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琉璃桃花雅致书签,桃花古风梦造桃源
贾璋答应了帮黛玉做书签, 所以最后那枝桃花还是回到了贾璋手里。
离开陶园,回到鹤鸣苑后,贾璋把陶花枝上的两朵桃花摘了下来, 轻轻地拆成一片一片的花瓣。
在这之后,他找到了一本极厚的书, 把书打开后, 在打开的书页上面覆上了好几层丝绢, 最后才把这些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丝绢上。
把书本合上后,贾璋将其放到了博古架上,又拿了一只沉重的青铜方尊放到了书上。
这样就能挤压出桃花瓣中的水分, 让桃花瓣彻底干透了。
在回国子监上学前, 贾璋还特意吩咐黄柏出去找琉璃匠人给他打造两片轻薄透明的琉璃镜片, 尺寸大小也都写在了条子上交给了黄柏。
“需要多少银子,直接找红杏青桃他们支, 不用怕花钱。”
贾璋这样对黄柏道。
而在前往国子监的路上, 贾璋又去了一趟玉器铺子。
他拿出他设计的图样给老师傅看:“用白玉雕琢出来图样里的书签玉片, 这活计能做吗?”
老师傅点了点头。
掌柜的谄笑道:“公子,咱们铺子里什么精细活都能做。就是吧,您得先付定金……”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我们家少爷还能少了你们的钱吗?”
雪檀站出来充分地发挥他狗腿子的作用:“本朝玉器行行规收三成定金,我们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了你们的。”
他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我懂行情, 别想着糊弄我们。
“晓得,晓得, 我们怎么会质疑客人们的财力呢?”
掌柜的收下了雪檀递过来的银子后,找了零头给雪檀。
又问贾璋这位正主道:“这位公子, 玉器五天后就能做好了,您到时候可以派人过来取货。也可以自取, 我们店里一直都能帮您保管货物。”
最后这句话,是因为掌柜的看到了贾璋身上的国子监生专属的斓衫后才补充的。
贾璋点头说了句知道了后签下了契约,在离开玉器铺子后直接奔着国子监而去。
到了国子监后最重要的事情是季度考试来,毕竟今年第一季度的考试就在下一次休沐日前一天考。
他和范孟起是同一间宿舍的,平日里上课也是同进同出。两人读书都很刻苦,住在一个宿舍里,更是可以互相激励,互相照应。
就连叶士高都说,贾璋有范孟起做舍友是件好事。
文人惯爱相轻,范孟起是实诚君子。和他住一起,贾璋能省不少心。
除此之外,贾璋能感受得到,范孟起在国子监这一年里进步很大,文章愈发扎实了。
今年新帝登基,明年新帝改元恩科,想来范孟起势必中的。
他的提前投资并没有白白浪费。
除了范孟起外,贾璋和他的乡试同年赵家萍的关系也比较近。
赵家萍这人性格内向,但是心性良善,无论是谁和他做朋友都能看到自己很安心。
不过若是说起亲近来,贾璋还是和郭子守和孟吉祥更亲近。
郭子守和孟吉祥虽都没来国子监读书,但他们的感情一如既往地好。
毕竟他们从院试起就是朋友了。
而曾静与他们的关系则稍微远了些。
因为会试不利,曾父靠着自己的画作为曾静敲开了岳麓书院的大门。
如此一来,双方就离得远了,少有见面的时候,感情日益淡薄也是常事。
贾璋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并不像孟吉祥那般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贾璋对聚散离合等事向来看得开。
人们在长大后总是会有自己的路要走,除了你自己,没有谁能陪伴你到永远。
即便大多数人在面对这种情况都会产生惆怅之情,但是他们不应该沉溺其中。
人们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苛责别人,更没有必要为此苛责自己。
在休沐日的前一天,季度考试开考了。
贾璋早早起床,顺利地完成了国子监准备的一张张试卷后,终于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休息去了了。
在往荣国府走的路上,贾璋去了一趟玉器铺子。
他把他定制的商品取走了。
白玉细腻温柔,手感和雕工都很不错,上面雕刻的图案和诗句都和他设想的别无二致。
除此之外,玉片上的榫卯结构和小机关也都被匠人师傅打磨得相当光滑,并不会刮破手指。
贾璋对成品很满意,因此爽快地付完了尾款,带着他的玉制书签回家了。
在回到荣府后,黄柏也向贾璋奉上了他去皇店请老师傅打磨出来的琉璃镜片。
贾璋接过琉璃镜片瞧了瞧,接近透明的水碧色,透明度相当不错,几乎和玳瑁眼睛的镜片差不多了。
他满意地接过这对圆圆的镜片,赏了黄柏一碟豆腐皮包子和一把大钱。
黄柏很高兴,不是因为赏钱,而是因为豆腐皮包子。
他确实很喜欢吃豆腐皮包子。
三爷记得他的喜好,这让黄柏感到十分荣幸。
晚上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娘亲,娘亲肯定会高兴坏了,说不定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而贾璋在接过黄柏买回来的琉璃镜片后回到了鹤鸣苑。
他从青铜方尊下面拯救出了那本被压得可怜的书籍,轻轻打开书籍,揭开丝绸,只见丝绸里面的花瓣全都风干了,而且变得很薄,几乎可以与蝉翼媲美。
花瓣的颜色也变深了不少,瞧起来别有一番清艳态度。
贾璋他轻轻打开盒子,把盒子里面的玉片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把琉璃镜片与玉片组合好。
在这之后,才在琉璃镜片上面把花瓣摆成了桃花的形状。
最后,贾璋把另一半组合好的玉片与琉璃镜片扣到了桌子上摆了桃花的这一半组合物上。
榫卯结合,机关扣紧,以至两片琉璃镜片挨得极紧,镜片中的两朵桃花也得到了很好的固定。
他推开窗户,让月光充分穿过琉璃。在这样柔和的光线下,桃花也显得温柔了起来,却是别有一番美感。
夜阑风静欲归时,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贾璋心想,很少有人不喜欢那些品质上乘、通透净亮、流光溢彩的琉璃。
组成他手头书签的两片琉璃镜片的价值可比那两片大他们两倍有余的白玉玉片价格昂贵多了。
不过,若与前朝比较,那么本朝琉璃的价格已经便宜许多了。
前朝的时候,朝廷规定只有皇室子弟才能使用琉璃。这世上的有钱人都信奉着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所以很多王公贵族、豪富商人都愿意为了上品琉璃一掷千金。
就算不能佩戴,也不能对人炫耀,可是放在家里过个眼瘾乃至坐等升值也是好的。
但是本朝太宗文皇帝为了筹集军费,特意让皇店售卖琉璃制品揽财凑军费。在皇店大规模的出售琉璃后,太宗文皇帝收集到了攻打漠南草原的军费,市面上也多出了一大批琉璃。
流入市场上的琉璃多了,琉璃虚高的价格自然也就降下来了。
不过就算如此,品质上乘的琉璃依然价值昂贵。
比如说贾赦,花钱最是大手大脚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俭省人。
但是他对他的琉璃炕屏就很珍视,平日里爱若珍宝,时常独自一人前去赏玩这一架屏风。
迄今为止,都还没人能够成功地从贾赦手里把他的琉璃炕屏借走呢。
琉璃的价格如此昂贵,主要是因为它本身工艺复杂。
化料、挑料、吹制、塑型、退火……光是制作工序就有十余道,制作起来非常繁琐。
而且在出炉这一道工序里,琉璃制品的失败率很高,失败后残废品又不能回炉,这就抬高了琉璃制品的制作成本。
所以琉璃比白玉的价格贵,本来也是常事,没什么好稀奇的。
贾璋在把白玉书签扣紧,卡好榫卯机关后甩了两下,确定它十分牢固紧密后,才把它放到了薰笼上。
桃花香配桃花白玉书签,正是最相配的组合。
黛玉收到了贾璋应允的书签。
白玉书签,琉璃镜片,嫣红桃花,隽秀诗词,一切都是黛玉喜欢的模样。
她抚摸着书签上的“我与东风皆过客,不见南北西东”,走到书架前找与这书签相配的书。
翠色的湘裙化作湖边涌起的波浪,在贾璋眼里,这是最好的风景。
但黛玉对此浑然不知,她只是走到书架前寻找林如海送她的帛书。
白玉琉璃书签很厚,并不能用于册装书籍,反倒与帛制古籍相配。
把书签插到帛制的辞赋中,桃花香和书墨香一同涌到鼻端,黛玉竟然忽生诗兴。
她把帛书放回原处,自己转身坐回案边,挥笔书就一首《桃花行》。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醉酒赏花画易醉,临窗观月月难圆。桃花仙人最爱酒,制签梦造桃花源。[1]
贾璋扔下了手中的书,抚平碧色江绸袍子上的褶皱后走到书案旁边旁观黛玉创作。
在黛玉写完最后一句后笑道:“妹妹愈发会打趣人了,我什么时候爱酒了?”
黛玉问道:“三哥哥果真不爱酒吗?你不爱杯中之乐,喝什么梅子酒?制什么桂花酿?诗人都爱杜康,只不要过于沉溺就好了。”
“这话倒是有理,李太白的诗里少有不提佳酿的。”
“妹妹这首诗写的极好,只是最后这句赞我太过了。我给妹妹做书签时只想着妹妹高兴,哪里有过建造现世桃源这么远大的志向?”
黛玉靠在椅背上,轻轻地把干了的薛涛笺拍到贾璋怀里:“我说三哥哥有,三哥哥就有。就算你做书签时没有,你心里也是有的。天下大同,尧舜禹汤,我也跟先生学过呢。”
“这诗就送给三哥哥了。”
“那就多谢妹妹盛赞了,有妹妹这句话,日后若做了官,想来我也会爱惜子民的。有妹妹的《桃花行》激励,我若不好好做事,也是辜负了妹妹的心意。”
贾璋对着黛玉开了个玩笑:“有妹妹这个御史盯着,谁还敢潦草度日、鱼肉乡里呢?”
黛玉听了,轻轻地笑道:“若真是如此,哥哥且记得给我开一份俸禄,也不枉我今日如此汲营……”
说到此处,两人皆笑了起来。
因贾璋昨天已经陪长辈说完了话,今天上午又做完的课业,因此今天下午倒是能与黛玉消磨一二时光。
一直到晚上吃完饭,贾璋才有重新收拾行囊,回转到了国子监。
他带走了那首写着《桃花行》的薛涛笺,并将它锁进了装黛玉为他拟的联句集子的箱子里。
它静静地在那里待着,静静地散发着浅淡而绵长的桃花香。
第92章 史侯还债师门提醒,义忠阴影欠银事体
回到国子监后没过几天, 贾璋被叶士高叫到了他那里。
在叶士高讲完经后,贾璋留下这些天写好的文章,正要告辞离去, 却被叶士高拦了下来。
叶士高带着贾璋离开了国子监。
他们登上了叶家的马车,因为外面不是说正事的地方的缘故, 叶士高并没有告诉贾璋带他离开国子监的原因。
贾璋也不急着问叶士高要做什么, 只靠在马车上, 与叶士高一同闭目养神。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回了叶宅,直到走进叶士高的书房屏退下人后,叶士高才对贾璋道:“忠靖侯和保龄侯悄悄去了户部, 你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的吗?”
贾璋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太上皇当朝时, 满朝勋戚宗亲与文武大臣里面有不少人都欠了国库的钱。这些人里头, 有人是日子过不下去才借的,有人是随大流借的, 还有人是为了接驾替皇上借的, 有人是为了奢侈享乐借的……但是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一种, 你知道最可怕的一种是什么吗?”
贾璋看着叶士高,迟疑地开口道:“替王爷,乃至是废太子借的?”
叶士高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如今天有二日,太上皇不肯与新君分享内帑,自然也要给新君一条出路。”
“太上皇当初愿意借钱, 也是为了朝廷体面。他想要施行仁和之政,又想向臣子讨债, 便把这得罪人的活计留给了新君。”
“两位史侯的眼光向来精准,这件事师相也是夸过的。而且你孔师叔在帮两位史侯销毁借债堪合时, 特意去瞧了荣国府的堪合,欠银甚多, 而且跟户部借银子的时间与先荣公投靠义忠亲王的时间段相吻合。”
“老师的意思是你们家最好赶紧把钱还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老荣国公替废太子借的钱。”
“虽说新君没和废太子几乎没有争斗过,但他们的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眼下新君正是缺钱的时候,若给他留下你们家乃废太子遗忠、冥顽不灵的坏印象,你和你哥哥的前程就完了。”
“若是拧着不还就更糟了,新君城府颇深,他日太上皇驾鹤后,只怕你们家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贾璋听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他真情实感地向叶士高行大礼道:“弟子多谢老师、师祖救命之恩。”
叶士高摸了摸他的头发:“快回去和长辈商量一下怎么办吧,若是缺钱,师父和师祖都能借你。”
“我帮你在国子监请假,就说你家里长辈有人生病罢。你不用多谢我和你师祖,却要多谢谢你孔师叔。”
荣庆堂里,贾母听孙儿转达了叶士高的嘱咐,又分析了其中利害关系后脸色难看极了,她只觉得浑身发软,又回到了乾元三十年一般。
在贾璋的询问下,贾母讲述了荣国府借债详情。
这钱就是给废太子借的,乾元帝当初宠爱废太子,曾亲口许诺,他永远都不会向宁荣二府讨债。
贾璋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这种话一听就是假的。
太上皇连太子都能废弃,遑论贾家一介臣工?
“祖母,从国库里借的银子不论是进献给义忠亲王还是自用的,咱们都必须还钱。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哪里会信服太上皇的许诺?”
“我是叶大先生的首徒,亦是给杨阁老磕过头的徒孙,他们不会害我。”
“史家两位舅都已经悄悄地把债给还了,还毁掉了堪合信物。咱们家总不能梗着脖子不还,被其他公府推出去做那赖账的代表。祖母,无论如何,咱们家还是名义上的诸公之首啊!”
所以,若不还钱,新君记仇时宁荣二府也会首当其冲。
“这件事该怎么办,还得请祖母示下。”
贾母听到贾璋的话后,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二十余年前的场景。
那时候代善还在,是位高权重的荣国公,又被陛下指去做东宫的武学师傅,何等的繁花着锦?
荣府在京城里又是何等的风光体面?
然而,随着太子倒台,太子党也风流云散。
若非有着代善的救驾之功,荣国府恐怕连自保都难。
荣国府所欠的债务里有一大半都是替太子借的。
那时乾元帝是多么宠爱太子啊,他知道太子没钱,特意把那些被他指去追随太子的门人调到了油水足的官职上,又暗示他们帮太子借国库的银子花用。
如此一石二鸟,既能彻底把这些人绑到太子的船上,又能解决太子缺钱花的困境。
四王八公在借钱这件事上,哪家不是只担了一个虚名而已?
尤其是荣国府,还得到了乾元帝的亲口许诺。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谁能想到他还会追债呢?
不,皇帝陛下现在没有追债,现在收债的人是新君!
而他们家为了不得罪新君,就必须把债务一分不差的还上……
让贾母伤怀的还有史家。
自从父亲和哥哥相继去世后,她与娘家的关系也愈发疏远了。
否则史家还款,怎么也会知会她这个姑母一声的。
要知道,荣国府和史家一样欠着国库的银子啊!
想到这里,贾母的声音都有些苍凉了:“璋儿,你带着妥帖可靠的心腹去府库里取出来五十万两银子来,悄悄儿换成银票送到户部去,把咱们家的堪合取回来吧。”
“这事情本来不该由你这个孩子去办的,只咱们家里现在除了你,再没当用的人,只得让你多辛苦些……”
贾璋道:“祖母言重了,这都是孙儿应当做的。”
贾母看到贾璋这般稳重的模样,心底那股绝望才渐渐消散。
是了,是了,千金散尽还复来。
她老婆子是妇道人家,不知外朝的风吹草动,看得也不够长远,险些把那能害得一家一姓身死人灭的祸根子长长久久地埋在荣国府的地底。
如今贾家后继有人,有师长提醒他把祸根剜去,她合该高兴的。
很是不应该心灰。
贾璋看贾母缓过了一口气,脸色也变好了些许,这才放心地拿起对牌和钥匙离开荣庆堂,前往荣国府府库。
贾母看着贾璋离开的背影,念了好几声的无量天尊。
璋哥儿愈发有智谋有决断了,也越来越像年轻的老国公了。
无量天尊玉皇在上,是不是老国公登天升仙了,才赐下璋儿来振兴门庭的?
老大和媳妇素不亲昵,按理来说邢氏应该很难有孩子才对。
可邢氏偏生就有了,还生下了这么一个聪慧喜人的哥儿。
还有她自己……
贾母清楚自己就是一个偏心的母亲,她就是更喜欢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老二。
可是每每看见贾璋时,贾母都觉得自己打心眼儿里高兴。
她喜欢这个孩子,哪怕他是老大和邢氏的儿子。
她忍不住宠爱这个孙子,哪怕她自己都清楚,抬举璋哥儿势必会侵占老二的利益……
贾母的眼睛有些酸涩,或许她是真的想念老国公了。
转身从荣庆堂离开的贾璋咬了咬牙,乾元帝果然不厚道。
下令让祖父上废太子的破船也就罢了,还让祖父帮废太子借钱,在户部留下了这些堪合证据,这可真是……
更让贾璋不寒而栗的事情是,太上皇把艰难收债大礼包送给了新帝,然后又不提醒各家公府还债,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帮新帝测试他们的忠诚度?
还是在给新帝找麻烦?
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皇帝都又难伺候,又让人讨厌。
没有一个比得上《西游记》里的玉皇大老爷,玉皇大老爷还是神仙里的天子呢,不比人间天子尊贵?
可玉皇大老爷他也没有前世的万历帝和这辈子的乾元帝这般难伺候。
贾璋摇了摇头,他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钱还上,而且越早越好。
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新君要收债,肯定有想要观望或想要赖账的人,荣国府万万不能做别人缓冲的靶子。
新君最近非常疲惫。
朝廷军政事务,周李杨三位阁老,上蹿下跳的齐王和瑞王,还有被太上皇突然扔过来的收债大礼包……
他终于知道父皇为什么不继续做这个皇帝了。
父皇年纪大了,继续这样辛苦下去还能活几年?
倒不如退位养身体,反正只要兵符玉玺在手,几十年余威仍在,就没人敢藐视太上皇。
尤其是收债,这可真是个烂摊子。
新君还记得太上皇在他请安时突然来了这样一句话:“皇帝刚登基,内帑里也没多少余钱,手头也不宽绰。你去把文武大臣们欠国库的银子收回来吧,朕做主,一半归国库,一半归皇帝花用。”
彼时新君刚刚秘密会见过杨宗祯和张泰维,正是头昏脑涨的时候。
听到太上皇说出来的坏消息后,更觉心烦意乱。
新君知道文武大臣欠的这笔款子,也知道自己若想要有作为,亲政后就一定要把这笔银子收回来。
可是他也没想过要这样急切地去索要欠银。
古人云,事缓则圆。急切行事必然没有什么好结果。
太上皇嘴上说的好听,好像他有多心疼儿子一样。
可若真心疼他这个儿子,怎么不把内帑打开给他几两银子花?
新君一边腹诽,一边笑着答应了太上皇的吩咐下来的事情。
此事一出,文武必有怨怼。但是他也能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不服膺他这个新君。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硬气到能够拒绝太上皇建议的程度。
不过新君还是给自己讨了一道保证:“王公勋贵,多为我家眷属。若是有人进宫哭诉,恳求父皇格外开恩……”
太上皇道:“春夏换季,朕偶感风寒,见不得客人。”
新君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儿子多谢父皇体谅,为此事烦扰父皇,是儿子不孝。”
太上皇端坐在榻上,脸上带笑道:“皇帝哪里不孝了?你的谦逊孝顺朕是知道的。朕看了某些人的请安折子,对朕说什么唐玄宗、宋高宗,朕知道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别有用心之辈,绝不会信他们的话。”
“朕老了,是心甘情愿逊位的。诸王里没人比皇帝出色,朕自然会选你做皇帝。皇帝事朕至孝,朕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朕绝非那些乱国误民、逊居后宫之辈可以比肩的?”
太上皇先是拿着折子的事情敲打了新君一番,又把这高帽往新君头上一戴。如此双管齐下,新君这个做儿子的还能怎么办?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道理亘古未变。
作为从乾元帝手中接过皇位的儿子,新君除了孝顺二字外别无他计可施。
至于觊觎太上皇的丰厚内帑,那更是不可以宣之于口的事。
毕竟太上皇已经“大方”地做出了决定,收回来的欠银分新君一半,这笔钱的数目非常可观。
至于能不能把欠款收回来、收债过程中会不会遇到阻力等问题都与太上皇无关。
因为太上皇已经把收债的包袱扔到了新君头上,这些问题,也只需要新君一人考虑。
第93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夜黑风高预备抄家
从荣庆堂离开后, 贾璋带着雪檀、黄柏两个,领着高彬训练出来的的家丁前往外院府库。
五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人少了可抬不动。
看守府库大门的几个家丁见到贾璋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后, 胆战心惊地上前道:“小的们给三爷请安,大晚上的, 三爷怎么来了?”
贾璋敏锐地发觉到他们的反应不太正常, 遂给雪檀使了个眼神, 然后笑吟吟道:“老太太要用银子,嘱咐我过来取钱。”
那过来搭话的家丁心理素质很差,几句话下来, 他腿肚子都开始发抖了。
但他还是勉力向贾璋插科打诨, 以此拖延时间。
心里却暗自叫苦。
往日里后院太太奶奶们用银子, 都是吩咐底下人来取的,怎么今日三爷亲自过来了?
这可真是糟糕透顶的事!
因为恐惧, 这几个家丁没有注意到雪檀悄悄离开的事情。
待到雪檀回来后, 贾璋心知雪檀已经派人封锁了外院府库的所有出口, 便也没心思和眼前这几个小喽啰虚以为蛇下去:“雪檀黄柏,把他们拿下。”
看守府库的几个家丁听闻此言,肝胆俱裂,纷纷喊起了冤。
但贾璋对此充耳不闻,只挥手示意属下行动。
看到贾璋如此决然的态度后, 这几个家丁里面有心怀侥幸继续求饶的,也有看清局势想要反抗逃跑、怒骂不休的。
不过即便反抗, 这些人也逃不了。
高彬训练出来的人全都是个中好手,绝非这些花拳绣腿的家丁所能比较的。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 这些家丁很容易地就被贾璋的人拿下了。
没有半个人反抗成功,也没有半个人逃出府库跑去通风报信。
贾璋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奇怪。
高彬训练小厮家丁时十分严格, 那些吃不起辛苦的人在训练进行到一半时就被退货了。
贾璋对那些吃得起辛苦的人更是舍得下本钱,顿顿都供给精米肉食,赏钱也十分丰厚。
因此这些家丁个个忠心耿耿,拳脚娴熟,长得也是人高马大。
他们收拾府库门口这几个要武艺有关系、要个头有关系的废物关系户,岂不是手到擒来?
在发现这几个家丁见到他后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惶恐时,贾璋心里就觉得这里头有事。
他拿出贾母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府库大门,带着雪檀几个走进去。
一进去,就见到府库里摆了好些排红木柜子以及几十口硕大的红木箱子。
在这些红木柜子和红木箱子里面,装着荣府历代珍藏的财富。
贾璋快步上前,拿钥匙打开了一口红木箱子。
雪檀为贾璋掀开盖子后,白花花的银子映入主仆二人眼帘。
第二口,第三口……第十三口箱子全都如此。
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问题,但贾璋心中有疑,又怎会只看表面这一层?
他掀开第一层银子,只见第二层依旧铺满了白花花的银子。但贾璋没有掉以轻心,而是又翻开了第二层。
然后,他就见到了空空如也的第三层。
别说官制银锭,就连半点银屑都没有。
“去审!去审那几个人。”
沙哑且愤怒的声音在府库内响起,在空旷的室内响起了绵长的回音。
雪檀只觉贾璋的怒火已经化成了实质,随时都可能化作燎原之势。
他半点儿废话都不敢多说,直接带人去审讯那几个看守府库的家丁去了。
这几个看守府库的家丁全都是贪墨者的亲信,平时也有些脸面。他们笃信会有人来救他们,所以在面对雪檀的审讯时压根儿就不开口,态度非常硬气。
雪檀冷笑了一声。
嘴硬是吧?那他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巴硬,还是刑讯的手段更硬一些?
贾璋前世时做过东厂提督,对那些五花八门的审讯手段了如指掌。
雪檀他们不是东厂的酷吏,但在讯问别人安插进鹤鸣苑与东大院的眼线时也从贾璋这个主子身上学到了不少手段。
五六道不同的刑讯手段使下去,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家丁们就全都熬不住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交代自己知道的情况,生怕给语速慢了会自己招来更加恐怖的刑罚。
他们知道他们的行为与饮鸩止渴没有任何区别,但贴加官带来的窒息到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感到无比恐惧。
贾璋靠在黄柏搬来的圈椅上,冷漠地听着他们的供词。
而在另一边儿的桌案上,苏佐拿着笔墨,飞速地记录着这些人的供词。
“所有的管事都沾手了,赖家,周家,吴家……唔,林管家没掺和这事,他胆子小,不敢贪墨,也不敢揭发。”
“二奶奶的陪房也没掺和,二奶奶管家的日子短,陪房和管家们不熟,管家们信不过他们,所以没拉他们入伙。”
“赖大管家以前只是贪墨过火耗银子,这件事老国公和老太太都知道。只是看在赖大的爹做过国公爷的亲兵,赖大办事又得力的份上,国公爷和老太太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追究过赖大管家。”
“后头老国公没了,大老爷二老爷都不管家里的事,花用银子也只是派心腹管事来取,一年到头来府库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些管事的胆子就大起来了。”
“他们拿了多少银子,小的们也不知道啊!三爷,奴才愿意把这些年收到的贿赂银子全都交给三爷,求三爷饶命啊!”
“小的们可以戴罪立功,奴才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不能没了奴才养家糊口啊!”
贾璋听到他们的供词后并没有很生气,这个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他问雪檀:“消息封锁了吗?”
雪檀对贾璋禀告道:“咱们的人已经把府库附近可疑的人都拿下了,小的敢保证,半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管事们偷窃了库银,想要追回银子,就得封锁消息。
若是风声走漏了,这些贪墨的管事卷款携逃,荣府就会成为最大的输家。
贾璋在听到雪檀的禀告后点了点头,又让那几个看守家丁画押,然后吩咐雪檀道:“府里的管事多,咱们的人手不够。雪檀,你带高彬悄悄地去东大院,把大老爷请过来。”
雪檀听从贾璋的命令,把半睡不醒的贾赦带过来了。
“璋哥儿,你怎么急匆匆把我请来了?爹好困,想回去睡觉。”
贾赦他困得连打哈欠。
要不是雪檀是贾璋的亲信小厮,他早就把人撵出去了。
什么牌面上的人啊,敢使唤他大老爷?
若不是璋哥儿,他才不会过来。
贾璋把贾赦扶到了圈椅上,然后把叶士高对他的嘱咐、他跟贾母的对话,以及他来到府库后发现的情况全都跟贾赦说了。
“咱们家欠国库银子不能不还,要不然我和哥哥的前程就完了。”
“所以,咱们得把这些奴才漂沫的银子追回来还到户部去,不然他日太上皇晏驾,新帝亲政,咱们家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只怕抄家灭族,亦非嬉言笑语。”
“那咱们该怎么办?璋哥儿,咱们可不能因为银子毁了身家性命!”
贾璋的分析让贾赦有些慌神。
他从未想过贾家还有这样的危机,也从未想过底下的这些奴才们会这样大胆。
荣国府的府库分为两部分,分别是后院府库与前院府库。
后院府库里面放着荣国府几代人珍藏的古董文玩,珠宝首饰,孤本字画,绫罗绸缎,药材补品等物。
把这些东西放在后院府库里,自然是为了方便家中女眷取用。
前院府库里面放着御赐珍玩、房契地契与荣府存银,把银子放在外院府库,是为了方便家里当官的老爷、少爷们支取银两交际。
和京中大多数人家一样,荣国府公中庄子、铺子的进项由府里的老爷们掌管,内院开销则由当家太太派人拿着对牌来外院府库支取。
在正常情况下,有主子们盯着,下人们也不敢太过放纵。
可是在先荣国公代善去世后,荣国府当家的老爷就变成了不通庶务且不喜铜臭的贾政。
贾政把家里的产业交给几位管家打理,自己落得个无事一身轻,除了上朝外,就是与清客相公们吟诗作对、赏花饮酒,倒是风雅。
而赖大他们则承担起了清点府库银两,结算田庄租子,收缴铺子红利的任务。
贾政对下人们并无辖制防备之心,更没有设下什么监督举措,一天两天还好,经年累月下来,指望赖大他们不心生贪念还不如去做梦。
“既然赖大管家他们都成了硕鼠,那咱们就把他们全都抄了!”
贾赦他有些兴奋,还有些担忧:“抄咱们的人和你二婶的人也就罢了,但是赖家是你祖母的人……”
贾璋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这老爹在害怕什么?
“奴才漂沫主家家资,祖母知道了也不见得会对他们宽容!若是平常时候,那点子主仆情分还有些用处。可眼下咱们家还有那要命的堪合存在户部里面,正等着银子赎买呢!自身都难保了,祖母又怎会容忍赖家的贪墨?”
“就算是祖母犯了糊涂,您也得立起来。您可是咱们家的一家之主,若是咱们家犯了事,先出事的必然是您啊!”
“是了!是了!璋哥儿,你说得对,爹得把他们全都抄了!”
“雪檀,你和王善保一起去,把东大院的家丁都悄悄叫起来。趁着今天夜黑风高,老爷要把这些蛀虫都抄了!”
贾璋在一旁补充道:“告诉下面的人,把嘴闭严了,办事都利索些,不许放走半个人!今天的事情过去后,我和大老爷自有赏赐。若是出了差错,所有人都同罪,全都发卖到东省庄子地开荒去。”
王善保连忙称是,他胆战心惊地带着雪檀去叫人了。
三爷的眼神可真吓人,他跟着老爷这么多年,都没见老爷有过这么吓人的时候。
在王善保离开后,贾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抄出来的银子和产业加起来比咱们家要还户部的数目多……”
他压低声音道:“爹能不能悄悄儿地藏一点儿?要是全都还到府库里,以后还得分给你二叔。这些年,你二叔在老太太那儿没少占便宜,在公中花的银子也比我花的多,我实在是不服气。”
“父亲,您想没想过,若抄出来的银子不够还债,咱们家就要当房卖地了。”
听到这话后,贾赦心凉了半截。
他可不想把家里的祖田给卖了。
贾璋看贾赦这般失落,轻声安慰道:“若抄出来的银子多了,您想留就给自己留点儿罢。”
“只是别可丁可卯地只留下足够还债的份额,那就太明显了。”
在贾璋的安慰下,贾赦重新精神起来了:“你爹我才不会那么蠢,要是那么干了,老太太肯定得找我的麻烦。”
他拉着贾璋的袖子,在他耳边悄悄地道:“爹若得了银子,就给你买些田,这可是能传家的基业。”
须臾,王善保和雪檀回来了。
王善保挑出来五十来个极忠诚的下人,这些人里面不但有精壮的家丁,还有健硕的婆子。
贾璋叮嘱王善保交代的事,他也一字不差地嘱咐下去了。
在贾璋的威信与王善保的威逼利诱下,这些人全都认识到了这场抄家行动的重要性。
为了自己一家老小的脑袋和前程,他们也不敢出差错的。
贾璋道:“后院排房里只住了几个管事和他们的媳妇,我带着十来个小子去把他们抓了就是了。”
“余下的人跟着父亲去后街查抄,切记,一定要当心赖家。他们家有花园子庭院,亦有下仆女婢,说不定会暴力反抗。黄柏,你跟着大老爷去后街。别的都不要紧,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大老爷。”
“王善保,你要记得把赖尚荣抓住。他们家那小孙子可是良籍,打蛇不死必受其乱,绝不能让赖尚荣跑了。”
赖尚荣与他年龄相仿,自然不会是赖家贪墨的罪魁祸首。但若决定下手,他就绝不能有妇人之仁,做那心慈手软之事。
斩草必要除根,这是亘古未变的道理。
赖尚荣是良籍,若真的有机遇,未来也不是没机会做官……
若放跑了他,岂不是平白无故地放跑了荣府的敌人?
第94章 抄没贪墨威风赫赫,心有桃源处处云水
在贾璋嘱咐完后, 贾赦就带着王善保和黄柏摩拳擦掌地去后街抄家去了。
夜黑风高,月明星稀,街上也没有行人走动。
贾赦他们这五十来号人只带了两盏羊角小宫灯, 又刻意地放轻了脚步,一路下来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黑暗里, 他们这些人分成三路, 奔着最紧要的三人而去。
赖家, 周家,吴家。
赖是赖大,周是周瑞, 吴是吴新登。
这三家管事陪房, 才是荣国府最大的蛀虫。
在贾赦带人离开后, 贾璋吩咐苏佐连夜打点城防司,出城抓捕在去郊外收租的赖大。
然后又带着雪檀、竹石和竹月几个小子前往后院排房。
他们半句废话都没说, 就直接破门而入把今天当值的男女管事全都绑了。
压根儿不管这些管事喊什么老太太救命、二太太救命的。
就连那些喊大老爷大太太救命的, 贾璋也没手软。
而是让人把他们的嘴统统堵上, 然后关进贾璋位于后街的别居。
那房子仅有两进,却小小巧巧,玲珑秀美,原是贾母拨给贾璋招待同年的地方。
内里草木扶疏,小桥流水, 最是一处风雅别致所在。
今日却要焚琴煮鹤,做一回血腥之事了。
雪檀是贾璋最倚重的心腹, 因此审讯这些管事的差事被贾璋交到了雪檀手里。
他本人则踏着夜色,带着奶兄苏佐回到了荣庆堂。
外院府库被蛀空了大半, 贾璋不能不向贾母禀告。
刚才没去荣庆堂禀告,不过是担心漏了风声后横生变故罢了。
如今, 倒是得去荣庆堂里走一趟了。
竹石已经跟着雪檀去别居主持审讯之事去了,所以贾璋只能使唤竹月跑腿。
“你跑去药房,取些天王保心丹候在荣庆堂门口。老太太年纪大了,我怕她得知管事们中饱私囊的噩耗后心绞痛。”
竹月连忙道:“是,三爷。”
应完贾璋的吩咐后,竹月就要把手里提着的羊角宫灯塞到贾璋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
贾璋瞧见后道:“夜深路暗,这盏灯你且拿着,我这里有苏佐提的灯就够了。”
竹月刚想拒绝,就听苏佐道:“三爷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摸黑找路,万一摔了天王保心丹怎么办?”
竹月这才安心地提着灯笼前往药房。
竹月的脚程快,又是小跑着过去的,所以在贾璋和雪檀走到荣庆堂之前,竹月就已经到了。
贾璋从竹月手中接过了竹月递过来的玉瓶,然后让苏佐和竹月等在荣庆堂门口。
至于其他的人,则被贾璋留在了二门外面。
贾璋走进了贾母的卧室,只见室内空无一人,守夜的人也不在,只贾母一人靠在弹墨引枕上。
见贾璋过来,贾母问他道:“银子可取出来了?”
贾璋尽可能地放缓语气:“祖母,孙儿去府库取银后发现箱子里面银子全都不翼而飞了。审讯过后,才知这竟是府里管事贪墨的结果。”
“没贪墨的也选择和光同尘,你好我好大家好,上上下下没有一家干净的。”
“孙儿已经请父亲带队前去抄没这些奴婢的家产了,还亲自带人绑了后院排房里值班的管事。眼下这些人都被孙儿关到后街别居里面,雪檀正在审讯。”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孙儿没有禀告祖母就自作主张了,还请祖母宽恕。”
听到贾璋的叙述后,贾母只觉眼前发黑。所幸贾璋及时扶住了贾母才没让她仰倒下去。
贾璋小心翼翼地喂贾母服下一粒天王保心丹。
吃完药后,贾母终于缓过来那口气了。
她心里很清楚,虽然贾璋没说,但是这些贪墨管事里面绝对少不了赖家。
她和老国公都知道赖家贪墨火耗银子的事。
老国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是赖大父亲陪着他出生入死的情分。
而她对此宽容,是因为赖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
她自嫁到这府里面后,从孙媳妇做起,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阴私事情没做过?
在这个过程中,赖嬷嬷就是她的军师,赖家就是她的白手套。
她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无论多么严明的制度都难以禁绝贪污。
那点火耗银子,在贾母眼里就是她给赖家的奖赏。
只是赖家怎敢如此猖狂,竟敢盗空府库?他们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主子?
“我知道了,璋哥儿,你没有错,你做得非常好。”
贾母捏着眉心缓解头痛:“你做事不用顾忌我的心情,也不用顾忌别人的心情。这些奴婢都撅咱们家的根了,我又岂会因为旧情心软?”
贾璋给贾母按摩太阳穴,轻声道:“孙儿会把赖嬷嬷送到南边庄子里荣养的。”
贾母心里因为贾璋的安慰熨帖了些,但她还是否决了贾璋的建议。
“打蛇不死必受其乱,你抄了赖家,芳萍必然会记恨你的。”
“待你父亲抄完家后,就直接送她去见老国公吧。”
贾母声音沙哑地道:“这件事,祖母亲自去做,你小孩子家家的见不得这样的事情。”
贾璋敛眸,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吗?
前世他身处东厂,不知看到了多少人伦惨剧。
他也会觉得割裂,也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但除了劝慰自己“心中若有桃源在,处处都是水云间”外,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身为内监,他没有任何说不的资格……
就在祖孙二人陷入沉思之时,贾赦他们已经到了后街,一行人威势赫赫,看起来就不好惹。
跟着贾赦过来的家丁婆子们少有害怕的,在黄柏的鼓舞下,这些人生出了满腹胆气来。
大老爷都说了,这次抄家老太太已经允了的,他们完全不用怕。
不管是赖家人,还是二太太的陪房,全都照抄无误。
大房的管事也不能放过,这年头,还有奴婢藏主子的钱的道理吗?
这些管事贪墨了库房里的银子,犯了滔天大祸,不管他们是谁的人,最后都会被发卖掉,谁来求情都没用!
所以什么人情往来,什么事后打压都不用担心,什么赖嬷嬷周大娘的都不必顾忌,全都绑了就是。
大老爷说的言之凿凿,手里又有老太太掌管的外院府库对牌为证,两相映照之下,这些家丁婆子们哪里还有不信贾赦的话的?
既如此,他们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别说是抄家了,就算是械斗也没什么好怕的!
除此之外,还有人发现了新的机会。
毕竟荣国府里东大院的下人都不得重用,如今出现了一个赏钱丰厚还能在三爷面前出头的差事,又有谁会不用心做事呢?
在他们的努力之下,荣国府一夜间就变了天。
赖家、吴家、周家在猝不及防下被抄了个一干二净。
贾赦做事也够狠的,他不但抄了这几家,还顺道把荣府名下所有管事的家都抄了个遍。
这么抄了一通下来,他发现他们大房的管事也不老实啊。
不过贪的这仨瓜俩枣和赖家、周家和吴家比起来,就压根儿就算不得什么了。
倒是林之孝家里的存银拢共就八千来两。
要知道,林之孝在贾代善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是荣国府的管事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他手里的银子还没到一万两,这的确算是极清廉的了。
贾赦见林之孝没窝藏库银,虽然很不爽林之孝和光同尘的态度,但还是放了他们家一马。
他没让人把林之孝的妻女绑起来,也没带走他存的那点儿银子。
看着林之孝家里的小姑娘,贾赦心想,林之孝不贪墨,才是真聪明呢。
毕竟林之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子女。
这八千两银子,已经够林之孝夫妇养老并给他们女儿置办嫁妆的了。
既如此,他们还贪什么?
攒钱不敢花,根本没有半点意思嘛!
周瑞家里就过分多了。他们家藏的银子倒不是很多,但贾赦从他们家里面搜出了一只装当票的匣子。
打开一看,周瑞夫妇当掉的东西全都是荣国府内院府库里面的珍玩首饰。
这些东西,贾赦小时候都见过。
所以打眼一看这些当票上东西的名字,贾赦就知道这些东西全都是内院府库里面的。
只是不知道,这周家是自己背主偷窃,还是他那好弟妹偷了东西,让周家人拿到外面卖了赚钱的。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因为没过多久,高彬就搜到了周瑞与其女婿古董商人冷子兴的信件。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王夫人与冷子兴的“买卖”。
如此证据确凿,就算有老太太包庇,这件事也不能轻易过去!
待到家丁们抄到赖家与吴家时,贾赦才发现自己在周家生气生早了。
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些奴才有多豪富。
天爷啊,要不是他还存有祖母徐太夫人留给他的私房,只怕他还没这两家奴才富裕呢!
瞧瞧这太湖石的地板,瞧瞧这雕梁玉砌的房屋,瞧瞧这杨柳腰芙蓉面的丫鬟小妾,瞧瞧这这库房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而在赖、吴国两家人里头,又数赖家人最是可恶。
瞧瞧赖家的花园子吧,瞧着竟比东大院还要华丽舒适些呢。
贾赦踹开赖家的库房大门,掀开库房里的箱子,入目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看吧,他们家府库里的银子果然被搬到这里来了。
除此之外,这些管事家里摆设的古董花瓶、插屏摆件也全都是偷渡出来的。
贾赦恨得牙痒,好一个赖大!好一个赖嬷嬷!
就在贾赦咬牙时,赖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来号丧:“大老爷,我伺候老太太一辈子了。咱们荣国府向来怜老惜贫,您没经过老太太的允许,怎么就要打杀长辈身边的奴婢了?”
她眼睛盯着被高彬打晕后绑起来的小孙子赖尚荣,泪如雨下。
贾赦没心情管这老婆子。
哼,她这几句屁话,不就是在指责他不孝吗?
贾赦都被这些话压制了半辈子了,本就厌恶这些说教。此时大势在我,又怎会继续容忍这些指责?
他拿出贾璋交给他的对牌对着赖嬷嬷晃了晃:“我的好嬷嬷,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可是奉母亲她老人家的意思过来收拾你们的。”
“母亲再不喜欢我,我也是她亲儿子,而你们不过是吃里扒外的奴才罢了。”
他一脚踹翻了扒着他裤脚不放的小老太太,心里爽极了。
赖嬷嬷那灰败的眼神值得他回味一段时间了。
哈哈哈哈,老爷这些年在赖家身上受的气,今天全都出了。
“全都押起来,赖家的东西全都封箱抬回去,一个铜板都不要放过。还有他们家的人今天晚上,半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是,大老爷!”
第95章 严刑逼供罪行累累,雷霆霹雳王氏事发
当天晚上, 贾璋没回鹤鸣苑,也没留在荣庆堂。
在贾母睡下后,他就带着苏佐等人去外院书房里凑合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呢, 贾璋就起身往后街别居去了。
且说昨天晚上,贾赦因为林之孝清廉的缘故放过了林之孝的妻女。
但林之孝本人也被贾赦一视同仁地抓起来了。
不过雪檀没给他上刑, 还给林之孝安排了单间和干净饭食。
他得到的待遇是所有被抓起来的管事里面最好的, 但林之孝依旧惴惴不安。知情不报也是大罪, 不知道老太太和三爷会怎么处置他?
林之孝确实胆小,如果他能保持冷静,就一定能推断出来, 就算贾璋要清洗蛀虫, 也不会把所有下人都发卖掉。
荣国府需要维持正常的运转, 也需要林之孝这样里里外外都拿得起放得下的管事。
但是他冷静不下来。
如果他胆子不小的话,早就跟着赖大他们一起贪墨了, 家里又怎会只有八千两现银?
贾璋可以对林之孝的和光同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在他老实的份上放他一马。
但赖大、周瑞、吴新登等人, 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他昨天已经吩咐雪檀了,只要不死,随便雪檀用什么手段。
在雪檀的磋磨下,周瑞和吴新登心底绝望至极。
二房的下人犯到了大房的哥儿手里,他们还能有什么活路?
若是老太太抓到他们的把柄, 他们还能拿二老爷的名声说事,恳求老太太大人不记小人过, 放他们一马。
可问题是,现在抓住他们罪证的人是大房的三爷。
大老爷在二老爷这里受过多少气, 吃过多少亏,荣国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现在罪证如此确凿, 大老爷肯定会来报仇雪恨的。
而璋三爷他是大老爷捧在手心里的娇儿,又怎会不孝顺父亲,怎会不遂大老爷的心意?
他们两个只能盼着老太太能为二老爷的名声多考虑考虑,盼着二太太愿意保全他们,而不是拿他们出去顶缸。
只有这样,他们或许还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比起他们,罪名最大的赖大倒是更气定神闲些。
在贾璋过来后,身上血肉模糊的赖大竟然恃无恐地对贾璋嗤笑道:“三爷,你一个小娃娃,还真以为自己能打杀了我吗?”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们赖家为老太爷老太太做了多少事……”
贾璋冷哼一声:“怎么?你是要邀功吗?当初你爹在外头病得要死了,是先祖父救了他性命。救命之恩,难道不值得你爹舍身相报吗?”
“就算没有这一茬,你们家为主子效力也是应当的。祖母给赖家的尊荣,难道还不够多吗?”
“亦或者你根本不是在以功挟报,而是想要告诉我,你在外面安排了人,这个人手里藏有老太爷老太太犯罪的证据?”
“一旦你出了事,赖家出了事,这人就会去状告荣国府?”
赖大没料到贾璋会预判出他的威胁,他脸上空白了一瞬。
“别傻了,赖大,别高看了你手里所谓的证据。只要活动到位,真的可以是假的,假的也可以是真的,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一点。”
“我和祖母打算欠国库的银子还给陛下,这样识趣儿的荣国府自然是大盛勋贵里守法的典范,又怎么会被陛下治罪?”
“赖家偷窃主家财产,被发现罪证后恼羞成怒,胡编乱造状告主家。这个说辞,虽然不太合理,但也说得过去。”
“赖大,你好手段。我爹搜到了你和京中高贵显要搭线的信。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卖主求荣,背信弃义,真是头一号的有勇有谋!只可惜,你这事情还没做成就露馅儿了。要不然,这个时候我倒是真要头疼了。”
赖大被贾璋的话逼到了绝境,他阴沉沉地看着眼前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可是当他看到贾璋狠厉的眼神时,赖大心里一突,背后冷汗密布。
三爷的眉眼和老国公极为相似,此时又是这样年轻的年纪,任谁看了,都要赞他一声俊美清朗。但刚刚他竟觉得三爷好似厉鬼,又好像被老国公附体了般,一个眼神就让他心骇。
“三爷,您素来做事果断,若是对我无所求,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过来和我浪费时间。”
“告诉奴才您想要什么吧,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也会戴罪立功的。”
赖大这是摊牌了,贾璋却不买账,蛀空了荣国府的人也敢侈谈戴罪立功?
他挥了挥手,黄柏立刻拎起地上的木棒,打了赖大二十杀威棒。
直到把赖大打得连连呼痛,贾璋才慢悠悠地道:“你也配威胁我?你也配戴罪立功?若你有脑子,就把所有事全都交待了。”
“赖大,你有被放了奴籍的儿子。周瑞,你有被放了奴籍的女儿。吴新登,你虽然没孩子,却也有个弟弟在金陵。若不听我的话,这世上能安排他们的地方多得很!正好让他们过去跟你们作伴。”
周瑞夫妇爱惜独女,否则也不会为了冷子兴吃里扒外。如今听到贾璋如此言,连忙连跑带爬地过来,对贾璋哀号道:“三爷,我们招,我们招……”
从刑房中出来后,贾璋拿着供词,离开后街别居,回到了荣国府。
贾璋神色不辨喜怒,雪檀也摸不清楚贾璋的心情。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三爷心里到底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气愤多一些呢?
不过雪檀也无心探查贾璋的想法,连着几个时辰的审讯让雪檀疲惫不堪。
于是在贾璋让雪檀去休息时,他也没有推辞,直接就在外院书房里睡下了。
贾璋带人去贾赦那里取了银两财物后,带着供词去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依旧只有贾母一人,因为家里出了这档子事,黛玉已经被贾母送去与迎春那里暂住了。
贾璋进来后,命人把贾赦挑挑拣拣后价值五十多万两左右的财物放到了堂屋里,又把那些供词和证据交到了贾母手中。
“祖母,这是父亲昨天抄出来的财物,现银和银票大约有二十五万余两,宅子、土地、铺子、古董花瓶等物大概也值二三十万两银子。”
“外院府库里还剩下□□万银子,把户部的债还完后。咱们家里省着些用钱,也能勉力支撑。而且没了这些蛀虫,田租和铺子的利润也能多一些。再过个七年八年的,咱们家也就彻底缓过来了……”
“好孩子,别哄我了,我还受得住这些打击。”
她昨天晚上做了噩梦,她梦到荣国府没有还这笔钱,梦到新帝记恨荣国府,梦到荣国府的女孩子个个前程黯然生活悲苦,梦到荣国府的子孙身扛枷锁……
比起那样凄凉的结局,日子拮据些,反倒是她们家难得的福分。
还好璋哥儿看得远要还荣国府的欠债,还好璋哥儿及时发现了荣国府内部的蛀虫。
看完贾璋递上来的供词和证据,贾母就更加愤怒了。
王氏干得好事!
贾母咬牙切齿地道:“你二婶居然敢当掉公中的古董,还和赖家一起贱卖咱们家在金陵的水田,好一个个眼皮子浅的东西!”
“她竟然还放利子钱,九出十三归,黑心得很!为了那三瓜俩枣的收益,就来损害我家的阴鸷福德!这真是王家养的好女儿,着实害我家不浅!”
贾母心里怒火高涨,直到瞧见贾璋眼底的青黑才冷静下来。
她心疼地道:“你忙了一晚上,头疼不疼?在祖母这里再睡一会儿吧?”
“你是晚辈,不能去审你二婶,否则对你名声不好,这件事祖母带着你爹一起去处置。”
贾璋点了点头。
他不怕祖母为了二叔包庇二婶,只要老祖母还想追回损失,就必然会向王家讨说法。
而且他爹也不是死的,若是祖母过于偏袒,他爹岂有不闹的?
不过在祖母走后,他得派人去提点他爹两句。
省得他爹一时嘴快,老是点评二叔的过错。
老祖母听了心疼二叔,他爹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就在贾母带人去找贾赦,贾璋躺在贾母屋里休息时,王夫人也起床梳妆了。
王夫人的贴身丫鬟金钏动作娴熟地为王夫人梳理头发,殷勤地伺候她更衣换履。
待王夫人梳洗完后,突然听到屋外熙熙攘攘的声音。
她皱着眉头道:“金钏,你去看看外面是怎么了?吵吵闹闹的,莫不是赵姨娘又跑出来了?”
金钏应了一声,甫一推开门,就见到大老爷扶着老太太凶神恶煞地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
金钏心里觉着不好,脸上却扯出了三分笑。
她凑上去扬声请安,顺便提醒屋内的王夫人:“奴婢给老太太、大老爷请安。老太太用膳了吗?我们太太还没用呢,若能和老太太一起用膳,太太肯定要高兴坏了。”
贾母拄着拐杖,并不接金钏的话,只稳稳地站在院子里面。
待王善保等人在院子里安置好桌椅后,贾母才缓缓坐下。
屋里的王夫人也听到了金钏的声音。
老太太和贾赦怎么带人来了?
王夫人想不明白贾赦是怎么跟老太太凑到一起的,更想不明白贾母和贾赦大清早地跑来西大院是要做什么。
但她作为儿媳,断然没有婆母来了,她还在室内安坐的道理。因此一听到金钏的提醒,她就连忙撂下了手里的东西迎了出去。
一出门,王夫人就见贾母跟门神一样坐在圈椅上,贾赦站在贾母身旁,看她的眼神恶狠狠的,宛若是在看上辈子的仇人。
王夫人一直都知道贾赦不喜欢自己,她也不在乎,她一直都把贾赦的厌恶当做自己胜利的附属品。
可是,就算贾赦再不喜欢她,也从未在贾母面前这样看她的时候。
所以,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所有事情都这样反常?
王夫人斟酌着语气问道:“老太太和大伯过来后怎么不进屋,反倒坐在外面吹风呢?老太太,您要不要进屋吃口热茶暖暖身子?”
贾母没接王夫人的话。
她看西大院里也没什么外人,也就不用在言语间增添什么矫饰了,于是她直截了当地对鸳鸯等人道:“鸳鸯,进屋去搜搜我们贤惠能干的二太太吧。”
天边初升的云霞光灿灿的,王夫人的心却因为贾母的一句话坠入冰窟。
但她手底下的阴私委实不少,王夫人也不敢胡乱认领罪名。
毕竟,她连老太太到底抓住了自己什么过错都不知道。若是胡乱认罪,岂不是不打自招?
她在心里祈求宝玉快点过来请安,说不定老太太能为了孙子饶她一次呢?
结果就听到贾母对琥珀道:“去宝玉院子里通知你们宝二爷,就说我梦见二老爷受伤心中惶恐,遂请他去清虚观给父亲祈福。今天宝玉的请安就免了,吃完饭直接带着李贵他们出城就是了。”
琥珀屈膝应是,转身出去了。
王夫人看着琥珀的背影,心里愈发绝望起来。
琥珀对老太太忠心耿耿,断然不会为她通风报信。
难道,她今日真的就要折戟沉沙了吗?
第96章 卖田放贷弥天大罪,搜检西院禁足佛堂
若王氏只是偷窃府银、偷卖古董, 贾母就算生气,也不会被气到现在这种程度。
可问题是,王氏不但做了这些事情, 还放利子钱,还与赖大合谋卖了金陵的田地。
虽说王氏和赖大只卖了三分之一的田产, 可是那是田地, 那是荣国府最后的退路, 那是荣府两代国公经营下来的传世之基啊!
贾母也顾不得贾政的脸面了,她今天必须把王氏手里的赃款和罪证全都搜出来。
有了这些东西,她才能去找王家, 逼迫王家尽可能地弥补贾家的损失。
贾母头痛地想, 说到底这还是她的错。如果她当初没有鬼迷心窍, 过度偏心二房,纵容赖家, 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她越想越头痛, 一边按揉太阳穴, 一边催促鸳鸯他们这些丫鬟婆子快点进屋搜检。
王夫人见鸳鸯等人应声而去,惊怒地道:“站住!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鸳鸯她们迟疑地看向贾母,等待贾母的指令。
“怕什么?进去搜!难道你们的主子变成了二太太,所以才因为她不听我的命令了吗?”
鸳鸯等人被贾母睨了一眼,心里一紧, 再也不理会王夫人,直接仗着人多势众推开了拦在门口的金钏彩霞等奴婢, 冲进了西大院内室。
“媳妇这是做错了什么?老太太怎么突然待媳妇如犯人一般?”
王夫人心里发慌,却做出一副愤慨的模样:“媳妇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妇人, 怎能被这样羞辱?这些年里,媳妇为贾家生儿育女劳心劳力,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能想到我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呢?”
“老太太毫无缘由地过来抄家,老爷的体面和王家的名声也就荡然无存了。若哥哥知道了这件事,他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二的体面?王家的名声?那东西存在过吗?”
贾赦忍不住嗤笑道。
贾母瞥了贾赦一眼,示意他闭嘴。贾赦对此很是不服气。
可是一想到儿子派人过来叮嘱他的话,贾赦还是对贾母服了软。
他捂住了嘴巴,用眼神示意贾母别盯着他,要看就去看老二媳妇那个祸头子。
璋哥儿说的对,他越是嘲讽政老二,老太太就越心疼政老二。
所以他还是憋住话头赶紧闭嘴吧,老太太对政老二有滤镜,对政老二的媳妇可没有滤镜。
老二媳妇最好努力一点,少提老二,多提王家,多提王子腾。
老太太听了后恼羞成怒,肯定饶不了她。
她这个二房主母出事了,二房也必然会跟着吃瓜落。
王夫人听到贾赦的挑拨,反驳道:“莫不是大伯跟老太太说了什么风言风语,老太太才大清早地跑来西大院抄家的?”
她一边淌眼泪,一边道:“大伯,弟媳知道你跟我们老爷有不少误会。若是老爷他得罪了你,弟媳可以向你叩头道歉。您又何必兴师动众地惊动老太太的安歇呢?”
贾赦看着王夫人那张菩萨脸,恨得拳头都硬了。
如果他一拳把王氏送到地府的话,会被流放多少里地?
如果不多的话,他就直接动手了,否则他念头都不通达……
直到想起璋哥儿来,贾赦疯狂的念头才消失了。
“哼,王氏,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我不喜欢老二,我和他也是兄弟,就算不情愿,我和他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贾赦忍着恶心,大义凛然地背诵贾璋给他写的小纸条:“老二要是不好了,圣上也得判我一个治家不严之罪。所以老二没得罪我,你才是得罪我的那个人!”
“高利盘剥,偷窃公田!既犯国法,又犯家规!若不是顾忌着老二和几个孩子的名声,我真想让老二直接把你休了!”
贾母听到这一个又一个罪名,对王氏的厌恶程度拔高了不止一点。
与此同时,她还有些恍惚。
什么时候老大这么友爱兄弟了?
老大居然还有这样讲事理的时候?他居然还念着二房的几个侄子侄女的前程?
但是眼下贾母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些事,她还要处理王氏这个媳妇。
所以她顺着贾赦的话道:“老大说的没错,王氏,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抄家吗?现在我就告诉你。”
贾母轻飘飘的声音对于王夫人来说不啻于雷霆霹雳:“你的这些罪状已经被人揭发了,你刚刚不是提到王家了吗?别担心,王子腾回京述职的时候会知道这些事的。”
“不过王子腾貌似没有什么为你撑腰的立场,反倒是我绝不会与你们王家善罢甘休。”
“如果他想要保住你们王家的名声,保住你的性命,他就得弥补我们家的损失。”
“周瑞和吴新登都招了,赖大也招了,证词上面有他们的手印,当票、借据、账本、契约全都历历在目。如此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贾母没对王夫人提起贾璋在这件事情中起到的作用。
她希望贾璋能在这件事情里尽可能地隐身,这对贾璋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见贾母如此言之凿凿,王夫人自知事败,身体也瞬间没了力气,腿一软就倒了下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就在贾母和王夫人说话的时候,鸳鸯等人按顺序搜检西大院内部的堂屋、佛堂、寝居、厢房等房间。
还有荣禧堂西侧的三间耳房,也要一一搜检。
老太太说了,二太太是内宅妇人,赚了银子除了存在奴才那里,就只能藏在自己的屋子里面了。
所以她们务必要细细检查才行。
鸳鸯素来胆大,不像其他人那样担心得罪二太太,不敢在西大院里乱翻。
她却没什么好怕的。
她是老太太的奴婢,又不是二太太的奴婢,怕二太太做什么?
更别说二太太如今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以后根本就蹦跶不起来了,鸳鸯真是搞不懂,这些人在担心什么。
于是,在搜检的过程中,鸳鸯连佛龛都没放过,更别说箱笼柜子这些常规器具了。
二太太的嫁妆箱子也得打开检查一二。
虽然翻动女眷嫁妆不体面,但是二太太犯的事太大了。
谁知道二太太有没有把赃物藏在自己的嫁妆里?
这一翻果然翻出了问题,鸳鸯先在佛龛里面搜到了放利子钱的借据,然后又在王夫人嫁妆箱子里搜到了荣国府的府银。
而其他人也在王夫人的屋子里面搜到了藏在瓷瓶儿里面的大额银票、装在夹墙里的金砖、塞在空心脚踏里的首饰盒子……
这些东西若是没问题,又何必藏在这些鬼鬼祟祟的地方?
直接放在嫁妆箱子里面不好吗?
众人心底啧啧称叹,这二太太可真能藏钱啊!
而鸳鸯对着王夫人拜佛的蒲团呸了一口唾沫,好一个佛口蛇心的二太太!
把借据放在佛龛里,是想让菩萨帮忙洗去利子钱上的血腥与罪孽吗?
真是可笑至极。
“老太太,我们在二太太这里搜到了二十三件古董首饰,这些东西在二太太嫁妆单子上都没有记录。官制府银搜出了六万两,还有五万两的银票,以及一万亩棉田地契,这些也没有在二太太的嫁妆单子上出现。”
贾母越听,心火越旺,她忿恨地道:“王氏,你还有什么话好讲?!”
此时王夫人已经冷静了一些,她心里清楚,此时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贾政。
于是她哭着膝行过去抓贾母的衣摆:“老太太,媳妇迷了心窍做了错事,可是媳妇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老爷啊!”
“老爷他不是长子,迟早要被荣国府分出去。珠哥儿没了,宝玉呢,则一团孩气。媳妇若不多攒点钱,以后二房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她特别真情实感,因为她本就是这么想的。
不趁着当家的时候赶紧贪墨,难道要等到贾母去世分家后她再后悔吗?
贾赦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王氏,好端端地谈什么分家?你是在诅咒母亲吗?”
他心里酸楚,因为他知道,母亲必然会因为老二宽宥二房些许。
不过他的头脑还是冷静的,在贾璋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贾赦已经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
“王氏,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要是担心以后的生计就直接跟母亲说,母亲难道还能亏待亲生的儿子吗?”
“而且放利子钱既损阴鸷又违国法,你若心疼儿子,心疼老二,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珠儿没了,焉知不是因为你这毒妇高利盘剥,损了珠哥儿的福缘?还有老二,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想过老二的仕途吗?”
“分明是你自己利欲熏心,还在这里避重就轻什么!”
王夫人也后悔了,她早就该收手的。
王夫人原本想要撮合贾琏和王熙凤,也是为了把这些“好差事”移交给侄女了。
到时候,她既能美美地享受高利贷的分红,又不沾罪名不损福缘,岂不是妙哉?
可是大房先下手为强,求着老太太给贾琏娶了史湘霓。
她的计划彻底落空了,还把王熙凤得罪了个彻彻底底。
在史湘霓开始管家后,王夫人就没办法继续典当公中的古董了。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能够忍受没了这一大笔额外收入的日子。
但事实是她根本忍受不了。
这些年下来,王夫人习惯性地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宝玉。在没有贾母额外贴补、又不想动自己嫁妆银子的前提下,王夫人只能靠着贪墨来钱。
所以,在吴新登的唆使下与赖大合作卖掉了金陵老家的田地……
如今事情败露了,她就算后悔也晚了,只能盼着贾政和王子腾为了名声救她一命。
而贾母在听到贾赦的话后,更是冷了心肠。
是了,若王氏真的是在为老二着想,又怎么会放利子钱呢?
“老大说的没错,王氏,你不要胡乱攀扯。证据如此确凿,我也不必审你。”
“来人呐,送你们二太太去佛堂吃斋!”
“老二家的,你且在里头好生修身养性罢。至于到底怎么处置你,还要等王二老爷巡边回京述职后,咱们两家再详谈。”
王夫人听到贾母的话后,紧紧攥着贾母衣摆的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滑落。
她的眼前模糊了起来,整个人都头晕目眩。
在晕过去前,她想,如果她被禁足,那她的宝玉该怎么办?
会不会被大房的人欺负?会不会被赵姨娘母子恶意中伤?
然而贾母看到这一幕,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
她冷漠地吩咐婆子们把王夫人关进西大院小佛堂,并交代她们对王氏严加看守。
“让二太太给珠哥儿跪经祈福,每日只供给两顿白饭。”
贾母道:“你们日夜轮班看守二太太,不许她把事情说漏嘴。”
“尤其是放利子钱的事,不许透露出去一分一毫,明白了吗?”
在荣国府内,贾母和贾赦都知道,放利子钱是王夫人一个人的主意。
可在外人眼里,王夫人是荣国府的管家太太之一。
王夫人放了利子钱,就是荣国府放了利子钱,就是王家的女儿、贾家的媳妇高利盘剥、恶毒至极!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首当其冲的是老二和元春。但是荣国府的其他子女也会受到影响,贾璋和贾琏也分列其中。
所以贾赦没有对贾母的吩咐提出任何异议,反而补充道:“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看好了王氏,你们都是有功之人。”
在贾母和贾赦的吩咐下,几个婆子连声应是,然后粗鲁地把王夫人抬到小佛堂关了起来。
金钏、彩霞她们都被老太太和大老爷的雷霆手段给吓傻了,而目前正躺在小佛堂地上昏迷的王夫人,又哪里能够想到自己会在今日暴露,一夕之间就变成了阶下囚徒呢?
第97章 主仆反目嬷嬷招供,筹银当产预备还债
鹤鸣苑, 贾璋把一匣子红宝石和一匣子金元宝锁到了柜子里。
这是贾赦和贾母让人送来给他花着玩儿的。
由此看来,父亲和老祖母这次是真没少抄,光是随手拿来奖励他的东西就值个六七千银子了。
这些奴才真是能干, 都快把府库给偷空了,不过贾璋也不觉得惊奇。
硕鼠这种东西哪里都有, 除非你是洪武皇帝, 否则谁都杀不尽那些小贪小弊。
贾璋前世在司礼监的时候什么没见过, 底下的那些镇守太监,哪个不比赖大他们贪污的手段厉害?
大家大族上上下下几十个主子,里里外外几百个奴婢, 还有庄子、铺子、田地等产业, 老亲、新贵、宫中太监要交际打点, 这么多事情要支应,就算主母再能干, 也需要管事辅佐。
有了人, 就有了贪弊之心。
所以这种事情堵是堵不住的, 只有宽严相济,再时不时地杀鸡儆猴,才能尽可能地保证廉洁。
治国如此,治家亦然如此。
这次事情结束后,荣国府的规矩得好生厘定一下了。正所谓不破不立, 那些他看不惯的事,也该趁着这个机会一并改了。
至于如何祖母和父亲会如何处置王夫人, 贾璋并不关心。
这件事本就和贾璋没什么关系,该着急的人是贾元春和贾宝玉, 他又急什么呢?
真正和贾璋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还是国库的欠债。
只有把国库欠债还上,再把存放在户部的堪合取回来, 贾璋他才能高枕无忧,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他这好二婶也是够厉害的,大字不识一个,还能放出去这么多利子钱。
不但如此,王夫人的利息还特别高。
那些借据贾璋也看了,大多数都是九出十三归,在高利贷里面都算心黑的了。
贾璋随便瞟一眼,就能猜到会有多人会因为王夫人放的利子钱家破人亡。
这可真是在造孽。
都这样了,王夫人还日夜礼佛呢。
这简直是可笑至极。
想到这里,贾璋拿起钥匙,打开了他刚刚往里面放宝石和元宝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只螺钿钱匣。
这只钱匣里面装着的都是小额的银票,花用起来方便得很。
正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那些借高利贷的人里会有可怜人,也会有赌博喝酒的泼皮。后者自可让他们自生自灭,但是前者若是过不下的话,他还是舍些银子帮上一把吧。
就像上辈子他也悄悄赈济过穷人一样,他也不图别的,只图个心安。
在这之后,贾璋又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封好火漆后,吩咐竹月把信送到玄真观贾敬手上。
若是东府也借过这笔钱,最好也要尽快还上才是。
不直接去找贾蓉的原因也非常简单。
因为以贾蓉的本事,他根本辖制不住东府的下人。
至于去东府帮忙抄家……贾璋还没那么闲,要给自己找麻烦事做。
若是没有贾敬,贾氏一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就算不愿意帮忙也得捏着鼻子去帮忙。
可现在不是有贾敬吗,而且帮太子借钱的就是贾代化和贾代善两个国公祖宗。
现在贾敬这个做儿子的帮贾代化这个当爹的收拾烂摊子,也算是贾敬他这个做儿子的尽孝了。
贾璋毫不心虚地想着。
西大院那边,在王夫人被关进小佛堂后,贾母特意吩咐西大院上下把嘴闭好,不得把今天的事情传出去。
若有违背,必定严惩不贷。
又吩咐金钏,若是梨香院姨太太过来做客,就说二太太病了,见不了人。
其他风声,半点也不得对外泄露。
金钏等人连声称是。
二太太她都大祸临头了,她们这些奴婢哪里还敢不听话?
难道是想进去陪二太太一起捡佛米吗?
贾母和贾赦离开西大院后,贾母吩咐贾赦带人把贾璋抬到荣庆堂的古董文玩、金银首饰等物品全都当掉。
还有那些银子,也要换成银票,这样才方便贾璋携带。
待到一切打点妥当后,再让贾璋去户部把这笔欠款还上,再把那要命的堪合从户部取回来。
“你记得帮璋哥儿准备好礼物,璋哥儿师祖、师父和师叔的礼物都不能落下,还有去户部办事打点的银子也不能省。”
“还完债后,咱们家就穷了。可是,就算穷了咱们也不能在打点上俭省。”
“人情债最难还,璋哥儿能少欠点人情才是好事。”
贾赦对这件事也很赞同,他璋哥儿帮家里跑前跑后已经很辛苦了,要是还让璋哥儿欠人情,那他璋哥儿可就亏大了。
因此贾赦连声称是,直接在府库里面挑了极上等的书画帖子,又支了一大笔银子,派人送到鹤鸣苑。
而他本人则带着王善保等人出去典当东西,兑换银票去了。
在贾赦离开后,贾母换了件带兜帽的斗篷,坐上了一顶不引人注目的简朴小轿。
她的袖子里面藏着一只封存日久的盒子,而目的地正是贾璋在后街的别居,此时羁押荣国府犯事奴仆之所在。
她的第一站,就是赖嬷嬷处。
见贾母来了,赖嬷嬷死寂的眼睛中露出几分神采来:“老太太,您来救奴婢了吗?”
贾母沉默地看着赖嬷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伴随着死一样的沉默,赖嬷嬷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她声音嘶哑:“奴婢一家为老国公老太太做了这么多脏活,最后就得了这样的下场吗?”
贾母眼神冷锐:“芳萍,你想威胁我?”
赖嬷嬷太知道主子的性情了,听贾母语气不善,赖嬷嬷只觉心头发凉,舌头发苦。
可是想到一家老小的性命,赖嬷嬷不得不克服自己的恐惧。
“主子,奴婢也是伺候您一辈子的人了。如今东窗事发,您想要奴婢的命,奴婢也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这一条贱命,只求您能放过奴婢一家老小。”
“老太太,自古道鱼死网破。您是玉瓶儿,府里二老爷三少爷也是玉瓶儿,总不能被我们这些老鼠耗子影响了前程吧?”
“我们家里人也不是蠢货,早就在外面放了人……”
贾母为赖嬷嬷轻轻鼓掌。
“好得很,好得很,你这话好像是我们家亏待了你们这些奴才!”
“当初我和老国公让你们做事前还特意问了你们的意愿,你们若不愿意,自有别人顶上来。”
“是你们为了主子跟前儿的体面和丰厚的赏赐银子,挣了命地跟别人抢差事的。难道这些往事,你都忘了吗?”
“这些年你家的儿子做两府的管事,狐假虎威威风赫赫,园子住着,银子花着,比主子还风光呢。”
“赖尚荣一落地,我就放了他的奴籍,看的就是你的忠心。这样的日子,你们居然还不满足!竟敢偷窃府库存银,还哄着二太太卖南边的地,掘荣国府的根!你们真是该死!
“你若不想我把赖尚荣卖到煤窑或南风馆吃苦受罪,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赖大心狠,终究还是没说赖家安排在外面的人的地址。所以贾母只能另辟蹊径,来审问赖嬷嬷。
“你不说也没什么,我们家还了国库的银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算有人状告我家大概也是不会成功的。但这些年来宁荣两府名声没以前好了,我总不能让它更差下去,所以才让你交代赖大安排在外面的那个人的底细。”
赖嬷嬷最心爱的晚辈就是赖尚荣,否则赖嬷嬷也不会一心想让赖尚荣捐官,好出人头地。
听到贾母拿赖尚荣威胁她,赖嬷嬷目眦欲裂:“尚荣不是奴籍,更不是荣国府的奴婢!你们怎么能买卖良家?”
贾母听到赖嬷嬷如此言语,似笑非笑地看向赖嬷嬷:“你们家偷窃主家财物,赖尚荣这个良家子卖身还债,简直天经地义!琏哥儿就在顺天府当差,只要我想,当天就能把赖尚荣的籍贯改了,第二天就能把人卖出去。”
“说罢,把该说的说完,我会赏你一个痛快。”
她拿出了那只赖嬷嬷极为眼熟的盒子,昭示了赖嬷嬷未来的命运。
喝下毒酒无知无觉地死去,总是比自缢来的轻松许多。
赖嬷嬷她承受不住压力,崩溃地大叫了起来。
但最后她还是断断续续地把赖家的首尾全都交待了。
哪怕贾母直接杀死赖尚荣,赖嬷嬷也认了。只希望贾母慈悲,不要让赖尚荣在去世前还受尽苦楚欺凌。
当天晚上,贾赦从外面回来后直奔鹤鸣苑。
他把五十万两银票和一张房契交给了贾璋。
“我想了想,你还是别送你师叔字画了,今天我打听了一下,你师叔眼下还在租房子住,你把这栋小宅子的房契给你师叔。他搬家后,一家人心里都念你的好。”
“那张原本准备送给你师叔的字帖是爹精挑细选的好东西,你留着赏玩吧,不用还回去了。这事我跟你祖母也说过了,她也点头了,你只安心留着东西就是。”
“可怜我儿小小年纪,居然要跑里跑外地应酬,给别人擦屁股,真是呜呼哀哉。”
贾赦他在搜检后没跟贾母报实账,发了一笔小财,可他心里并不高兴。
这些年二房过着遮奢豪富日子,耍着老爷威风,到最后王氏搞出来的烂摊子还得他们爷俩帮忙收拾!
至于发的这笔小财,哼,这些钱本来就是他的,现在在奴才手中抢了回来,又是什么值得荣耀的事情?
要不是璋哥儿说了不还债和放高利贷的严重后果,贾赦才不想沾手这些麻烦事。
不过往好了想,落袋为安总是好的。
不管是拿去买古董捧戏子,还是给璋哥儿攒媳妇本都是好的,总比留在府库里被老二支走花了强。
事实上,贾政花的钱一点都不比贾赦少。
他要做清流名士,所以养了一帮清客相公,吃酒要吃玉泉酒,喝茶要喝明前茶,赏花要赏名种,读书要看孤本,这些东西,比贾赦养小老婆还要费钱呢。
关键是贾政他也没什么成效,毕竟他既写不出什么传世名篇,又不会清谈辩论。
这样的他,花钱也是打水漂,只能关起门来自己玩,根本没能给自己塑造出来一个名士的人设。
想到这里,贾赦心里有些玩味。
接下来家里银钱紧张,王氏又出了这种事情,老太太还会允许老二这么抛费吗?
贾璋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世他就听说过勋贵家里狗屁倒灶的事儿多,没想到这辈子他本人就生在勋贵堆儿里,并且亲自证明了这条流言的真实性。
是真的多。
在荣国府这种处于衰落期的勋贵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格外多。
可是他就生在这样的人家里,享受了红利,就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否则国法饶不了他,世俗的情理也容不下他。
更何况,父亲虽然不是好人,但是待他有十二万分的真心实意。他怎能不消除这些祸患,让贾赦安享晚年呢?
第98章 赴户部还荣府巨债,毁堪合度万重深山
翌日, 贾璋换了出门做客的大衣裳,带着银票与叶士高的信物去了户部。
他这趟去户部,名义上是去给师叔送东西的, 实际上就是去还债的。
到了户部后,贾璋把叶士高的信物递给值班小吏:“学生国子监生贾璋, 奉叶祭酒之命过来给孔郎中送国子监馆藏的孤本, 麻烦这位小哥进去通报一声。”
言语之间, 沉甸甸的元宝落到了小吏手里。
这么多人在这里排队等着办事,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小字辈,不送点人事, 谁愿意帮他跑腿儿?
户部尚书赵树生可不是杨阁老的人。
这小吏眉开眼笑地接过了贾璋的银子, 掂量了一下重量后笑道:“祭酒大人的事可耽误不得, 贾解元,你且在这儿等一会儿, 小的这就去郎中大人问他有没有时间。”
贾璋送的元宝沉甸甸的, 少说得有六七两, 他们今天值班的三个人有福了,每个人都能分润二两多白银。
小吏钱六最是见钱眼开,拿了银子后,态度自然好了。
另两个值班小吏和钱六也是一样的货色,只不过是不如钱六表现得张扬罢了。
在钱六去找孔云时, 另两个值班小吏还给送钱大户贾璋找了个凳子坐。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孔云的属吏和钱六一起走到了衙门门口, 见到贾璋后笑道:“贾解元安,我们大人请您进去。”
贾璋拱了拱手还礼。
属吏对贾璋的态度非常友好。
他们这些做吏目的, 最会察言观色。在看到孔云听到贾璋的名字后和善的表情后,属吏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来人是大人的亲近子侄, 他得对人家友善一些。
因此他的态度非常好,生怕给贾璋留下什么糟糕的印象。
而钱六在看到孔云属吏对贾璋的态度后,心里有些打鼓。
刚才那银子,他们到底是该收还是不该收啊!
还没等他们几个把眼神对明白呢,贾璋就已经跟着孔云的属吏进门了。
钱六望着两人的背影,肉疼地道:“要不然,等那位小举人出来后咱们把银子还他?”
另外两个小吏赞同地点了点头。
小贾举人收不收他们还回去的银子是小贾举人自己的事,但他们还不还银子又是另一码事。
京城这地界别的不多,就是当官儿的多。上面吹口气儿,他们下面的这些人可能就烟消云散了。
譬如说孔云,只要他想,他就拥有无数给小吏穿小鞋的机会。
因为这些原因,这些在京中衙门当差的小吏做事都很小心,他们很怕自己会得罪上面的老爷。
走进户部大门后,贾璋只见清一色白墙黛瓦的建筑,庭院内部花草繁盛、绿树成荫,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令人不禁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不过户部官吏往来匆匆,却没时间欣赏这已经被他们看腻了的景致。
贾璋跟在孔云的属吏身后前行,敛袖垂目,看起来十分低调。
直到被孔云的属吏送进孔云的衙房后,贾璋才回过神来。
他抬头一看,便见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主位。
对方胸前绣着雪白鹇鸟,俨然是他从未谋面的师叔,户部郎中孔云。
贾璋恭敬地上前行礼:“学生贾璋,见过师叔。”
孔云快步走到贾璋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贾璋见孔云态度如此亲切,当即顺着孔云的力气站了起来,然后奉上了他手中锦盒。
“师父吩咐学生给师叔送来的算学书在此,望师叔一观。”
孔云接过了锦盒,又拉贾璋坐在他身边。
在属吏离开后,孔云才慢悠悠地问道:“师兄把事情都和你说了?”
“回师叔的话,师父把事情都告诉小侄了。他老人家还特意嘱咐师侄,万望记住师叔的情谊呢!”
孔云轻轻一笑,叶士高记他的情就好。
卖人情的最佳时机就是在对方需要帮助时给对方帮助,他这回也算是帮忙帮到了点子上了。
孔云心里有数,师相素来看重叶师兄,绝不会让叶师兄在国子监里待一辈子的。
所以,不趁着现在叶士高潜居国子监的时候向他卖好,等到叶士高东山再起后,他孔云再想讨好人家就赶不上趟了。
于是在贾璋的话音落地后,他和蔼地问贾璋道:“银票带够了吗?”
“回师叔,荣国府总共欠了五十万两银子。这两天家里砸锅卖铁,总算是把银子凑齐了。”
他从怀里拿出厚厚的一摞银票奉与孔云。
“这些银子,还需要户部自行去钱庄取。师叔,您也知道,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要是我们家抬着银子来户部,一日之内,整个京城就知道了。”
“我不敢如此引人注目,以至荣国府变成那众矢之的。”
孔云点了点头,他心里是很认同贾璋的说法的。
他在收下银票后,带贾璋前往户部封存借据的库房。
在这间库房里面,三面和墙一般高的紫檀柜子矗立在地上。
紫檀柜子上有无数只抽屉,每只抽屉外面都挂着一把厚重的黄铜锁。
就是这一把把黄铜锁,锁住了京中文武百官的欠银凭据。
孔云走到第一只柜子前,用他的钥匙打开了柜子东侧第三排的某只抽屉,然后从抽屉里面拿出来一只红木匣子。
红木匣子上面有另外一把锁,这把锁需要荣国府的钥匙才能打开。
在孔云的呼唤下,贾璋用贾母给他的那把黄铜麒麟纹钥匙打开了红木匣子。
红木匣子里面装着泛黄的堪合。
贾璋打开一看,只见堪合上面有上皇准予荣国府借钱的手书,字迹清晰锋锐,与荣禧堂御赐墨宝的字迹一般无二。
贾璋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跃:“师叔,这堪合?”
孔云伸手道:“你把那把麒麟钥匙给我就行,这是你们荣国府还债的凭据。至于那堪合,直接带走毁掉就成。”
贾璋听到这话后,直接把堪合撕成碎末装到了腰上挂着的荷包里。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于是把荷包扯了下来揣进了怀里。
在这之后才对孔云笑道:“多谢师叔提点。”
孔云点了点头,他这师侄是个谨慎小心的。
难为他小小年纪,竟比前些日子过来的两位史侯还要办事老练呢。
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收走了贾璋手里的麒麟钥匙,轻声道:“走吧。”
贾璋点了点头,乖觉地接过孔云手中的红木匣子,跟着孔云一起离开了户部的库房。
回到衙房后,孔云让贾璋签字画押,然后在账目上勾掉了荣国府的名字。
至此,荣国府的债还完了,未来最大的威胁也消失了。
孔云道:“荣国府的钱还完了,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只是茂行,你们家做事一定要谨慎小心。史侯家的缄默做派才是聪明人的选择,不要让人抓住机会中伤你们家……”
所谓交浅言深,按照孔云本人的性格,他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但既然要卖人情,那就把这个人情卖到底。
勋贵治家不严,已经变成了屡见不鲜的事情。孔云也担心荣国府那边出问题,然后自己白忙活一场。
“多谢师叔提点,师侄会借此机会向祖母大人进言,请她老人家整肃家风的。”
孔云听到后点了点头,这样就很好。
省得他费心一场,贾家却自己出了问题。
到时候他送出去的人情也会打折扣的。
“那就好,如此一来,我也算放心了。”
“茂行贤侄,这件事情结束后,你也早些回国子监销假读书吧。千万不要耽误功课,我心里也盼着师相门下再出一位少年英才呢!”
因为贾璋彬彬有礼、做事利落,孔云对他也生出几分欣赏之情来,这才说了几句贴心话。
贾璋听了后,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神情:“师叔待师祖孝顺,待家师诚恳,待小侄也极尽关怀。如此恩情,小侄没齿难忘……”
“小侄也没什么好孝敬师叔的,只那本算学孤本是师父和小侄一起为师叔挑选的,还望师叔喜欢。”
贾璋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孔云已经猜到了。
贾璋带来的那只装着算学孤本的书匣里面,除了算学孤本外,必然还有贾璋给他的好处。
他也没拒绝这份好处,他帮着荣国府规避了这么大的一个风险,收些好处也不吃心。
而且他若不收这好处,眼前这个贼精的小子也不会放心……
于是孔云敲了敲书匣道:“我正愁自己算学不好呢,叶师兄就把书册给我送过来了,这或许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贾璋松了口气。
在这之后,他又和孔云寒暄了一会儿,才躬身行礼告辞离开。
在贾璋离开户部衙房后,孔云打开了贾璋带来的书匣,只见书匣里面装着一本算学书。
他把那算学书拿出来抖了抖,一张房契掉了出来。
真是出手阔绰,他这位师侄还真舍得下本钱。
不过这礼物确实送到了他心坎儿上,在长子即将成亲的当口,他的确需要京师的房产。
这下子,老妻和长子都要念着他这位小师侄的好了。
不过孔云对贾璋这般周全老练并不反感,说句心里话,他看着贾璋这孩子为家族奔波的模样,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落忍的。
从孔云的衙房离开后,贾璋也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
千金散尽还复来,贾璋不像贾母和贾赦那样心痛银子。
毕竟他本人就是赚钱的好手,根本不愁日后的花销抛费。
他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户部门口,正要往外走,就被那值班小吏钱六请到了角落里。
钱六期期艾艾地对贾璋道:“小人不知道您是部里郎中大人的子侄,这才收了钱。要不,您把这钱拿回去?”
钱六手中托着贾璋刚刚送出去的银元宝。
贾璋没接:“不用还我,你们留着吃茶吧。你们不用担心什么,大人不会知道这件事。”
听到贾璋的话后,钱六喜笑颜开地把银子揣进了怀里,千恩万谢地把贾璋送到了马车上。
孔云收好贾璋赠送的房契,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带着荣国府的黄铜麒麟钥匙与贾璋送来的银票找赵树生去了。
“季岫啊,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户部尚书赵树生懒洋洋地坐在上首问孔云道。
他心里有些纳闷,这大中午的都快到饭点儿了,孔郎中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尚书大人,荣国府派人过来还债了。”
赵树生听了,难以置信地道:“你再说一遍,荣国府派人过来干什么了?”
“大人,荣国府是派人过来还债的。”
赵树生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唉呀,前有两位史侯还债,后有镇国公府牛家还债,现在荣国府贾家也过来还债了。
这七七八八加起来,户部收缴来的银子也不少了,他小老儿也能向新帝交差了。
怪不得他这一早上起来就听到有喜鹊在叫唤呢,原来是有这样的大好事要发生。
第99章 树生爱才罪奴发卖,告知贾政始谈分家
赵树生对荣国府还债这件事感到很欣喜, 但他心里有些纳闷。
荣国府可是标准的老牌勋贵,他们家在听到朝廷收债的风声后怎么没观望一二?
赵树生平日里就很欣赏孔云,因此也不爱跟孔云说那些云山雾绕的话。
他直接问道:“好端端地, 荣国府怎么也跑过来还债了?”
“荣国府过来还债的是贾将军膝下的哥儿,就是国子监叶祭酒的学生, 前些日子给阁老做过临时中书的那位。”
“我的这位小师侄跟我说, 他们家破家还债, 是因为他们家老太太听说两位史侯还债的事情后梦到了老国公。老国公在梦里跟贾太君说先国后家,老太君醒来后就张罗着要还债,好缓解国库空虚之急。”
“实际上都是因为……”
孔云的手指指了指天上, 又小声说:“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他们家也是怕了。”
赵树生会意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被皇子夺嫡吓着了。
不过这也正常, 当初老荣国公奉旨辅佐太子, 结果却落得个晚景凄凉。
在老国公没了后, 荣国府愈发落魄了。
荣国公加封太子太保的时候,他只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见过荣国府当日的风光。
谁能想到,不过几年的时间,烈火烹油的荣国府就随着被废的太子一起跌落云间了呢?
想来如今急着还债, 也是跟两位史侯一样想到自家当年从国库里借的钱大多都孝敬给废太子的事情了。
如今新帝登基,上皇把收债的事情交给了新帝, 还许诺把收回来的银子分一半给新帝填补内库。
如此一来,新帝焉能容忍臣僚在乾元一朝借钱给废太子花, 然后到他花钱的时候不肯还债?
太上皇这一手妙啊!
他不肯把皇帝私库和新帝分享,于是便弄出这么一个计策来, 直接就把他和新帝围绕着内承运库产生的矛盾转化成新帝和那些死皮赖脸不还钱的大臣们之间的矛盾了。
太上皇让新帝去收债,就是逼着新帝去收拾他留下来的烂摊子。
同时,这也是给新帝的考验。
如果新帝收债能力不错的话,他就同意把户部这一块的权力让给新帝。
如果新帝做不到的话,那就只能证明新帝还需要好好历练一段时间了。
新帝能够看出来太上皇的阳谋,可是他会因此体谅那些欠债不还的人吗?
新帝当然不会。
除了那些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清官廉吏以外,他谁都不会体谅。
臣僚们借钱维持自己的奢靡生活,日日锦衣肥沃,然后还拖着不还国库的银两,这就已经很可恶了。
不过这还在新帝的容忍范围之内。
真正让新帝无法接受的事情是,臣僚们当初借钱维持了他那些兄弟们的奢靡生活,如今他登基收债却没人买单,甚至还有人进宫找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妄图逃脱债务!
这种人简直可恶至极,新帝已经把这些人恨透了。
赵树生就是户部尚书,因为职务的原因,这些天也没少见到新帝,早就摸清楚新帝的态度了。
而贾璋他们家反应速度如此快的原因,赵树生也想明白了。
阁老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心爱的徒孙了?就连他眼前这位孔郎中,不也是在暗搓搓地帮着他的小师侄在说好话吗?
“唔,原来是这样。”
赵树生对孔云喟叹道:“贾家有敬畏之心就好,勋贵与国同休,只要谨慎做事,就算再落魄也落魄不到哪里去的。”
譬如现在的贾家,人人都说他们家落魄了。
可是人家家里流水一样的银子花着,御赐的五进大宅子住着,贾恩侯头顶上还有一个一品的爵位,这些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哪一样不都得是奋斗个几代人才能挣出来的?
而且,赵树生心里普通人也不是普罗大众认知里的普通人。
他这个普通人的最低标准,也得是家里有会读书子弟的小地主家庭。
至于那些在地里刨食的老百姓想要实现阶级跨越,除非他们家里生出来一个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天纵英才,否则根本没有办法走出泥沼。
光是科举的第一步县试,就能难倒无数人家了。
除此之外,勋贵与国同休,皇帝心里还是很信任勋贵的。
像贾璋这种出身勋爵之家的文人,只要能够扛住压力,基本上都会被重用的。
这又是值得旁人羡慕的一点了。
不过荣国府的种种只在赵树生心里激起了一点涟漪,更让他开心的还是眼前这一摞厚厚的银票。
有了这一笔进项,他的难关过去了,今年户部手头上也能宽绰一些。
当然,对外该哭穷还是得哭穷,要不然工部和兵部就又要跑过来堵着他要钱了。
“数目对得上,季岫,你拿着账册去北档房归档,过些日子再带人去钱庄把银子取回来。”
赵树生慢悠悠地道:“我想,你这小师侄也不想外面传出他刚离开户部,户部的人就去钱庄兑银的消息。”
“我呢,也不想你这个年轻人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
孔云腼腆一笑:“多谢大人关怀,下官感激不尽。”
“去做事吧,老夫也不要你的感激。他日我过生辰,送我一些你老家的火腿,我就感激不尽了。”
赵树生像打发苍蝇一样打发孔云,杨党内人才济济,他都有些羡慕了。
不过他本人屹立不倒的诀窍就是无党无群,这个时候改弦易辙也晚了。
所以,羡慕别人门下人才济济是一回事,要不要给自己收两个弟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赵树生确实挺喜欢孔云这样的年轻官员的,对户部官员的态度也十分随和,倒是有几分提携后进、呵护幼苗的意思了。
贾母在处理赖嬷嬷的时候,心里还是挺不好受的。
赖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从她还在闺中的时候就陪着她,一直到如今她成为荣国府的老太太,还是赖嬷嬷陪着她。
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是养个猫儿狗儿的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小的时候,芳萍会扮鬼脸逗她笑,会偷偷熬夜给她绣荷包,是所有贴身丫鬟里面最贴心的一个,也是最忠心的一个。
贾母最喜欢的丫鬟就是芳萍。
但是这份喜欢,这颗忠心都抵不过自己儿孙的前程。
赖嬷嬷选择了自己的子孙,贾母也选择了自己的子孙。
在赖家作恶时,赖嬷嬷选择了隐瞒;在赖家的恶行被揭穿后,贾母也选择送赖嬷嬷上路。
最终的最终,这对主仆还是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不过除了赖嬷嬷外,再也没有奴婢能够触动贾母心弦。
在送赖大等首恶上路时,贾母一点儿都没有手软。
所有偷窃奴仆及其家人都被贾母发卖了,发卖他们的人就是林之孝。
是的,林之孝没有犯错。
但他的和光同尘未尝不是过错,贾母愿意给林之孝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前提是林之孝得把这些罪奴发卖掉。
林之孝忙不迭地接过了这个差事。
在看到赖家的下场后,林之孝害怕极了。
因此,哪怕他知道做完这差事后,他林之孝在荣府奴婢的眼里和恶鬼也没什么区别了,他也想要得到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名。
贾母和贾璋觉得林之孝很识趣儿,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事实上,贾璋并不讨厌林之孝,林之孝没主动偷窃府库里的银子,这已经很不错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高门富户之家,又有几个奴婢能够忠心耿耿到呕心沥血的地步呢?
能做到林之孝这样的就已经不错了。
更何况,一时之间,他们也变不出来比林之孝更能干的人出来。
所以等这一篇儿翻过去后,该用林之孝还是得用。
吩咐林之孝去发卖罪奴,不过是为了敲打他而已。事后给他女儿安排个好婚事,就足够让林之孝继续忠心耿耿地为荣国府办事了。
贾政在下衙后,被鸳鸯请到了荣庆堂。
从贾母口中得知王氏偷卖公田、偷窃古董与高利盘剥的罪行后,他手指气得发抖:“母亲,王氏如此,是我贾家家门不幸!儿子这就去休了王氏那个毒妇!”
“老二,你在胡闹什么!”
贾母拍桌子怒斥道:“你还有两个流淌着王氏血脉的儿女,一个流淌着王氏血脉的孙儿!你休了王氏,以后二房的孩子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元春在婆家又如何自处?她那个婆婆本就偏心大房,若是王氏出了事,元春的婆婆质疑元春的教养怎么办?我们家其他女孩子的名声怎么办?”
贾政被贾母训的喏喏不语。
贾母沉吟道:“让宝玉搬去碧月馆住,他现在住得离你媳妇太近了,这不是好事。”
“至于旁的,等你二舅兄回京后再谈。休妻之事切莫再提,你的仕途和名声才是最要紧的!你想没想过,若王氏放利子钱的事情传了出去,你在工部还能清清静静地当差吗?”
“就连老大,都要被人参治家不严之罪!”
“王氏千不好万不好,可她这般贪婪,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个家?老二,你怎么半句都不替她辩驳,直接就要休妻呢?”
贾母审视地看着贾政,贾政感到很不自在,他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贾母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
只幽幽地道:“分家吧,老二。”
“什么?母亲,您说什么?”
贾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两房依旧住在荣国府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是分家析产。”
“等你舅兄回来,把你媳妇的事情弄清楚后就分家。”
贾母的思路越说越清晰:“你媳妇卖了金陵的祖田,你大哥和你两个侄子怎能不怨怼你们夫妇?”
“等到事态平息后,你就主动去找你大哥提分家的事。你也别提这是我的主意,就说是你觉得愧疚,才提出此事的。如此一来,还能让两房的关系缓和一些。”
“政儿,你也别怪母亲说话难听。琏哥儿如今已经做到七品了,璋哥儿更是眼见着的前程远大。宝玉和环儿日后说不定还要求到堂哥们头上呢,你别把关系搞得太僵。”
“母亲,不一定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而且她也不会为了宝玉和环儿两个不成器的孙子就去给璋哥儿出难题,让璋哥儿为难的。
但是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跟老二说了。
贾政听到贾母的话后,整个人如坠冰窟,母亲她已经这般不看好二房的未来了吗?
“母亲,兰哥儿读书很用功……”
“政儿,珠哥儿是怎么没的,你难道忘了吗?王氏怎么磋磨李氏的,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吗?”
兰哥儿母子早就跟你们夫妇离心了。
只是这样的话太难听,贾母不忍心直接跟贾政说罢了。
她语重心长地道:“政儿,听母亲的话,以后看好你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借这个机会求你舅兄帮你活动一下,在朝中动一动也是好的。若有花费,母亲可以为你出,这也是母亲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贾政羞愧的声音微若蚊蝇,他问道:“大哥怎么说的,他要怎么处置王氏?”
贾母没必要骗贾政:“老大说不能走漏风声,影响家里几个孩子的前程呢。”
虽然这些话不是贾赦的真心话,只是贾赦背诵的小纸条,但是贾政不知道。
贾母的这句话,对贾政来说简直就是会心一击。
但到了最后,贾政还是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体面,艰难地对贾母道:“多谢母亲和大哥的好意,儿子知道了,日后会看好王氏,好好过日子的。”
第100章 后续处理潜心向学,宝玉求情无功而返
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 荣国府上下人心惶惶。
赖大管家出事了,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吴新登也都出事了。
二太太被不成器的家奴气病了,老太太没法子, 只得让琏二奶奶和大太太多分担一些家务。
就连丧居的珠大奶奶都被老太太提溜了出来,让她帮衬琏二奶奶管理二房的事务……
不少体面管事和他们的家人都被林管家发卖了。
在璋三爷身边伺候雪檀说, 这些人偷窃府库, 罪大恶极。
若主子们狠心把这些奴婢送到顺天府问罪, 说不定他们统统都要被发配到军中做马奴呢。
如今被卖掉去别的地方当差是主家的慈心,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
难道当初这些管事偷窃府银时,他们的家人没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吗?
这倒也是……
□□府的奴婢打小过着祥和的生活, 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一时之间, 众人都胆战心惊。在贾母颁布贾璋拟定的新规矩时, 也没人敢提出半句质疑。
这当口,谁敢炸刺儿啊?
王夫人和赖大把金陵的田产卖掉后, 是用卖古董的钱和放利子钱的利息填补田租的亏空的。
如今真相大白, 高利贷生意断然不能继续做了, 古董也不能继续当了。
但金陵田产没了,租赋也不能凭空出现。
贾母心里很是犯愁。
荣国府朝中无人,每年光是维持人情往来就需要很多银子。
如今家里又少了一大笔田租,府库里的银子还被送去户部还债了,他们家的开销该怎么办呢?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 端午、中秋、重阳、冬至、新年,哪个节日不得抛费上千银子置办节礼?
勋贵老亲、文武大臣家里办的红白喜事, 来了请帖后哪一家可以不去?
宫中万寿节、千秋节,哪一年他们家不得随大流地向宫中敬献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
衣食住行也不能缩减排场, 否则其他人家会自动认为荣国府不行了。
到时候荣国府交往的人家都会变成破落人家,你家里孙男娣女的婚事也都跟着降级。
很多人家的败落, 就是从这一步开始的。
所以就算银钱不凑手,外面的架子也绝对不能垮下去。
贾母跟史湘霓算了一笔账,家里卖掉了不少贪弊奴婢,府里的开支能减一些,东西“折损”的速度也会慢下来。
有被发卖出去的铡刀在头上高悬,家里的奴婢老实多了。
而且璋哥儿设定的家规很严苛,日后家仆犯错贪墨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祖母,咱们家可以多置办一些田地,就算进项不多,但细水长流,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贾母同意了她的建议。
其实邢夫人和史湘霓都隐隐地猜测过,王夫人可能是贪污的主犯之一。但是贾母和贾赦说没有,她们就假装没有。
两房还没分家,若是王氏有了偷窃的名声,对她们儿子的名声也不好……
“饮食上的开支也削减一些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下十来道菜。”
“还有大老爷和二老爷那里,以后每个月最多只能支五百两银子。咱们家现在供不起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爱好,要是想玩儿,让他们自己掏私房钱。”
看史湘霓神色为难,贾母道:“这事不用你跟你们老爷和二老爷说,我会派人通知他们的。”
史湘霓脸色微红,搂着贾母撒娇道:“我就知道老太太最心疼我了。”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在削减掉这些开支后,荣国府的存银暂时还能支撑荣国府的体面。
但他们的损失到底能不能弥补,还要看王夫人在王子腾心里的重量。
贾赦为此主动请缨,去京郊田庄里清查贪弊。
以前他们家不缺钱,自然能端着姿态,善待那些伺候贾家几代人的家生子。
可如今,荣国府还完国库欠债后都要寅吃卯粮了,哪里还顾得了底下伺候的人?
趁着这个机会,把上上下下都习以为常的“火耗”全都停了才是正经。
敢不听话的全都发卖出去!
这世上,总没有主子为银钱犯愁,奴婢们却能吃得满嘴流油的道理。
除了抄捡罪奴,贾赦还把贾琏拎了过来,把贾璋为荣国府操的心全都告诉了贾琏。
他得让琏哥儿记住璋哥儿的好,这样大房分家的时候,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给璋哥儿多分了。
贾琏和贾璋关系好,贾赦不想破坏他们兄弟感情,又想偏心眼,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他这话无非是在暗示贾琏,没有你弟弟,这些钱就全都被你二婶和那些奴才弄走了,所以以后老爷给他多分点也是应当应分的……
贾赦还对贾琏道:“你休沐时,跟着我一起去清查咱们家在京郊的产业,也好好看看那些奴才是怎么弄鬼儿的,省的日后被人蒙骗!”
贾琏连忙点头称是。
他一个月不过二十两月钱,这还是出门做官后才涨的。
结果这些奴才们个个比他这个当爷的有钱,贾琏心里也很愤怒!。
虽说贾琏手头没缺过钱,出门应酬、打点上官的花销都可以从公中支取,但是谁不想攒点儿私房钱了?
愤怒的贾琏办事效率很高,抄家抄得又快又好。
当然,和贾赦一样,他也私藏了一点零花钱。
贾赦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自己没看到。
还有馒头庵。
这里的小尼姑长得不错,贾琏看了都有点动心。
可是一想到自己被弟弟押着背下来的律法,再想想老爹贾赦的杀威棒和自己越做越美的小差事,贾琏的那点子旖旎心思就烟消云散了。
他和妻子感情不错,祖母给的通房也乖巧,所以他完全没必要沾染这些是是非非。
权力是春药,为了手里的小小权力,贾琏都学会在外面维护自己的名声了。
他对兴儿道:“你去查清楚,若有良家女子,就遣返她们回乡,或是让她们去庄子上做事。若有来路不清的,给几两银子把人打发了,不许他们留下。咱们家穷了,可养不起那么多丫头小子。”
兴儿心里纳罕,二爷这见了漂亮姑娘也不动心,真是转性了。
不过这样也好,要不然他夹在二爷二奶奶中间也难做。
京郊的产业也就这样了,而金陵老家的产业,也只能让贾赦前去查抄。
荣国府刚还了欠银,这个时候新帝会给荣国府面子,批了贾赦的请假折子的。
毕竟他请假的名义是去金陵老家祭祖,而孔云已经代贾璋向户部尚书赵树生禀告了荣国府还债的原因——老国公托梦让史太君还债,如今债还完了,贾赦当然要去老家祭祖,把这件事禀告给老国公听。
“嗐,要不是琏哥儿身上有差事,老爷我何必遭这个罪?”
离家前夕,贾赦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邢夫人一边给贾赦收拾行李,一边不走心地对贾赦道:“江南风致好,说不定琏哥儿也羡慕老爷呢?”
“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次去金陵能见见妹夫。咱儿子和表姑娘岁数都不小了,把婚事定下来才是正经的。”
邢夫人听到这话后,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去给贾赦捏肩道:“辛苦老爷了,这些日子老爷出去办事,一定累了吧?妾身给您按按……”
贾赦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除了儿子和银子,邢氏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而贾璋早在把欠债还完后,就包袱款款地回国子监销假读书去了。
明年新帝改元,必开恩科。如今家里的隐患已经除了,他也该好好念书了。
叶士高对贾璋最近的文章非常满意。
在听过他专门讲授的义理实学,又在文渊阁历练两个月后,他这个小徒弟的文章已经形成自己的风格了。
在此之前,贾璋的文章就很不错,要不然他也不能中解元。
贾璋他带着前世记忆重生,比同龄人努力许多。
他博览群书又善于思辨,还结合前世经验认真研究过食货赋税与典制沿革等事务,获得好成绩也是正常的事。
但是,当贾璋彻底摆脱那些情夺其性的桎梏,学会在八股里阐述自己的理学观点后,他的文章就自成一家了。
堂皇正大又考核精详,实事求是又说理透辟。叶士高看了都忍不住在私下里感叹,他这小徒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了。
贾璋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进步,但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进步过分骄傲。
九州四海,英才多若过江之鲫。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算文章写得好,贾璋也不敢称自己独步天下英才。
所以还是潜心向学来得更加实际。
贾赦离京的时候,正赶上贾琏和贾璋休沐的时候。
知道父亲要去金陵,贾璋特意拉着两个兄弟为父亲折柳践行,把贾赦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回家后,兄弟三人去荣庆堂请安,却发现宝玉也在这里。
宝玉眼圈儿微红,在贾璋他们给贾母行礼后过来道:“琏二哥,璋三哥安。”
贾琏和贾璋避了半礼,贾琮又上前给宝玉行礼,宝玉亦避了半礼。
待兄弟几人厮见过后,贾璋等人也没多留,找个由头就离开了。
贾母和宝玉的话还没说完,因此也不留他们。
毕竟他们留下来,也只会徒增荣庆堂的尴尬气氛。
在贾璋他们离开后,贾母对宝玉道:“宝玉,犯错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若犯了错还能不受惩罚,那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去犯错了。”
“老太太,我母亲吃斋念佛,最是慈悲良善,我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宝玉眼睛红彤彤的:“就算母亲犯错了,就不能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贾母看着宝玉,喟叹了一声。
改过自新?宝玉他太天真了。
若王氏在犯了弥天大罪后,还能不受惩罚的话,那王氏以后只会更加有恃无恐!
还有邢氏和史湘霓两个,眼下看着邢氏还算老实,史湘霓也很能干。可人心思变,若王氏犯错后都能逃脱惩罚,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她们也可以犯错?
王氏有王家做依靠,史湘霓也有史家做依靠。
而邢氏,她的依靠就是璋哥儿。
只璋哥儿一个就够了。
时至今日,贾母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更看重璋哥儿这个龙章凤姿的孙儿,还是更看重政儿这个她从小疼到大的儿子了。
所以,别说今天是宝玉在这里求她,就是贾政在这里求她,贾母也不会松口。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在得到贾母坚定的拒绝后,宝玉哭着跑出去了。
贾母让玻璃跟着宝玉出去,不要让宝玉寻短见。
至于其他的,贾母也没精力管了。
这些日子,为了这个家,她不知操了多少心,已经没心肠关心小辈的心里事了。
在发卖罪奴、杀鸡儆猴后,荣国府的奴仆严格地遵守了贾璋新定的规矩,再也没人敢传那些无边无际的风言风语了。
在贾母的要求下,府里上上下下都异口同声地说二太太只是被偷窃的陪房气病了,觉得自己丢了脸面,这才在佛堂茹素静心的。
所以一开始,宝玉从清虚观回来后也不疑有他。
可是当宝玉去给王夫人请安时,却发现王夫人难看的脸色。
王夫人身边还多了几个不认识的嬷嬷。
宝玉心里觉得不安,他求贾政给王夫人请个大夫看诊。但贾政却让宝玉不要瞎管大人的事,好生跟着先生读书才是正经的。
无奈之下,宝玉又跑去逼问金钏,问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钏不肯说,宝玉受不得女孩子哭,原本都要放过金钏了。
可焙茗不是宝玉这样的好性子,他有的是手段整治金钏。
在焙茗拿出金钏的老子娘威胁后,金钏没承受住压力,把真相告诉了宝玉。
她心里有计较。若是跟外人说了二太太的事,她一家老小就完了。
可是跟宝玉说,最多就是她本人受些惩罚。
若不告诉宝玉,谁知道宝玉会不会听从焙茗的意见处置她的父母?
宝玉是怜香惜玉,是不喜欢为难女孩子,但金钏不敢赌。
她一介奴婢,在宝玉这里难道还能比得上王夫人这个亲生母亲吗?
宝玉从金钏这儿得知实情后,浑浑噩噩地跑去荣庆堂找贾母求情。
但贾母温和且坚定地拒绝了他,并且要求他对此缄默。
他还记得老太太让他保守秘密时说的话。
她说,好孩子,就算不考虑别人,也考虑一下你大姐姐。
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又是最疼你的,你别辜负了她对你的好。
他跑回碧月馆,靠在窗前默默流泪。
母亲犯了大错,老太太不肯宽恕母亲,父亲只会让他读书……
他该怎么办呢?他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