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东府还债消尽把柄,贾赦南去惩处贼婢
宝玉因王夫人的事感到十分忧心, 可是在贾母拒绝了他的求情后,他竟然无计可施。
他终究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富贵公子,秉性柔弱, 最擅妥协,除了在袭人面前哭一哭之外, 他还能做些别的什么?
而且, 在宝玉跟贾母求情后, 贾政就不许宝玉去探望王夫人了。
为了能够获得探望母亲的机会,宝玉不得不捡起他最痛恨的四书五经。
贾政的心气儿倒是顺了不少,宝玉再不好, 但还算是个孝顺的。
但是王氏这种毒妇, 却是万万不能叫她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这时候, 贾政完全忘了他本人才是王夫人贪墨的最大受益者,也忘了他们夫妻几十年的结发情谊了。
当初为了王夫人的体面, 他可以纵容王夫人磋磨儿媳和庶子。
如今为了他本人的体面, 他也可以忘记王夫人为二房的百般筹划。
正所谓至亲至疏是夫妻。负心薄幸一词, 在贾政身上展现的简直是淋漓尽致。
贾家动静闹得这么大,气氛又这般凝重,薛姨妈当然意识到贾家出事了。
出事的人里,或许就有姐姐。
薛姨妈根本不信王夫人是因为奴婢偷窃气急攻心后病卧在床的说法。
但荣国府上上下下都“信”了这种说辞,薛姨妈她也只能带着一双儿女一起“相信”这种离谱的说辞。
而且薛姨妈也带宝钗去探望王夫人去了。
一进西大院, 久啊只见院内景色萧疏,不复往日华丽繁茂, 王夫人身边又多出了好几个眼生的嬷嬷跟随,薛姨妈心里就觉得不妙。
但王夫人自己不愿言明真相, 薛姨妈也不好深问,更不愿意深问。
最后这件事, 在薛姨妈这里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夫人不可能与薛姨妈母女言明真相,是不想主动揭自己的短儿。
在闺中,王夫人就比薛姨妈得宠;出嫁后,王夫人更是比薛姨妈风光。
对比如此鲜明,王夫人她不肯在薛姨妈面前堕了面子。
薛姨妈看出了王夫人的要强,也看出来王夫人是在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但薛姨妈不愿意从荣国府搬走。
薛蟠不会做生意,为了保证家里的财富不被外人瓜分,他们一家三口必须住在当官的亲戚家里狐假虎威。
至于王家……
大哥王子胜家里只剩下了微末爵位,根本起不到震慑薛家族人的作用。
二哥王子腾外任时带走了家中妻女,家里根本没人。更何况就算家里有人,二嫂也不见得会欢迎他们母子三人。
所以薛姨妈选择对王夫人的事情装聋作哑,只写了一封哭哭啼啼的信给王子腾,求他想办法解救一下姐姐。
平日里,则时常去荣庆堂奉承贾母。
目的就是让贾母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把他们薛家人撵走。
这样他们家就还能借荣国府的势力,保护薛家的家财。
倒是宝钗劝诫过宝玉,嘱咐他好生读书。
她说,若是宝玉能高中桂榜,说不定老太太就把姨妈放出来了。
宝玉喏喏称是,宝钗摇了摇头,因为她也不知道宝玉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离开宝玉的碧月馆,宝钗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她是贾宝玉,她一定能……
但是她不是,作为一位客居荣府的亲戚,她除了给姨妈王夫人送些东西外,也没办法再多为她做些什么事情了。
王夫人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贾母让王夫人禁足的目的是惩罚她,而不是让她荣养。
所以,在没有客人拜访时,王夫人都要跪在佛像前,被嬷嬷们监督着捡佛米。
平日里供给给王夫人的膳食也十分寻常,没什么好东西。王夫人平日里又是山珍海味惯了的,见到这些粗茶淡饭,也是难以下咽。
两相叠加起来,王夫人很快就瘦了一大圈儿——这也是薛姨妈母女看到王夫人脸色苍白的原因。
西府的事情至此也就算告一段落了,而东府贾敬在收到贾璋的信件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当初去国库为废太子借钱的人是他父亲贾代化,贾敬当时中了进士,刚刚步入仕途,对这件事情也是知道了。
想到当初太上皇的许诺与当下太上皇的无情,贾敬冷笑了两声,又让道童把蠢儿子贾珍拎来,罚他抄写《黄庭经》纾解心中郁气。
在这之后,贾敬才吩咐下人请贾蓉来玄真观。
他们宁国府必须紧跟着荣府把钱还上,省得留下那要命的把柄!
贾蓉在休沐时收到了贾敬的手书,他猜不到祖父为什么叫他去观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过去了。
自从贾敬把他爹贾珍打包带走后,贾蓉就在心里发誓他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孝敬祖父。
贾蓉心底甚至还藏着一些隐秘的灰暗想法。
他有点盼着他爹贾珍短命,最好是比祖父他老人家先走。
要不然他有点担心贾珍会在祖父去世后报复他这个儿子。
抵达玄真观后,贾蓉把马鞭扔给小厮,径自前往贾敬修道的宫观。
接待他的道童还是上次他和西府三叔来玄真观时接待他们的那一个,如今已经是他的老熟人了。
在这个道童的接引下,贾蓉很快就来到了贾敬身边。
“蓉哥儿来了?”
贾敬听到脚步声后睁开眼睛,朗声问道。
贾蓉忙过去磕头请安:“不孝孙男蓉给祖父大人请安了。”
贾敬让贾蓉起来坐在自己身旁的蒲团上,待道童把门关严后,贾敬才告知贾蓉他让贾蓉过来的原因。
“什么,祖父,您说我们家欠了国库那么多银子?”
贾蓉在听完贾敬的话后,宛若屁股上着火般站了起来:“祖父,法不责众……”
“糊涂!你不知道,咱们家借的银子给废太子花了,这和别人家里可不一样!”
“不想死就只管去户部还钱就是了。”
贾蓉看贾敬的态度如此严肃,连忙点头称是。
贾敬收拾贾珍时的举重若轻在贾蓉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在他心里,祖父就是无所不能的。
现在祖父说此事事关生死,贾蓉又如何不怕呢?
贾敬见他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起了第二件事:“蓉哥儿,除了还债,你回家后还要好好查一查咱们家的账!你西府大爷爷在奴婢家里查抄出来五十多万两的赃款!”
多少?
五十多万两!
贾蓉立刻坐不住了,当下从贾敬这里带走了一干与府里牵连不大的道童抄家去了。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东府奴婢贪污的情况虽然没有西府严重,但也查出了二十多万两的赃物。
就这还是贾珍被贾敬扣在玄真观后,府里奴婢收敛了的结果。
当天贾蓉就给贾璋去信一封,希望他英明神武的三叔能抽空回信,告诉他接下来怎么办。
至于他本人,第二天就带着银票跑去户部还债了。
孔云见到宁国府的哥儿来了,哑然失笑。
小贾师侄的动作还真是够快的。
贾蓉按照祖父的吩咐,给眼前这位孔大人奉上了红封,又说了好些好听话。
孔云没有推拒,还建议贾蓉在他衙房里把那堪合给撕了,回家就把残纸烧掉。
贾蓉最听劝了,孔云一说,他就立刻按照孔云说的那样撕碎了堪合文书。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装着碎纸的荷包扔进火盆里烧掉,然后派人去玄真观给贾敬送信。
而宁国府里面,个别因为贾蓉年幼倚老卖老的下人也没得意多久。
在贾璋把雪檀派过来后,这些人就全都哑火了。
或是发卖,或是送到庄子上种地,这世上哪里有奴婢爬到主子头上的道理?
也就是宁荣二府处于衰落期,家里老爷又不管事以至纲纪衰驰,这才闹得主不主仆不仆的不像话。
大家大族的覆灭往往是从内部开始的,如今宁荣二府清理了内部的蛀虫,正是振兴家业的起点。
这对主子们来说是好事,对仆役们来说却是坏事。
因为贾母的手段,宁荣二府的奴仆无不颤栗。
说杀就杀,说卖就卖,西府老太太真是宝刀未老啊。
他们哪里知道,在这件事里起到最重要作用的人是贾璋呢?
在宁荣二府都走上正轨后,贾赦也到了江南。
一夜东风,千里之遥,水路总是比陆路的脚程快的。
对于贾赦来说,到了金陵,就是到了老家。
他瞧着这嬉游水鸟,池上涟漪,不禁心醉神驰。
他素来不爱读书,却也听人唱过白居易的《忆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想来,待他办完事情回京后,也会想念这金陵胜景吧。
下船后,贾赦直奔着金陵老宅而去。
在金陵老家看房子的管事名叫金彩,听人通传京里大老爷来了,忙不迭跑出去迎接。
贾赦瞟了一眼金彩身上的绸子衣裳和粉底小朝靴,当即发怒道:“你一介奴仆,怎么也穿起绫罗绸缎来了?”
金彩忙扯谎道:“回大老爷的话,这是老三房太爷赏赐的,不是奴才自己置办的东西。”
“哦?那你告诉我,三房老太爷为什么要赏赐你这个看房子的奴才?”
“是奴才办事得力,三房老太爷才赏了奴才的。”
瞥到跟在贾赦身边膀大腰圆的家丁后,金彩被吓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他绞尽脑汁地想由头,最后只憋出来一个这般蹩脚的理由。
“哼,我看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让老三房白住了老爷的房子吧?”
“让我猜猜,或许你还打着荣国府的名头,出去招摇撞骗过?”
“老爷明鉴,小的敢对天发誓,小的没有干过这些胆大包天之事啊!若有违誓,小人必然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贾赦嗤笑了一声:“谁要你发誓了,做没做过,一搜便知。就算搜不到,审一审就好了。你这娇生惯养的皮肉,受了刑,就什么都招了。”
贾赦一挥手,那些由高彬亲自教导出来的精干家丁边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屋里。
他这一到金陵就让人查抄,措手不及之下,这边的下人全都露馅儿了。
而且金陵这边的奴婢胆子都小,见到贾赦这个爵爷带着膀大腰圆的家丁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后全都被吓成了鹌鹑,还没等细问,这些人就竹筒倒豆子般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贾赦的荷包鼓了一圈儿,心情很是不错,因此也没有太过为难这些犯罪的仆役。
他只把这些人全都送到庄子里种地,让他们戴罪立功,并没有把这些人全都卖给人牙子,搞得他们妻离子散。
毕竟他们不是真正的主犯。
听到贾赦的这句话,金彩被吓得失禁了。
他做过的污糟事情全都败露了,大老爷口中的主犯就是他,他以后完了!
贾赦被金彩这副龌龊模样恶心得想吐,他连忙拿出手帕捂住了口鼻,又喊人过来收拾残局。
这该死的混账脏了他的眼睛!还不快点把这混账拉出去,再洗一洗地!
第102章 郎舅宴饮酒酣耳热,亲上加亲再结秦晋
来了金陵, 就不能不去见妹婿林如海。
因此在查抄完贪弊奴仆,赶走寄居在金陵老宅里的老三房亲眷后,贾赦就带人前呼后拥地前往林如海在金陵置办的宅邸。
林如海很给贾赦面子, 在贾赦到金陵后就已经派过好几拨人过来请他了。在贾赦递帖子前往林家后,林如海又亲自出门来接贾赦:“舅兄可算是来了, 还请移步花厅!如海已经备了宴, 好为舅兄接风洗尘。”
贾赦不好辜负林如海的盛情, 便与他携手前往林家花厅吃酒。
郎舅二人也将近二十多年没见过了,如今中年相见,皆有唏嘘之感。
做妹婿的这个在心里感叹, 当年扬鞭立马的锦衣纨绔, 如今也变得这样沧桑了。
做舅兄的那个在心里暗想, 当年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如今也两鬓斑白了。想来大妹妹的去世给林如海带来的打击也不小啊!
其实, 在贾敏刚嫁给林如海时, 贾赦和林如海的关系很一般。
他们两个一个是锦衣纨绔, 一个是新科探花,本就没什么共同话题。
可时过境迁,如今这两人的关系反倒是比他们年轻时融洽许多。
江南的宅邸大多风格清雅幽静,不似京城勋贵人家那种“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的豪奢,更适宜林如海这样的文人雅士居住。
此时贾赦跟着林如海前往花厅, 每每移步,皆有新景。
无论是匾额、楹联, 还是雕刻、奇石,全都清丽雅致, 确有一股“雨惊诗梦留蕉叶,风裁书声出藕花”的意境。
郎舅二人走了一会儿, 才走到金陵学士府的花厅。
贾赦驻足一看,只见花厅外挂着一块“慎独”匾额,两边儿挂着“曾三颜四”、“禹寸陶分”的楹联[1],皆由行草书就,十分恣意潇洒。
花厅内部布置了一些盆栽花木,有常绿的赤榕、罗汉松、月橘和扁柏,还有几盆刚开花的海棠和石榴。
另有墨竹、四方竹、凤尾竹、孟宗竹、孟元竹、金丝竹等十余种竹石盆景,贾赦知道,他们这些文人最喜欢种竹子了。
据说竹子可以表示主人具有虚心、体直、节贞的君子品格,陈瑞祥就种了不少竹子观赏。
没想到林如海也是如此。
贾赦对此不置可否,种竹子就是真君子了?那倒是得让老二多种一点儿。
至于他就算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
种再多竹子,他也不可能变成一个好人的。
因为学士府要宴请荣国府的舅老爷,林家仆役昨天就已经把花厅收拾得整整齐齐了。
先太太娘家豪富,他们得卖力招待舅老爷,省得堕了林家的面子。
厨房里早就备好了酒菜,在林如海和贾赦郎舅两人走入花厅,分主宾坐下后没多久,丫鬟使女们就鱼贯而入,把一盘盘酒菜奉到主子樽前。
却见水晶盘内,高堆佳肴美馔;碧玉杯中,泛满玉液琼浆。
贾赦瞥了一眼,就知道林家的用心。
于是他和林如海这个妹婿推杯弄盏时也很尽兴,没过多久,两人都酒酣耳热起来。
此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如海见席中气氛正好,便隐晦地向贾赦打探起女儿在荣国府的近况来。
虽然黛玉寄给他的信件里一直都说自己一切都好,可是做父亲的总会不放心,而且他也担心黛玉那孩子只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也不肯告诉他……
“外甥女一切都好,她跟老太太住在荣庆堂,老太太很疼她,她大舅母爱她人品,也常请她去东大院做客。”
“家里小姊妹几个每日一起作诗做针线玩笑,还有他们珠大嫂子陪伴,素来都没什么烦心事。”
贾赦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妹夫且放心,姐儿这两年身子骨硬实不少了,一年也不吃几回药了。想来纵是儿时有些不足之症,也是外甥女孝顺,为大妹妹伤心太过的缘故。如今已经渐渐将养过来了。”
听贾赦如此说,林如海提着的心也放回到了肚子里。
黛玉生来就有些弱症,不会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喝药了。
若黛玉一年都不吃几回药的话,那黛玉必然过得不错。因为大夫说过,黛玉这病,是万万不能忧思过度的。只有心情愉悦,又仔细进补,才能把身体养得硬实一些。
黛玉的身体变健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原是三生石前生长的绛珠仙草,被警幻夹带进小千世界。因为警幻的设计,她欠了神瑛因果,不得不来尘世还泪。
紧接着就被警幻趁机填进了薄命司里,正是因为进了这薄命司,黛玉才生来就带着先天不足之症。
但是因为贾璋这个异数,警幻无法继续在荣府布局了。
贾母又要撮合贾璋和黛玉,金星命格带动黛玉的命格,黛玉自然也就跳出了警幻布置的樊笼,复得自然境界,不再留名于薄命司了。
如此一来,身体自然也就康健起来了。
不过林如海一介凡人,自是不知晓神仙之事。
只在心里默默感慨,京中太医果然医术高明。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玉儿的弱症就养好了。
他发自内心地对贾赦笑道:“姐儿在岳母家教养,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只是相距千里之遥又多年不见,我难免会为之牵肠。大兄,你也知道,我膝下单薄,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又怎能不担心她呢?”
“如今听舅兄说玉儿她一切都好,我这颗心也安稳了。”
贾赦听到林如海的话后,不但不恼他不信任荣国府,反而为他对黛玉的关怀看重感到欣喜。
老太太想要撮合待璋哥儿和黛玉的心,荣国府内部人尽皆知。
贾赦对此乐见其成,老太太教养儿子教育出了他和老二这两个失败品,但她教养出来的姑娘就没有不好的。
无论是当年嫁给林如海的贾敏,还是近些年嫁到石家的贾元春,都是名门闺秀之典范。
光是一个四角俱全的元春,就给荣国府的姑娘提高了不少身价。
毕竟都在贾太君膝下长大的,就算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黛玉行走坐卧皆和老太太一处,耳濡目染也能学到不少本事,他这外甥女能跟儿子一起支撑未来的小家庭。
而且林家五世列侯,代代单传,就算林家世代清廉,也能攒下不少家私。
更何况林如海还做过两任巡盐御史这样肥差?
林如海膝下就黛玉这么一个姐儿,和苏州老家的族人都出了五服,关系也是平平。
所以他们家的家私肯定会被林如海全都留给黛玉。
这样的玉娃娃谁不喜欢?贾赦当然希望儿子能够娶最好的姑娘。
贾赦心里有数,他给璋哥儿的比不上林如海给黛玉的。
毕竟璋哥儿不是嫡长子,继承不了他的爵位。林如海没儿子,家私和人脉基本上都是要交付给女儿女婿的。
所以,他和邢氏对贾母的拉纤是千肯百肯的。
尤其是在黛玉的身体越来越健康之后,贾赦早就把黛玉当做半个儿媳看待了。
没咬准了说黛玉就是自己的准儿媳,只是因为林如海还没有答应这桩婚事而已。
此时听到林如海的慈父心肠,贾赦更是心动,遂佯装醉意道:“我家璋哥儿渐渐大了,虽说还不着急嫁娶,但我心里琢磨着,也要留神找个好孩子给他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贾母和林如海在通信中互相透过口风,早有联姻之意。
林如海不信贾赦平日里看不出来贾母撮合小儿女的举动,因此此时贾赦一提贾璋的婚事,林如海就知道贾赦这是在试探他的心意。
他心里是愿意让黛玉嫁回外祖家的,岳母她老人家最疼敏儿,只要活着就能庇佑黛玉。
就算他日岳母驾鹤也不怕,那个时候黛玉大概也已生了孩子,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也就不用再怕什么了。
毕竟他本人还是很认可贾璋的才华和人品的。
当初贾璋来扬州奔丧时,林如海就很看好自己的这位内侄。如今几年过去了,事实向他证明了他的眼光不错。
十四岁的解元,杨阁老的徒孙,这代表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这样的孩子,就算是次子不能袭爵又能怎么样?他以后肯定能给自己挣出来个前程来的。
黛玉嫁给他,不会因为贫贱而遭受委屈。
而且就像他多年前考虑的那样,贾璋想走文官清流路子就要顾及名声,所以他必然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作践发妻等糟心事来。
即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黛玉也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这就足够了。
更何况岳母暗示过他,贾璋和黛玉的感情很不错,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也不是不能奢望黛玉日后能和夫君鹣鲽情深,相濡以沫。
所以林如海笑道:“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孩子们的品性哪里是一天两天能够看出来的?为了自家孩子好,也得提前相看人选。”
“大舅兄,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些人家盼着女儿上进,非得把孩子嫁给长子长孙才甘心。我就这么一个女孩儿,所以并不在意那些事。”
“依我看,次子反倒更好一些呢。玉儿嫁过去也不用操心太多事情,只用经营自己的小家就行了。”
“我倒是更在意哥儿的人品,只要哥儿人品好,肯上进,我就愿意。至于别的,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早就给玉儿备了极厚的嫁妆,饿不着小夫妻两个,舅兄觉得呢?”
听到林如海的话后,贾赦心头一喜。
嫡次子,人品好,肯上进。
这不就是他宝贝儿子吗?
“世上疼女孩儿的父母大多都想让女儿嫁个好儿郎,这样看来,璋哥儿想娶个好媳妇,还是得自己尊重上进才行。不然不稂不莠的,反倒是耽误了人家的好女孩儿,岂不可惜?”
“拙荆倒是喜欢玉姐儿,琏儿媳妇也很喜欢玉姐儿这个表妹呢。若是玉姐儿能做我家媳妇就好了,亲上加亲,这可是难得的佳话啊。”
贾赦他这是直接跟林如海摊牌了,他看向林如海,露出了一副半醉微醺的模样。
这种状态很微妙,在这种状态下说的话,既可以是真话,也可以是玩笑话。
所以无论林如海是否拒绝,他和贾赦的面子都不会掉到地上。
十余年未见,没想到大舅兄竟然有这样的长进。
林如海心想,以前他觉得大舅兄横行无忌,是天生的纨绔种子;二舅兄为人方正,虽有些迂腐,却也还算个君子。
可是眼下瞧着,倒是大舅兄看事情看得更明白些。
反倒是曾被他视为君子的二舅兄,逼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璋哥儿是个好孩子,文采飞扬,相貌俊丽,确实是难得的好文采好气度。若两个孩子能结成姻缘,倒是我家玉儿的福气。”
最后一句就是林如海的谦辞了。
谁不觉得自己孩子好呢?但是为了不被人称作骄狂,嘴上总是要谦虚一二的。
就连贾赦这样的人,对外还要自称犬子愚钝了。
“妹夫既然这样说,我就托大问妹夫一句,愿不愿意亲上加亲,与贾家再结秦晋之好?”
他从怀中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鸳鸯玉佩:“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东西,可以作为信物使用。我把它交付给妹夫,待到外甥女及笄两家就下定,妹夫你看可好?”
第103章 墨玉麒麟槐安美梦,贾孜除族金粉秦淮
林如海收下了贾赦的鸳鸯玉佩。
他素来欣赏贾璋的才华, 自然不会拒绝贾赦的建议。
在收下玉佩后,林如海叫管家把他那对墨玉麒麟拿来。
这对麒麟由和田白底墨玉制成,上黑下白, 全无杂彩,玉质丰润, 触手生温, 珍贵异常, 足以传世。
林如海拿它当做信物,一来是因为这墨玉麒麟与女儿黛玉之名呼应,二来麒麟含仁怀义, 乃音中之律吕、礼中之正仪, 也代表他这个姑父兼准岳父对贾璋美好的期待。
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定亲信物。
贾赦和林如海交换了信物后, 贾林二家再结秦晋的事情就定下来了。
纵无文书在案,有这信物在, 双方就不可违诺毁婚。
按照盛朝律法, 民间男女双方父母尊亲交换信物后, 官府就已经保护男女双方定下的婚约了。
贾赦人逢喜事精神爽,在交换完信物后喝了不少酒水庆祝。
他这回是真喝多了,整个人也眼饧耳热起来。
与刚刚的半醉完全不同。
见他如此,林如海也劝他不要再喝了,省得明天头疼。贾赦却摆了摆手, 继续往杯子里倒花雕。
林如海只得夺了贾赦的杯盏,命林管家与王善保扶着贾赦去客房洗漱休息。
王善保护送贾赦回到客房后给贾赦喂了醒酒汤, 又点了几个手脚轻快的小厮伺候贾赦洗漱。
待到收拾利索了,才把贾赦扶到床上休息。
贾赦的意识模模糊糊, 但他很快就睡着了。
高床软枕,一枕淮安, 贾赦做了一整夜美梦。
在梦里,贾赦梦见荣国府内红幕高悬,画楼结彩,明烛生辉,好不喜庆热闹。
贾璋比现在的年纪大了一些,身着一身大红袍服,人物轩昂,衣冠济楚,好一番风流气度。
黛玉她也长成了大姑娘,着一袭织金红衣,穿戴着凤冠霞帔,跟在璋哥儿身后,艳质娇姿,竟恍若神妃仙子。
贾赦有些感慨,他这位外甥女眉眼间确实有几分敏大妹妹年轻时的模样。
两人跪倒在蒲团上给他和邢氏敬茶,真可谓是佳儿佳妇,一双玉人。
贾赦见此情景,只觉老怀大慰。
转眼间,璋哥儿好像又大了一些,他和政老二一起下衙回家,都穿着一色儿的青缎白鹇补子五品官服。
贾赦在梦中微微一哂,政老二在官场上居然被他贾赦的儿子撵上了?
而且他儿子风华正茂,政老二已经鬓角微白,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也是天大的笑话。
黛玉也换了妇人打扮,头上戴青鸾挂珠钗,手里牵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轻声软语地道:“菱哥儿,和娘一起去接爹爹,好不好?”
菱哥儿,贾菱。
这可是贾赦早就想好的名字,给璋哥儿生的孩子准备的名字。
“好的,娘亲,菱哥儿也想爹爹了。”
正在贾赦瞧黛玉母子的背影时,他眼前的场景就变模糊了。
当眼前的一切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那小孩子已经长大了,还生得格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和他交谈后,贾赦发现这孩子聪明赛过他爹爹,伶俐不输他娘亲,还特别会撒娇,会仰着一张粉白的小脸对他说:“菱哥儿最喜欢爷爷了。”
——璋哥儿最喜欢爹爹了。
想到贾璋小时候的话,贾赦心里一软。
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他这小孙子也随了他爹的嘴甜,嘴巴一张一合就能就说许多哄人的话。
贾赦想要把孙子抱起来,结果自己的手刚要碰到贾菱,耳边就响起惊雷声。
外面下雨了。
半夜惊醒的贾赦躺在床上看林家客房里的灯火与帐幔,又从床上坐起来观察自己的手掌。
他的手不像梦里那般苍老,但他却有些怅然若失。
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璋哥儿还没成家立业,更没给他生出个甜蜜蜜的小孙子来。
不过贾赦并没有失落多久,他很快就快活了起来。
前脚刚跟妹婿定下两个小儿女的婚约,后脚就做了这样的美梦,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姻缘吧。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预兆,这门婚事就是天作之合。
在他的梦里,璋哥儿和玉姐儿夫妻恩爱,还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儿!
不但如此,他璋哥儿在官场上也混得如鱼得水。
贾赦能够确定这一点,因为他梦里的贾璋看起来非常年轻,品级却已经和政老二比肩了!
这不是混得如鱼得水还能是什么?
贾赦的喜悦之情一直持续到早餐之后。
直到瞧见外面淫雨霏霏,他心里的喜悦之情才消散了些。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就算是普通人也会觉得心情糟糕,更何况贾赦这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
他心里不爽快,但是该出门还是得出门。前两天收拾了奴婢,今天也该归拢一下老家的族人了。
老三房没什么靠山,贾赦回家拿下金彩后,老三房的人就屁滚尿流地逃出了荣国府的老宅。
但贾赦也不可能永远都顺风顺水,那些违法犯罪的族人里面也有一个人让贾赦觉得有点难办。
老六房的贾孜靠上了甄家的人,他们背后的靠山是瑞王。
眼下新帝登基,瑞王貌似已经过气了,可是太上皇对瑞王还算宠信……
而且他们贾家也不是什么惹得起瑞王的实权派。
贾赦眼珠子转了转,跑去甄家登门理论太蠢,告官更不值当了。
与其那样做,还不如釜底抽薪,直接把贾孜除族来得干净利索。
金陵的族老不会拒绝他的建议的,毕竟荣宁二府才是给族里添置祭田的人。
他们还要指望着荣宁二府过活,又怎么会为了一个贾孜就得罪他这个袭爵的大老爷?
于是,就在贾孜听到贾赦整治家风心中惴惴,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厚礼送给甄家四老爷后,他收到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族老把他给除族了。
他想去找贾赦求情,却根本见不着人影。老宅里的奴婢只说大老爷跟着林学士的门客出去玩了,要找大老爷也别来老宅,直接去秦淮河找吧。
要知道大老爷这些天都是住在外面的,他根本不回家,贾孜守在老宅门口也没用。
贾孜听了只觉绝望,秦淮河河畔青楼花船数不胜数,他上哪儿去找贾赦啊?
但他还是得去找贾赦,因为这些族老在没有贾赦点头的情况下根本不敢取消把贾孜除族的决定。
可问题是,贾赦是用假名字去玩的。
为了让人认不出来他来,他在出去玩之前还特意剃了自己的胡子。
如此一来,贾孜又哪里能找得到贾赦?
甄四老爷跟贾孜说,如果找不到贾赦的话,就算他要帮贾孜求情却也无从下手……
贾孜知道这是甄四老爷的借口,甄四老爷接受他的效忠,本来看重的就不是他孝敬的三瓜俩枣,而是他荣国府族人的身份。
如今他被除族,在甄四老爷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甄四老爷自然想要丢下他,不再管贾孜的死活,任由贾孜变成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可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若不是贾孜妄图把贾家的产业贱卖给甄家,贾赦又怎会这般无情,硬生生地断掉族人的所有退路。
自古道金粉秦淮,贾赦这人本就是有些花花肠子的,来到金陵办完所有的正经事后,他当然就一门心思地想着出去寻花问柳了。
他的小妾里就有江南人,杨柳细腰狐狸眼,还有一把唱曲儿的好嗓子。
非常符合大老爷的喜好。
吴仁甫向贾赦介绍秦淮河畔的女伎,这些女孩子一等的会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双陆骨牌,精通百般淫巧;二等也会识字弹曲,记账管事,跳舞吹笙,无限娇柔;三等的虽不识字,却也会女红裁剪,油炸蒸酥,做食摆果,手艺极佳,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贾赦对吴仁甫口中天花乱坠的描述并不感兴趣。
琴棋书画、打马射箭他可以去找陈瑞祥等朋友,家务事有老婆儿媳操持,女工裁剪、油炸蒸酥等活计可以让丫鬟和厨娘去做。
他才不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技能骗钱,妹婿还说吴仁甫精明呢,瞧瞧他这副模样,岂不会被掘金小娘子把荷包骗的溜光?
是的,这位吴仁甫吴师爷就是林如海安排给贾赦的导游。
林如海知道他这舅兄的脾性和爱好,也无心对贾赦说教。当年老公爷都没管好贾赦,他这个妹婿还能把贾赦掰正吗?
但是他又不能撒手不管。
金陵虽然是贾赦的老家,但他自幼在京中长大,在金陵可谓是人生地不熟,林如海也担心贾赦被人诈骗。
这才安排了他的门客吴仁甫陪伴在贾赦左右。
吴仁甫表字仁德,号竹斋。他是绍兴人,因举业不畅,就转行写讼状打官司去了,可谓是师爷里的翘楚。
后来为了儿子的前程拜了林如海为东翁,几次随他转任,也在林家做了十余年了。
他这人办事利落,口齿清楚,相貌学问都好,只可惜太过风流,秦淮河沿岸名声很响,鸨儿和姐儿们都叫他吴三哥。
俗话说得好,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青蛙。林如海把贾赦和吴仁甫凑对儿,的确没看错双方的品性。
王善保亲眼目睹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家大老爷就亲亲热热地管吴仁甫叫吴贤弟了。
这架势,就差杀公鸡斩黄纸,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了。
骏马四蹄翻盏,疾驰至秦淮河,到了地方,只见天色幽蓝,星光黯淡,秦淮河波平如镜,帆樯林立[1]。
贾、吴二人一下车,只见灯火葳蕤,船只里隐隐约约传来丝竹之声,又有细腰粉面的船娘妓女招徕客人,还有人在岸边看到吴仁甫的身影,笑嘻嘻地打招呼道:“三哥今天是来看珠珠儿的?还是来看碧芍的?”
贾赦目瞪口呆,吴仁甫在这地界儿混得这么开吗?
吴仁甫哈哈大笑:“我今儿来看桂卿的,我族兄初来金陵,我带他见见水上风光。”
为了不让人把贾赦当冤大头宰,吴仁甫给他安排了假身份。
贾赦剃了胡子,摇身一变变成了浙江商人吴德甫。
反正金陵没人知道吴仁甫有没有这么一个族兄,他叫什么名字都随便
贾赦和吴仁甫下车后走到岸边挂满红绸的大槐树,没过多久,一条花船从远方驶来。
两个戴着绿头巾的龟公下来扶着吴仁甫他们上船,船上站着一个丽人,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招呼道:“三哥来了,姐姐已经念你多时哩!”
第104章 倚红偎翠风流浪荡,子腾归京忍耻扫尾
贾赦和吴仁甫走进花船, 只见船内娉娉袅袅,珍姿弱质,十分引人怜爱。
若说相貌, 这些女子里面也只有极出挑的才能赛过他的内宠,但她们身上却有着独一份的江南风致, 让人看了, 就觉得耳目一新。
就在贾赦观察的时候, 吴仁甫已经摸上了苏桂卿的手,笑道:“桂卿今日这般殷勤,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了。”
苏桂卿甩开他的手, 扭身坐下:“谁耐烦和你闹?又是谁殷勤了?怎么不见你去找你的碧芍去?”
吴仁甫剥了一粒葡萄喂给桂卿:“我的小姑奶奶, 在我兄弟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
桂卿妙目一转:“这是你兄弟?”
吴仁甫连忙把贾赦的假身份介绍给了桂卿。
桂卿听了, 笑道:“既然是大伯来了,妾身断然不能慢待的。”
她手掌轻拊, 当即舱房内走出来一个美艳女子偎到贾赦怀里。
桂卿叫这女子月娘。
又有一班女乐出来, 不是莺歌燕舞, 就是鼓瑟吹笙,真可谓是笙清簧暖,玉笑珠香,让人眷恋这温柔乡。
桂卿是个场面人,也没有冷落贾赦和吴仁甫带来的长随。
她瞥了他们带来的长随一眼, 就有龟公明白了桂卿的意思。没过多久,就有两个清秀的小娘子过来给王善保他们敬酒, 把人灌得醉醺醺的。
笙箫高雅,粉戏暖情, 直到月上中天,他们这局才散了。
贾赦也在月娘这里留宿, 离开前也少不得赏赐月娘一笔缠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贾赦既不去与官僚勋贵应酬,也不去老亲家里拜访,只顶着吴德甫的假名跟着吴仁甫吃酒席打茶围,倚红偎翠浪荡冶游,或是出入于古董行中,或是出没于花娘船上。
贾赦听吴仁甫的劝,一不沾赌,二不心软。任是再风流别致的女子请他赎身,他也千万个不肯答应。
老天,前不久他们家刚还完国库的钱花费不少,这个时候在金陵赎大身价的江南女伎,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他们荣国府有钱惹人觊觎?
而且……
出来玩一玩也就罢了,若是带了女子回家,儿子又会怎么看他呢?
虽然璋哥儿对他平日里的荒唐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加荒唐。
至于在林如海伪装,倒是大可不必。
他年轻时的纨绔风流比现在更甚十倍,林如海对他这个大舅哥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一清二楚。
他很是没必要在林如海面前装模作样。
与其偷偷摸摸作假,还不如快快活活地跟着吴仁甫吃喝玩乐呢。
有吴仁甫跟着他,林如海也放心。
贾赦在江南游戏好不快活,那边冷子兴却快要被吓死了。
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能联系上岳父周瑞了。
这有点不寻常,周瑞是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断然没有十天半月都联系不上人的道理。
虽说眼下,在外人眼里荣国府内部风平浪静,他们家的人该当值的当值,该上学的上学,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新闻,但是冷子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妙。
当他派去宁荣二府打探消息的人无功而返时,冷子兴愈发不安了。
因为这件事情很反常,以前荣国府的门户跟漏风的筛子似的,如今却变得比铁桶还要严密许多……
一定是出事儿了,二太太的事情怕是露馅儿了。
冷子兴越想越怕,他怂恿王夫人做的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冷静,冷子兴,你冷静一点。
荣国府二太太偷窃家财不是什么好听的事,他们家只要还想保住二房老爷贾政和二房公子小姐们的名声,就不会把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
而且他背后还有甄四爷在呢!
想来只要操作得宜,就算事情发了,他也能自保。
但这京城是万万不能再待下去了——谁知道荣国府和王子腾会不会为了保守秘密,派人过来把他斩草除根?
眼下没有摸到他这里,大概是岳父没把他供出来罢。
岳父岳母对周氏倒是真心疼爱,想到这里,冷子兴清点了家私,打晕了他那哭哭啼啼,非要去荣国府找爹娘的二房周氏,对一旁守着的嬷嬷们吩咐道:“扶着你们奶奶上车,咱们要回老家做生意去了。”
就在这几个老嬷嬷要搀着周氏往外走时,屋子外面突然传来刀甲兵戈之声。
粗砺的质问声从门外传来:“冷子兴冷掌柜何在?有人报官,说你家古董铺子漏交税银!冷子兴,你还不快点出来伏法认罪!”
完了,事发了。
冷子兴在慌乱之下直接扔了手中的银票匣子,也没心情管他的二房老婆周氏了。
他跑到窗户边,想要破窗而出,进而逃跑。
结果刚打开窗户,就见到穿着鸳鸯红袄明光盔的兵卒对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
铜钵一般的拳头打到了冷子兴脸上:“罪人冷子兴,事发了你还想逃跑?看爷爷我不打死你!”
几拳下来,冷子兴脸上好像开了一家颜料铺,酸的辣的紫的红的铺了满脸,情态极为狼狈。
冷子兴家里的婆子丫鬟们乱做一团,主子事发了,她们还能有好儿?
刚刚还被好好扶着的周氏,现在也被刚刚扶着她的婆子们随意抛在地下,少数几个精明的婆子丫鬟还胡乱抓了一把银子才逃跑,还给自己准备了一点路费。
她们可不觉得心虚。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尚且各自飞。老爷冷子兴都跑了,更何况她们这些奴婢!
不过外面的兵卒才不管他们到底是主子还是奴婢,大人吩咐过他们,只要是这家的人就统统抓起来!
所以无论是冷子兴,还是这些丫鬟婆子们,在这队兵卒精细的搜检查抄下都没跑成。
派人来捉拿冷子兴的人,就是刚刚巡边结束,归京述职的王子腾。
前些日子贾母贾赦找到王夫人高利盘剥、偷盗府库古董、私买田庄的罪证后,直接处理了王夫人的陪房,并没有派人捉拿外面的贼头冷子兴。
他们没有立即捉拿冷子兴,就是在等王子腾回京。
王夫人惹出来的烂摊子,总不能全都由他们贾家收拾吧?
他们已经把王氏放高利贷的首尾弄干净了,璋哥儿心善,还给那些因为王夫人高利盘剥而流离失所的平民提供了渡过难关的银钱。
至于冷子兴的事情,还是让王子腾去处理吧。
所以荣国府只派了人盯着冷子兴,除非冷子兴在王子腾归京之前跑了,否则荣国府不会主动派人去捉拿他的。
冷子兴区区一介行商,总不会在没有靠山的前提下,就胆大包天地跑过来怂恿王夫人卖田偷古董。
所以这件麻烦事,还是要等王子腾来收拾王夫人的首尾。
贾母知道,王子腾会处理这件事的。
毕竟王夫人犯了如此大的过错,荣国府为了二房子孙的名声考虑,也不会让贾政休弃王氏。
可是王家这般教女无方,王子腾总不能装死,当王夫人什么事情都没做过吧?
就算是为了王家的名声与女眷的颜面,王子腾也应该晓得他该怎么做。
毕竟,王子腾的亲生女儿王熙鸾业已定亲,此时正在待嫁。
未婚夫就是贾母娘家的孩子,保龄侯膝下的嫡出儿子。
王子腾哪怕不考虑家声,不顾忌族人,也要考虑一下独生女的未来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收到贾母的信件前,王子腾对王夫人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在读完贾母的信件后,王子腾整个人恨得咬牙切齿。
老天保佑,希望史太君不要觉得王夫人贪污是贴补娘家了。
要知道他给自己亲生女孩儿选的夫君就是保龄侯的儿子,而保龄侯他正是史太君的侄儿。
若是此时贾家以偷窃为名休掉王氏,史太君她再说两句他女孩儿的坏话,他女孩儿这辈子就毁了!
毁在她姑母的愚蠢当中。
虽然王子腾清楚,有他那个废物妹夫和几个孩子在,史太君就不会同意贾政把大妹妹休掉,也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的。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王家真对此事无动于衷,一点都不想弥补荣国府的损失,史太君她也未必会咽下这口气。
自从珠哥儿去世后,荣国府长房就一步步立起来了,眼下史太君最疼宠的是那个叫贾璋的孩子。
他不在京中都听过那孩子的能耐,十四岁的解元郎,谁家不会对这样的孩子如珍似宝?
史太君是有为了那个孩子放弃大妹妹他们这一房的可能的。
而且贾恩侯他这些年也没少在二房这里受气,如今大妹妹偷窃古董、贱卖祖田,若王家没有补偿,他怎会善罢甘休?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所以王子腾在收到信件后,就给宫里上了奏折,请求回京向新帝禀告九边之事。
得到准允后,王子腾星夜回京,进宫叩见太上皇和新帝,表完忠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捉拿冷子兴,第二件事就是前往荣国府负荆请罪。
双方厮见过后,贾母端坐在荣庆堂上首,对王子腾道:“贤侄,王氏犯错,是我这个婆母不会调教媳妇。但你们家没教养好女儿,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后果本也不该全由我家承担,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就算把王氏休了对我们家又有什么伤害呢?东府的尤氏,老大的邢氏都是小门小户出身的继室,但也没做出王氏做出的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贾母说的没错,在勋贵人家,当家太太漂沫一点儿浮财本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像王氏这样把婆家的根儿都挖了的却是闻所未闻。
王子腾只觉自己面皮发烧,他这大半辈子没丢过的脸面全都丢在王夫人身上了。
可是为了王家的名声,为了女儿熙鸾的婚事,王子腾他也只能选择唾面自干:“伯母,这都是我们王家的错,和您有什么关系?老太太教养的女孩儿和媳妇,都是顶贤惠的。只是我这妹妹被猪油蒙了心!”
“子腾知道老太太的为难,大妹妹给贵府带来的损失太大了,您和恩侯兄心里肯定都不痛快,子腾这里也略有弥补……”
可是还没等王子腾说完,贾母就吐出了一个王子腾绝对不愿意听见的消息。
“弥补什么的,咱们一会儿再说。”
“贤侄,我通知你一声,老国公去世前的安排如今已经不合时宜了。我们家老大如今去南边祭祖了还没回来,等他回家后,荣国府长房和二房就要分家了。”
“到时候你若是还在京城,还麻烦你来我们家做个见证。”
王子腾难以置信地看向贾母。
贾母素来宠爱贾政,如今竟也变了主意,打算放弃大妹妹这一房了吗?
他想帮贾政说两句好话,可是一想到贾璋的优秀和贾政的迂腐,一想到贾母那封让他眼前一黑的信,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太君心意已定,不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扭转的。
既如此,还不如给他女儿赚个面子情。
“树大分枝,本是常理,伯母的重孙都开始启蒙了,分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听到王子腾的话后,贾母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家的这位九省统制最是精明,他会做出最符合他本人利益的选择的。
王子腾见贾母点头,又奉上一份地契给贾母:“子腾外放时曾置办过田庄,本是想留着致仕后养老的,现在把这个抵给贾家,并奉与五万两银子赔给贾家,还望伯母笑纳。”
“熙鸾是个好姑娘,保龄侯夫妇会喜欢她的。”
贾母也给出了王子腾想要的保证,她不会让保龄侯夫妇知道王氏的所作所为的。
王子腾也终于露出了今天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第105章 昔年之约今日重提,审讯子兴怜子之心
王氏卖掉的田地荣国府两代国公费尽心血攒下的祖产, 全都是上好的水田,现如今整个金陵地界都买不到这么好的田地了。
王子腾给荣国府的补偿,根本弥补不了荣国府的全部损失。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子腾不可能为了一个妹妹就掏空王家的家底。
眼下这些东西已经是王家的极限了。若不是为了儿子王仁,长兄王子胜根本不可能愿意跟他一起出钱。
“伯母, 若还有不足, 就直接从我那妹妹的嫁妆里拿吧, 也算是弥补她的过错了。”
贾母哂笑了一声。王氏的嫁妆?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吗?
她没在金钱方面和王子腾多计较,而是直截了当地向他提出了荣国府的真正诉求:“王家侄儿,你别糊弄我这个老婆子, 也别忘了当初你和老国公的约定。我孙儿文采斐然, 重情重义, 只要你履行当初的约定,我孙儿璋哥儿会记住你的提携之恩的。”
听到贾母的话后, 王子腾只觉头疼。
当初老国公愿意扶持他上位京营节度使, 就是为了让他提携贾家子孙。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 贾家二房的嫡出子女全都流淌着王家的血脉,王子腾很愿意帮扶自己的亲外甥。
但现在的问题是贾珠死了,宝玉又不成器。他若应诺,就要扶持荣国府长房的子孙。
贾赦那一房的人都要把二房和王家恨到骨头里了吧?要知道,贾恩侯的东西就是二房和二房的姻亲王家夺走的。
所以, 王子腾怎么可能愿意帮扶贾赦的孩子?
正因如此,王子腾一直都对当初的约定装聋作哑。只要荣国府不提, 他就当那个约定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他本以为这件事情早就过去了,现在看来, 史太君不提这件事,不过是看出了他想要违约罢了。
如今史太君手里攥着王家的把柄, 终于提出了她的要求。
王子腾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贾母的要求。
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王家没有出息子弟,王仁和薛蟠都是废物,他答应贾母帮扶贾璋,只是为了给女儿熙鸾多留一条路。如此一来,心气儿才顺了许多。
因为这件事,王子腾离开荣国府前没见王夫人。
他都快要恨死这个王夫人这个妹妹了,因为王夫人,王子腾不得不唾面自干,不得不被史太君拿捏,不得不掏空自己的私房钱,还不得不帮扶贾璋这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王子腾精明一世,王夫人这个自家人竟然是他遇到过的最大绊子,他又怎能不生气?
所以他不顾宝玉的哀求,直接离开荣国府去审讯冷子兴去了。
牢房里的冷子兴,王子腾看着血肉模糊的冷子兴,冷声道:“冷掌柜,愿意告诉我你家的账本在哪里了吗?那可都是你的罪证啊。”
冷子兴轻笑道:“王子腾王大人,您是想对我屈打成招吗?”
王子腾皱了皱眉:“招就是招,不招就是不招,谁有功夫和你废话?”
又对身边人吩咐道:“把人带上来吧。”
没过多久,兵卒们押着蓬头垢面的女子被兵卒架了进来。
此人正是冷子兴的二房太太周氏,周瑞夫妇的女儿。
“这是你夫人吧?你若还是不招,老夫就把她杀了。”
冷子兴大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以为周氏能威胁得到我吗?”
“您这般用心审我,无非是为了保住荣府二太太和王家的名声。您是想杀人灭口吗?只要我死了,账本就会公之于众!用我的血换得贾王两家公门伯府名声染尘,也算我冷子兴没有白活一世!”
王子腾还没有说什么,周氏就破口大骂道:“冷子兴,你个王八种子!”
冷子兴看向了周氏。她身上的绮罗衣服和金玉钗环都被夺走了,也不见往常温柔贞静的模样,反倒有些面目狰狞。
周氏恨自己,她应该恨自己。
冷子兴错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竟有些不敢看她。
周氏确实恨冷子兴,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冷子兴。
爹娘是二太太的心腹,时常帮二太太销赃。后来在销赃时,父亲周瑞认识了古董商人冷子兴。
一开始二太太的胆子并不大的,她只会一些以次换好的把戏。
但冷子兴善于钻研又有门路,在他的怂恿下,二太太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赚得钱也越来越多。
后来冷子兴提出要娶她为妻,周瑞直接答应了,周氏本人也欢喜极了。
她一介奴婢,能嫁到外面富贵人家做正头娘子,这是天大的福分,她当然会高兴了。
可是现在,周氏却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二太太偷偷卖掉了荣府的田产,如今事情发了,二太太被圈禁了,她爹娘也死了。
冷子兴却只想着自己逃跑,丝毫不管她爹娘的死活,也不管她的死活!
更让她绝望的是,她自以为和冷子兴婚后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结果只是她自作多情而已。
她根本就不是冷子兴的嫡妻,她不过是被冷子兴哄到手的二房而已。
这可是冷子兴亲口承认的,他就是这样跟王大人说的。
他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周氏不过是个二房!
周氏焉能不恨?
王子腾见冷子兴闪躲的视线,乘胜追击道:“是吗?冷掌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无毒不丈夫也不是这么玩的,冷子兴,你这浑家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冷子兴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周氏。什么?周氏竟然有了!
他安置在老家的妻妾并无所出,如果周氏怀孕了,那周氏的孩子就是他膝下唯一的骨肉。
王子腾拿捏住了冷子兴的命脉,他认命了:“我会把账本子交给您的,还请您留周氏母子一条生路。”
“我答应你,周氏的父母虽然可恶,但好歹对王家忠心耿耿。你若是老老实实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来,我会留她一条活路的。”
冷子兴看着周氏,只觉百味杂陈。
他最爱的人从来都只有自己,所以他才能毫不犹豫地利用周瑞一家人。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为了周氏肚子里的那块肉放弃自己的性命呢?
他原本还在想,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痛快!
如果荣国府和王子腾想要保住名声,那就更好了,说不定他还能活下去。
可现在他却要为了周氏肚子里的孩子向王子腾低头认罪了。
这值得吗?冷子兴冷漠地拷问自己。
这很值得,因为他清楚,不管他怎么做王子腾都会要了他的命的。
只有死人才能更好地保守秘密,反倒是胆小怯懦还怀着一个孩子的周氏更让人放心。
王子腾很可能会放她们母子一条生路。
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冷子兴?你最想要的不就是亲生的孩子吗?
冷子兴看向周氏:“碧娘,你会让我们的孩子跟我姓吗?”
周氏咬牙切齿地道:“呸,我若带着孩子死了,就当去跟我爹娘团圆了。我若活着也不许孩子姓冷,做那小妇养的贱种!他自有周姓可姓,何必跟着你这个混账行子姓?更何况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姓冷?”
冷子兴的本姓确实不姓冷,他终于有一点自己是个混蛋的自觉了。他不再跟周氏说话,只对王子腾道:“你给周氏母子一笔钱让她们离开,我会把账册给你的。”
“还有我这些年攒下来的家私,一共有几万两,一小半送回了扬州老家,其他的都藏在我和周氏住的宅子里,大概有三万多两白银,王大人,这笔钱就算是我给周氏母子的买命钱。”
“大人,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我都告诉你,绝对不会有任何隐瞒。”
“你做二道贩子销赃,东西最后卖给谁了?”
“大人,我是做行商起家的,惯会这些坑蒙拐骗的把戏。你家妹子不是第一个上当的,只是像她这样胆大的还是第一个。王大人,您聪明一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个妹妹吧?”
“买主是金陵甄家,他们家不但是古董的买家,还有田庄的买家。甄家四老爷听到二太太的名字就让我狠狠地坑她。看来这也不全都是我的错,您妹妹也没少得罪人呀。”
冷子兴的话激怒了王子腾:“要招就好好招,别说废话!冷子兴,别以为我非得要你的证据,找个法子让你全家去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冷子兴神色剧变,王子腾不是在吓唬他。
王子腾是九省巡检点,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一个小小的商人。他这般用心地审讯他,不过想要保住家里女眷的名声,同时减少政敌发现他草菅人命的几率罢了。
思及此处,冷子兴也没心思耍嘴皮子上的功夫了。
“借着荣国府的名贵古董,我搭上了甄家四爷。就是他让我怂恿她贱卖贾家的田产的,他说王氏得罪过他们甄家,吃亏上当也是活该。”
“那时候新帝还没登基,甄四爷许诺若是事成,瑞王践祚后会许我一个官位。我心动了,就把事情答应下来了。”
他这妹妹又怎么得罪甄家了?王子腾简直摸不着半点头绪。
想了半天他才想到多年前王夫人回娘家求他送元春入宫的事。
难道当初王氏看中的人就是瑞王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甄家怎么好意思“复仇”的啊!当年甄家拿着一个侧妃之位出来遛人,简直混账透顶,居然还好意思记仇?
分明是觊觎贾家的祖产,又发现了王氏的愚蠢,这才刻意下套的吧?
“大人,我劝您也别想着那些田了,甄家已经把那些田进献给瑞王了。就算您是当权的大臣,也不能跟皇上的兄弟抢东西不是?”
王子腾本也没想着追回田地,他已经给了荣国府补偿,又怎么可能再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若是甄家和瑞王刻意算计,倒是可以借此向新帝和太上皇表忠心。
此时此刻,王子腾在意的已经不是田地和银钱,而是他的仕途与新帝的信任了。
想到这里,王子腾的心情终于愉悦了一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祸相依,这件事情未尝不是好事。
他的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告诉我你家的账本在哪里,我毁掉账本后才会送走周氏母子。别想着糊弄我,要不然就算她们走了,我也能杀了她们。
冷子兴问道:“大人说就算周氏母子离开也能杀了她们,那么大人会不会斩草除根?”
王子腾冷冷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会放人就是会放人。只要那账本毁了,就算周氏反水我也不怕。既如此,我又怎会草菅人命,给自己添上新的罪名。”
冷子兴的眼皮子颤了颤:“草民绝不食言,账册一式三份,大人可以亲自和我去拿。周氏离开后,我会失足落水而亡,不知大人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冷子兴话中有决绝之意,周氏虽然恨他的欺骗,但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冷子兴对着周氏惨笑道:“别哭,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都是我的报应。你家太太放了你的奴籍,你也是良家女,日后好好养着这个孩子。”
“你喜欢孩子姓周,那就姓周吧。我家下一辈从定从水,这孩子就叫周定淮,我也想念家乡的淮河水了。”
第106章 冷子兴魂丧假因由,贾太君喜闻联姻事
当车轮辘辘声音停止时, 王子腾掀开帘子,瞥了一眼冷家的匾额。
“到地方了。”
王子腾走下了马车,而冷子兴身上伤口很多, 根本没有走路的力气,他是被王子腾的亲兵架下马车的。
一行人走到了冷家的小花园, 冷子兴要了纸笔, 写下了两行字, 把纸吹干后放进竹筒,扔进花园内的小溪里。
“王大人,三份账本, 一份我收着, 一份由我老家不识字的太太收着, 还有一份由我干儿子收着。我收着的那份,和我藏着的银子放在一起;老家太太那份, 您可以派人带着我的手书去取;我干儿子的这一份, 他一会儿就会给我送来了。”
“他家就在我家隔壁, 这条人工挖掘的尽头就在他家院子里。”
王子腾突然问道:“你这样聪慧狡猾,又何必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自己做一番事业难道不好吗?”
冷子兴轻声笑道:“王子腾王大人,我可没有你幸运。我父亲当初败光家产,给我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若不是我会坑蒙拐骗, 耍凶斗狠,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过?时至今日, 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王子腾突然想到了薛家,若是没有几门好亲戚, 薛家和冷家又有什么区别?
冷子兴不觉得王子腾会理解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心酸,因此也没跟王子腾多说, 只意兴阑珊地道:“王大人,信已经送出去了,现在可以去挖我的银子了。”
王子腾点了点头,跟着冷子兴去了。
他赔给贾家的东西可不少,光现银就有五万两。如今有冷子兴这笔横财,他总算是能回点血了。
不过拿这笔钱不是没有代价的,若非如此,荣国府为什么不过来发这笔横财?
冷子兴背后站着甄家四爷,他处理了冷子兴就相当于和甄家对上了。
荣国府不管这件事,无非是他们家贾璋明年就要参加恩科了,史太君不想在这个关节眼儿上给他们家小孙子添麻烦罢了。
但王子腾不怕甄家这个麻烦。
他是太上皇的人,很难得到新帝的信任。对他来说,甄家找他麻烦未尝不是好事,他可以借此机会向新帝效忠,博取新帝的信任。
就算不能往上爬也不要紧,能得到新帝的信任,换来未来平安致仕的机会也是很不错的。
在冷子兴的带领下,王子腾的人掘地三尺,终于挖出了装满了银锭的箱子。
冷子兴的干儿子也带着他的账本过来了。
冷子兴接过装账本的匣子后,对干儿子罗十哥道:“十哥儿,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出来我祸事了。你对我的事知之不深,这位大人也不会怪罪你,你且走罢。”
罗十哥深受冷子兴恩情,听他话中有决绝之意,连忙跪下替冷子兴求情,根本不肯离开。
但王子腾不为所动,冷子兴对王子腾带来的人道:“麻烦几位老哥,把人送走吧。”
在王子腾点头后,被打晕的罗十哥被人扔出了冷家。
而王子腾亲手烧了两份账册,在火焰熄灭后,又把残灰倒进了溪涧中。
在烧掉心腹从冷子兴老家带回京的账本后,王子腾安排周氏登上了客船,而冷子兴也他了无遗憾地自杀了。
据认识冷子兴的商人们说,冷子兴是因为老婆卷着钱和义子十哥儿跑了,这才借酒消愁失足落水的,真真是可怜又可叹啊!
王子腾趁着在京里交接差事的机会处理完了王夫人的首尾,在这之后他就离京外任去了。
虽说贾母邀请他做荣国府分家的见证人,但王子腾不打算赴约给贾政撑腰。
贾政要官的时候露出的清高表情太恶心了,王子腾再也不想见到他这个蠢货妹婿了。
在王子腾离京,贾政被调到光禄寺任职后,贾赦也带着两大船东西回京了。
这些东西里面有他自己采买的江南土仪,也有林如海送给荣国府的礼物以及给黛玉带的东西。
下船后,贾家的车队没过多久就到了荣宁街。
在荣宁街下车后,贾赦直接往荣庆堂去给贾母请安了。
听到贾赦说贾孜的事情后,贾母心里颇为恼怒。
甄家和他们家也是老亲,结果却百般算计他们荣国府的产业。冷子兴,赖大,王氏……一环又一环,王氏这个蠢货就是他们家谋夺贾家产业的跳板。
不过贾母的怒气很快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眼下太上皇依旧大权在握,甄老太太是太上皇的乳母,贵太妃是太上皇的爱妾,甄家还是惹不得的。
璋哥儿要考试了,荣国府不能给璋哥儿添麻烦拖后腿。
她心里明白,就算是找到甄家头上荣国府也无计可施。
毕竟甄家人可以说他们家买地的时候给钱了,王氏要贱卖田地是她自己的事情,怪不到他们甄家头上。
贾赦看贾母情绪不佳,也猜到是甄家惹了老太太心烦。
他想了想,从怀里拿出墨玉麒麟给贾母看。
他把璋哥儿和玉姐儿的婚事定下来了,老太太知道这件事情后一定会高兴的。
贾母看到贾赦拿出来的东西,疑惑地道:“这好像是你林妹夫家的东西……”
贾赦嘿嘿一笑:“可不是,林妹夫把这东西给我们璋哥儿了。我这回南下干了一件大事,母亲,玉姐儿钟灵毓秀,和璋哥儿很是相配。儿子直接把人给定下来了,林妹夫也愿意。等到玉姐儿及笄,咱们两家就定亲走礼。”
贾母轻轻摩挲着贾赦递过来的玉麒麟:“你把什么给你妹夫做信物了?”
贾赦笑道:“母亲也见过的,是祖母她老人家留下来蓝田鸳鸯玉佩。”
太夫人已经去世多年,贾母听到她老人家的名字时竟有些恍惚。
婆母在世时确实有这么一样东西。
鸳鸯别浦,美玉无暇。不但东西好,意头也好,做定婚的信物是极好的。
“你去南边,还带着那东西。是不是早就想好要和你妹夫提亲了?”
因为两个心爱的孩儿缔结姻缘,贾母心情极佳,也有心情和贾赦开玩笑了。
贾赦道:“母亲说的没错,我看玉姐儿那孩子是极好的,很有大妹妹在家时的风度,这两年身体也康健了不少,给我们璋哥儿做媳妇,再没有不好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不怕老太太笑话。璋哥儿那孩子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不是那些有花花肠子的,我向来对他放心。他和玉姐儿感情好,我也希望他们两个孩子能早点定下来。”
“而且修国公府六哥儿的事儿也怪吓人的,有玉姐儿牵挂着璋哥儿,儿子也放心些。”
修国公府六哥儿这事贾母也知道,这孩子出去应酬时被人下了仙人跳,被青楼女子勾得没了心智,要娶人家做贵妾,结果被人家卷走了全部身家。
这事情已然是满京城的笑话了。
虽然贾母觉得,她们家璋哥儿断然不会和修国公府六哥儿一样愚蠢浪荡,但完全能够理解贾赦的关心则乱。
贾母点了点头:“你这才是周全的做法呢。这玉佩也好,黑白杂彩,一个黑的多一点,一个白的多一点,正好给两个孩子佩戴。”
贾赦听了,深觉贾母说得有理,又和贾母说了些家事,这才回转东大院,派人把他和林如海准备的礼物派发出去。
还有林如海给他儿媳妇准备的教养嬷嬷和礼物,也都搬到荣庆堂去。
邢夫人戴上了贾赦给她顺手捎带回来的莲花纹嵌玉金镯子,心情很好。
大老爷去金陵城,必然会流连于花街柳巷。不过她也不吃醋,谁会为贾赦这个老帮菜吃醋?
她巴不得贾赦能多去两趟,好多给她带点礼物回来。
而且黛玉即将成为她儿媳妇了,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她可不像老太太和王氏那般眼高于顶,璋哥儿就算再好也只是嫡次子,继承不到府里的爵位。
像黛玉这样拥有百万家资与掌院学士父亲的独生女可是可遇不可求的,贾璋能和她定下婚事,也是一件极幸运的事情。
前两年王氏还对林大姑娘挑眉瞪眼的,生怕人家沾染她的宝玉,简直可笑至极。她这好弟妹在挑肥拣瘦前也不先称称自己肚子里有没有二两香油,有璋哥儿在,林如海怎么可能看得上不但吃丫鬟嘴上胭脂还和清秀小厮滚到一起的宝玉?
却说黛玉从迎春处做客回家,一进屋就见套间暖阁里堆满了东西。
金玉古玩,笔墨纸砚,衣裳料子,江南风物,无所不有。除了这些东西外,还有两个体面嬷嬷,一个神情严肃,另一个倒很慈祥,正在和青雀、紫鹃她们说话。
江南之物?黛玉向来心细如发,很快就想到了南下的大舅舅。
所以这些东西是爹爹托大舅舅送来给她吗?
紫鹃很快就解了黛玉的疑惑:“姑娘回来了?大老爷从南面回来了,帮姑老爷给姑娘带了好些礼物呢!还带了两个嬷嬷来伺候姑娘呢。”
黛玉听到爹爹给她送了东西,眼眶就有点酸。可是一想到三哥哥说哭泣对身体和眼睛都不好,这才强忍住了。
她轻声问道:“爹爹给我带信了吗?”
“有的,有的。老爷给大姑娘捎了十来封信呢,姑娘一会儿可以慢慢看。”
那位神态慈祥的嬷嬷笑着对黛玉道。
“不知嬷嬷尊姓?”
黛玉刚才也听到紫鹃说了,这是爹爹送来伺候她的人。
“当不得姑娘如此客气,奴婢姓田,是过来给姑娘调理身体的,做过医女,最擅千金方。我旁边的这位老姐姐姓严,是老爷从苏州老家那边聘请来的嬷嬷,专门教姑娘算账管家和礼仪规矩的。”
黛玉心里感动父亲的思虑周全,可她一切都好,爹爹怎么想到给她送嬷嬷过来了?
青雀性格爽快,见黛玉疑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直接为她解惑道:“我的好姑娘,老爷派两位嬷嬷过来可全都是为了姑娘好。姑娘这都定了姑爷了,身边自然要有嬷嬷提点……”
姑爷?爹爹给她定了夫婿!
黛玉心里闪过了贾璋的影子。
外祖母是有心思撮合她和三哥哥的,可是爹爹,爹爹他选的夫婿是三哥哥吗?
就在黛玉忧心如焚时,雪雁笑道:“姑爷就在咱们府上,姑娘猜猜是谁?”
黛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好似飞霞拂面:“是璋三哥吗?”
这两年她已经很少这般正式地称呼贾璋了。
“姑娘真是玉雪聪明,新姑爷正是咱们府上三爷呢!”
紫鹃欢天喜地地道:“刚才田嬷嬷和我们都说了,姑老爷把林家祖传的墨玉麒麟都交给大老爷做信物了,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黛玉的脸被紫鹃打趣得发烫了,她掏出水蓝色的绢子遮住了脸:“呸,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规矩?嬷嬷们都来了,你还满嘴的胡话,看我不求嬷嬷训你!”
严嬷嬷仍旧一脸严肃的神情,但却没训斥紫鹃。
姑娘只不过是在和紫鹃丫头开玩笑而已,她完全没必要管。
至于规矩什么的……
林老爷聘请她过来是让她过来教林姑娘待人接物的方法、辖制下人的本事和觐见贵人的礼仪的,又不是让她过来把林大姑娘教成不会说话不会笑的泥胎木偶,做那守规矩的楷模的。
所以小姑娘家说些私房话,开些玩笑,本就不算什么。
这紫鹃姑娘能和林姑娘这般开玩笑,想来这府里的老太君也不限制这方面的事。既如此,她很是不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也不能给姑娘带来实际利益的事情。
有的时候,规矩二字比千斤还重;但有的时候,规矩二字比宣纸还薄。
严嬷嬷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第107章 分院独居温柔笑靥,墨玉麒麟锁梅花络
因为贾璋和黛玉的婚事定下来的缘故, 贾母也意识到黛玉她们这些小姑娘们已经到了该搬出荣庆堂的年纪了。
黛玉应该搬出荣庆堂的套间暖阁,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也应该搬出荣庆堂的抱厦了。
她们应该搬到单独的院子里面住,跟着身边的嬷嬷好好学习打理院子、辖制下人、管家算账的本领, 也好给自己增添一些底气。
尤其是黛玉,璋哥儿和国子监的同学、同科的同年们、师门里的长辈与师兄弟们的交际往来很频繁。等到小夫妻两个结亲后, 夫人外交也是少不了的事……
她自是能教导黛玉的, 但终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林如海不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派来两个嬷嬷给黛玉查缺补漏的吗?
住在荣庆堂里,那个姓严的嬷嬷要看她这个主人的脸色, 根本放不开手脚。
那些辖制下人、应付婆婆妯娌的手段, 严嬷嬷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讲的。
在林家人眼里, 她既是黛玉的外祖母,也是黛玉未来的太婆婆。那些灰色的手段是不能让她看见的。
所以, 让黛玉搬到别的地方去住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搬出荣庆堂, 严嬷嬷才能放开手脚教导黛玉当家主母的本事。
其实她心里舍不得黛玉, 黛玉这些年行走坐卧都和她腻在一起,祖孙两个每日里或是打牌玩笑,或是插花煮茶,或是下棋做针线,每天都过得极为快活。
可是就算她舍不得, 她也得为黛玉的未来考虑。
小鹰长大了就得学会自己飞翔,黛玉也得自己立起来。她心疼黛玉, 想护着黛玉一辈子。可她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上了,就算能护着玉姐儿, 又能护着她几年呢?
若是想念黛玉,就派人去请黛玉来荣庆堂说话就是了, 她不必这般痛心……
辗转反侧了好几天,贾母终于给黛玉她们选好了院子让她们搬家,叮嘱她们跟着嬷嬷好好学习怎么打理屋子,怎么辖制下人,怎么管理账目,怎么和兄弟姊妹们走礼。
这些事务是管家太太们管理事务的低配版,学会了这些,日后在婆家管家时才有底气,更不用担心底下人糊弄事,坑骗了自己的嫁妆。
黛玉和三春住的院子距离陶园和荣庆堂都不远,不管是请安还是散步都很方便。
黛玉的院子更是贾母精细安排的,不但是贾敏出嫁前住的院子很有纪念意义,还离贾璋住的鹤鸣苑近,串门也方便。
在黛玉住进去前,贾母还特意请人把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又把房间里的家具全都换成了绿檀的,还在院子外种了好些芙蓉和海棠,移了好大一颗梨花树过来。
待这些黛玉心爱的花儿长好,贾母才放心地让黛玉这块心头肉住进去。
黛玉乔迁新居,家里长辈和姐妹们都来过来暖房。
走进黛玉的屋子后,入目就是一大排塞满了古籍的绿檀书架。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烟云冻石鼎,汉白玉插瓶,汝窑梅花水瓮等玩器,这些玩器有贾母给的,也有林如海给的,全都清雅异常。
黛玉请众人坐了,让紫鹃奉上了今年新得的龙井,这些茶叶正是前些日子林如海给女儿送来的明前茶。
不过黛玉自己喝凤凰单枞,她这两年都没怎么喝过绿茶了。
邢夫人拉着黛玉的手夸她的茶好,屋子也好。大家听了都笑了,这大太太哪里是夸茶和屋子,她这分明是在说她对黛玉的满意呢。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谢了邢夫人的赞美,只脸上有些许薄红。
史湘霓并不嫉妒老太太和婆母待黛玉更亲切些。
从老太太那里论,黛玉这个外孙女本就比她与老太太的关系近;从婆母那里论,她这个继子媳妇比不过亲儿媳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都是有儿子的人了,很是没必要跟小姑娘争风吃醋去。更何况她向来喜欢美人,如今得了黛玉这样风流纤巧的未来弟媳,她疼都疼不过来呢,又何谈嫉妒?
宝钗见了倒是有些心酸,可是人家林黛玉是贾母正经的外孙女,她不过是二太太的外甥女,老太太会更喜欢黛玉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姨妈如今犯了错,他们家没被老太太撵出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想到贾璋的功名和荣府长房主子对黛玉的态度,再想想一团孩气只知道流泪的宝玉,宝钗就有些头疼。
如果姨妈真犯错了,姨父会让宝玉娶她吗?如果姨父同意宝玉娶她,那宝玉会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吗?
宝钗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为他们需要荣国府这张虎皮保住父亲留下来的产业,震慑住下面的掌柜与金陵的族人。
哥哥这样不成器,他们家除了厚着脸皮赖在亲戚家不走外竟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边荣府内几位小姐接连乔迁暖房,好不热闹;那边贾璋在国子监里得了好几个上等考评,亦是春风得意。转眼间到了太后娘娘千秋节,国子监休沐三天,贾璋在送走去参加宫宴的师父后,带着雪檀回家了。
贾璋每每从外头回来,都要先去荣庆堂请安。刚要和祖母说话,就听到祖母告诉他,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他的未婚妻是玉儿妹妹。
父亲去南边帮他把婚事定下来了。
此前贾璋就知道老太太有撮合之意,没想到父亲的动作这样快……
他心里快活极了,两世以来,黛玉是他唯一心动的女子。
他知道他喜欢黛玉,他对黛玉并非一见钟情,因为他清楚红颜终会化作枯骨;他对黛玉也不是日久生情,因为他不会轻易被人感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黛玉,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用春水煎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用梅花制香,不知道为什么前世自己明明身在泥沼中,还想要行在云端上。
他不知道,但喜欢就是喜欢。想到黛玉,他就觉得格外的可怜可爱。他喜欢画山画水画天边的飞鸟,也喜欢画黛玉温柔的笑靥。
他的喜欢宛若静水流深,不显山露水,也不撕心裂肺,但是到处都在。在书信里,在诗词里,在他对黛玉的维护与体贴里,随处可见。
贾璋对黛玉成为自己未来妻子的事情早就心中有数,可是当他听到贾母的话后,心脏还是前所未有地跳了起来。
他听贾母道:“你老爷早就看中了你妹妹,这一去江南就急着给你定下来了。你林姑父把他家祖传的墨玉麒麟拿来给你做信物,这一对儿一个给你,另一个给玉儿,瞧着就是极相配的。”
“琥珀,还不快点把东西拿出来给你们三爷瞧瞧?”
因为犯事的金彩是鸳鸯的父亲的缘故,贾母把十八岁的鸳鸯嫁给了京郊的小地主,还给鸳鸯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足够鸳鸯以后好好地生活了。
在鸳鸯离开后,琥珀就成了贾母身边第一得意的丫鬟。听到贾母的吩咐后,琥珀转身去内间从喜鹊登枝梳妆台上取走了一只葡萄纹锦盒出来。
贾璋接过琥珀给他的锦盒,一打开就见锦盒里装着一块圆形墨玉玉佩,正面雕刻着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麒麟;背面雕刻着诗经里的句子。
“振振公子,麟之趾。”
墨玉麒麟佩上面络了由银线和月白色珠光线掺成的丝线打得梅花结络子,贾璋能看出来,这络子是黛玉的手艺。
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黛玉打的络子不是同心结,但他素来喜欢梅花,黛玉也是知道的。
黛玉打了梅花结络子络这墨玉麒麟,显然对这桩婚事并无任何不满,甚至有些喜欢……
贾璋抚摸着月白色的梅花络,心想,他会对表妹好的。
他前世身为内宦,没心情和其他太监一样糟践人家好人家的女孩。
这辈子,他也不会搞那些三妻四妾的把戏。
贾璋知道,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想要纯洁无瑕的名声,他不想要让自己的小家里出现嫡庶之争。
或许也有他喜欢黛玉,不想让黛玉和别人分享丈夫伤心难过的缘故。但若说他情逾山海,全都是为了黛玉,那就太虚伪了,也太不是个男人了。
林妹妹,黛玉妹妹,玉儿妹妹……
贾璋竟后知后觉地耳热,当黛玉成为自己的未婚妻子后,这些称呼都显得温柔缱绻起来了。
贾母看惯了贾璋的老成姿态,如今难得见到他脸红耳热的模样,遂笑着对玻璃道:“玻璃,还不快去把玉儿请来?好让她见见她这变成了呆雁儿的表哥,也好帮他叫叫魂儿,求求阎王爷不要留着他不走。”
玻璃应了声是,转世就出去了,荣庆堂的丫鬟们也都偷偷的笑,贾璋他也回过神来了。
黛玉不是在老太太的套间暖阁里住吗?
怎么突然搬出去了?
贾母看他疑惑,解释道:“你四个妹妹都大了,我索性给她们全都单独住,也好学学管家的事。”
“她们这一走,我这荣庆堂也清冷了不少。所幸你大嫂子二嫂子时常带兰儿和芝儿过来请安,我也不缺含饴弄孙之乐。”
“这亦是孙儿的过错,读书繁忙,不能见欢于祖母膝下……”
“你忙正经事,读书上进,我只有高兴的道理,哪里会觉得遗憾呢?璋哥儿,你要是心疼我,他日你成婚,给我生两个两萍儿菱儿,我还哪里记得住你这个过气的孙子?”
贾璋的脸更红了,贾母笑的更欢喜了。不过是两个胡诌的名字,竟让璋哥儿羞成这样。
贾母讲笑话的时候,黛玉已经跟着玻璃一起到了荣禧堂门口。
还没进屋,黛玉就听到贾母的玩笑话了。
她瞬间霞飞满面,脑袋也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就在黛玉纠结着要不要进去时,门口的小丫头已经熟练地打起了帘子,脆生生地道:“林姑娘来了。”
青雀和玻璃跟在黛玉后面偷偷地笑。
黛玉只觉她们两个太过可恶,居然敢这样嘲笑她!
她回去后一定要扣掉青雀的加餐,为了身体着想,青雀不应该吃那么多点心的。
可是帘子已经被小丫头给掀开了,黛玉就算再羞恼也得进去坐坐再走。
而在黛玉给贾母请安,又被贾母拉到身边坐下后,她看到了正在看她的三哥哥。
三哥哥他今天只穿了一件兰色直裰,腰间束了浅色绦带,真真儿是宗之再世。而他手里正拿着那块墨玉麒麟玉佩,月白色的穗子垂下来,在他手腕边勾勾缠缠,像那河边的蒲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黛玉垂下眸子,恨不得立刻把身上的另一只墨玉麒麟玉佩也掩了去。
她不好意思让贾璋瞧见她戴着麒麟玉佩,更不好意思让贾璋瞧见她玉佩上面墨绿色的梅花络子。
第108章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满床玉笏
黛玉和贾璋在晚饭后离开了荣庆堂。
贾璋提着羊角宫灯走在黛玉身边, 送她回自己的院子。
墨蓝色的天空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淡白色的月亮将将从西边升起,就像这对未婚小夫妻的心事一样, 影影绰绰。
两人走了一段路,才走到黛玉的院子。贾璋站在门前, 看着这处院子的匾额。
菁莪馆。
贾璋轻声赞道:“菁菁者莪, 在彼中阿, 妹妹取的名字好雅致。”
黛玉问道:“三哥哥怎么知道这菁莪二字出自‘在彼中阿’那一句?”
“不是‘在彼中阿’,又是哪一句呢?”贾璋问黛玉道。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我觉得这句诗极好。”
菁菁者莪, 在彼中沚。既见君子, 我心则喜。好的又怎会是前面的起兴, 好的分明是后面的“我则心喜”。
贾璋温柔地笑了,他把自己手里羊角宫灯交到想要走进院子的黛玉手中让她照明, 然后告诉她今晚的月色很美。
他目送黛玉走进院子, 在大门合上的前一刻, 他对回眸的黛玉挥手告别。
在大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黛玉心底产生了淡淡的惆怅。
她走到小书房里展纸磨墨,写下了一句辛弃疾的词句。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也同样温柔地笑了起来。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 即便眼下它只是影影绰绰的一小团。但他觉得它很美,她也觉得它很美, 那它就会在他们心里变得光辉璀璨起来。
黛玉这天睡得很好,第二天醒来后也很精神。用过早膳后, 黛玉刚想去院子里教鹦鹉念诗,就见鹤鸣苑的大丫鬟红杏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给他送东西。
这两个小丫鬟一人捧着一只篮子, 一只篮子里面装着嫩藕,另一只篮子里面装着还挂着水珠的樱桃。
篮子由竹枝编成,野趣横生,看着十分可爱。红杏手里则捧着一只书匣,里面装了几本游记。
“今儿三爷名下的庄头和管事来府里报账,特意带了东西孝敬三爷,三爷吩咐拿来给姑娘尝鲜。还有这几本书,三爷说是给姑娘打发时间看的。”
“三爷还说这些东西被下面的人拿冷水湃过,姑娘脾胃虚弱,东西要放一会儿才能吃。”
黛玉笑着应了,让紫鹃把书匣接过来,又抓了一把钱要赏给给红杏。
红杏婉拒了黛玉的赏赐。
三爷有多看重林姑娘,鹤鸣苑里人尽皆知。
红杏哪里敢收未来三奶奶的赏钱?要是戳到三爷的眼睛就完了!
鹤鸣苑的丫鬟都知道三爷没有纳妾之心,她们这些伺候过三爷的大丫鬟大概会像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们那样,或是嫁给三爷身边适龄的得力小厮,或是嫁给外头的掌柜或小地主。
至于嫁得好还是嫁得坏,全都在三爷一念之间。
未来三奶奶的枕边风也很有威力,她们这些丫鬟大多都在二十出头时才会被放出去嫁人。
算算年纪,等她们要出嫁时,林大姑娘也嫁进来了。
所以贾璋院子里的丫鬟们才对黛玉百般温柔和顺。
因为贾璋的态度一明二白搁在那里了,他珍视黛玉这个未来的妻子,底下的人自然要跟着他一起尊重黛玉。
尤其是这些丫鬟们,他们不像雪檀、黄柏和小厮长随,时常跟着贾璋出入内外,主仆之间情谊深厚。
自从贾璋去国子监读书后,红杏她们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贾璋几次。如此一来,她们做事时自然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红杏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肯收黛玉的赏钱的。
黛玉向来心细如发,虽猜不到红杏的心事,但也能猜到红杏是因为三哥哥才不肯收赏钱的,因笑道:“不过是拿着给红杏你喝茶的,你又何必推辞呢?而且我也有事求你呢,紫鹃说你的针线最好了,我也想请你帮我纳一双鞋底——我不会做那个。若你不肯收我的赏钱,我又哪里好意思开口呢?”
“不用怕你们三爷,这是我的心意,和他没干系的。他若不高兴,只管让他来找我就是。”
红杏这才收了黛玉的赏钱:“三爷平日里在外读书,我们这些人除了扫洒屋子、修剪花木外也没什么事情做。姑娘若有什么针线活需要做,只管来找我们就是了。”
黛玉笑道:“多谢姐姐的好意,我若是有事,就让紫鹃过去找你们。”
言罢,又让紫鹃送红杏离开。紫鹃和红杏相携离开,待到两人走出菁莪馆后,红杏拉着紫鹃笑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紫鹃笑嘻嘻地从荷包里拿出了玫瑰榛子糖请红杏吃:“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我本来就是咱们家的人,你还打趣什么?姐姐,我们姑娘向来大方,见到喜欢的人就愿意赏钱,你怎么不肯收?”
红杏含着香甜的玫瑰榛子糖道:“你知道的,我们院子里有小丫头贪心,收过别人的钱,三爷那次发了好大的火。自从那次的事情后,鹤鸣苑的丫鬟不都对赏钱三推四拒的?又不是我一人这样,你劝着姑娘都别多想。”
紫娟知道红杏说的别人是指薛姨妈,因此也没深说这件事,只把红杏送到月亮门处,看她走远了才返回菁莪馆。
而黛玉也在红杏和紫鹃离开后,轻轻地打开了贾璋送来的匣子。
她拿出贾璋送来的游记阅览,结果刚打开,书里面就掉出了一张淡红色的花笺。
花笺上写了一行小诗:寒露湿兰衣,暖香袭茜靥。樱桃羞酣态,书信寄芳姿。
黛玉见了,拿出一张旧手帕,把这行小诗抄在上面,又和了一首绝句。
待帕子干了,她也不让人把这帕子给贾璋送去,只折起来放在盒子里。
这个小小的秘密还是让三哥哥自己发现吧,她现在该读她的游记了。
爹爹现在就在金陵任职,外祖家的老家也在金陵,可她却没见过金陵盛景,这倒也是一桩憾事。
不过有三哥哥送来的游记,黛玉也可以看一看文字里的金陵,稍解自己的遗憾之意。
待贾璋和庄头管事对完账,又陪贾赦邢夫人用过午膳后,便来黛玉的新居做客了。
他过来时,黛玉正带着衔蝉在檐下遛弯儿,见贾璋过来迎上去笑问道:“哥哥的事情都忙完了?”
“杂事都忙完了,过来和妹妹说说话。”
他和黛玉一起走进堂屋,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张小茶桌,黛玉为贾璋倒了一盏茶,贾璋接过喝了两口,刚要放下茶盏,就见严、田二位嬷嬷过来请安。
贾璋笑着和她们说了几句话,试探出这两个嬷嬷并非迂腐之辈才放下心来。
“两位嬷嬷是姑父送来照顾妹妹的,我再没有不放心的。初次见面,我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就赏两位嬷嬷三个月的月例吧,明天就让小丫头给两位嬷嬷送过来。好好照顾妹妹,只要你们待妹妹忠心耿耿,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严嬷嬷和田嬷嬷听了,连忙行礼谢恩。因为贾璋郑重其事的态度,两位嬷嬷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姑爷很看重姑娘,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待两位嬷嬷退下后,贾璋对黛玉陈述道:“我名下有两间商铺,一间花鸟铺,一间木材铺,高杉高掌柜前不久拿到了工部的供货资格。我还有两座田庄,一座在京郊,一座在金陵,京郊的是我自己置办的,金陵的是父亲这次南下买给我的……”
黛玉笑着看向他:“哥哥跟我报账作甚?”
贾璋很放松地靠在引枕上:“我想告诉妹妹,我对这桩婚事感到欢喜,并非全然因为林家……”
并非全然因为林家,那么余下的原因简直不言而喻。
他是因为黛玉才感到欢喜的。
黛玉耳根有些发热,她玩笑道:“没想到三哥哥这样有钱?以后可以叫二姐姐三妹妹她们一起来找哥哥吃大户了。”
贾璋随意地道:“还能吃上两年,以后她们就得找你了。”
黛玉疑惑地看向贾璋,贾璋笑着解释道:“等我们成亲后,这些私房归你管,全都由你说了算,几位妹妹想吃大户也得找你去了。”
他说完后,黛玉的耳朵彻底红了,她侧过身子不肯看贾璋,轻声反驳道:“谁要跟你成亲?谁要做你的管家婆?反正我是万事不管的。”
贾璋开怀地大笑。
《诗经》里说:“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他见到妹妹这位君子时,心情确实十分欢畅。
在贾璋回国子监后,黛玉见院中海棠正好,便起了赏花做诗社之心。
爹爹的信里说了,让她在闺中多和众姐妹玩笑。三哥哥也说如果喜欢做诗社就去做,不要怕麻烦,黄柏在家里看家,可以替她跑腿。
因为没有后顾之忧,黛玉在严嬷嬷的帮助下,很快就把诗社和小宴给筹备起来了,并且给两位嫂子和众姐妹们都发了请帖。
在黛玉等人开始学习管家后,荣国府女先生就辞馆了。
因为女孩子们都不用上学,她们在嬷嬷那里学完东西后的闲暇时间很多。在这些时间里,大家不是和丫鬟斗嘴儿,就是看书做针线,或是去别处串门说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如今黛玉做东做诗社,倒是一件新鲜有趣的事情,大家都乐意凑个热闹,因此众人都欣然前往。
在严嬷嬷的教导下,黛玉把这场小宴办得极为出色,铃兰桌布置在花木扶疏间,众人都觉得十分雅致。
黛玉的招待也让众人感到宾至如归,就连探春都对黛玉玩笑道:“林姐姐的雅号,合该是三个字的,那样就和三哥哥的是一对儿了。”
贾璋的别号是一枝春,这个别号是根据他当年和蒋凤举的玩笑话取的,听起来倒也还算别致。黛玉的雅号叫菁莪居士,就是根据自己院子的名字取的,取名的态度十分惫懒,这也是探春打趣黛玉的原因。
大家听了探春的玩笑,都拍手叫妙,史湘霓还笑道:“我给妹妹想了个好的,便叫满床笏好了,和小叔那个一枝春正好相对。意头也好,日后……”
还没等她说完,黛玉就跑过来拿着帕子轻轻掩住她的嘴巴了。
“好嫂子,你可别跟三妹妹一起笑话我了。菁莪居士就很好,若是你们觉得不好,叫两枝夏,三枝秋也成!”
满床笏这个典故出自《旧唐书》:“开元中,神庆子琳等皆至大官,每岁时家宴,组佩辉映,以一榻置笏,重叠于其上。”
后来经过口耳相传,这个典故变成了汾阳王郭子仪六十大寿时,七子八婿皆来祝寿,孙辈及标下几十人皆为朝廷高官,众人拜寿时把笏板放满床头,家族无比兴旺昌盛。
因为寓意吉祥,《满床笏》在本朝也极其风靡,去年贾母过寿时点的戏就是这一折。在座的媳妇姑娘丫鬟婆子全都听过这一折戏,因此所有人都能听出来琏二奶奶的玩笑之意。
怪不得林大姑娘急着捂琏二奶奶的嘴巴呢。一时间,菁莪院内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第109章 分家析产收债情实,原吉献计省亲之策
又过了一些时日, 荣国府分家了。
这件事是贾政在休沐时主动来找贾赦提的,贾赦心里忖度着这件事情八成是老太太让贾政过来跟他说的。
不过不管怎样,贾赦都很乐意接受。
即便仍旧要跟老二住在一起, 但是能在族谱上跟老二分开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因为贾政和贾璋都是贾母的心头肉,所以贾母的分家方案还算公平。
祭田、学田和敕造荣国府的宅邸是大房的, 其余的产业大房分六成, 二房分四成;分家后荣府跟老亲走礼的花销与贾母的花销一家出一半, 其余的花销都各自走自家的账。
在贾母去世前,荣国府不对外公布分家的消息,住处什么的也都不变, 只荣禧堂的三间耳房换了主人, 以后去那里理事的人就是史湘霓了。
贾赦对贾母的分法还算满意。
京中分家, 去除祭田和学田外,嫡长子有得七成的, 也有得六成的, 贾母的分法是符合规矩礼法的。
虽说给老二分四成家产让贾赦觉得有些不爽, 但贾母没有打破规矩给老二多分让大房受委屈,贾赦就已经很满意了。
所以他很痛快地在文书上签字画押了。
贾政却有些不想签字,但四成家产已经不少了,分家之事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在这种情况下, 贾政除了笑着签字画押外,又能怎么样呢?
他根本没有说不的勇气, 小时候有贾母替他争抢,成婚后有王氏替他争抢, 他早已习惯了别人把东西捧到他面前的日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来都没有争抢的能力。
不过三天, 荣国府内院府库和外院府库里的东西就全都被清点完了,几十年的账目也被账房盘好了,东大院和西大院后身都盖了新府库,这个家彻底分完了。
当贾赦去顺天府衙门把分家文书请回来,贾蓉开了祠堂在族谱把荣国府大房和二房分为两页后,贾母才有了分家的真实感。
贾母一开始是有些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小儿子的,可是她很快就释然了。
贾赦的纨绔浮华和贾政的目下无尘未尝不是她偏心太过造成的恶果,虽然她在这两件事上不用负主要责任,但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人老了就该服老,她也七老八十了,以后只管颐养天年就是了。
至于孩子们的未来会怎么样,也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荣国府静悄悄地分了家,在分家后,史湘霓和邢夫人管着大房的家事,贾母派到二房的嬷嬷和李纨管着二房的家事。
底下的仆役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分家后的新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渐渐适应起来了。
在还债抄家后,荣国府就像祛除了根深蒂固的顽疾一样焕发了新生。不过京中不想还债的人家远比主动还债的人家多,新帝的收债之旅并不算十分顺利。
在新帝要求臣僚归还国库欠债后,内阁几位阁老和他们的门人都还了自家的欠债,荣国公府、宁国公府、镇国公府、修国公府等勋贵门庭也都都悄悄儿地把欠债还了。因为他们的识趣儿,新帝手头宽绰了不少。
但是在清远伯府还完债后,就再也没有宗亲勋贵去户部还债了。
剩下的人都是胆子大的,他们都在等,都在观望。
他们敢这样做的原因也很简单,翻遍史书,主动退位的太上皇和需要聆听太上皇训政的皇帝只本朝一例。俗话说天无二日,谁知道新帝能不能坐稳帝位?
万一太上皇对新帝不满把他换了,新皇帝会不会收债还是一回事儿呢!所以他们何必着急还债?
瑞王、齐王等在夺嫡之争中失败的皇子对新帝更是嫉恨,太上皇对他们的宠爱更是让他们有了底气,于是他们借着新帝收债一事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
譬如说,太上皇当初借钱给臣僚救急,避免臣僚贪污损伤百姓,是何等的仁德!如今新帝一登基就收债,岂不是违背了太上皇的拳拳之心!
譬如说,新帝收债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权威,是为了违背太上皇的施政纲领,他不遵父训、不孝不悌……
这样的话,瑞王等人不敢在明面上对新帝说,但他们可以千金买马骨,收买科道的低级官僚死谏,收买穷人在街头巷尾传播流言。
其实他们他们还想递牌子求见太上皇跟太上皇诉苦,恳求太上皇免了他们家的欠债,再说说新帝的小话、进进谗言。
可惜太上皇病了,诸王也无可奈何,只得对此暗自嗟叹一二。
不过因为有瑞王他们几个王爷打头,宗亲们已经打定主意要拖到最后一刻再说还不还钱的事情了。
至于会不会害怕新帝的记恨……
怕自然是怕的,但是人多了也就不怕了,毕竟法不责众嘛。
更何况有瑞王、齐王等人挡在前头,新帝就算记恨,也轮不到记恨他们。
宗亲这边做好了决定,勋贵们那边却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他们惊讶地发现,就算他们想要拧成一股绳赖账他们也找不到领头人。
八公里面出了四个叛徒,牛家、贾家和侯家全都把债给还完了,他们还债时甚至没有通知他们一声!
牛家和侯家出身的将军们在军中吃了点暗亏,不过贾家竟然奇妙地没受到什么影响,那些不想还债的勋贵因为贾赦兄弟二人过于废物找不到针对他们的价值。
荣国府唯一值得被针对的贾璋在国子监里,但是有叶士高这个国子监祭酒的庇护,又有谁能算计得了贾璋呢。
当然,因为这件事宁荣二府在社交场和勋贵圈的话语权向下滑落了不少。
但贾母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他们家自老国公去世后就已经不是勋贵圈的领头羊了。
等到璋哥儿考出来,他们家就转换门庭了。到时候,勋贵老亲这边的关系会不可避免地淡下去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一点,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在诸王的母族和妻族中,死心的已经为了向新帝表忠心把债还了,余下的一部分心怀侥幸的觉得他们的王爷还有希望,这才看不清形势,梗着脖子不肯还钱。
会让他们产生这种错觉的原因是太上皇。
在新帝登基后,太上皇不但给儿子们都加封了亲王,还时常召他们入宫,给他们赏赐。那些不肯死心的王爷就是被这种“宠爱”迷昏了头脑,才觉得自己还有希望的。
但内阁阁臣早就看清楚了局面,别说新帝对太上皇十二万分的恭敬孝顺,就算新帝的举动稍有出格,太上皇也不会毁了自己推位让国、尧天舜地的政治作秀的。
新帝即位后通过西暖阁议事的形式分化几位阁老,提拔了不少年轻官员,太上皇对此都默许了。
这件事情足以说明新帝皇位的稳定性。
新帝当然也知道自己的皇位很稳固,所以他才对这些不肯还债,甚至还想赖账的臣子感到不满。
那些穷得叮当响的御史清流拿不出来银子还债也就罢了,可那些在父皇的纵容下中饱私囊、富得流油的人家居然也好意思装聋作哑乃至进宫哭穷?
他们到底是贪心不要脸,还是根本没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其实真正新帝让不爽的是他的兄弟,但是只要太上皇活着,他就不能把这种不满表露出来。
新帝也听说过那些被编造出来的怨怼之言,什么太上皇的仁政,什么新帝的严苛,什么他们借钱是为了接驾银子全给皇家花了等等。但在新帝眼里,这些话统统都是不还钱的借口。
怎么,敢说自己借钱给父皇接驾,不敢说自己借钱给他那些该死的兄弟们花?
他自己就是皇子,还不知道那些人的银子用到了什么地方吗?
就比如说这个甄家,借钱给十二弟花了,却天天说他们借的钱都花在了父皇身上!
真是可笑,他们借钱接驾后,父皇没给他们金陵织造的差事让他们捞钱吗?
这样的肥差,不就是为了贴补他们家的损失?现在倒好意思说自己没钱了?
同样是金陵人,难道贾家没接过驾,难道王家没接过驾?王家还有王子腾在朝,也就不用多说了。贾家已经落魄到现在这种程度了,不还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凑够了钱把债给还了?
甄家这些人的话不过是他们不想还钱的借口罢了。
等着吧,都不用等到父皇去世,他就要把甄家给收拾了。
他的这些兄弟们总是幻想着天无二日,幻想着他会因为惹怒太上皇而丢掉皇位。但他会让这些人知道,他们只是在幻想罢了。
太上皇对他的这些兄弟们宠爱,不过是对他这个新皇帝的敲打。如果真把这份裹了蜜糖的毒药当真,那只会万劫不复。
新帝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收债,或者说是赚钱,内承运库空空如也的皇帝可不好当,新帝可不想当赏赐大臣都要抠抠搜搜的皇帝。
就在新帝在分化勋贵、约见宗亲时,内宦夏原吉向新帝献上一计。
“奴婢想着,陛下明年改元后,可以拣选名门贵胄之女入宫。他日旨恩赏娘娘们省亲,到时候那些哭穷的人家到底是真没钱还是不忠心,一看便知。”
新帝听到夏原吉的话后,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一旦实行下去,他不但能得到夏原吉口中的好处,还能拉拢那些忠于太上皇的老臣。
除此之外,省亲必然要建行宫,他完全可以安排一二,借着这个机会发上一笔横财。
若是有人家能建起华美绝伦的园子,还不肯还债的话,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太上皇在的时候,他动不了太多兵力,也没法子查抄这些人家,但他自然有别的折磨人的办法。
细碎的打点、太监的勒索、前朝后宫的牵扯,在听到夏原吉的主意后,新帝一炷香就想出了十来个点子来。
此时此刻,新帝真的有些欣赏夏原吉了。
原本他从太上皇那里把夏原吉讨来伺候他,不过是在对太上皇表忠心罢了,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见识。
“很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师父会让太上皇同意这件事吗?”
夏原吉低眉顺眼地匍匐在地:“奴婢会把陛下的旨意通传给师父的。”
新帝轻声道:“很好,你去找你师父吧。不要让我失望,事成之后,你就是新任的六宫都总管。”
夏原吉呼吸一窒,连忙磕头谢恩,千恩万谢地退出了殿内,找他师父去了。
在夏原吉离开后,新帝的贴身太监陆英把茶水端了上来,新帝接过茶水后,问陆英道:“听我把大总管的位置给了夏原吉,你失落吗?”
“奴婢不失落,夏公公比奴婢能干,能者多劳本是应该的。奴婢不想威风八面,能一辈子跟在陛下身边伺候就很好了。”
新帝听了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真实的笑:“你这话说得对,夏原吉不但比你能干,他比戴权还能干呢。”
“我当然要用他,而且要重用他,他会是我的一把利剑!但是他当不成童贯,希望他能和他师父一样懂得惜福吧。我既然用了他,就不想他没了下场……”
第110章 无情帝王磨刀之策,会试主考原朴尚书
新帝心里已经定下了省亲之策, 不过他没有现在立即选秀的打算。
在改元前选秀,可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
就先让夏原吉去太上皇那里通风报信去吧,而他可以吩咐潜邸的心腹出京采买货物, 然后等待时机的到来。
时光易逝,荣国府分家的时候还是在秋天。转眼间就到了冬日, 国子监的历事监生们已经带着牙牌去衙门里当差了。
因为要备考明年恩科的缘故, 贾璋今年没有提交历事监生的申请。
他在荣国府还完债后, 一直都乖乖地跟在叶士高身边潜心读书。做学问这种事情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会试即将到来,他却是不能松懈半分的。
待到冬至前后, 各地学子纷纷进京赶考。贡院东条的民居、各省建造的会馆和京中的客栈里都住满了赶考的学子, 酒楼里也时常有人举办文会张扬才名。
一时间, 江南的才子,齐鲁的解元纷纷登场, 京城的空气里都沾染上了翰墨的气息。
盛朝尤重科名, 为了减少世卿世禄的弊端, 避免世家做大,太宗文皇帝亲自做出了非翰林出身不可入内阁,非进士出身者不可担任六部尚书及吏部左侍郎的规定。这意味着想做高官,进士出身是最基本的条件。
虽然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荫官者和捐官者也能做到二品侍郎的位置。但是官场上有潜规, 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同进士出身、举人出身、荫官出身与捐官出身的官员做到五品也就到头了。
正是因为这一点, 天南海北的举子们都极其重视明年春天的恩科。
一来,明年的恩科是新帝登基后举办的第一场会试, 录取名额必然会多一些。二来,新帝登基后嫡系不多, 作为天子门生,在这一科考中后很容易得到新帝的重用。
所以准备参加明年恩科的人也非常多,根据雪檀的禀告,贾璋知道贡院附近的客栈民居与各省的会馆里都住满了,就连京郊的庙宇里都有没地方住的举子落脚。
这意味着明年春天参加会试的举子人数没有一万也得有□□千,反正参加明年恩科的人数绝对会比参加前两科会试的人数多就是了。
眼下正是腊月,距离会试也没两天了。
对于新帝来说,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最好是他的潜邸师傅,礼部尚书原朴。
要知道,在黄秋楼致仕后,内阁就空出来了一个位置。
而在新帝的嫡系中,原朴是距离这个位置最近的人。
新帝当然会想借着恩科的机会给原朴增添资历,然后把他增补进内阁,做自己的心腹。
诚然,杨宗祯和张泰维很让他满意。但是比起太上皇留给他的辅政大臣,还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用起来更放心。
当新帝向内阁阁员们提出了原朴这个人选后,张泰维抢先道:“原尚书做过陛下的老师,如今由他来主持陛下即位后的第一场恩科本就是佳话,臣对此并无异议。”
周东野咳嗽了一声,颤颤巍巍地道:“如果太上皇没有意见的话,那老臣也没有意见。”
李汲悄悄儿地瞪了张泰维一眼,然后笑道:“回禀陛下,臣附议周阁老的话。杨阁老,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你对原大人满不满意?不满意的话,你有没有别的人选推荐?”
杨宗祯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微笑:“原尚书文采出众,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是李阁老,你也知道,我门下三个徒孙今年都要参加会试了,我对这件事得避嫌……”
他说的徒孙自然指的是贾璋这样的嫡系徒孙,而不是门生的弟子。像杨宗祯他们这样的当权大臣,嫡系弟子没两个,门生却收了一大堆。
若是对门生的弟子也得避嫌,那以后会试就不要找当权大臣主持讨论了。
不过今年确实巧,贾璋、叶荆和沈四象的弟子应辉都要参加会试,杨宗祯说他要避嫌也合乎规矩。
而周东野和李汲对新帝的态度并不恭顺,这与他们还债速度并不匹配。背后的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太上皇这个人罢了。
其实在太上皇刚退位的时候,周东野和李汲还纠结过他们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太上皇和新帝才能保住自己的权位。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太上皇根本没给他们选择的权力。
在太上皇的规划里,年轻的杨宗祯和张泰维是新帝的辅政大臣,而周李二党不过是磨砺新帝帝王手段的磨刀石。
周东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他当初获得权位,就是因为他愿意奉承太上皇,愿意为太上皇做脏事。
如今太上皇虽然退位了,但是他手里拿着玉玺和兵符,和没退位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除了听从太上皇的吩咐外别无他计,即便他按照太上皇的意思去做,必然会得罪新帝。
可是他犯的事情太多了,周党身上的小辫子也太多了。若他不听太上皇的命令,周氏一族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李汲的心态却没有周东野那么好。
他向来自诩为清流领袖、朝廷栋梁,怎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杨宗祯和张泰维究竟哪里比他好了?
尤其是张泰维,他背叛师门、数典忘祖,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阴险小人。这样的人,也配做朝廷大臣吗?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李汲选择摆烂。他才不要像周东野一样口口声声太上皇以至得罪新帝,遵循太上皇的心意去做这块磨刀石。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这块磨刀石不是他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如果他不做,太上皇自然会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去做。
就在朝廷收完秋税后没多久,朝会上突然蹦出来好几个脸生的御史弹劾李党门人贪弊。
他们的证据确凿无比,就像是趴在贪污的李党官员床下监听过一般。虽然李汲早就知道清流和清廉是不能画等号的,他自己也是私相授受中的一员。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些事情摊开讲,还是让李汲颜面无存。
在这些小御史强有力的弹劾之下,李党内部哀鸿遍野,流放贬谪者数不胜数。
就连李汲的长子,佥都御史李辽都被新帝贬谪到了云贵那等穷山恶水之地。
李汲他终于看清了太上皇的心意,周党是帮太上皇做脏事的一把刀,李党是制衡周党浊流的一把刀,这两把刀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在新帝登基后,他们这两把刀也就没用了。如今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了。
要除掉他们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党羽众多,尾大不掉,会成为影响皇权稳定的不利因素,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在太上皇的设想中,新帝的朝廷里根本就没有他和周东野的位置。
随着他和周东野的倒台,周李两党也会跟着树倒猢狲散。等到周党的蛀虫和李党的贪官都被打下云端后,新帝就会得到一个玉宇澄清的新朝廷了。
所以太上皇才会逼着他们跟新帝斗,因为这样做不但能培养新帝的能力,还能有计划地削减周李二党的势力。
太上皇也不担心会出事,因为太上皇知道他们翻不了天。三大营和绣衣使者都在太上皇手中牢牢地攥着,他们这些文弱书生哪里敌得过抄家灭族的锋锐刀戈呢?
或许他的那位首辅政敌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选择乖乖地登场唱太上皇规划的这场大戏吧?
周东野身上的把柄太多了,这人除了唯太上皇之命是从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李汲苦笑一声,他和周东野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甚至还比不过周东野呢!周东野和太上皇有二十余年的君臣之情,或许太上皇也会记得周东野的耿耿忠心。
而他有什么?他从来太上皇提拔起来压制周东野的一把刀!李汲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曾为自己把着科道喉舌感到志得意满,今日才知道这些东西正是催命的毒药。
得罪了新帝,未来可能会死;得罪了太上皇,现在马上就会死。所以李汲只得饮鸩止渴,利用这份权力唱好太上皇想让他们唱的戏,同时尽可能地不把新帝得罪得太狠。
只有这样,他们李家才有可能得到全身而退的机会。
听到周东野和李汲让他去聆听太上皇的建议后,新帝也不生气。
他先是对杨宗祯道:“杨阁老好福气,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几个儿子里面有两个进士,三个嫡系徒弟也全都是进士,对吗?”
杨宗祯道:“微臣多谢陛下美誉。仰赖陛下仁德,至圣先师庇佑,家里确实有几个孩子春闱得中,才有幸为朝廷、为陛下当差。”
新帝笑道:“诗礼传家,这是好事。周阁老,你孙儿明年参加今年的恩科吗?”
周东野垂眸道:“回禀陛下,臣家里孙儿不肖,文章不到火候,还得再读几年书,才能下场一试。”
“哦,原来如此……”
新帝说了半句话就不再继续说了,惹得周东野心中惴惴。
就在这时,新帝突然道:“朕年轻,多听听太上皇的意见总是好的。周阁老,李阁老,明天你们和朕一起去乾清宫,问问父皇的心意吧?”
如果可以的话,周东野和李汲真想说他们不想去乾清宫,也不想去见无情无义的太上皇。
太上皇自从退位后精神奕奕,脸色都红润了许多,看起来根本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家。
反倒是他们两个,自太上皇退位后头发都白了不少,整个人都未老先衰了。
可是新帝的语气这般和蔼,态度这般亲切,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算心里不愿意,脸上也得挂上兴高采烈的笑容,表示自己非常愿意陪伴新帝前往乾清宫觐见太上皇他老人家。
翌日,新帝带着周东野和李汲来了乾清宫。
他没有反对新帝提出来的人选,原朴这个人他知道,老实规矩,性格淡然,而且做过新帝的师傅,有资格成为被增补入阁。
是的,他完全能看出来新帝的意思。
主持会试不过是第一步,真正的目的还是让原朴顶上内阁里面空出来的那个位置。
新帝收债的事情做得不错,尤其是夏原吉和新帝接下来的收债计划更是精彩的一步棋,太上皇对新帝交上来的这份答卷还算满意。
给新帝一个阁臣,也能安抚一下新帝接手收债这个烂摊子后的不满之心。
于是太上皇慢悠悠地对新帝道:“礼部尚书原朴,资望相著,文采不俗……”
太上皇话还没说完,新帝眼中就露出了惊喜的色彩。
不管这是真的,还是新帝的伪装,太上皇瞧了后都觉得心情舒畅,所以他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当得起明年恩科的主考官。”
新帝的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很快,备考的举子们得到了消息。
明年恩科的主考官正是新帝潜邸时期的师傅,礼部尚书原朴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