散了,他唇角勾出有些凉薄弧度。
“孤尝尝。”
话音落下瞬间。
姜令檀喉咙不受控制发出一声软颤颤的惊呼,她一双眼睛在顷刻间湿透了,耳后有霞红色悄然爬上。
他就着她的白皙的指尖,用唇衔走糕点,能明显感觉到湿滑的舌尖无意擦过她的指尖,温度过分炙热,令她心慌。
谢珩眸光微偏,低头看她一眼。
舌
尖卷着口中一块小小的芙蓉酥,许是她亲自喂的,味道比他想象中还好一些。幼年时的记忆,顺着口齿生出的甜腻,一帧帧从他脑海中滑过。
父皇对他过于病态的严厉,母后冷眼瞧着不为所动,他也曾渴望幻想过点心和糖豆是什么滋味的。
直到照顾他的小内侍被父皇叫人当着他的面活生生打死,只因小内侍悄悄藏了一块点心给他,被血浸透的点心,被父皇亲手塞入他口中。
这是对他贪甜的惩罚。
年少贪求而不可得之物,在这一刻,竟被她手中一块小小的芙蓉酥抚慰。
她指尖很软,掌心有淡淡的奶香,比他想象中更干净美好。
不甜吗?
甜的。
谢珩在觉得喉咙里甜腻要泛上来,咽下去的点心并没有变成令他作呕的人血生肉。
她眨着漂亮无垢的兔眼,眼底清澈:“殿下觉得如何?”
谢珩目光从她软嫩的掌心擦过,喉咙滚了滚:“尚可。”
姜令檀暗暗松了一口气,伸手慢慢解释:“其实甜食吃多了也不好,会有蛀牙的。”
谢珩不禁想到之前去梁州的路上,他亲自给她口腔上过药,粉润的唇,雪白的牙齿,生得整齐小巧,并没有蛀牙。
但这些事他不会告诉她,舌尖慢慢从牙齿扫过,口中甜味还未散尽,心情却莫名愉悦。
午膳后,谢珩并未避着她,直接坐到书桌后方用朱笔批注从宫中送来东阁的折子。
姜令檀发现二楼书架有些乱就没着急走,而是踮着脚尖一点点把东西归类整理。
在夕阳沉落前,她寻了借口离去。
吉喜守在楼外:“姑娘不与殿下一同用了晚膳再走?”
姜令檀摇头,伸手比划:“天色已晚,常妈妈久不见我,定要着急的。”
吉喜恭敬站着神色欲言又止,视线悄悄往二楼朝外推开的窗子看去,太子殿下果然神色不善站在窗前,只是姑娘对于太子危险的眸光,毫无所觉。
“走吧。”姜令檀拉着吉喜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珩慢慢收回视线:“伯仁。”
“属下在。”
“告诉应淮序,寿安离京前往西靖,由他一路护送。”
一贯没有表情的伯仁,不禁愣住。
“殿下,公主和武陵侯”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太子打断:“按孤说的做。”
“是。”
伯仁心脏猛震,贴着后背的衣服瞬间被冷汗浸湿。
太子让武陵侯护送寿安公主嫁入西靖,看似是在给武陵侯机会,可这个机会何尝不是压倒武陵侯与寿安公主的最后一根稻草。
武陵侯若敢带寿安公主私奔,天高海阔,那么就彻底失了太子信任。
太子想要的是铁石心肠,不耽于儿女情长,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
清晨,姜令檀迷迷糊糊睁眼。
吉喜听到动静轻声说:“时辰还早,姑娘不如再睡会?”
“唔。”姜令檀摇头,透着些许迷茫的睡眼,烟波浩渺如同蒙着一层烟雾。
“什么时辰。”她伸手比划。
吉喜笑着说:“辰时刚过半。”
这时候常妈妈从外头进来:“姑娘,华安郡主派人送了东西,说是长宁侯府派人送到镇北侯府的请柬。”
姜令檀接过,一目十行看完。
原来半个月后是长宁侯府十姑娘姜云舒的生辰,长宁侯府估计是想寻这个借口让她回去。
可姜云舒的生辰又不是整寿,按照往年的章程,长宁侯府不会大办,而且姜云舒与人合谋陷害她的丫鬟冬夏,她们二人也算是彻底撕破脸皮的。
恐怕除了生辰外,还有别的事等着她。
“可要去?”常嬷嬷神情不安。
姜令檀摇头:“不去。”
常嬷嬷这才松一口气。
“不去最好。”
“否则姑娘回去了,若再要出来,也不知府里会用什么手段藏着姑娘。”
“虽说太夫人面子上瞧着是护姑娘的,但只要有长房周氏在,又关乎了长宁侯府日后的利益,老太太也不见得会一心一意为姑娘着想。”
姜令檀秀眉轻蹙,转身去书房写了一封信给吉喜:“能让人帮我把信送给华安郡主吗?”
吉喜点头:“姑娘只管吩咐,不过是跑腿的事。”
信件送出去,未出东阁,先是暗中送到书楼太子手中。
姜令檀在信中交代,无非是让陆听澜派人帮她查清长宁侯府近来的动向。
“这样的小事,竟也不愿让孤帮忙。”谢珩坐着,清瘦挺拔的背脊,愈显得清冷锐利。
吉喜垂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陆听澜待在玉京,孤觉得有些碍眼。”
“那就放她去雍州半年。”
谢珩表情温润,听着语气就像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眼底神色晦暗莫测。
“伯仁,安排暗卫营的探子伪装成雍州的骑兵,给陆听澜传消息。”
“告诉她。”
“世子陆景辞在雍州伏击。”
“孤倒要看看,在她心中究竟是世子重要,还是孤的善善重要。”
第53章 第 53 章 从此不复
姜令檀的信, 经东阁太子过目后,送到镇北侯府陆听澜手中。
长宁侯府那点事儿,根本不用费心打听。
窦妈妈按照吩咐, 不过是略微使了点银子就贿赂到周氏身旁的一位管事婆子。
那婆子虽不算周氏的心腹,但也算日日要出府采买,不出两日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
原来是因为陛下赐婚寿安公主前往西靖联姻, 周氏当即就盯上了与寿安公主青梅竹马的武陵侯。
应家府邸和镇北侯府恰巧又是对门, 周氏思来想去, 觉得不如使唤姜令檀去当这个中间人,能借着陆听澜的关系试探一下武陵侯的态度。
所以才借着姜云舒的生辰, 让她回府。
吉喜把窦妈妈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说完, 她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奴婢还另外听了一桩事。”
“说是自东郊遇刺, 永昌侯府世子刘在德被刑部关在大理寺牢狱内,至今生死不明,永昌侯府上下求助无门,只能寻到长宁侯府。”
“刘家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意, 整日堵在长宁侯府门前,但凡刘家的人在宴会上碰到周氏,总要哭哭啼啼嚎上两嗓子,张口闭口就是指责姜十姑娘为人轻浮,随意苛待丫鬟。”
“奴婢听说长宁侯府周大夫人一贯看重名声,也没料到遇到这样会撒泼打滚的无赖人家,近些日都快被气出病来了。”
凉夜生寒,烛影幢幢。
姜令檀垂眸听着, 冰冷的手心握着茶水,过了许久才慢慢喝一口。
今日恰逢十月十五月圆夜,这个时辰她本该早早歇下的, 可天上高悬皎洁的月光透过菱花格窗落进屋中,难免叫她不安。
略浓的茶水在口腔内散开,眼底因为困倦在灯影下泛起一层迷离的水光。
“姑娘可要睡下?”吉喜见她瞌睡连连,担忧问。
姜令檀摇头,伸手比划:“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吉喜叹了口气:“近几日玉京议论的全都是寿安公主与西靖联姻的消息,还有就是宫里司妃娘娘据说病得厉害,就连陛下也抽空去陪了小半日。”
姜令檀又抿了一口浓茶,这茶却越喝越困,意识逐渐昏沉。
谢珩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长臂一伸,把荏弱娇俏的身子揽进怀中,冷冷朝身后吩咐。
“出去。”
吉喜赶紧垂眸,轻手轻脚退下去。
夜幕笼罩,烛花爆出轻响。
谢珩一双漆眸渐红,大手拢上那盈盈一握的细腰,指尖克制着轻轻的颤抖,身体深处不受控制涌出来的欲念,快要将他逼疯,恨不得把怀中已经陷入梦乡的少女揉碎,吞入腹中。
滚热的汗水,顺着他清俊脸颊滑落,那双明明看什么都没有任何情绪眼睛,此刻透着秾丽的妖异。
滚烫的鼻息落在少女无瑕的雪肌上,带着轻微的喘息声。
谢珩喉结滚了滚,勉强控制住要张口朝那脆弱脖颈咬下去的冲动。
因为蛊毒的影响,那些从血骨里弥漫不受控制的渴求,在这冷寂的夜里,变成歇斯底里的恶鬼。
“善善。”
谢珩低声呢喃,薄唇慢慢衔住少女柔嫩的指腹,牙齿渐渐用力。
梦里。
姜令檀一直奔跑在渺无边际的荒原里,墨一样的夜色中,一只毛色纯白的雪狼朝她奔来,张口想要呼救,可荒原上凛冽的风一下子全都灌进她喉咙深处,炙热的气流。
再然后,她被雪狼狠狠扑倒在地上,然后“啊呜”一口,吃掉了。
“救”
姜令檀从梦魇中惊醒,泛着水雾的眼瞳里透着茫然。
目之所及,依旧是睡前熟悉的黄花梨木床榻,藕荷色暗织榴花带子纱帐朦朦胧胧。
她觉得指尖有些发痒,垂眸一看,却不知是什么时候伤到,红了一小块,有点像被蚊虫叮肿的红包,伸手去捏,又痒又痛。
常妈妈掀开纱帐,拧干热帕上前:“姑娘可算是醒了。”
“吉喜说姑娘昨夜睡得迟,许是会起得晚些,却没想到您竟然一觉睡到近申时一刻。”
“昨儿夜里风大,姑娘可是吓着了?”
姜令檀轻轻摇头。
她昨夜睡得格外沉,除了那个有些荒唐的梦境外,竟然没有听到屋外一点声音。
早过了午饭的时辰,姜令檀也不饿,索性就吃了一块点心,就着牛乳羹随便打发过去。
吉喜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
“奴婢福意,给姑娘请安。”
姜令檀微愣,福意她认得,是陆听澜身旁伺候的。
“你家主子可是有事要吩咐?”
福意点头,声音着急:“方才雍州派人八百里加急给奴婢家主子传了消息。”
“说才到雍州不久的世子在雁荡山遭遇伏击受了重伤,就连芜菁娘子也束手无措。”
“郡主准备今夜离京前往雍州,不知姑娘是要对外宣称和郡主同去雍州,还是一人留守镇北侯府?”
姜令檀闻言心底咯噔一跳,手掌心发冷。
世子陆景辞可以说是陆听澜的半条命,若真出了什么意外,陆听澜恐怕是要发疯的。
她也没有犹豫,想到长宁侯府那些琐事,反正如今暂居东阁,太子殿下书楼里的那些书册,她就算一日看一本,连着几年都不一定能看完,左右不出去就是。
她紧紧捏着因为寒意变得僵冷的指尖,伸手比划:“对外宣称,我与郡主一起去了雍州。”
“我留玉京,若有事需要,我也能想法子周全一二。”
“是。”福意点头。
没多久,外头下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在太阳落山前,印着镇北侯府标志的马车,拿着从东阁求来的文书从玉京出发,前往雍州。
姜令檀坐在窗前,怔怔瞧着廊庑下的雨帘。
她轻轻揉着发凉的掌心,紧了紧身上厚实的羊绒毯。
自从得了太子庇护,她已经平安度过两个月圆夜,等十月一过接着就是十一月,她马上就要及笄。
一直留在东阁并不是长久之计,就算太子心善,她也不能当困于笼中的鸟儿,出了长宁侯府应该有更加广阔的天地才对。
南燕之大,总能寻到容身之所。
入秋后,接连几场大雨,京郊树林里的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黄。
天寒雨湿,虽未下雪,但无孔不入的秋风无处不在,冷到人骨子里。
“冷就靠过来暖着。”
“孤难道是洪水猛兽?”
谢珩手执书卷,狭长的凤眸淡淡往侧方一扫。
姜令檀只觉得一股寒意往上蹿,冷得她长睫被那风一拂,似染了寒霜。
今日是寿安公主和联姻使团前往西靖的日子。
她作为天子独宠的公主,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前来送行的人多得把玉京城外的官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姜令檀坐在宽敞华贵的马车里,指尖正悄悄挑起帘子往外看。
武陵侯骑在高头大马上,冷厉的风,像是已经把他眉眼冻住,侧脸如刀凿斧刻,纹丝不动。
“殿下怎么让武陵侯去给寿安公主送亲?”姜令檀叹了口气,伸手比划。
谢珩合了书卷,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不妨猜猜?”
又让她猜。
近来他总喜欢这样,叫她猜测他的想法。
“殿下是给武陵侯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可对?”姜令檀放下帘子,神色平静说。
谢珩勾了勾嘴角,细碎似砂砾一样的寒芒漾在他漆黑深邃的瞳仁里:“孤给他机会。”
“不过依孤所见,世间男子大抵都是薄情寡义。”
姜令檀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太子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时无言,只能手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一声。
这时外边的官道忽然传来喧闹,接着是三皇子透着哽咽的声音。
他今日也不知是抽得什么疯,在众目睽睽下,忽然抱住西靖太子贺兰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贺兰歧半边身体还是残的,自从上次“跑马”重伤,他身上的伤只增不减,就没有好全过。
谢清野正哭得开心,就被另一道虚弱像是吊着一口气的声音打断。
司馥嫣坐在特制的木头轮椅上,身后簇拥着丫鬟婆子,她含泪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寿安公主。
“寿安,都是我的错。”
“我原是说好替你去西靖联姻,可没想到出宫时竟然遭遇刺杀差点丢了性命。”
“那日我若是不进宫,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谢含烟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竟然还笑了一下,只是抿紧了唇没说话。
司馥嫣当即敏锐察觉到谢含烟今日对她的态度过分冷淡,但她并没有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
毕竟谢含烟只要嫁去西靖,那就相当于她们这辈子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一个被各方势力作为弃子的公主,从联姻定下的那日,就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司馥嫣紧紧握着谢含烟的手,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到她声音温柔说:“本宫听闻华安郡主前些日去了雍州,姐姐既然留在玉京,日后岂不是姐姐最好的机会。”
“姐姐可要好好争取。”
这种时候司馥嫣怎么会表现得欢喜,她适当透出一点忧愁:“你在西靖要好好的,至于东阁那边,我想殿下大抵是厌弃司家的。”
谢含烟眸光微闪,不由想到那日在镇北侯府看到的绝色女子。
她语调愈发的柔和:“怎么会,姐姐不要多想。”
“太子哥哥年岁轻,如今还未及冠呢,选妃的事太后和父皇才不着急。”
“只要陆听澜永远留在雍州,在玉京皇城又有谁能和姐姐相提并论。”
“妹妹会在西靖看着,看姐姐日后的好日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谢含烟没有在掩饰自己眼中的冷意,可司馥嫣只当她心中嫉妒,并没有放在心上。
风吹枯枝,黄叶满地。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长龙似的嫁妆蜿蜒没有尽头。
谢含烟坐在马车里,脑袋上的红盖头早就扯掉,她正面无表情用湿帕擦掉唇上的口脂,一双眼睛冷得如同凛冬的坚冰。
第54章 第 54 章 往事
“殿下, 这是贵妃娘娘吩咐奴婢一定要给您过目的。”赵嬷嬷抖着手掌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谢含烟闻声缓缓抬起头,视线向下垂落。
‘吾儿亲启’这四个字,映着车窗外的光, 刺得她眼底酸胀,心底的恨意糅杂着不甘,肆意生长。
“烧了吧。”谢含烟涂着鲜红口脂的唇重重一压, 阴戾不见半点笑意。
送亲队伍浩浩荡荡, 十里红妆延绵宛如没有尽头。
姜令檀跟着太子出门看完热闹, 回东阁时辰还算早。
一盏子去风寒的红糖姜茶下肚,再吃了一点小厨房热乎乎蒸出来的点心, 她吉喜的劝说下, 拆了头发, 洗净手换衣裳,准备看几页书,再小睡半时辰。
常妈妈
灌好汤婆子塞在她脚下,又摸了摸, 这才放下心来:“姑娘今儿起得早,眼下这个时节外边冷得厉害,左右闲来无事,老奴在一旁守着姑娘。”
起初姜令檀还有精神与常妈妈比划几句,渐渐眼皮愈沉,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
等到被常妈妈唤醒,刚好近晚膳时辰,姜令檀眨了眨睡得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朝外看去。
此刻薄薄的晚霞透过隔扇, 映在一旁的牡丹花开描金屏风上,又被分割成一块块的菱形方块,雪白的掌心向外探出, 隔着帐幔就要去抓那一束霞光。
光顺着微漾的纱帐,一点点落在她脂玉一般秀白的侧脸上,伴着眼角压出来的樱红色,眼睫卷翘,好看得要命。
常妈妈连呼吸都下意识轻了轻,微凝的视线落在帐子旁的如意结上,那里簪着一枝开得正盛的月桂,屋内花香淡淡。
这是半个时辰前,太子从外边院子摘了亲自送来的花,现在想起来,常妈妈依旧被太子当时的举动吓得半死。
他当着她的面,旁若无人撩开纱帐,长指顺着睡梦中少女铺了满床的青丝,一寸寸往下,然后停在松松散开的领口处。
当时太子的目光看似没有任何情绪,但常妈妈怎会不知,那是善于隐藏的掠夺者要把猎物吞入腹中的勃勃野心。
“姑娘若是饿了,老奴去小厨房把晚膳取来?”常妈妈试探问了一句,眼角余光悄悄看向站在一旁的吉喜。
姜令檀伸手轻轻揉着睡得有些酸软的后颈,然后朝常妈妈摇头,伸手比划:“不了,回东阁前我和殿下说好,去书楼用晚膳。”
至于她为何答应太子,姜令檀没好意思告诉常妈妈。
因为太子许的条件实在诱人,可以免了她今日两刻钟的含蝉。
常妈妈闻言,眼底惊骇一闪而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垂了眸不敢多言。
“姑娘,奴婢伺候您梳头。”吉喜笑眯眯上前,又顺手摘下如意结上的桂花,“今儿月桂开得好,等会儿簪在发髻上,也不枉一场秋凉。”
姜令檀笑着点头应下。
十一月初,朔风砭骨。
姜令檀裹紧身上的斗篷,顺着廊庑慢慢往书楼走,才走到半道,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太子。
“殿、下。”姜令檀嗓音软软,屈膝行礼。
她现在已经能勉强连着说两三个字,只是声音不大咬词也不够清晰,离得近了才能勉强听清。
谢珩往前走了两步,视线像是不经意往下,声音淡淡问:“可会冷?”
姜令檀摇头。
“那走吧。”谢珩笑着侧了下身,他身量高,不说话时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压迫感,是端方守礼,也有说一不二的威严。
他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恰好又能挡住侧边吹来的寒风,声音却压低了些:“孤听闻陆听澜去了雍州,她还顺带捏造你一同去雍州的假消息。”
“嗯。”姜令檀没有否认。
柔软秀气手指紧紧扯着身上的斗篷细带,凉风冰凌似地从她脸颊上刮过,兜帽被吹落,寒风从脖子往衣襟钻去,全是冷意。
“可别吹了凉风。”谢珩停下,理所当然抬手帮她戴好兜帽,温热的掌心像是无意间碰了一下她的耳垂。
姜令檀轻声道谢,有些不好意思往旁边避了避。
在她看来,他是太子,不该做这样的事,就算吉喜离得远,她自己也能把兜帽重新戴好。
等到快到书楼,外头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风比起方才更大些,吹得姜令檀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朦胧灯影下,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书楼前,眨了眨眼正想要看清,那影子却缓缓朝她这个方向越走越近。
“太子大哥,东阁的墙实在太难翻了。”
“本殿下差点被程京墨捅死。”
说话之人正是谢清野,短短一段路,只见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何事?”谢珩微微拧眉。
谢清野歪头看向落后谢珩半步的姜令檀,出乎意料,这回他竟然没有跳出来大喊一句,“司馥嫣你个死不要脸,竟然缠着本殿下的太子大哥。”
而是一脸震惊叫道:“哈?嫂子?”
“太子大哥竟然背着你亲爱的弟弟,在东阁里藏了嫂子。”
姜令檀眼前一黑,差点被谢三一句话惊得晕过去。
这种情况,她宁可三皇子继续把她错认成司家大姑娘,也好过着一句惊天动地的“嫂子”。
“闭嘴。”姜令檀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狠狠踩了谢三皇子一脚,语调字正腔圆,她平日努力发音说话都达不到的效果。
谢清野被踩了一脚,也不生气,笑嘻嘻往后退了几步:“太子大哥留饭吗?”
“午间送寿安那个傻子出城,连午膳都没能好好吃一口,本殿下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闭嘴。”谢珩冷冷吐出几字,语气微寒。
谢清野被他盯着,背脊僵硬,到底这顿饭还是被他给蹭到口了。
三人一起用膳,晚膳就摆在书楼一层的靠竹林的东侧,推窗望去,依旧青翠的枝叶随风簌簌,屋里有银霜炭盆,吉喜还在姜令檀手里塞了一个鎏银飞花暖炉。
入冬后,鲜蔬反而成了珍贵难得的东西,六七盘菜,半数以上都是换着花样做的蔬菜。
然后就是川芎白芷炖得雪白的鱼头汤、水晶冬瓜饺、燕窝冬笋烩野山鸡锅子、清炖蟹粉狮子头、杏仁豆腐,还分别有两道甜咸的酥点。
姜令檀双手托着一碗太子殿下亲自给她盛的鱼头汤,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
等面前的瓷碟轻轻落下一块桂花糖蒸栗糕,她才骤然回过神。
“谢谢……殿下。”她声音很轻,红唇因为紧张微微抿着。
“啧。”谢清野眉梢微挑,正准备开口犯贱,结果桌子下被谢珩不动声色狠踹一脚。
姜令檀不敢说话,也不敢去看身旁离她极近的太子,口里的桂花糖蒸栗糕咬了很久,才慢慢咽下去。
“好吃?”谢珩眼眸含笑,柔声问她。
“嗯。”
“殿下可要尝尝?”她有些不自在,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桂花糖蒸栗糕。
谢珩静静看着她,温和平静的神情,夹起一小口慢慢放入口中。
桂香混着蜂蜜的香甜,顿时在口腔里爆开,喉咙在这瞬间本能想要作呕,他不想驳了她的好意,正准备强行咽下去时。
微深幽暗的视线,忽然落在她发髻上簪着的那一枝月桂上,墨绿的枝叶,金色碎星一样的花瓣,口中桂香就像是她冬日里若有似无的芳香,莫名品出了一点相似诱引的滋味。
他神态自若又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唇角勾了勾:“尚可。”
“哐当”一声。
谢三殿下手中的象牙筷因为眼前过于惊恐的画面,掉在地上。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痛得嗷地一声,脸色都青了。
然后又不死心,想要去掐谢珩:“太子大哥,我掐掐你,你痛不痛,看看是不是幻觉。”
掌心还没伸出,就被谢珩用眼神逼回。
实在忍无可忍的谢清野,冲出书楼逮着正躲在一旁吃点心的程京墨一阵乱掐:“你应是不痛的,方才本殿下许是脑子出问题了,竟然看到太子大哥吃了一口糕点。”
“糕点那玩意,对太子大哥来说,不比鹤顶红还毒上十倍。”
“你说他要是死了,父皇会不会立我为太子?”
“东阁是不是也是我的了?”
谢清野满脸痴心妄想,对着程京墨胡言乱语。
程京墨还十分认真思考了一刻钟,然后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
“长幼有序,要轮也是轮到二皇子殿下。”
谢清野立马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那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程京墨正准备点头,却一不小心撞上了太子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胡乱解释:“主子,属下真的什么都没说。”
“谢三。”谢珩声音微微下压。
谢清野从他泼天
权势的美梦中回神:“嗯?”
“明日出发去西靖。”
“若不去。”
“孤就杀了你。”
谢珩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薄唇勾着淡笑,清冷凉月落在他颀长的侧影上,银辉泠泠,灯芒晕染化作人间最温和不过的君子。
谢清野却觉得似站在冰凌堆里,浑身僵冷,杀意犹如有实质笼罩在他身上。
他想拒绝,但是没有理由。
西靖他不喜欢,更不喜欢和贺兰歧一起装疯卖傻。
“好。”谢清野闭了闭眼,冷汗已经悄无声息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裳。
谢清野走了,伯仁等人也悄无声息退到暗处。
姜令檀晚膳没用多少,她见屋内气氛不对正准备行礼离开,但还未转身,就听到身后清冽的声音:“善善。”
既清又淡的语调,混了秋夜特有的清寒,慢慢攀上她的身体,渗进她骨头里。
姜令檀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胸腔里心脏猛地跳了起来。
昏茫茫的烛光因着幢幢暗影,太子往前迈了一大步,语调平缓就像在诉说与他无关的故事。
“孤从记事起,从未被允许尝过甜食。”
“因为孤的母后认为,孤是南燕的储君,不应被外物所引诱心思。”
“孤因为好奇,偷偷藏了一颗糖豆在荷包里,被收拾衣裳的嬷嬷发现了,嬷嬷派人告诉母后。”
“母后当着孤的面,让人把所有伺候孤的太监宫女全部乱棍打死。”
“那夜,滚烫的血几乎染透东宫大殿的每一块转缝。”
“然后母后笑着把孤藏起来的那一颗糖豆,塞进孤的口中,她说这就是代价。”
姜令檀的面色陡然变得惨白,她不敢相信往后退了一步,指尖紧紧掐着掌心:“我我不知。”
谢珩笑了笑,视线悄然落在她乌发上簪着的月桂上,上次的芙蓉酥是她亲自喂进口中的,他咽下去了。
而今日的桂花糖蒸栗糕,似是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他同样觉得没有那么难接受。
好像一切,只要和她有关,就会变得理所当然。
他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岌岌可危的疯子,在他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的时候,她纤弱的手会在无意间把他拉住。
温暖柔软,他又怎么舍得松开。
谢珩不知道这种是什么情绪,心底却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告诉说,要得到更多,谁也别想沾染。
“夜深。”
“送你回去。”谢珩指尖揉了揉隐隐发胀的眉心,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又从容。
姜令檀沉浸于对他过往的震惊,心软根本就不会拒绝他:“好。”
两人沿着廊庑慢慢往回走,一路上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碰到。
姜令檀走得不快,谢珩似乎比她更慢些。
夜凉如水,小院前远远就看到常妈妈提着灯笼,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
“姑娘。”常妈妈见姜令檀回来,眼中喜色闪过。
等看清她家姑娘身旁跟着金尊玉贵的男人时,常妈妈笑容僵在脸上,控制不住抖着身体行礼:“老奴给太子殿下请安。”
谢珩并未理会常妈妈的小动作,他依旧在笑,伸手动作亲昵,揉了揉姜令檀的脑袋,温和道:“明日记得来书楼。”
“好。”
第55章 第 55 章 入冬暴雨
“姑娘, 怎么好端端的又去书楼?”
常妈妈扶姜令檀进去,就像是无意中随口问了一句。
“书楼本就是日日都去的。”
“毕竟我受殿下庇护,暂居东阁, 闲来无事帮他整理书架,也用空闲时间翻看里面的书册。”
姜令檀不可置否,眼中露出淡淡的笑容, 在半空中慢慢比划的双手, 轻轻握住常妈妈因为常年操劳有些粗糙的掌心, 拍了拍,接着伸手比划解释。
“我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 吉喜一直在身旁跟着, 书楼外侍卫也不少。该明白的道理我都懂, 太子殿下是守礼的端方君子,我也知与他身份悬殊,不该有的非分之想绝对不会有。”
“但是我既受了他的恩惠,若能在琐事上帮点忙, 这样也能心安理得些。”
常妈妈勉强笑了笑,温柔的视线落在姜令檀身上。
摇曳灯火笼在她周身,桃花云雾烟罗直领对襟长褙,海棠花色百蝶穿花的八幅湘裙,衣襟处隐隐约约露出一点镂金百蝶穿花白月色绸衣,腰上系着掺金珠线穗子宫绦,就连脚上的绣鞋都缀着浑圆挑不出半点瑕疵的珍珠。
冰肌玉骨,明眸皓齿, 那种介于少女懵懂,又隐隐有女子独当一面的聪慧,就如同天上皎月, 可望不可得,只会诱得人毫无招架之力。
更何况,惦记上她家姑娘的人是太子殿下。
常妈妈心口猛跳。
很多话,她不敢说,也不太能说。
硬生生压下心底的不安,常妈妈眼中露出几分笑:“是老奴多虑了,只是书楼隔得远,等入冬后落了雪,若是日日过去,恐是天寒伤了身子骨。”
姜令檀望了一眼外头漆黑的天色,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书楼含蝉和中箭受伤的事,她都没有告诉常妈妈,一来是怕常妈妈担心,二来则是因为寒蝉那事,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想着等差不多能说话时,也算给常妈妈一个惊喜。
沐浴换了衣裳,姜令檀缩在厚厚的衾被里又看了一会闲书,然后在吉喜的哄骗下,喝了一碗热热的牛乳羹,漱口后躺下休息。
白日出了门,又整理了书楼的册子,然后用晚膳前又被三皇子吓得够呛,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吉喜轻手轻脚上前,又在床榻里加了一个汤婆子,轻轻放下帐子后,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常妈妈心里压着事,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曾经,等翌日清晨姜令檀醒来时,就有小丫鬟来说常妈妈今晨醒来起了高热,已经叫郎中来看过也开了方子。
这时姜令檀才起,眼底透着还未清醒的睡意,软软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一听这话,整个人顿时就精神了。
她急忙掀开被子,随手拿了一件宽大斗篷披上,就要往常妈妈住的屋子里去瞧一,幸好才走了两步就被吉喜给拦下了。
吉喜不露声色瞪了一眼不懂事的小丫鬟,又解开姜令檀身上的披风,拿了厚实的衣裳一件件给她换上:“姑娘莫要着急。”
“郎中开了方子,常妈妈服了汤药已经睡下了。”
“昨夜的确是烧得厉害,是我们这些做丫鬟的怕您忧心自作主张。”
“但这天儿不作美,大清早开始落雨,淅淅沥沥也没有停歇的时候,不如等常妈妈睡醒,再去也不迟。”
姜令檀并不是那种不听劝的人,更何况她现在过去恐怕是要把常妈妈吵醒,只能点点头:“好。”
大雨如瀑,风刮得凄厉。
常妈妈高热退了,就是人精神不好,姜令檀用过早膳趁着雨小,去看了常妈妈。
常妈妈却不愿意她待久,就怕她传染了病气。
好说歹说,姜令檀终于起身回去,她身上裹着防水的斗篷,穿过廊庑,白皙的脸颊被湿凉的水雾沾湿,绣鞋也同样湿透。
一进屋,就被一群人簇拥着换衣沐浴,又喝了一碗熬得浓浓的姜汤,吉喜不放心哪怕在屋里,也要往她手中塞一个热热的汤婆子:“姑娘才淋过雨,可万万不能大意。”
“冬日若伤了身体,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别说是奴婢,常妈妈知道了恐怕要自责。”
姜令檀用舌尖卷着口中的牛乳糖,轻轻点头,视线落向窗外的雨水,眉心微微蹙起。
按理说十一月入冬后,就算不落雪,也不该下这样的暴雨。
可这场暴雨就像是没有停歇的时候,从清早开始,一直到午膳后,反倒是越下越大。
雨水夹着寒风,不要命地顺着窗沿的缝隙往屋里灌,现在别说是人走出去,就连廊庑旁种的花木就折断不少。
姜令檀看了一会儿书,又写了一会儿字,却怎么
都静不下心来。
吉喜在一旁轻声劝着:“姑娘若是累了,不妨睡一会儿?”
姜令檀摇头,轻轻搁下手中的毛笔,伸手指了指窗外:“太子殿下可回来了?”
吉喜脸上笑容一僵,小声说:“还未曾。”
“方才取膳时,奴婢听青盐说外头雨大,河堤上涨,陛下去了京郊的龙悦山清修不在宫中,只能由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青盐之前回来,是给太子殿下取几件替换的衣物。”
姜令檀昨日才听了太子亲口告诉她的那些过往,眼下这样大的雨,她难免忧心他的安危。
入夜后,暴雨逐渐小了许多,可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晚膳,姜令檀食不知味,等夜里睡下时又问了吉喜一回。
吉喜依旧摇头:“太子殿下今夜还未归。”
“今年雨水瞧着太过不同寻常,往年这个时候,早该落雪了,怎么可能会下这样大的雨。”
“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也不知今年的祭天大典还能否顺利举行。”
姜令檀心不在焉,柔嫩指尖紧紧握着手里的鎏银飞花暖炉,一张小脸微微发白,唇也因为紧张抿着。
这一夜,她总是睡不安生,醒来数回。
屋里留着灯,吉喜就睡在外间,四周静悄悄的。
等到天色蒙蒙亮时,雨声也渐渐小了,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同样是下着不停歇的暴雨,雨水涨过河堤淹没了玉京街道,到处都是水,她像是要被淹没,接着就是窒息的感觉。
“呜。”姜令檀骤然睁眼从梦中惊醒,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伸手去扯时,她才迷迷糊糊反应过来,因为雨夜惊雷,她怕得厉害,就缩进了衾被下头。
然后衾被盖着脑袋,她睡久了,自然会有窒息的错觉。
“吉、喜。”姜令檀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她声音很轻朝外边喊。
不一会儿吉喜轻手轻脚进来:“姑娘。”
“什么时辰了?”姜令檀问。
吉喜伸手扶她起来,端了桌上温水喂她喝了一点:“才辰时过半,雨还未停,好在比昨日小了一些。”
“殿下?”
吉喜知道她要问什么,想了想回道:“殿下深夜里回了一趟。”
“因宫中有事,只匆匆换了一身衣裳就出去了。”
姜令檀点头,她抿了抿唇,又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了。
她本想问吉喜,太子可吃了东西,但又觉得这样有些僭越。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藏住,吉喜悄悄看了一眼,继续小声说:“太子殿下用了一碗银丝面,本该带些点心的,可殿下平日除了三餐,基本不沾别的东西。”
吉喜声音一顿,继续道:“姑娘若是愿意,不如给殿下准备一些点心。”
“奴婢们劝不动,可姑娘的话,殿下却是听的。”
姜令檀一愣,一时间没弄明白吉喜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眨了眨眼睛:“点心?”
吉喜点头:“对。”
“我并不是擅长厨艺,这样不会不会不好?”
“而且会不会让殿下分心?”
姜令檀眉头微微皱起一丝,她只要紧张,就会下意识抠自己的手掌心。
吉喜想到殿下回来时的神情,笑道:“不会。”
“太子殿下忙碌,加上暴雨,就算用膳恐怕也会错过时辰,姑娘若是能准备一些点心,殿下就算能吃一点点也是好的。”
“更何况姑娘入住东阁是因为对殿下有挡箭之恩,殿下虽不计较这些,但姑娘您是日日放在心里的。”
吉喜把姜令檀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姜令檀只能点头应承下来,她不善厨艺,会做的点心也就几样,还都是她阿娘教的。
若是这种时候能帮上太子殿下,她自然能安心一些。
这数月来,殿下收留她,就是对她有大恩,日后她离开东阁前,恐怕要仰仗殿下的东西还有许多。
若是以后她想为柱国公府齐家翻案,或是她身上柱国公府齐氏血脉的身份被发现,也希望太子殿下能看在这段时间相处的情分上,不会要她性命。
想到这里,姜令檀深深吸口气,又伸手比划告诉吉喜要准备的东西。
她做的糕点简单,却准备的东西不少,若是晚上太子殿下回来,能吃一点,或者让人送过去,也是行的。
“是。”
“奴婢这就去准备。”
吉喜笑着,冒雨跑了出去。
姜令檀一颗心却紧紧提了起来,她不确定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否是对的。
第56章 第 56 章 暖得厉害
连下了整整三日的暴雨, 好不容易有减小的趋势,天气却骤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来。
雨水夹着碎沙一样的雪粒,四处都开始结冰, 地上的冰渣裹着水在和尘土一混,就成了泥浆,又湿又滑。
“主子。”
“因冰冻和淤泥堵住的官沟已经挖开。”
伯仁单膝跪在地上, 伸手狠狠抹了一下脸上的混着雨水,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雨水浇透了, 声音沙哑。
谢珩垂眸,视线极快都书桌上的图纸扫过。
修长宽大的手掌心, 撑在冰凉的桌面上, 目光渐凝住。
官沟挖开的确解决了一个隐患, 可今年的天气不寻常,按照钦天监和他的占卜结果,同样是大凶之卦。
这雨若是不停,天气又一日比一日寒凉下去, 到时暴雨变成暴雪,恐怕要压垮不少房屋棚舍,而且今年过冬的军粮还困在路上,按照漠北部族往年的作态,必定会在入冬前再袭击一次雍州边郡。
“让青盐带暗卫营半数人去雍州,再给应淮序传信,西靖的事情办完不必返京,直接前往雍州边郡。”
谢珩深如寒潭的目光里渗着冷色, 如银似雪的指尖重重点在舆图一角,正是漠北地界,他比起父辈先祖, 有更大的野心。
伯仁心头微震,在这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
此时天色已晚,簌簌的落雪声比白日又大了许多,伯仁出去不久,就折返回来。
“主子。”
谢珩眉心轻轻拧了一下:“还有何事?”
这回伯仁语调多了几分笑意:“吉喜送了东西过来,说这食盒里的点心,是令檀姑娘亲手做的。”
伯仁小心翼翼把食盒搁在离太子最近的书桌前,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殿下这几日吃得少,若殿下合胃口,您不妨先用些。”
“房屋棚舍的加固,属下已吩咐下去,凡事在玉京当差的,除了那些老弱病的,能动用的人,已经全部出动,殿下不必担心。”
谢珩视线落在食盒上,伸手一触,外头还透着热意,想必的刚做好不久,就匆匆派人送来了。
“亲手吗?”他呢喃念着这几个字,指尖却稍稍用力打开食盒。
一团热气涌了出来,混着糕点甜腻的香味。
第一层放着前几日才吃过的桂花糖蒸栗糕,第二层是做成兔子形状的白面馒头,还用芝麻点了眼睛的嘴巴,第三层恐怕他吃不习惯,就放了一盘子清炒时蔬。
谢珩愣了愣,转而又失笑出来。
说实话,她的手艺并不算好,可一向食欲寡淡的他,竟突然觉得有些饿。
白嫩嫩的兔子馒头,像极了她的模样,一口咬下去甜度适中,谢珩竟然不知不觉吃了一整个,而那桂花糖蒸栗糕,也不知是不是她亲手做的原因,明明比兔子馒头甜腻不少,他也吃了两个。
伯仁候在一旁,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难得露出喜色。
这些年,太子看着金尊玉贵高不可攀,可这其中的艰难和苦楚并没有人知晓。
这些年,陛下并不管朝事,太子自从能握笔识字开始,他每日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跟着严既清大人读书,等到十岁那年,就开始批改圣旨。
严大人对于太子格外严厉,但凡犯错,就算他是储君,该打的手掌心一次也没少,人前风光,又有谁吃背后的辛酸。
伯仁见谢珩吃了两个兔子馒头,吃了两块桂花糖蒸栗糕,一盘子清炒时蔬也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不用了。
“属下把东西先撤下去?”伯仁问。
谢珩目光微顿:“先搁着。”
伯仁抿了抿唇,不好再说什么,悄无声息推到暗影处。
东阁。
入夜前,雪下得有些大。
姜令檀在小厨房里忙碌许久,趁着点心出锅又炒了一盘青菜,
她厨艺不算好,母亲本不愿她学这些的,后来母亲身子渐差,她怕以后把那些常吃的味道也忘了,就央着学了几道点心。
太难的,姜令檀没做,今日也就赶着时间,弄了三样省时省力的东西让吉喜送过去。
太子殿下吃惯了宫中御厨的手艺,她也不确定他是否会喜欢,只是想到吉喜说的那些话,她自然是喜欢太子能多吃些,身体健康。
左右闲着无事,白日又睡得久,姜令檀洗干净手就去了书楼打算看会闲书,打发时间。
她手上有令牌,侍卫也不敢拦着。
等吉喜回来,桌上的蜡烛已经快燃烧一半。
“姑娘。”吉喜在书楼外喊了一声,见姜令檀没有回答,猜测估计是看书睡着了。
太子殿下的书楼,她并不能擅闯,正着急时身后传来声音。
“主子。”吉喜赶忙行礼,垂眸避到一旁。
谢珩解开身上大氅递给伯仁:“姑娘呢?”
吉喜伸手指了指书楼二层:“恐是睡着了,奴婢不敢贸然上前。”
谢珩没说话,霜雪一样的侧脸映在昏黄如琉璃的一样的光晕里,是风光霁月的端方之态,他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半点声音。
走到书楼二层,抬眸往上看一眼。
少女头上的簪子睡歪了,玉白的脸蛋红扑扑的,书楼是木质的,平日就算点灯,也得小心翼翼,炭盆这种易燃的东西,只能搁在窗旁。
她在睡梦中,应该是觉得冷的,小小的身体缩在火红的狐裘披风下,怀里抱着一册翻了一半的书,地上滚着一个还热着的手炉。
纤长浓黑的眼睫,在昏黄的灯影下勾起惊心动魄的漂亮弧度,眼尾湿红,全是让人放松戒备的东西。
谢珩往前走的脚步,骤然停住,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竟然一时间舍不得收回。
若是可以,他想把她抱紧怀里,像触摸她姿色天然的美貌,糕点的滋味从心底泛上来,这样想着,谢珩也的确这样做了。
如银似雪的大掌捡起地上的手炉,直到身上的冷气驱散了,他才俯身把人给抱起。
柔软香甜,比她送来的糕点更甚。
玉一样白皙的侧脖靠在他肩头,簪子掉落,她满头青丝也散了下来。
姜令檀正沉浸在梦中,忽然觉得自己腾空而起,身上披风似乎滑落了,下一瞬有个更暖的东西笼在她身上。
本能往源源不断的热源靠了靠,然后长睫一颤幽幽睁开了眼睛。
“殿下”姜令檀微惊,口中溢出声音,红润的唇微微张开,秀气的舌尖若隐若现。
“嗯。”谢珩若无其事点头。
姜令檀微微挣扎:“这这样、不好。”
她双手被他手臂压着,抽不出来,只能用声音勉强拒绝道。
谢珩淡淡笑了声:“外头雪大。”
“眼看着路是走不了的,孤送你回去。”
姜令檀不急,抬眸往下一看,顿时又下了一跳,四周白茫茫一片,雪已经厚得快到吉喜的膝盖了,书楼离她住的小院有很长一段距离,就算中间有一段能遮风挡雪的廊庑链接,恐怕以她的体力,的确难走过去。
但想了想,姜令檀还是摇头,艰难吐出两字拒绝:“不妥。”
谢珩一双眼睛,映着雪色,似有冷光要溢出来。
他微微眯起一双眼睛,不说话时,透着威严。
姜令檀的确莫名害怕他这时候的模样,顿时垂下眼帘不再挣扎,但软软的身体,却抗拒般变得有些僵硬。
“伯仁。”
“大氅。”
谢珩冷声吩咐。
伯仁不敢耽搁,递了东西上前,赶忙退到暗处。
书楼外吹进来的风,还未落到姜令檀脸色,她就被大氅严严实实的盖住,呼吸间全都是太子殿下身上特意的迦楠香,意外的好闻。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姜令檀紧紧抱着怀里的手炉,另一只手还不忘握紧那本只看了一半的书册。
太子身量高力气又大,姜令檀只能通过声音判断走到哪里。
快到廊庑时,走路的声音轻了,耳旁呼呼的风似乎也变小了。
姜令檀鼓起勇气,伸手掀开大氅一角,一双暖得湿漉漉的兔眸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看向谢珩,她指尖慢慢比划。
“真不愿意?”
姜令檀不敢看他,但也诚实点了点头。
“好。”
谢珩似乎笑了一笑,轻轻把人放在地上。
脚尖触地的瞬间,姜令檀双膝发软,微微踉跄一下才站稳。
可她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上没了大氅挡风,她的狐裘披风又落在了书楼,被廊庑外吹来的夹雪的寒风一撞,红润润的唇当场冻得没了血色。
冷冷打了个寒颤,姜令檀才走了两步,就感觉自己被冻僵了。
“冷吗?”谢珩好整以暇问。
姜令檀颤抖着双肩,想叫吉喜扶她,结果一圈扫过,廊庑除了她和太子殿下外,半个人影都没有。
要靠她自己一路走回院子,根本就不可能。
“我、”姜令檀理亏。
但是她又开不了这个口,就算雪大事出有因,但眼前的男子也是太子。
“知道冷就好。”
幸好没等她开口相求,谢珩重新把大氅罩在她身上,打横把人给抱了起来:“孤又不吃人,你又何必怕成这样。”
姜令檀无言以对,掌心下一瞬握紧。
他身上实在暖得厉害,只是这样不好,但是她不敢说。
第57章 第 57 章 朋友
冬夜, 风雪肆虐。
姜令檀是被太子亲自抱回春深阁,小脸藏在大氅下,被暖得红扑扑的。
常妈妈等了一夜, 正要亲自出来寻人,就看到太子把人给抱回屋中。
“殿下,这”常妈妈眼中的惊色如何也压不住, 声音抖得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谢珩眉眼疏离, 声音夜色冷的:“出去。”
“老奴、”常妈妈唇瓣翕动, 还想劝什么。
谢珩视线如刀子,薄唇沉沉压着, 一个字也没说, 却震慑异常。
屋子, 一阵死寂。
姜令檀只听得常妈妈请安的声音,然后太子殿下好像说了什么,再之后就没有半点动静。
身上渐渐回暖,背脊上好似有汗渗出, 她忽然热得厉害,玉珠一样的汗水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滑落,微微发痒。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令檀提心吊胆挣了挣。
“殿、下。”
“到了?”她声音很轻,单个音节从红润润的唇瓣吐出,透着一丝不确定。
“嗯,到了。”谢珩淡淡应了一声,弯腰把人小心翼翼放下。
姜令檀用掌心贴了贴微微发烫的脸颊, 轻轻发颤的视线,根本就不敢去看太子殿下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匆匆朝他行礼, 就想寻了借口退下。
可谢珩今日是存心不想让她安心,又哪会让她如意。
风从屋外吹进,大雪漫天。
太子的声音,这一刻透着沁人的凉意:“你在怕孤?”
姜令檀指尖攥紧袖缘,耳郭滚烫,红润润的唇张了张,最终只是轻轻摇头否认。
谢珩笑了往前迈了一步,尾音勾着,透着些许玩味的意思:“孤不吃人,为何又撒谎?”
姜令檀不知所措,往后退了半步,她急于解释,秀白的指尖映着摇曳灯烛,好看得像是能把人勾走。
谢珩食指和拇指指腹捏着一粒碎银,盯着姜令檀愈发慌乱的视线,便笑了:“既然没有撒谎,那为何耳廓会红得这般厉害?”
“孤若是没记错 。”
“你每次想骗人或是紧张的时候,耳廓总要比平日红上许多。”
“对不对?”
姜令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在这一瞬间似睁圆了,对上太子含着些许笑意的眼睛。
他视线很重,如同有实质一般,沿着她雪白的脖颈一路往上,像是要把她的耳廓揉碎。
“夜深,殿下恐怕还有要事在身。”姜令檀伸手比划,却是避开之前的问题。
谢珩也没打算逼她承认什么,她的那些小心思他心知肚明,自然也一直在纵容她。
只是养着一个可人的宠儿久了,他总得从她身上取些回报,哪怕只是一桩能令他愉悦的小事,因为他近几日实在累得厉害。
“孤一刻钟后走。”谢珩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
他视线从她纤细单薄的背脊滑过,最后落在她微微蜷紧的手掌上,屋里地龙温暖,他进屋时用大氅裹紧她,还刻意站了许久,等她受不住热出声了,才放她下来。
姜令檀一颗心七上八下悬在胸腔里,她知道这样不好,可今夜太子不知怎么,与平日相比竟少了几分克制,风光霁月的眉眼,也不知是不是疲惫的愿意,多了一点她从未发现的肆无忌惮。
一刻钟很快就过,谢珩也没有过多停留,只是声音淡淡道:“雪大,你若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吉喜去寻汝成玉,孤若不在东阁,汝成玉会留下来安排人手。”
姜令檀装作一副乖巧模样,轻轻点头:“好。”
然后他果然没有停留,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姑娘。”
常妈妈轻手轻脚进屋,见姜令檀坐在洞开的支摘窗前,愣愣望着屋外落雪,她连冷都不怕了,小脸被凉风吹出红痕。
直到常妈妈唤了两声,姜令檀才好似回过神一样,眼睫一颤,慌忙起身去关窗子。
常妈妈想说什么,这时候吉喜已经提着食盒从外边回来:“今夜雪大,姑娘又在书楼里睡着了,太子殿下走得快,奴婢实在跟不上,就去小厨房给姑娘端了一些点心,姑娘不如趁热吃了吧?”
常妈妈顿时把一肚子的话,又重新吞了回去。
吉喜是太子殿下的人,她不敢在吉喜多说半个字,就怕哪日言论不妥,被殿下知道连累了自己家姑娘。
食盒打开,里面食物都是刚出笼不久的东西。
一碗冒着热气的牛乳羹,一碟子银丝卷,还有一碟子白兔馒头,是东阁厨子仿了之前姜令檀做的样式,又特地在里面加了花生芝麻馅儿,一口咬下去,实在是口齿生香。
姜令檀的确饿了,她也没有拒绝吉喜的好意,端着牛乳羹小口小口吃了大半碗。
临睡前,她不忘又打开窗子看了一眼外头的雪,鹅毛一样,映着浅淡的月辉,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翌日清晨。
姜令檀早早就醒来,吉喜在一旁伺候她洗漱。
打磨光滑的铜镜里,少女明眸皓齿,再加上她好像比在长宁侯府时长高了些,也稍稍胖了一些,等梳好发髻,就显得愈发的明艳。
姜令檀想了许久,她悄悄抬眼打量吉喜,又纠结半晌才伸手比划:“殿下昨夜送我回来,好似情绪不佳。”
“近来殿下对我极好,只是”姜令檀指尖顿了顿,继续比划,“只是我觉得,我与殿下之间,是不是过于僭越了?”
“哐当”一声。
吉喜手里的紫檀木梳子掉在地上,她眼中似有慌乱,但很快又压了下来。
“本就没有的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吉喜借着捡东西的空当,快速调整好情绪,语调又恢复以往脆生生讨喜的模样,“姑娘为太子殿下挡箭,殿下对姑娘好些也是应当的。”
“更何况,殿下这些年一直孤寂一人,就算是淮阳侯世子或者武陵侯大人,与殿下也只是臣属关系。”
“但姑娘不同,姑娘是殿下认可朋友。”
“殿下与姑娘之间,作为朋友相互关心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朋友?”姜令檀呆呆呢喃问,眼中依旧透着不解。
她虽然聪慧,但是十多年一直关在长宁侯府闺阁里,身旁除了侯府里的姐姐们,并没有其他朋友,就算后来她与陆听澜成为闺中好友,姜令檀的性子也不如陆听澜来得活跃。
加上她这方面一贯迟钝,吉喜又笑着说:“可不是这个道理么。”
“就像姑娘和华安郡主,您与郡主之间不也是互相关心和帮助,殿下把姑娘当作朋友,就算关心些也是理所当然,姑娘对殿下好,同样作为朋友,又怎么会算作僭越。”
姜令檀都快被吉喜一张嘴给绕糊涂了,等她晕乎乎用了早膳后,虽然没有像昨夜那样防备太子殿下的亲近,但也没再提要亲手给他做点心的事。
午膳前,雪依旧很大,谢珩在御书房里批改奏折。
今日就算冒着大雪,宫中御林军也算是想方设法把在行宫躲懒的陛下给接回宫中,可才回宫半日,陛下看着如小山一样堆积在御书房里的奏折,当场就闹出了头痛的毛病,二话不说把事情直接推给了太子。
程京墨提着午膳前往御书房。
“殿下,您从昨夜忙到现在,先用午膳。”程京墨献宝一样,把提着食盒进来。
谢珩搁下手里的御笔,接过伯仁递给他的帕子,慢条斯理擦净指尖。
食盒打开,里面是精致的午膳,每一道都是宫中御厨费尽心思的素菜。
谢珩只是目光淡淡扫了一眼,瞥向伯仁:“今日东阁,可有派人送来东西?”
伯仁摇头:“未曾。”
谢珩拧眉:“点心呢?”
伯仁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回过神来,昨夜令檀姑娘可是让吉喜给送了一些点心的,今日却是毫无动静。
“先搁下吧。”谢珩声音淡淡。
伯仁心底当即一紧,他想开口劝,却不知如何是好。
程京墨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然后伯仁朝程京墨勾手:“你回东阁,告诉吉喜,殿下今日午膳未用。”
“若是可以,私下劝令檀姑娘做一道点心,派人送来。”
谢珩批改好折子,午膳早就凉透了。
伯仁要端下来,让御膳房重新热一份来,谢珩只是摆摆手:“无需。”
“不过是冷的东西,孤又不是没吃过。”
伯仁垂眸,想到皇后娘娘刚去世的那几年,把话忍下来,没再开口劝说。
姜令檀一整个白日也是心事重重,雪依旧没有要停歇的迹象,但好在没有继续下大,她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着早晨时吉喜说的那些话,总觉得有些怪异,但东阁除了丫鬟婆子,她根本就没人问。
若是写信给陆听澜,她如今远在雍州,加上暴雪信件根本就不知什么时候能送到。
等到下午的时候,吉喜笑眯眯过来给她请安,好似无意提到:“姑娘若不觉得麻烦,不如就给殿下再做一道点心吧。”
“近来雪大,朝中事务也多,殿下又时常会忘了用膳。”
“这殿下,也只有姑娘亲手做的,殿下才会用上一二。”
姜令檀抿了抿唇,伸手比划:“可是给殿下做殿下,总不太好。”
“往日在长宁侯府,府中的姨娘们也只有争宠的时候,才会想着做点心送人。”
吉喜笑着,笑容透着深意:“姑娘糊涂了。”
“殿下未娶妻,也没有姬妾。”
“姑娘是殿下的朋友,做点心,自然是朋友之间的情谊。”
第58章 第 58 章 夜露
姜令檀不敢看吉喜, 细软的手指攥着帕子,似乎被说动了,静默许久才点了点头:“好。”
吉喜顿时眉眼弯弯
笑着说:“那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小厨房的食材都是现成的,等晚膳时恰好能赶上。”
转眼灰蒙蒙的大雪天,天光逐渐变暗, 院子里掌了灯。
姜令檀把亲手蒸的素馅包子, 还有一盘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装进食盒里, 桂花糕是用糯米粉添了蜂蜜蒸成的,又在上面撒了糖霜和桂花酱, 花香甜腻。
“送过去吧。”姜令檀用帕擦净手, 指了指放在食盒了的东西, 朝吉喜比划。
雪没有停歇的迹象,吉喜唤来暗卫,把东西送到太子手中,她自己则是带着小丫鬟亲自扶着姜令檀小声道:“院子里的雪都扫净了, 幸好天黑后下得也不多,就是这天气一夜之间入冬,也不知姑娘能否适应。”
“不如姑娘依了奴婢的提议,让人把软轿抬过来,直接送姑娘回春深阁?”
姜令檀摇头,虽然雪大风冷,但身后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她,又哪里会冷。
若是用软轿, 还刻意要人抬回去,那就显得有些不像话了,她可是谨记自己的暂居东阁的身份, 可不能过于娇气了。
从小厨房一路走回去,虽然只是经过一条短短的廊庑,姜令檀被外头的风一吹,雪白的双颊也透出了几分胭脂似的红润。
等进了里间,解开身上厚厚的披风,冬夏端着茶水上前,姜令檀接过小口小口抿着。
上回陆听澜遇刺,冬夏伤了一只手,养了许久,眼下总算的养好了。
姜令檀本想让冬夏再休养一段时日,可昨日夜里常妈妈又病了,咳得起不得床,郎中开的方子一碗一碗汤药灌下去,就是不见起色。
别说的姜令檀忧心常妈妈的身体状况,不舍得她再劳累,就算是常妈妈自己也不敢往主子面前凑,就怕传染了病气。
所以冬夏也算是结果常妈妈的差事,只是还不能做需要力气的重活,好在姜令檀身旁伺候的丫鬟比长宁侯府还多,她大多时候倒是陪着说说话,或者帮忙去旁边的屋子喂一喂那只十分碎嘴的鹦鹉。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暗卫提着特制的保温食盒,一路快马加鞭把东西送到御书房:“大人,这是东阁送来的。”
伯仁伸手接过,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殿中午膳也就随意吃了几口,心思全都在奏折上,后来辅国公府也不知从哪得了消息,通过司妃那边的嬷嬷送了一个食盒过来。
三菜一汤,都按照太子平日喜好做的,那嬷嬷更是有意无意透露,说是重伤才刚刚能下床走路的司大姑娘亲手做的。
只可惜,东西现在还搁在窗旁的填漆小几上,连看都没看一眼。
伯仁面上凝重略松:“殿下,东阁送来的食盒。”
谢珩转过头,清隽的脸上有种波澜不惊的从容,淡淡目光落在伯仁手中的食盒:“打开看看。”
简简单单还冒着热气的素馅包子,甜滋滋的桂花糯米糕。
都是寻常的东西,也没有多费什么心思,但只要一想到是她亲手做的,谢珩莫名有了食欲。
像她那般害羞,又时时刻刻都想着不能僭越要与他算清关系的人,也不知亲手做糕点时,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长夜漫漫,加了冬菇馅料的素菜包子香得厉害,像是最能抚慰人心的良药。
伯仁收拾好东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谢珩修长的手指捏着朱笔,半晌都没有落下一个字,他从懂事起就异于常人的克制,很少有走神的时候。
“伯仁。”谢珩冷冷出声。
“属下在。”
“回东阁。”
伯仁一愣:“殿下,今日雪大,明日还有朝会。”
谢珩眼中似有暗流涌动,微拢的掌心连弧度都格外凌厉:“回去。”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一行人回到东阁,已经到了后半夜,春深阁静悄悄地,守夜的小丫鬟听到外头轻微的脚步声,已经暗暗从袖中掏出锋利的匕首。
直到伯仁提着灯笼走出来,朝周围的人比了个手势。
所有人皆是一惊,然后屏气凝神退了下去。
吉喜听到动静急急从里头出来:“主子。”
谢珩朝众人挥手:“退下。”
没人敢反驳,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今夜太子殿下情绪似乎有些不对,眼看十一月的月圆夜近在眼前,蛊毒产生的影响,恐怕又加重了。
屋内,只留一盏豆大的银灯,晃晃的光晕在黑夜中像是朦胧的轻纱蒙在眼睛上。
姜令檀睡得熟,小脸红扑扑的,粉润的唇微微张开,软软的身体却是用最没安全感的姿势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谢珩目光淡淡落在床榻上毫不知情的少女身上,他伸手似乎想要从她精致的鼻尖上抚过,可隔着些许距离,他骤然顿住。
只是俯身扯过一旁的绣凳,缓缓坐了下来。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奔波回来,是因为已经好几日未见,她作为他悄悄养在东阁的宝贝,总不能冷落。
还是因为,他只是单纯的想回来看看她。
这种情绪,就像他儿时悄悄藏在画杠里养的那只兔子,起初小心翼翼地养着,日日得悄悄看上一眼,因为兔子是没有知道的秘密。
等后来兔子长大,会跑会跳,他又要时常担心会不会被书房伺候的下人发现,日日担心着。
谢珩忽然笑了,修长的手握慢慢落在少女毫无防备,雪白似玉的脖颈上,只要他再用一点力气,恐怕她连挣扎都来不及,就会消香玉损。
谢珩胸口起伏,薄唇紧紧抿着,眉眼间的凌厉如同有实质般的冰冷。
睡梦中的姜令檀忽然浑身一抖,颈椎骨窜起一阵寒意,幽幽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她湿润润的眼眸,惊恐的神色还未翻涌出来,微张的红唇就被人伸手紧紧捂住。
男人凉薄寡淡的眉眼,灯影下玉一样颀长的身姿。
“呜。”姜令檀被彻底吓清醒了。
“是孤。”谢珩声音清澈平静,听不出半点虚心。
姜令檀紧张把自己藏在厚厚的冬被下,红唇抿了抿,努力发声问:“殿下、怎么、来了。”
谢珩脸不红心不跳,冰冷的掌心落在她温度正常的额心上:“吉喜说你夜里高热,孤不放心,就回来看看。”
高热?
姜令檀愣愣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她没记忆了,难道是睡得太沉了,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了吗?
“不信?”谢珩笑了一下。
语调浅浅道:“你自己摸摸看。”
姜令檀果然伸手摸了摸,额头虽然热热的但是并不烫人,心底压着疑问:“劳烦您了。”
谢珩薄唇压了压,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我之间,何须这样疏离。”
姜令檀依旧觉得不太好,只能伸出白嫩嫩的指尖比划:“殿下过于客气了。”
“下回若是病了,殿下不必亲自回来,东阁有吉喜还有丫鬟婆子们照顾着,就怕打扰了殿下的正事。”
谢珩忽然声音压得有些低,漆眸深邃:“不过是小事。”
“病了就好好休息,孤让吉喜过来伺候你。”
“嗯。”
吉喜进来,给姜令檀理了理被子,小声道:“眼下天色还早,姑娘不如多睡会?”
姜令檀被吓醒后早就没了睡意,长长叹了口气,朝吉喜比划问:“殿下说我夜里病了?”
吉喜一时无言,幸好这屋子未点大的灯火也足够昏暗,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刚入睡时有些烧,奴婢趁着姑娘睡着喂了一些汤药。”
“殿下回东阁,可能是听到了熬药婆子说的。”
“是奴婢的疏忽。”
姜令檀摇摇头,又伸手贴了贴额头,慢慢比划:“这回高热倒是好得快,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夜里睡得沉,只觉得应该是做了梦,然后睁眼就看见太子殿下坐在一旁,吓得我一身冷汗。”
姜令檀不敢说,她觉得自己差点吓死了,以为太子殿下不在东阁,那个嗜血的神秘贵人悄悄潜入,要把她掠走呢。
差点就尖叫出声,也幸好太子捂住她嘴巴及时,不然发出那种声音,也不知外边守着的丫鬟婆子心里会怎么误会。
姜令檀有些发愁,明日就是冬至了,冬至过完接着就是十五。
若是玉京的雪海不停,太子恐怕不能日日回东阁,她又没有很好的理由跟着太子,也不懂那个嗜血的人会不会乘虚而入。
越想越心凉,姜令檀索性也不睡了,拉过大迎枕子靠着,喝了一盏子蜂蜜水,又用热帕子擦了身上的冷汗,拉着吉喜在一旁说话。
也不知吉喜说了什么,姜令檀抿着唇笑出了声,伸手比划问:“殿下真的从未生气过?”
吉喜点头:“至少奴婢当差这些年,从未见过太子殿下真的发怒。”
“之前也听汝成玉公公提起过,殿下性子有些淡,平日除了宫中事务,多数都是留在东阁的书楼。”
但吉喜却没敢告诉姜令檀,这些年但凡能惹殿下真正动怒的人,只有死的没有活的。
这恐怕也是太子殿下极少
有情绪的原因,能影响到他心境的人,早就被他杀了干净。
第59章 第 59 章 冬月
那日自从姜令檀“病”了后, 身边又多了四个身强体壮的婆子。
婆子负责抬轿,她但凡出去,吉喜就让婆子抬着软轿在后头跟着, 说什么都不愿她自己走路,就怕她夜里“病”得厉害。
入冬后,雪依旧很大。
东阁书楼内静悄悄的, 只有姜令檀偶尔过去, 翻阅一些珍贵的孤本。
她每日晨起, 早膳后练一个时辰的字,然后再去书楼, 一直待到晌午后, 在书楼里用过午膳再回春深阁。
然后姜令檀会抽一时辰, 去小厨房做一份点心,让侍卫给太子殿下送过去,原因无他,因为东阁的丫鬟婆子总会有意无意透露, 太子殿下食欲不佳,比入冬前瘦了许多。
姜令檀心软,听不得这话,加上吉喜也说她与殿下是朋友,只要不僭越,朋友之间互相关心也是正常的。
也许的点心做多了,她为了避开常妈妈和冬夏,又日日寻了看书的借口去书楼含蝉, 后来倒是把给太子殿下做点心,当做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也就渐渐没有放在心上了。
冬月十四这一日, 姜令檀像往常一样,晨起用过早膳,就由婆子用软轿抬着去书楼含蝉,然后再找一本书打发大半日的时间。
姜令檀上了书楼二层,抬眸看去,紫檀木书桌上,已经放了一个用药温好通体雪白的玉蝉,每次她来书楼,玉婵就放在那个位置,最开始几次她只当做没看见,后来次数多了,她又有些心虚。
书楼的窗子已经关上,明亮的灯烛轻微摇曳,姜令檀闭了闭眼,比白玉更为莹润的指尖,轻轻捏起玉蝉,红润的唇稍稍张开,舌尖微颤,贝齿轻咬,把玉蝉含入口中。
书楼灯光似暗了些许,姜令檀掌心微微蜷紧,玉蝉随着她的呼吸,喉咙不受控制跟着颤抖,滑润的玉磨蹭在她柔软的舌尖上,口腔软嫩包裹着,连呼吸都喘得有些重。
姜令檀紧紧抿着唇,舌尖发麻,柔嫩的喉咙被那玉反复摩挲,难耐得泪花直冒,一双眼睛像是被冬日的雪水洗过,清透明亮,纤长卷翘如鸦羽般的眼睫,雾气蒙蒙,像挂着露珠。
“呜”姜令檀小小软软的身子,蜷缩在那张太子殿下常坐的圈椅上,喉咙酸麻得有些受不了,玉蝉随着她渐重的呼吸,口腔里津液不受控制淌出来,眉眼通红,明明什么都没做,倒像是被人狠狠欺负哭了的模样。
姜令檀仰着白皙脖颈,一双眼睛盛满了无助,眼看两刻钟就要到了,她暗暗叹了口气。
心底不禁想到,幸好书楼无人也足够幽静,吉喜和侍卫守在外边,门窗关了,那羞人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正要从袖中抽出丝帕,用舌尖把口中的玉蝉抵出来裹好。
就在这时候,姜令她眸光陡然颤了一下,口齿不清玉蝉又恰恰含在口中:“殿、”
她一个字还未说完,玉蝉却在她喉咙震了一下,雪一样白皙的双颊,顿时不受控制泛起红潮,湿润的唇,无助发颤的视线。
“嗯。”谢珩凤眸狭长幽深,幢幢晃动的灯影落在他俊逸挑不出半点瑕疵的面容上,长身玉立,矜贵令人不敢直视。
“昨夜回来得晚,就在书楼歇息一夜。”谢珩走近,语调一如既往温柔,只是那双眼睛,隐隐有暗色翻涌。
他语调淡淡,看似在解释,视线却格外强势地落下。
姜令檀想到刚刚含蝉,她以为书楼没人,过于放肆的声音,羞得连绣鞋内的足尖都不受控制绷紧。
“我”她口里还含着东西,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六神无主,竟然忘了要把玉蝉吐出。
“含久了,莫要伤了口舌。”谢珩笑了笑,伸手掌心捏着雪白的帕子,示意姜令檀吐出来。
他见她不动,于是俯下身。
迦楠香若有若无萦绕周围:“怎么不说话了?”
“可是方才被孤吓到了?”
姜令檀说不出话,只能垂眸轻轻摇头,这一刻她是想逃避的,可下一瞬,下巴被有些粗粝的指尖抬起,他在她身前蹲下:“回答孤。”
“嗯。”姜令檀六神无主,只能小小撒了一个谎。
好在谢珩并不计较,指腹用力,捏着她柔软的下颌:“那吐出来。”
姜令檀无法,在他目光沉沉的注视下,只能用舌尖把口腔里的玉蝉抵出来,抿了抿被津液沾湿的唇:“不知、殿下在、”
“臣女、冒、犯。”
这已经是她用尽全力,能说出最多的字了。
声音沙哑,一点点在发颤,偏偏撩人心弦。
姜令檀浑身无力坐在圈椅上,她指尖掐着掌心,强行平复心绪。
发生这样尴尬的事,虽然是含蝉,但声音多少不雅,偏偏又被注重礼数端方无二的太子殿下撞到,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她不够规矩。
姜令檀暗暗想着,一颗心七上八下。
今日就是已经是十四,过了今夜就是十五,太子回东阁,至少在别的事情上,让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午膳用了?”谢珩问。
姜令檀摇头:“未曾。”
“吉喜,传膳。”谢珩推开窗子,声音淡淡朝书楼外吩咐。
“是。”
既然已经传膳,姜令檀自然不好提出要先行离开,这时候反应过来,她还坐在太子常坐的圈椅上,又慌忙站起身想要避开。
“你坐便是。”谢珩笑了笑,随意用手撑在书桌上。
两人一坐一站,加上他宽肩窄腰,手脚修长,从后方看去,更像是把她搂在怀中的模样。
“殿下今夜走吗?”姜令檀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伸手比划问。
谢珩深深看了她一眼,语调浅浅,尾音却是勾着:“不走了。”
姜令檀根本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心底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问:“近来雪大,外头可还好。”
谢珩指尖在书桌上敲了敲,清隽的眉心微微蹙起:“今年雪大,玉京的屋舍倒还好,孤只是担心玉京以外的地方。”
说到这里,谢珩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件递给姜令檀:“应淮序派人八百里加急给孤传了信件,华安郡主应该的挂念你的,也就一同送到孤这。”
姜令檀伸手接过,垂眸扫了一眼。
是陆听澜的字迹,龙飞凤舞,并不像闺阁女子的字迹,反而像是草场纵马肆无忌惮的将军。
姜令檀小心翼翼把信件收进袖中,陆听澜离京,她拜托了许多事情,不好在太子面前打开信件。
不一会,吉喜提着食盒上来。
两人份的午膳,摆在姜令檀那边的有荤有素,太子殿下的只是几道冬日少年蔬菜,中间放着一碟子点心,不过是东阁厨娘做的。
姜令檀经过方才那么一下,她没什么胃口,舌尖和喉咙有些干涩,恐怕是玉蝉含久的缘故。
谢珩垂眸用膳,他也不说话,见她吃得少,主动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她面前的瓷盘里:“若是吓到,就找郎中来瞧瞧,看个安神的方子也好。”
姜令檀不想麻烦,轻轻摇头,又怕他真的叫郎中,只好把他夹的那一筷子蔬菜慢慢吃掉。
见她吃完,谢珩笑了,又亲手盛了一碗汤递过去:“汤也喝了。”
“好。”今日姜令檀格外乖巧。
等用了午膳,姜令檀寻了借口告退,临走前还不忘再问一次:“殿下今夜真的留在东阁。”
谢珩眼神瞟过,意味不明:“嗯,明日十五休沐 。”
“十五”两个字,他咬得轻,姜令檀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回到春深阁,她难得有心思去侧间逗了逗鹦鹉,又在临窗的书桌下抄了几页佛经,然后去陪已经病好就是身体有些虚的常妈妈说了一会儿话。
吉喜看出来姜令檀今日心情很好,她有些紧张看向外边已经渐黑的天色:“姑娘今日晚膳后,早些休息?”
姜令檀怀里抱着暖炉,小脸红扑扑的,朝吉喜点头:“嗯。”
用过晚膳,就去沐浴。
平时除了冬夏和常妈妈,姜令檀并不习惯有人在里边伺候,等泡得差不多了,才叫吉喜扶她起来。
白月色丝绸里衣,松松散散穿在身上,玲珑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
她怕了,穿好衣裳又在外面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就靠在一旁的暖榻上看书。
吉喜端来蜜水上前:“姑娘趁热喝点。”
“屋里地龙烧得热,又放了炭盆,容易干燥。”
姜令檀也没拒绝。
等她喝了蜜水后,人倒是有些昏昏沉沉起来了,吉喜上前扶起她:“姑娘想必是累了?”
“奴婢扶您去休息。”
本就是睡觉的时辰,姜令檀也没拒绝。
只是这阵睡意来得突然,她脑海昏沉,手里的书册也无力掉在地上,“啪”地一声轻响,又好似有人从外边推开了门。
风雪弥漫,屋外厚厚的帘子被人挑开。
男人高挑的身影立在门前,光影交织,像是有仙人踏雪而来,可露出的却是属于恶魔的獠牙。
寒风穿堂而过,霎时吹灭里屋中灯烛,满室沉黑。
“出去。”男人声音嘶哑低沉,隐忍着暴虐。
第60章 第 60 章 沦陷
玉盘似的月, 隐进层层乌云中。
雪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风吹枝叶声,隔绝在屋外。
谢珩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怀里抱着陷入梦魇中的少女,细白的手腕无意识垂着,满头青丝如瀑, 白腻的小脸靠在他胸膛上, 衣襟往下春色若隐。
“善善。”谢珩垂眸, 呢喃自语。
侵略感极强的声调,挟着薄热的气息从她耳廓擦过。
令人窒息的沉寂, 谢珩把心底隐隐涌出的疯狂压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但眼下人在怀中,能容许他肆无忌惮,像填平了心底幼年时求而不得的豁口。
睡梦中,姜令檀清晰感受到后颈落下一抹微热。
她本能感到害怕想要挣扎, 但手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眼皮如同挂着沉重的铅块,就算竭尽全力也挣扎不开。
安静的黑暗中,有人在呢喃自语,那声音沙哑冷厉,如同藏在地狱的恶鬼,悄悄混入人间,缠着她不放。
“不要”
床榻上, 姜令檀蜷缩的身体,雪白的下巴微微扬起,她在害怕, 小动物的敏锐直觉总是意义常人。
谢珩看着她,没有出声,目光如同巡视,不急不缓落在她绷直弧度有人的侧脖上,他仿佛能听到血液在经脉里汩汩流动的细微声响。
若是不是克制着,他只想咬开一道小小的口子,慢慢品尝她的甜美。
谢珩看了许久,最终垂下眼帘,只是伸手把人搂进怀中。
深如寒潭的一双凤眸,赤红如血浸在某种痛苦的边缘,怀里的少女是他想要撕碎的诱惑,就像他儿时藏在怀里舍不得掐死的那只兔子,成了他不可窥探触之则死的逆鳞。
这一刻,谢珩眸光逐渐涣散,他因为蛊毒诱发,已经渐渐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等回过神时,口齿间透着甜腥的血味,少女白皙无瑕的脖颈上,多了一道鲜红刺目的伤口。
可他想要的已经不单单是她的鲜血,贪婪在黑暗中滋生,就算是地狱,他也要她陪同。
姜令檀陷于梦魇,浑浑噩噩。
她感觉到有人走近,然后是混乱的脚步声,干涩的口中被人一点一点喂入汤药,有些烫的鼻息落在她侧脸上,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发丝,被人轻轻撇开。
天亮,姜令檀睁眼。
她想抬手挑开帐子,发现手腕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吉喜。”喉咙勉强发出一点声音,幸好她还在熟悉的地方,并没有被人掠走。
“醒了。”谢珩挑开帐幔,稍稍偏过头,目光一如既往地温和。
屋内光线有些暗,他往前一站,更是挡了打扮的灯影,姜令檀眼睛酸得直冒泪花,小脸一半藏在衾被下,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兔眸。
“我这是、这么?”勉强问出几个字,视线看向他眼下的青影,微微一愣。
这是闺阁,她还在睡着,但他怎么能擅自进来。
谢珩盯着她,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是天花,幸好夜里发现得早。”
天花?
姜令檀明显僵了一下,她慌忙抬手,指尖手腕皮肤上,红痕遍布,有些破了结痂,有些则是青紫的哼唧,不痒但有些痛。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感觉身上哪儿都是酸的,连指尖都有一道明显的红痕。
“好好休息。”谢珩俯下身,低声说。
姜令檀往里头避了避,伸手比划:“天花是重病。”
“殿下快些离去,我小时听人说过,这个病若治不好会要人命的。”
她脸上表情,可怜死了,红唇抿着,小心翼翼缩成一团。
谢珩眼中似有不忍划过,又快速归结于平静,他舌尖从上颚舔过,带出些许残存的血腥味:“发现得早,不算严重,郎中开了方子,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姜令檀口渴得厉害,她伸手往外推了推,不停比划:“殿下还是快些离开。”
“这雪未停,您不该分出心思放在我身上。”
谢珩沉默,然后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好,孤唤吉喜进来伺候。”
“嗯。”姜令檀点头。
不多时,吉喜轻手轻脚进屋。
她手里举着一盏银灯,缓缓在姜令檀身前蹲下:“姑娘,奴婢伺候你用些水?”
姜令檀双臂抱着膝盖,怀里还塞了一个软枕,声音闷闷,说得艰难:“不必、伺候。”
“会。”
“传染。”
吉喜神情微僵,站在帐幔后方轻轻道:“姑娘不必担心,奴婢儿时得过天花。”
“这病症,得了一次日后就不会传染了。”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这段时日,除了奴婢外,其他人暂且不进屋。”
“我会死吗?”姜令檀忽然问。
吉喜压下眼里的疼惜,她根本不敢说真话,只狠狠摇了摇头:“不会的。”
“郎中有经验,而且有太子殿下在,姑娘不必担心。”
“是吗?”姜令檀努力仰头看向吉喜,她脸上神情明显失落。
吉喜端了温水上前,喂她喝下小半杯。
姜令檀看了一眼外头天色,伸手比划:“现在什么时辰了?”
吉喜说:“寅时一刻,时辰尚早,姑娘用了汤药,不如再睡一会儿?”
姜令檀却摇头,轻轻比划:“我睡不着。”
吉喜只得上前道:“那奴婢陪着姑娘说说话?”
姜令檀望向纱帐外昏黄的灯影,指腹从白皙手腕上斑斑痕迹划过,她觉得这痕迹有些熟悉怪异,一时间又说不出缘由。
吉喜见她眉心微蹙,眸光透着疑虑,正想寻了别的话题,就听见姜令檀突然比划问:“昨夜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夜里奴婢发现姑娘高热不退,就派人寻了殿下。”
“殿下守了两个时辰左右,您就醒了。”
“嗯。”姜令檀闭眼往后靠了靠,指腹依旧摩挲着手臂上那一道道痕迹。
吉喜猜不到她究竟在想什么,没来由觉得紧张。
清晨,连下了小半月的雪终于停了,太阳出来,是难得的好天气。
姜令檀再次睡醒,人却没什么精神。
吉喜端了早膳过来,就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熬煮得软烂的牛奶百合粳米粥,还特地加了一勺桂花蜜,配上四种都是姜令檀喜欢的小菜。
按理说她食量虽不大,但这一小碗是能吃完的,可姜令檀就吃了几口就朝吉喜摇头:“不要了。”
“姑娘若想吃别的,奴婢再吩咐小厨房去做?”吉喜笑着问。
姜令檀轻轻摇头,就觉得没有胃口,要说原因又说不上什么理由。
从昨夜开始,心里就一直装着事,觉得身上的“天花”来得莫名其妙,在她的认知里,就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雪虽然停了,寒风依旧凛冽,晌午睡醒睁眼就看见太子殿下端坐在床榻旁。
“醒了 ?“谢珩拿着书册,头也没抬问。
姜令檀看他神情温和,眉眼俊逸,那双手更是好看,但他不该来的。
“殿下、怎么来了?”她声音很轻,慢慢问。
谢珩搁下书卷瞥了她一眼,语调有些无奈:“你这样病着,又胃口不佳,孤总要来瞧瞧。”
姜令檀认真道:“天花会传染。”
谢珩皱眉,盯着她看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他忽然站起身,走向她,覆着薄茧的指尖不容觉得挑起她滑腻的下颌:“那又如何?”
姜令檀抿着唇没说话,缩在衾下的手掌心紧紧握了起来,也不知是何种缘由眼眶突然就红了。
大滴大滴泪珠子,像是断线的珍珠滚落,又可怜兮兮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秀气的黛眉,因为这几日经常蹙着,像是折出了痕迹。
谢珩好似也没料到她会哭,伸手稳住她颤颤发抖的身体,语调淡淡,含着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纵容:“这是这么了?”
“还是在孤这受了委屈?”
姜令檀用袖子擦了眼睛,慢慢摇头:“不是。”
哭了一会儿,她情绪发泄了,也渐渐缓过来,伸手比划:“让您笑话了,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谢珩看着她,眉头轻蹙:“为什么会这样想?”
姜令檀咬着唇,想到夜里梦的那些画面,身体不受控制抖了抖,正当她想解释什么的时候,忽然腹部绞痛,唇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
“善善。”谢珩声音发紧。
“嗯,就是突然很痛。”姜令檀捂着小腹,痛得已经不能伸手比划,勉强用声音磕磕绊绊说。
“吉喜。”谢珩朝外喊道。
吉喜不敢耽搁快步上前,也被太子殿下脸上透着几分戾气的表情吓到了。
约莫一刻钟,吉喜看向姜令檀,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说。”谢珩眼神,毫不掩饰冰冷。
吉喜只能小声解释:“姑娘应该是癸水初来,奴婢等会儿开个方子,殿下不必担忧。”
“癸水”二字犹如惊雷。
姜令檀双颊不受控制红了,恨不得钻入衾被中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吉喜也有些尴尬。
谢珩轻咳一声:“好好伺候。”
等太子殿下走远,吉喜唤了两个小丫鬟进来帮忙,去衣箱里拿了干净的衣裳:“姑娘奴婢扶你起来,估计身上衣裳脏了,榻上的被褥也要换上新的。”
吉喜不说还好,她一说,姜令檀觉得身下湿得厉害,小腹阵阵坠痛。
癸水她有听常妈妈提过,她之前在长宁侯府一直没来,常妈妈只说有些姑娘来得晚的,是在及笄后。
眼看过了冬至,她就要及笄了,已经没差几日。
只是这种事情,竟然让太子殿下撞见了。
姜令檀眼眶一红,忽然又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