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椒房内眷正式省亲,贾琮县试黛玉生辰
各位椒房内眷的娘家为了筹备省亲一事, 不但忙得席不暇暖,还挥金如土,花了海量的银子出去。
在把园子盖好, 其他各色装饰也都打点妥当后,吴天祐、孙洛等人纷纷题本递到宫中请期。
绍治帝把所有奏本都批复了, 贾璋整理折子的时候瞧见了, 这些娘娘们大多都是在元月省亲, 时间被定在朝廷休沐结束之后。
他心里寻思着可以在他发财后置办的温泉庄子里多种点蔬果,到时候兜售给这些娘娘们家里,又能赚上一笔。面上却不动声色, 按照绍治帝的吩咐代他草拟恩旨。
待到年节时候, 贾璋好生放松了几天。
直到大年初一, 才先后去叶家、杨家、原家拜年,又去一趟蒋凤举家里。
虽然蒋先生如今已经不教贾璋了, 但贾璋对蒋先生依旧执礼甚恭。
他这人有城府, 却也不是精明到没有人情味的小人, 断然不会因为现在的蒋先生对他没用就忘记蒋先生当初对他的用心的。
因此蒋家的三节两礼,贾璋从来都没断过。而且每年春节节假的时候,贾璋都会去蒋家拜年。
荣国府的新年自是过得喜气洋洋,毕竟荣国府今年的喜事不少。
贾璋三元及第,又得了新帝的青眼, 这是天大的喜事;迎春的婚事定下来,亦然令人欣喜。
那些椒房内眷之家能够迎接娘娘省亲, 也是志得意满、喜气洋洋。
只是省亲涉及皇家,这些人家不得不尽力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 因此昼夜不闲,这个春节过得一点也不消停。
展眼元宵在迩, 自正月初八起,就有太监出来教导礼仪,巡查关防。又有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
待到省亲之日,有官爵者皆按品服大妆迎接贵人。真可谓是说不尽的太平气象,道不尽的富贵风流。
因为省亲的贵人颇多,京中元月时候天天热闹。只可惜在娘娘省亲的时候,四处闲人都被撵走了,倒是没能让京中百姓凑上这一场热闹。
而这些被绍治帝划入诸王臣党之家的文武勋戚在见过自己女儿鸾驾的气派后,也愈发笃信起自家女儿受宠了。
若不是宠妃,又怎能有资格带着这么多的内宦宫娥,坐着这么华丽气派的描金绣凤轿子回家?若不是宠妃,又哪来的金玉绸缎赏赐?
仔细算算娘娘赏下来的东西,又是金的,又是银的,又是御赐贡品,又是江南贡缎,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也得有个七八千两。
这些东西,可全都是陛下赐下来的。
这不是宠爱,又是什么?
他们哪里知道,这纯粹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绍治帝赚了那么多银钱,自然不会对嫔御抠抠搜搜得不像话。而且这也是麻痹这些臣子的有效手段,绍治帝当然不会吝啬了。
待到省亲一事结束后,时间也到二月份了。
东鸾卫遵照绍治帝的命令暗中搜集的情报,也被东鸾卫指挥使第一时间送到了绍治帝手中。
那些不肯还债却有钱造园子的人家与不肯还债却有钱借给别人家造园子全都上了绍治帝的必杀名单。
此时不曾对外表现出杀意来,也不过是时机未至而已。
今年是县试年,因此二月份时,顺天府大兴、宛平两县会举办县试。
贾璋看贾琮读书也读到火候了,特意安排他去参加考试。
贾琮读书时没有贾璋的灵光,天赋亦不过人。但是他好就好在愿意听贾璋和西席先生的话,自己也足够努力用功。
在贾璋临时补习的作用下,贾琮第一次参加县试就榜上有名。唯一可惜的地方是贾琮的名次不算太高,虽然不是孙山,但也被排到了榜单的后半段的位置上。
但他能一举通过县试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不是谁都是贾璋这种天赋异禀之人,贾琮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能通过县试已经很好了。
要知道,和他同岁的宝玉迄今为止还没有把四书全都读透呢!
就连贾母都对贾琮这个孙子刮目相看,她以前对贾琮的印象就是那个文静腼腆,跟在贾璋身后不好意思说话的孩子。
没想到如今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还给自己挣了一个功名。
即便这个功名和他哥哥的功名比起来不值一提,可是除了贾璋,这府上还有谁比贾琮更争气更有潜力?
因此特意赏了贾琮两百两银子交际花用,又赐了贾琮几匹上好的料子做衣服,穿出去和同年应酬也体面。
贾政则是郁闷到借酒消愁的地步,对他来说,贾琮通过县试简直就是一记暴击。
毕竟这些年下来,贾政已经习惯了贾璋的优秀。
随着时间的流逝,贾政已经麻木地接受这件事,甚至能撑起笑脸奉承大哥贾赦两句了。
可贾琮中第是贾政绝对没有想过的事情。
在贾政的印象里,贾琮就是大房那个穿得还没贾环好,胆小得不像公子哥的大房庶子。
他哪里能想到贾琮居然也中了!
看着穿着老太太命人新裁的水蓝色道袍,戴着贾璋送他的玉冠,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贾琮,贾政只觉皇天不佑。
贾璋对比宝玉,二房输得彻彻底底;贾琮对比贾环,二房貌似也没有半点赢面。
贾政心想,难道老天就真的那么偏袒大哥吗?
或许他真得好好考虑老太太的话,把钱攥在自己手里,再同时培养宝玉、环儿和兰哥儿了。
若不听老太太的话,八成他以后想要好好养老都成问题。
贾政不能接受自己把日子过成六老太爷那副模样……
又过了几日,花朝节快到了,黛玉的生辰也快到了。
黛玉今年过的是十五岁的大生日,贾母早就和史湘霓说了,及笄的生日和平常的生日不一样,得好好地办一场。
林如海在金陵任职,不能给女儿办及笄宴,心里也很遗憾,因此早早地就随着过年的节礼一起,把他准备好的生辰礼物送到了荣国府。
除了色色齐全的生辰礼物,林如海还送了全套的赤金镶蓝宝石缠丝芙蓉头面供黛玉在及笄礼上使用。
林如海送来的这套头面上的蓝宝石个顶个的大,全都是他这些年攒下来的好东西,价值十分昂贵。
他还特意请了江南巧手匠人打磨这些钗环,在银子的催动下,匠人们把自己的手艺发挥到了极致。
在匠人们的努力下,整套头面既显得富丽堂皇,又半点儿都不落俗套。花冠上面还雕刻着黛玉最喜欢的芙蓉花,可谓是费尽了心思,足以彰显林如海的慈父之心。
因为林如海已经准备好了黛玉及笄礼上要用的头面钗环,荣国府这边也就不用准备这些东西了。
除了钗环头面之外,黛玉在办及笄礼时还需要一套精致华美的礼服。
贾母特意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娘过府为黛玉裁制礼服。
在那两位绣娘看过林如海送到荣国府的头面后,琥珀把贾母准备的一匣子圆滚滚的珍珠、一匣子珠光金银线与一匣子细碎的蓝宝石交给绣娘。
绣娘可以用这些东西装点黛玉的及笄礼服,一定要做到和林如海送来的头面相互匹配。
至于及笄礼上的宾客,除了贾母、邢夫人与史湘霓的手帕交外,还有林如海故交家的夫人。
请后者来荣国府参加黛玉的及笄礼,还是林如海在信中特意叮嘱贾母,贾母才想到的。
她一看林如海的叮嘱,就明白了她这女婿的意思。
林如海一方面希望故交家里能当黛玉的“娘家人”,给黛玉撑腰;另一方面,也是借此机会让荣国府,或者说是她们璋哥儿与其故交建立交际,拓展璋哥儿的人脉。
玉姐儿和璋哥儿都是她的心头肉,林如海的安排很妥当,她再无不满的。
贾母还特意在邢夫人来给她请安时提到了这件事,看到邢夫人眼睛一亮,她就知道邢夫人已经领了林如海的情。
邢夫人领了情,必然会待黛玉好。
如此一来,她和林如海都安心,黛玉过得也开心,她璋哥儿更是能少些烦恼。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因为黛玉生日那天贾璋还需要当差,所以他前一天晚上就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黛玉。
菁莪馆中,黛玉打开了贾璋带来的七只木匣子,盈盈笑道:“我过生辰,三哥哥怎地送来了这么多礼物?”
她看向贾璋,只见晕黄的灯火为他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添了三份温润之色出来。
只听贾璋对他笑道:“我托银楼打造的点翠头面是你十五岁的生辰礼,虽然在及笄礼上,你要用姑父送的头面,但我不能因为姑父送了你这份礼物就不送了。”
“余下的礼物,补给我没见过的小黛玉。”
黛玉听到贾璋的话,心里一暖。
但是想到自己和贾璋的初见,她就忍不住想到母亲。
其实自从父亲送来头面后,她就开始思念母亲。
因为黛玉记得母亲生前说过,要给她打造一副好头面在及笄礼上佩戴,到时候全扬州城的女孩子都会羡慕我们玉儿的。
她微垂眼睑,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三哥哥当差已经很辛苦了,她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
黛玉是个很聪慧的姑娘,但她瞒不过在人精里打滚的贾璋。
因此即便她在极力掩饰,贾璋也很快就发现了她的掩饰。
他略略思忖了两人间的对话,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妹是想念姑妈来了吗?”
黛玉藏了好些日子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了。
贾璋拿出帕子,轻轻给她擦了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哭出来就好了,女儿思念母亲,这是人之常情。就算妹妹不愿向别人倾诉,也可以跟我说。”
“若是藏在心里忧思成疾,姑妈知道后岂不是要伤心坏了?”
听了贾璋的话后,黛玉才渐渐止了泪水。
贾璋瞧她眼角红痕,忙让紫鹃打水来让黛玉洗脸。
在黛玉洗脸时,贾璋又给他讲了几个笑林里的笑话,这才把人逗得欢喜起来。
又在菁莪馆里说了一会儿话后,贾璋就主动提出自己要离开了。
虽然黛玉院子里嬷嬷丫鬟们也有一大堆,但是这次他来没请迎春一起过来顽,还是早些回鹤鸣苑吧。
这样对黛玉和自己都好。
黛玉也清楚贾璋的意思,因此也不留他,只带着青雀一起送他离开。
待到看不到他的背影后,才和青雀一起回去拆礼物。
贾璋送的礼物种类很多,除了一整套点翠头面外,还有白玉平安锁,璎珞项圈,青瓷茶宠,碧玺手串,以及黛玉最喜爱的陶渊明集……
但这些礼物都不是最得黛玉心意的,黛玉最喜欢的是她拆出来的第一份礼物。
那是一只木雕小羊,不但憨态可掬,还是贾璋亲手雕刻的。
黛玉喜欢贾璋的这份心意。
第122章 及笄之礼御前赏赐,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翌日正午时分, 荣国府大花厅里聚满了客人。
北静太妃与翰林院掌院学士宋榆的夫人是这场生日宴会的正宾。
前者是贾母极亲密的手帕交,后者是林如海同年的夫人。
因为这两位夫人的到来,黛玉及笄礼的规格要比迎春及笄礼的规格高上不少。
不过迎春也不嫉妒。
她能得到一桩好婚事, 全是因为三哥还记挂着她。
就算她这些年与黛玉相处的不好,她也不会嫉妒黛玉这个未来三嫂。
更别说她本就和黛玉关系好, 是众姐妹中最亲密的手帕交了。
迎春、探春、惜春和在贾家做客的宝钗都早早地来到了菁莪馆, 见到梳妆打扮后的黛玉, 全都眼前一亮。
巧手绣娘织造的织金妆花过肩芙蓉云雁礼服华美秀雅,衣服上面用金银珠光线缀住的宝石与珍珠熠熠生辉,真个是黼黻锦绣, 金玉琳琅。
黛玉往日里的打扮都以清雅舒适为主, 众姐妹少见她打扮得这般华丽的时候。
不过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黛玉穿着这一身也能压得住,惜春更是拍手笑道:“怪不得三哥哥求我帮林姐姐作画, 原来他是怕错过月里的嫦娥仙子呀!”
迎春她们听了, 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黛玉她也笑了, 这一笑,眼中秋水波动,更显得她俏丽灵动。
不过她只戴了项圈、手镯、耳珰等首饰,头发只松松地盘了上去,乌压压的头发上没有半点首饰。
贾母请来了全福太太给黛玉梳头, 所以黛玉在见客前只用把头发梳好即可,不用佩戴簪钗冠冕。
待到众位女宾到来后, 史湘霓带着黛玉与其他姐妹来到花厅,接待参加黛玉及笄礼的女眷。
宋夫人待黛玉极其亲切, 拉着黛玉的手为她介绍林如海朋友家的女眷。
因为宋夫人的身份高,林如海的品级也不低, 所以这些夫人们都很给黛玉面子,对着贾母和宋夫人百般夸奖黛玉。
贾母听了,很是欢喜,脸上的笑一直都没停下来。
贾母请来的全福太太是她的侄媳妇忠靖侯夫人,也是史湘霓与史湘云的堂婶。
她夫君有爵位,前不久又升了外任。膝下有儿有女,娘家父母也都在世。若说四角俱全的福气,京中少有人比得上她的。
这位夫人也会做人,见到黛玉后,就拉着黛玉夸赞贾母养了好标致的一个孩子,又拉着史湘霓亲亲热热地叙旧,竟是谁都没被她冷落。
待到及笄礼开始后,忠靖侯夫人解开了黛玉的头发,给她梳了一个漂漂亮亮的飞仙髻。
贾母和邢夫人婆媳二人为黛玉戴上林如海为女儿准备的簪钗冠冕,待到打理好仪容后,黛玉真真儿是恍若芙蓉仙子,品貌不俗,引得众位女宾连连夸赞。
清远伯府的孟夫人对邢夫人道:“三哥儿中状元时,不少夫人想与你家结亲,你全都婉拒了。如今见了这位林姑娘,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果决。原来你们家里藏了这么一个标致媳妇,怪不得看不上别家的闺秀呢。”
因为贾林两家业已交换信物,邢夫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遂笑着回道:“我们老太太早就念着亲上加亲了,我心里也是极爱重林大姑娘的。不过,若我们哥儿没中进士,我们老爷也不好意思跟姑老爷提这件事呢。”
“毕竟姑老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挑女婿时再仔细也是不为过的。”
邢夫人这是把贾母的话听进去了,今天看到宋夫人到来更是感到惊喜,因此才主动给黛玉抬轿做脸。
反正别人也不知道两家是什么时候交换信物的,她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别人听了她的话,反倒会觉得这桩婚事是一桩佳话呢。
孟夫人更是拍着邢夫人的手笑道:“你就是太谦虚了,三哥儿中的明明是状元,还是三元及第的文魁,偏生到了你口中就成了平平无奇的进士了?”
“你们家老太太的眼光不俗,这林大姑娘德容言三样样样都好,配得上咱们家状元郎。就是林学士,也是挑不出三哥儿的短处的。”
邢夫人没跟孟夫人一起夸贾璋,省得孟夫人觉得她在炫耀,所以她只补充道:“林大姑娘的女红也不错,你瞧我这抹额,就是她送我的生辰礼。这白鹤绣得栩栩如生,若不是她今儿及笄,我都舍不得戴呢。”
孟夫人笑称邢夫人这是得了一个贤惠儿媳,邢夫人听了,亦觉得十分欢喜。
当天及笄礼结束之后,宋夫人等翰林清流之内眷与黛玉建立了初步的联系。
以后黛玉又多了几样事情要做,比如说参加宋夫人等人举办的小宴,比如说给宋夫人等长辈送节礼等等。
而惜春在黛玉的及笄礼结束后,就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开始作画了。
贾璋的请求在惜春心里地位很高。
别人要她帮忙作画,她或许还会不情愿。
但是贾璋这个哥哥却不同的,惜春很愿意给他帮忙。
虽然贾璋向来对黛玉和迎春更上心,但对探春和惜春也不错。
尤其是惜春,因为有贾敬的请托,贾璋对她也是很照顾的。
惜春这里的全套画具就是贾璋给她置办的,她平时用的颜料也是贾璋的小厮黄柏帮她跑腿买的,她当然会对贾璋的请求上心了。
宴会结束后,黛玉就换掉了那套华美衣裳,穿了一身水绿色的家常衣裳。
贾璋来探望她的时候,只见黛玉怀抱琵琶,正在弹奏《阳春》,乐音潺湲,不绝如缕。
听到贾璋的脚步声后,黛玉停下了这一曲,看向贾璋道:“三哥哥要来试试吗?”
贾璋接过琵琶,坐到青雀搬来的凳子上,伸手拨弦,房内陡生飞仙之曲。
黛玉阖眼欣赏这出尘之音,待到一曲结束,她拊掌笑道:“三哥哥好情致,弹得好曲子,竟有冯虚御风之意境。”
贾璋随手把琵琶交给等在一旁的紫鹃:“妹妹何时学的琵琶?”
黛玉道:“三妹妹最近正在学琵琶,我也觉得有趣,就求外祖母给我找了一把烧槽琵琶来玩。”
贾璋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黛玉听他嗓子好像有点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还是吩咐雪雁端茶过来给贾璋润喉。
没过多久,雪雁便托了一杯新湃好的茶过来给贾璋。
贾璋喝了两口,稍解嗓中干涩之意后,对黛玉笑道:“宋学士安排我去庶常馆给庶吉士们讲经,嗓子有些不舒服。”
“我本是不想告诉你,惹得你担心的,过来前还喝了秋梨膏,没想到妹妹耳朵这么灵。”
黛玉道:“秋梨膏当得什么?还是喝些清火润喉的药茶才管用,我这里有之前用过的方子,三哥哥拿回去用上才好。”
“虽说是药三分毒,但我这药茶和药膳方子区别不大。三哥哥喝着也不碍什么,我也能放心些。”
贾璋听了,也觉有理,走之前特意带上了黛玉现临的药茶方子。
晚上两人又相携去贾母的荣庆堂吃了晚饭,饭后又陪贾母说话吃茶点,直到贾母感到疲惫,要去休息后,两人才先后离开了荣庆堂。
因为黛玉已经及笄,贾林两家便决定早些行纳采之礼。
即便黛玉年纪还小,没到结亲的年龄,但是把婚事定下来也是好的。
在黛玉的及笄礼之前,贾母和林如海就已经对此达成了一致。
通过书信往来与清虚观张道士的帮助,荣国府与林家已经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等几道礼仪。
待到纳征这一步,贾赦特意向朝廷请了假,预备带着荣国府准备好的聘礼前往金陵下聘。
绍治帝见到了贾赦请假的折子后道:“贾恩侯那个人,年轻时被老荣国公纵得不像样子,受不了半点苦头。没想到年纪大了,反倒有点担当了。”
他随手在折子上面写了一个准字,然后道:“贾恩侯要给儿子聘娶林如海的女儿,他这回请假,是要去金陵给林家下聘的。”
贾恩侯他竟然愿意坐船往江南颠簸,绍治帝真没想到这老纨绔为了儿子能做到这一步。
他依稀记得老荣国公年轻时,贾恩侯这个纨绔公子哥儿最是娇纵。
别说坐船赶路了,贾恩侯他是连上朝站着都嫌辛苦的。
陆英笑道:“这就是贾将军的慈父之心了,况且小贾大人聪慧颖达,贾将军多爱他一些也是有的。”
绍治帝道:“朕对贾茂行的火耗改革之策还是很感兴趣的,只是时机不对,不得施行罢了。他也乖觉,朕不说,他就不问。朕对他还是很满意的,之前给他的赏赐给少了。”
陆英听到绍治帝的话后,试探着问道:“荣府还债用了不少银子,家底儿也虚了。不知贾将军给林家准备的聘礼够不够体面?依奴婢想,这世上最大的体面莫过于皇恩。陛下不若赏赐小贾大人一二,也好让荣府的聘礼体面些?”
绍治帝点了点头:“去朕的私库里取些东西出来赐下去吧,也让他们家下聘时体面些。”
陆英称是后,亲自去绍治帝的私库里准备出一份赏赐来。
给绍治帝过目后,陆英才点选了自己的徒弟黄宏,让他去荣国府赐下绍治帝的赏赐。
荣国府已经多年没收到过御前的赏赐了,不过贾母年轻时什么场面没见过,因此也没有什么好慌乱的。
布置好香案后,贾母带着家中女眷跪听黄宏宣读绍治帝的口谕。
口谕里的内容非常简单,无非是贾璋在御前实心用事,克勤克俭,皇帝陛下因此很欣赏他。
听闻贾璋今日要聘娶妻子,便特意赐下宝珠两串,如意两柄,兼贡缎十二匹给贾璋做聘礼,万望他日后再接再厉云云。
贾母和邢夫人听得满心欢喜,为此跪得称心如意。
在口谕宣读完毕后,黄宏亲自把贾母扶了起来。
别说贾璋现在在御前备受重视,荣国府眼见着就要起来了。就算荣国府依旧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贾母也依旧是超品的国公夫人。
黄宏依旧得待贾母客客气气的。
黄宏客气,贾母只会比他还客气。
不但盛情挽留黄宏吃茶,还在黄宏离开前塞了好大一个红包过去。
黄宏推拒道:“我与贾翰林一起给孙娘娘宣过旨意,说话时很是投缘。老夫人给我这个,岂不是折煞我了?”
贾母却笑道:“这都是老规矩了,总不能让公公白跑一趟。公公若真和哥儿好,就别拒绝我的心意,权当是我给公公的见面礼了。”
黄宏这才收下贾母给的红包,笑吟吟地去了。
贾母把御前赐下的东西加到了给林家的聘礼里,她有些欣慰,有些伤感。
欣慰是欣慰贾璋的得宠,伤感则是在伤感代善的离世。
这些东西是独一份的体面,可是在老国公去世前,荣国府时常能得到与之类似的赏赐。
如今却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第123章 来南下聘礼重林家,盐矿秘事如海谋算
贾赦带着人亲自去江南下聘, 八十八抬沉甸甸的聘礼从船上抬到了林如海的学士府,惹得不少人上前围观打探。
荣国府聘礼厚重,是荣国府礼重林家, 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打听出来了,这支队伍是荣国府贾家的。他们家大老爷亲下江南, 为他们家新状元下聘来了。
女方是南京翰林院掌院林学士家里的千金, 与京中荣国府是姑表亲。如今两家联姻, 可谓是亲上加亲,天作之合……
林如海见贾赦亲自来南,聘礼里又有绍治帝的赏赐, 只觉荣国府看重女儿, 心里愈发满意。
因此林如海很是热情地招待了贾赦等人, 又殷殷留贾赦在江南游玩,还把吴仁甫派去做贾赦的陪客。
在贾赦离开前, 林如海特意问了贾赦一件事, 那就是能否把婚期定在黛玉十七岁生辰后。
他与女儿分离多年, 除了寥寥几次入京述职外,少有与女儿团聚的机会。
如今提出这件事,也是他的一片慈父之心。
若他操作得当,能够顺利转任京官,他就能把女儿接回家住两年;若是他不能转任京官, 明年接黛玉回南待嫁也是好的。
等到黛玉出嫁后,他与黛玉团聚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林如海不得不思量这件事。
贾赦听到林如海的话后,直接答应了他的恳求。
京中十五六岁出嫁的姑娘不在少数, 但是疼爱女孩子的人家多会把女孩儿留到十七八岁再出嫁,这种事情本来也不稀奇。
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儿子不着急。京中男子结亲, 十六岁不算早,二十三四也不算晚。
贾璋今年才十八岁,再等两年也不算什么。
贾赦还算理解林如海的心情,要是他像林如海一样,膝下就一根独苗,他也会舍不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偏心贾璋一个。
儿女多了就不值钱,贾赦这种身上有偏心眼基因的人当然会更偏心他喜爱的孩子。
待纳征之礼结束后,贾林两家的婚事彻底定下来了,黛玉也加入到了迎春绣嫁妆的队伍当中。
说是绣嫁妆,但她们的生活与往日里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除了那些规矩极其严苛的人家,其他人家是不会把家里的小姐当做绣娘使唤,把人扣在屋子里天天绣嫁妆的。
嫁衣和喜被等物品主要还是由巧手绣娘缝制,至于黛玉和迎春两个,也不过是隔两天绣几针意思意思罢了。
林如海自巡盐御史的职位上平安落地后,并没有和扬州那边彻底断了联系,反而借着为上皇打探消息的由头在扬州那边埋下了不少暗线。
在有心算无心下,林如海掌握了“预提盐引”时间后几任盐政的犯罪证据。
这些证据,就是林如海转任京师的依仗。
林如海与贾璋时常通信,因此对绍治帝的性格与京中的局势还是很了解的。
甄家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周、李二党也是没办法平安落地的。
或许两位阁老可以平安落地,但浊流和清流二党势必是不能平安落地,并且一定会被绍治帝打散重组的。
明白绍治帝的目标后,林如海愈发清楚手中证据的价值。
甄家和周、李二党的人都靠着“预提盐引”的政策和国库分润过好处,这件事情本不算什么,毕竟太上皇当年急着补亏空,对这件事也是默许的。
但他们的胃口远比太上皇想象的大,林如海就得到了一条价值极高的消息。
两年前,现任巡盐御史的属官发现了新盐矿。
但地方集团却隐瞒了这座盐矿的规模,只为贩卖私盐从中渔利!
林如海没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太上皇,因为当时正是诸王夺嫡正发展到最激烈的时刻。
林如海不能保证自己把这个消息递上去后,自己会不会被卷进夺嫡的漩涡,也不能保证扬州的那些人会不会接着夺嫡的余浪害了他的小命……
除此之外,给林如海通报这条消息的暗线是林如海的心腹,而且是和林如海本人单线联络的心腹。这也是林如海敢隐瞒的原因。
如果这人是太上皇派给他的下属,或者这人与其他人有联络的话,林如海早都把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了。
他很清楚,就算再明哲保身,也不能对皇帝“不忠”,否则他这个做臣子的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林如海才把这件事死死地压在心底。
而现在,揭穿这件事的契机已经出现了,他也可以把盐官隐瞒盐矿规模的证据送到太上皇和新帝手中了。
太上皇可能不在乎谁贪污盐税,谁倒卖盐引,但他绝不可能不在乎有人隐瞒盐矿的规模。
这种事情,没有哪个皇帝能熟视无睹的。
拔出萝卜带出泥,查了盐矿,还逃得了盐引案吗?
就算太上皇愿意放那些人一把,绍治帝大抵也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甄家、周李党人……
盐税案绝对是绍治帝对这些人下手的绝佳机会。
在这件事情上,绍治帝进可攻退可守。不论他是想扩大化处理,还是只收拾地下办事的喽啰,都可以自己拿捏尺度。
隐瞒地方盐矿规模,往小了说是贪污受贿,往大了说就是心怀鬼蜮,妄图造反!
不论绍治帝怎么说,怎么定罪,他都占着大义,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林如海已经想好了,太上皇那边的情报,可以通过绣衣使者的渠道送往乾清宫。
而呈奏给绍治帝的奏本,可以让贾璋在当值时亲自交到绍治帝手里。
这对贾璋来说也是好事,不管绍治帝是否打算动手,为绍治帝传递消息的贾璋都会立下功劳。
区别只是绍治帝动手,贾璋的功劳大一些;绍治帝不动手,贾璋的功劳小一些罢了。
至于林如海为什么既要给太上皇传递消息,又要给绍治帝传递消息,如此摇摆呢?
这里面的原因非常简单,那就是只要林如海想揭穿盐矿的事情,就不能隐瞒绍治帝这位新君。
盐矿之事关联甚大,林如海若瞒着绍治帝,必然会彻底得罪他。
等到他日绍治帝亲政的时候,岂有他林如海的好果子吃?更何况林如海想立功,想要调回京都,自然要给绍治帝交投名状。
虽说向绍治帝递奏本的事情可能让太上皇觉得他不忠,但林如海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隐瞒盐矿规模一事事关重大,他这个臣子也为难。在呈送给太上皇的奏本里,他也为此事专门向太上皇请罪了。
林如海清楚,就算太上皇恼了他,也不会让他付出太大代价。
毕竟他这回也算立了功,太上皇总不能惩罚他这个有功之人。多年前太上皇偏袒甄应嘉,对他极其不公。若太上皇这次还卸磨杀驴,其他人也会寒心的。
太上皇不可能不考虑这些事。
林如心里忖度着,他这回也算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绍治帝很可能会满足他回京的愿望,说不定还会给他安排一个好位置。
如果太上皇想要对他小惩大诫,大概会把他发配到清水衙门坐冷板凳,单不会贬谪他的品级,也不会把他调出京都,让他愿望落空。
林如海能够接受这种程度的惩罚。
他想回京,本来也只是想在女儿婚前多陪陪她,再亲自送女儿出嫁而已。
这些年下来,他早就断了入阁拜相的心思,完全能承受得起坐冷板凳的代价。
玉熙宫里,贾璋怀里揣着林如海的奏本,在心里组织语言,模拟与绍治帝之间的对话。
待到与绍治帝奏对的大臣离开后,贾璋才简明扼要地写明了自己要启奏的事情,然后把这张临时草拟的奏表和其他整理好的文书一起奉与绍治帝。
他面色如常地等在一旁,恭顺地垂下了眼睛。
绍治帝接过贾璋多的文书后,打眼一看,便见到了贾璋熟悉的飞白体。
正要问贾璋写了什么,就见到上面所书之事。
隐瞒盐矿规模,贪弊盐税,这样的大事,贾璋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向贾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又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语气平淡地道:“你们都出去吧,朕有话和贾爱卿说。”
登基两年有余的绍治帝已经牢牢地掌控住玉熙宫了。
此时的他再也不会像刚登基时那样,担心有人会把他屏退左右的消息通报到乾清宫里,因此态度也很随意。
听到绍治帝的吩咐后,玉熙宫里的内宦宫娥有条不紊地退下出了大殿。
在陆英把大门关上后,绍治帝起身走到贾璋身边,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贾璋从怀中拿出用火漆封缄的奏本,恭恭敬敬地奉与绍治帝。
“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林海有本敬奏陛下,臣只在书信中对此事略知一二,内中详情,还需陛下亲自御览。”
绍治帝接过贾璋手中的奏本,走到书案前,随手拿出一把玉刀拆开蜡封,坐下读起了林如海给他的奏本。
“臣林海敬奏,为盐矿及盐税事,仰祈圣皇鉴事……”
绍治帝略过了那些请安的话,直接看向了林如海奏折的正文。
不看还好,看完之后他只觉自己的肺管子都气炸了。
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贪墨盐税也就罢了,怎么敢隐瞒盐矿规模,借此渔利?
他们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要谋反吗?
直到绍治帝看到林如海向他陈情,说他代太上皇监视江南,相关证据已经移交至乾清宫后,绍治帝才冷静下来。
他看向贾璋:“林如海说,他还有东西要给朕,就在你们府上?”
贾璋道:“姑父送来了一只有蜡封的箱子,说是要献给陛下的。只是箱子体积大,若没有陛下的手令,带不进宫门来。为了不遗漏消息,臣将之留在了家里,没敢把东西带到翰林院。”
绍治帝心知林如海如此小心,大概是防备着扬州盐官知道秘密泄露后狗急跳墙;而贾璋这么小心,可能是因为林如海在家信里嘱咐过他,也可能是因为贾璋本人做事就谨慎妥当……
不论如何,绍治帝对此是满意的:“很好,你做得很妥当。今天晚上朕让陆英去你家里送赏,你亲自把东西交给陆英。如此才滴水不漏,不留痕迹。”
贾璋跪下谢恩道:“臣谢陛下赏赐,臣必当谨慎小心,协助陆大伴办差,绝不敢辜负陛下体贴眷爱之恩。”
绍治帝让他起来,出去把陆英他们叫回来。
在贾璋出去后,绍治帝心里还在细细地盘算着这件事。
盐矿之事事关重大,太上皇不可能向他隐瞒消息。
所以,在面对太上皇的时候要怎么说,怎么做,就是他现在要思考的事情了。
隐瞒盐矿规模的大案是一定要彻查的。在这个问题上,绍治帝和太上皇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但盐道上其他的事是否要查,要查到什么程度,都是这对天家父子需要仔细权衡的问题。
在会见太上皇前,绍治帝他必须斟酌出自己的方案,才能保证自己的最大利益。
第124章 阅览账本勃然大怒,上皇新君乾清议事
当天晚上, 陆英就带着绍治帝的赏赐到了荣国府。
在香案后面叩拜谢恩后,陆英去贾璋的书房喝茶。
走的时候,陆英的徒弟黄宏手中多了一只包裹了好几层锦缎的小箱子。
没有人察觉出任何不对来, 他们都以为这只箱子里面装着的东西是贾璋送给陆英的礼物。
陆英本就是潜邸的老人,如今又是玉熙宫的首席大太监, 平日里又很是照顾贾璋, 贾璋奉上礼物本是理所应当之事, 并不会引人疑窦。
殊不知贾璋的谢礼早就通过黄宏送到了陆英手里,此时这一出戏码,不过是为了保护机密专门设置的障眼法罢了。
宫里的车马走了, 贾璋关上门, 再次打开林如海写给他的书信。
林如海飘逸的行楷映入他的眼帘。
但此时此刻, 贾璋只觉这些飘逸的墨字都化作了刀剑,即将斩下不知多少人的大好头颅来。
风雨欲来啊!
玉熙宫中, 陆英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包裹着箱子的绸缎, 拿起玉刀划破蜡封, 打开盖子后立即退到后面去。
绍治帝没让他动箱子里的东西,他就不能动。现在可不是主动给主子往外拿东西的时候。
献殷勤也不是那么献的!
绍治帝刚用完晚膳,此时换了一身藏蓝色的描金常服,手里捏着碧玺串珠,缓缓走到箱子面前。
瞧见那被陆英拆开的蜡封, 绍治帝想到了贾璋。
这蜡封不仅仅代表着林如海做臣子时的谨慎,更代表着林如海做岳丈时的舐犊情深。
对贾璋来说, 不晓得这账本里面的内容,远比他对这账本里的内容一清二楚来得好。
不过此时此刻, 绍治帝也没心情仔细思考臣子们心里的小九九了。
他急着看账本。
最普通的蓝色封皮的账本,界红线, 标准的馆阁体,几乎看不出来这到底是谁的字迹,绍治帝不得不承认,林如海做事的确细致小心。
他拿出账本,一页页地翻阅,一本本地看下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绍治帝喘气的声音越来越粗,越来越重。
陆英能够清楚地看到,绍治帝攥着账本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的指甲也抠到了肉里。
陆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恳求道:“陛下,陛下,就算有再生气的事情,也不要气坏了龙体啊!”
绍治帝在陆英的恳求声中放过了自己的手,长信宫灯的悠悠烛影把他的脸映衬得晦暗不明起来,最后一本被捏的皱巴巴的账册被扔进箱子里。
绍治帝阴晴不定地道:“朕费尽力气收债,也不过是得了几百万两的余份,还特意划了五十万两出去赈灾!他们倒好,光是林如海那遗漏颇多的账本里记载的赃银就有几百万两!”
他早就知道盐官赚的多,林如海在位时少有贪弊,一年也能收上几万两的炭耗冰敬。若是再小贪一点,做一任盐官发个二三十万两的财都不成问题。
这都在绍治帝的容忍范围之内,但是他们怎么敢的?不但隐瞒盐矿规模,居然还敢贪这么多的钱!
林如海的账本既没算上盐官们在那座被隐瞒具体规模的盐矿上面获取的利润,又遗漏颇多,就这样,他们这些年贪污的赃银都有几百万之巨了!
那么,在他没看到的角落里,他们到底贪了多少?
“那座被隐瞒规模的盐矿,绝对是这些混账发财的大头!他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只是贪婪吗?朕看不见得只是如此……”
“甄家,瑞王,江南……南安郡王,朕的好弟弟到底有没有勾结异姓亲王,妄图借此谋夺大位?”
绍治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些微回响,而跪倒在地的陆英恨不得自己登时变成聋子。
这样的阴谋机密,哪里是他一介阉宦可以听的?
主仆二人一立一跪,竟好似化作了雕塑一般。
绍治帝陷入沉思后忘记了跪着的陆英,而陆英也不敢提醒绍治帝自己还跪着。
他心想,主子眼下心情不好,就算是多跪一个时辰他也不会多嘴。
陆英可不想自己主动撞到绍治帝的枪口上面。
不过绍治帝并没有出神太久,绍治帝很快就回过神来,并让陆英起来,又让他回去休息。
在陆英离开时,他把手里的碧玺手串扔给了陆英。
陆英知道,这就是绍治帝的补偿了,他谢了恩,把手串揣到怀里后告退了。
在陆英离开后,绍治帝亲自收好了账本箱子,将之装到了博古架后面的暗格里。
在这之后,他才叫人进来收拾殿内狼藉的蜡封碎片。
绍治帝只思考了一天,心中就有了定计。
如果太上皇同意查案,他一定要把这盐税大案查下去!甄家也是必须被打倒的!
就算没有瑞王存在,他也不可能放过甄家手里捏着的这笔飞钱。
边军、黎庶、火耗改革、天灾人祸、上皇太后、妃嫔儿女,哪样不需要银子?
太上皇他老人家的私库里堆满了皇庄的利润,他却穷得很啊!
虽然他前些日子靠着省亲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可是自己赚来的银子和抄来的银子能一样吗?
前者他舍不得花,后者他就舍得多了。
还有他那个有关异姓王的联想,也得在太上皇他老人家耳朵旁边吹吹风。
即便这个猜想有些不切实际,以南安郡王的胆子,最多也就干些养寇自重的把戏。
但南安郡王他镇守东南沿海一带,未尝不曾分润好处。
不喂饱了诸多利益集团,那些盐官怎么可能敢偷天换日?
绍治帝琢磨着,既然他都能对此产生疑心,那么比他疑心病更重的太上皇只会疑心得更厉害。
如此一来,就算太上皇对十二皇弟还有父子亲情,就算太上皇对甄贵妃还有恩爱情谊,也会默许他对甄家出手,进而彻底斩断瑞王的羽翼!
绍治帝不禁联想到,之前夏守忠这个明牌的双面间谍给他透漏过消息。说太上皇是在看到了甄家的罪证后才冷落甄贵太妃母子的。
那些消息,不会也是林如海送到太上皇手中的吧?
绍治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林如海的眼睛是被甄应嘉气坏的,人也被甄应嘉气吐了血。
这些年在金陵将养,才算硬朗了些,但还是会时不时的双目刺痛,难以视物,不得不往通政司递折子请假养病。
结果甄应嘉只是被撸掉了原本就不该属于他的两江提调,依旧风光八面地做他的金陵织造发大财,林如海怎能不恨?
这么看来,他和林如海也算是有共同的仇人了。
绍治帝哪里知道,林如海的眼疾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不过这些正常,换了其他人,又怎会有林如海的恒心,能够十年如一日地做戏?
这样的坚持不懈,就算是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绍治帝在林如海第一次做戏时,还忙着在京里争夺皇位,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林如海的眼疾是真的还是假的。
而且他也没必要思考这件事,毕竟,就连当时还没退位的太上皇都不曾怀疑过林如海呢。
在绍治帝把这件事情思考清楚后没多久,太上皇就请他去乾清宫下棋了。
作为孝顺的儿子,绍治帝当然会在第一时间抵达乾清宫。
在太上皇眼神的示意下,戴权把乾清宫内所有的宫娥内宦都带了下去。
父子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谈天。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太子李晟的学业罢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上皇的黑子把绍治帝的白子逼到了死角,他笑道:“和你下棋怪没意思的,你这般让着朕,又怎能体会到下棋的乐趣呢?”
“做儿子的总要孝顺父亲嘛。父皇若不喜欢,儿臣下次就不这样了。”
绍治帝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着对绍治帝说话,好似根本听不懂太上皇的引申义似的。
心里却在想,父皇嘴上的话总是说得这么漂亮,放权时却吝啬得要命,真是嘴上一套身体一套。
不过绍治帝还能够忍受太上皇的吝啬与提防。
毕竟太上皇没有另立他人的打算,而且还把东鸾卫给他了,他的皇位还是稳的。
皇子时期,太上皇疯狂地养蛊磨刀,他都忍下来了。如今这点小风小浪,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太上皇听绍治帝这么说,也笑了笑,然后对他道:“林如海和你说盐矿的事情了吧。”
绍治帝点了点头:“事关重大,林如海怕走漏了消息,特意托贾璋把奏本递给我的。”
“贾璋?他好像是荣府的孩子,我记没记错?”
绍治帝点了点头,太上皇有些出神。
时光容易把人抛,转眼间,贾代善竟也走了二十多年了。
“是的,父皇。茂行他是去年的状元,不但如此,他还是本朝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儿臣很欣赏他。”
看太上皇愿意听,绍治帝也不介意多说两句:“他和林如海的独生女定了亲,林如海的奏本就是跟着荣府下聘后返程的船队送到京师的。”
太上皇呢喃道:“唔,原来是这样……”
或许林如海给新君递折子,只是正好赶上了这个时机,不是有意不忠的。
因为想起了贾代善,太上皇看林如海也顺眼多了。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盐矿的事。
他对绍治帝道:“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办?”
这是太上皇对绍治帝的考核,如果绍治帝的回答或做法让太上皇满意的话,太上皇就会给绍治帝放一点权。
绍治帝斩钉截铁地道:“回父皇,儿臣觉得直接派兵最为妥当。眼下这种情况,派钦差下去也查不出什么来,若是有人鼓动灶户民变的话就更糟糕了。”京中直接派兵南下攻打倭寇,然后假途灭虢围了盐矿。如此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底下的人也狡辩不得。”
太上皇满意点了点头:“五军营的兵不行,打不了什么硬仗。让冯唐带着三千营的精锐南下,如此一来,就算是南安郡王也翻不了天。”
绍治帝笑道:“如果南安郡王真的掺和进去了,咱们就可以借机削减南安郡王标下的兵马了。”
“只要南安不想沾上侵占盐铁的罪名,他就得乖乖地束手就擒,任由冯唐调他手下的兵。”
侵占盐铁加上异姓郡王,几乎可以和谋反画等号。
这样的罪名,南安郡王焉能不怕?毕竟,他本人可是没有半点造反成功的希望的。
绍治帝话里的意思是削藩,这话太上皇喜欢听。
他平生有两大得意事,一件事是御驾亲征大胜还朝,另一件事就是成功地削弱了异姓藩王的实力。
如今新帝继承了他未竟的事业,他心里是很欣慰的。
他赞赏地看向了新帝,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甄家掺和到了盐矿的事情里,你不必顾忌你十二弟的面子,直接收拾了他们就是。只是,你打算把盐税案查到什么程度,又打算怎么处置犯罪的党人呢?”
第125章 兵临盐矿证据确凿,查抄犯官杀机无限
“依儿臣的意思, 还是彻底清查来得利索。这些贪官污吏留在地方,也是祸害百姓!”
“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也是地方之福。至于京中阁员……他们距扬州有千里之遥,就算牵涉其中, 大抵也是被下面的人给蒙蔽了。”
就算要打散周、李二党也得一步步抽筋剥骨头, 省得朝中产生动荡。
绍治帝能想明白这件事是好事, 太上皇心里对此还是很满意的,所以他选择支持绍治帝的计划。
“当初提出‘预提盐引’,是为了赈灾和补亏空。如今这项政策变成了地方贪弊的借口, 朕也很痛心, 皇帝该动手就动手吧。”
在太上皇的支持下, 兵部、户部会同三千营组建了一支队伍前往东南沿海一带剿杀倭寇,主将就是冯唐。
自浙东下船后, 冯唐带着三千营兵卒斩杀了不少浪人的头颅, 击溃了好几股妄图作祟的海盗, 看着倒真像是来东南剿匪的。
地方官员见此情形,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冯唐也一一受了。
冯唐做戏做得如此周全,扬州的盐官们哪里能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更何况南安郡王还专门派人去冯唐将军标下打听过,他们这一批人就是来剿杀倭寇的。
太上皇和绍治帝没给他们安排什么旁的差遣。
既如此, 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们依旧放纵自己,沉溺在温柔乡里, 直到被冯唐掀了老巢,才晓得后悔莫及几个字怎么写。
因为盐官们笃信冯唐就是来剿杀倭寇的, 所以他们没在新盐矿附近提前做任何防备。
冯唐带人杀过来时,直接杀了新盐矿护军一个措手不及。
盐矿护军兵败如山倒, 这是底下的灶户们亲眼目睹的,在冯唐的有意拉拢下,这些灶户投降的速度很快。
给谁煮盐都是煮,伺候老爷们可不如伺候皇帝来得光荣。要他们为喝他们灶户血的老爷们卖命,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嘛!
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不珍惜自己项上的大好头颅呢?
而那些想要借乱逃出盐矿,给盐道主官们报信的盐矿护军也被三千营的弓弩手当场射杀在地。
鲜红的血液濡湿了黑色的土壤,涌上来的血腥气简直令人作呕。
一时间,惨叫声、惊呼声、弓弩破空声不绝如缕。
盐矿护军里有投降的,也有妄图杀出一条路,给自己搏出一线生机的,但是这些人根本不是三千营精锐的对手。
不过两次冲锋,试图反抗的人就全都熄火了。
三千营兵卒在马蹄踏起的烟尘中,逮捕了这群试图反抗的小杂鱼。
其实这些盐矿护军并非纯粹的草包,他们在面对地方厢军时都有一战之力。
但是,三千营是跟着太上皇御驾亲征过的精锐,不少人都是杀过鞑子的。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盐矿护军不是杂鱼,又能算什么?
三千营的兵卒们绑住了那些在盐矿一线当差的盐官的手脚,把他们拎到了冯唐面前。
此时此刻,这些人个个如丧考妣,全都灰头土面狼狈至极,甚至还有被吓得翻白眼尿裤子的。
冯唐嗤笑了一声,让随军的绣衣使者将人带下去审讯。
而他本人在查抄了盐矿内衙署与盐官居所后,又让人当场勘探盐矿的具体规模。
在得到确切的数字后,冯唐不禁感叹这帮文官的胆大包天。
他们居然沆瀣一气,只往京中通报了盐矿三分之一的规模,私藏了三分之二的盐矿产出!
因为地方隐瞒盐矿规模的事,两位皇爷都极为恼怒。等到他们知道地方盐官私藏了多少产出后,只怕会更加愤恨。
这些犯事的盐官只怕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了。
在绣衣使者们结束审讯,新盐矿的局面也稳定下来后,冯唐亲自带人圈了盐官们的官邸与私宅。
冯唐作为查抄团队的首领,主要负责的对象就是现任扬州巡盐御史高富安。
这人是周阁老的侄孙,在冯唐带人闯进高府时,高富安跳出来向冯唐搞先礼后兵、威逼利诱的那一套把戏,妄图让冯唐喝退他手下的兵卒。
但冯唐他根本没心思跟高富安打嘴仗,他直接拿出了太上皇交给他的令牌给高富安看。
“高大人,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本将军到底有没有资格搜检你家,本来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高富安定睛一看,只见冯唐手中灿金色的令牌上明晃晃地镌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他双腿一软,瞬间战战兢兢地跪下来高呼万岁,绝望地看着那些红袄玄甲的兵卒闯进他的书房,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冯唐有“如朕亲临”的令牌在手,便是将他先斩后奏也未尝不可。
他这个犯官哪里敢再多说什么?
绣衣使者们把盐官们的官邸与私宅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是大盛最专业的探子,在仔细的搜查下,他们翻出了无数的账本与书信。
证据如此确凿,这些盐官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唐直接将证据封存起来,八百里加急押送京师。
而这些犯官的家宅则被冯唐命人贴上了封条,只许进不许出。
只待宫中圣旨一下,他们就可以立即查抄犯官的家产。
金陵甄家也被冯唐派去的兵卒圈了起来,只有去姑苏采买女乐的甄家四爷逃过一劫。
在得知消息后,甄四爷第一时间转移了甄家藏在外面的财产。
荣国府倒是逃过一劫,在原本的时间线里,贾家和甄家没有撕破脸,双方的关系还是很要好的。
因此,在甄家犯事后,王夫人私藏了甄家的家财。
这也是荣国府后来被皇帝抄家的罪名之一,如今倒是阴差阳错的避过去了。
甄四爷转移财产的举动还是很英明的,想要脱罪就要走动关系,走动关系就要花钱。
钱能通神,没有钱,是办不了半点事情的。
在把财产安置完毕后,甄四爷立即快马加鞭赶至京师。
抵达京师后,甄四爷一面买通宦官往宫里给贵太妃递消息,一面跑去瑞王府恳求外甥救救母家,整个人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作为家族里仅次于甄应嘉的掌权者,甄四爷知道他们家里为了钱犯了多大的事。
若是贵太妃和瑞王爷放弃了他们,甄四爷都不敢想象甄家的下场到底会有多糟。
帝心难测,他也只能祈求太上皇能够看在贵太妃的面子上饶过甄家一马了。
甄四爷的期盼很快就落空了。
太上皇先是阻断了甄贵太妃接收宫外消息的渠道,后是带着太后与甄贵太妃去行宫游玩。
在太上皇的安排下,甄贵太妃本人对娘家的事情一无所知。
而跪在奉天殿里为母家求情的瑞王更是受到了绍治帝疾风暴雨般的痛斥。
诸王心里都清楚,没有太上皇的准许,绍治帝不可能这样对待瑞王。
绍治帝的人设就是纯孝,就是友爱兄弟,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甄家就砸了自己的人设,惹得太上皇不满呢?
所以这次甄家是真的玩完了,太上皇是真的不顾甄家乳母、甄贵太妃和瑞王的情面,要判甄家的死刑了。
若非如此,绍治帝绝不会如此无情冷血……
科道的折子如同雪花般飞到了通政司,经由司礼监之手送到绍治帝的玉熙宫。
冯唐奉旨查抄江南盐官的传闻已经惊动满城风雨,这个时候再不弹劾就晚了!
在冯唐的奏折抵达京都后,绍治帝立刻点选忠顺亲王作为钦差大臣前往江南抄捡犯官家产。
又下旨命令冯唐就地关押犯官及其家眷,待忠顺亲王抄捡完犯官家产后,再与忠顺亲王一同押送犯官及赃款归京。
贾璋也被安排到忠顺亲王的随员里头去了。
贾璋心里有些疑惑,毕竟他是翰林官,与刑部和都察院的活计沾不上边儿啊!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这次帮林如海给绍治帝送情报,在绍治帝眼里也是有功的。
但这件事不能明着赏,所以绍治帝才把他塞进了忠顺亲王的抄家队伍里,也好积攒一些功劳,方便日后考评升官……
忠顺亲王也知道贾璋是来做什么的,所以他也没指望贾璋能帮上什么忙。
他信贾璋能写出天下第一等的好文章,也信贾璋未来能成长为治国理政的好大臣,但他不认为贾璋能把抄家这件事办明白。
忠顺亲王会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任谁看到一个十八岁的状元郎,也会觉得他应该是个潜心苦读、不通俗务的文人……
结果到了办差的时候,贾璋给了忠顺亲王一个莫大的惊喜。
他手底下这帮随员里面,就没人比小贾状元更会抄家。
贾璋他不但能找到犯官们藏匿在犄角旮旯里的财货,还能提醒忠顺亲王别忘了抄底下奴仆管事们的家财。
要知道,记得提醒忠顺亲王后面这件事情的,只有贾璋这个小年轻!
在忠顺亲王问贾璋为什么这么熟练时,贾璋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笑道:“下官家里为了还国库欠债筹钱时,发现家里有很多瞒上欺下的管事贪墨家财。下官想这种事情大概不会只发生在下官家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原来是有过相似的经历,怪不得贾茂行如此擅长抄家!
忠顺亲王心想,等到回家后,他也得查查底下的奴婢了。
若是王府的奴婢敢欺上瞒下,他一定会让他们知道欺瞒主子、损公肥私的下场!
前前后后忙了大半个月,忠顺亲王一行人总算是把这些犯官的家财抄没殆尽了。
而甄家在这次抄家结束后又多了两项罪名,一是逾制,二是截留贡缎。
贾璋心知,忠顺亲王回京后肯定会向绍治帝告状的。
在看到甄家府库里的贡缎时,忠顺亲王的脸色都难看起来了,对甄老太太也不复之前的尊重……
在查抄完所有犯官甄家的宅邸后,忠顺亲王和冯唐带着三千营的兵卒押运犯官及赃银入京。
而贾璋他也跟着忠顺亲王他们发了一笔小财,按照官场上的规矩,抄家的人是能分润些好处的。
绍治帝派了自己最信任的弟弟来江南主持抄家,一方面是信重忠顺亲王,另一方面也是要给忠顺亲王一个赚钱的机会。
忠顺亲王在吃了大头后也不小气,他们这些随员人人都分到了大红包。
贾璋他不但分到了大红包,还分到了一大箱孤本,后者自然是忠顺亲王看他办差得力,特意照顾他的。
冯唐和三千营的兵卒也得了好处,当然,他们分润的好处都是绍治帝专门批准的,忠顺亲王特意强调了这一点。
在听到底下的兵卒高呼圣君万岁后,忠顺亲王这才满意地把赏赐分发下去。
待众人抵达京师时,时间已经到了四月中旬。
这个时候,正是桃杏纷飞之刻。京城内外,却洋溢着无限杀机。
第126章 三堂会审审讯定罪,恼恨瑞王调任如海
在忠顺亲王与神武将军冯唐离开大队伍进宫面圣后, 余下的人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押送赃银前往国库,另一路人马押送人犯前往刑部大牢。
贾璋这一行人在户部移交完查抄出来的赃款后, 迎来了御前的口谕,他们每个人都迎来了三天的假期。
贾璋心情愉悦地带着他的银子、孤本和御前的赏赐回家了。
到了家里, 请安问好、沐浴更衣后, 贾母拉着他问道:“你这次南下, 是去抄甄家的家了?甄家这次能渡过难关吗?”
这些日子,太上皇带着甄贵太妃离开皇城,绍治帝在奉天殿痛斥瑞王爷, 引得京中议论纷纷。
就连贾母、邢夫人等官家内眷都知道盐道出事了。
贾母一边庆幸林如海没沾上这事, 一边在心里对甄家幸灾乐祸, 连连感叹,这可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啊!
甄四爷联合冷子兴给王氏下套, 低价骗荣国府的祖产, 贾母心里未尝不恨。
当初忍气吞声, 不过是因为贾璋会试在即,贾母不想为了些许钱财就惹得甄家狗急跳墙,给贾璋使绊子罢了。
如今甄家要倒霉了,贾母她焉能不乐?
贾璋答道:“太上皇带着贵太妃离开皇城,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这回甄家是真的要完了, 就算太上皇最后关头心肠软了,最多也就是留下甄应嘉的命, 甄家的家财与官身是保不住了。”
听闻此言后,贾母先是沉默了一二, 然后又笑了起来。
这是好事啊,她当然应该笑了。
她揉了揉脑袋, 疑惑地道:“盐道到底怎么了?按理来说,贪污罪是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的。”
贾璋道:“这事情之前说不得,现在却能说了。那些盐官的胆子大得很,不但借着‘预提盐引’的政策大肆贪污,还隐瞒了盐矿的规模贩卖私盐,简直就是罪不容诛!”
“这件事,太上皇和今上已经有了定论。莫说是甄家,就算是宗亲犯罪,太上皇和今上也会大义灭亲的。”
贾母道:“既然这案子牵涉颇多,咱们家接下来就闭门谢客罢,省得咱们家被牵连进去。还有你爹,你二叔和你哥哥那里,也得提前叮嘱一声。”
“省得他们几个被人家灌了两口酒,就忘了自己姓什么,说错了话,给咱们家惹出麻烦来。”
贾璋连忙应下了此事,贾母却道:“这事情不用你去,祖母去跟他们说,你只管当好你的差事就是了。”
贾璋笑道:“多谢祖母关怀。”
当天晚上,贾璋陪贾母吃完饭后,就回鹤鸣苑整理他抄家所得的那一箱孤本去了。
这些东西可都得细细保存起来,比起黄金万两,这些书籍才是真正的传家之宝、稀世之珍。
而贾赦、贾政、贾琏等人也被叫到了荣庆堂,贾母细细嘱咐了他们好些话。
主要内容就是要求他们几个说话做事时一定要记得谨慎,切记明哲保身四字,不要沾惹到盐税案的事情上云云。
贾赦等人听了都连声应是。
尤其是贾赦,贾璋去东大院给贾赦、邢夫人夫妇请安时,已经叙述了盐税案的凶险。
贾赦当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忠顺亲王在进宫面圣时,果然告了甄家一状。绍治帝听了,直接下旨,命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三堂会审,立即审讯犯人。
经过将近一旬的审讯,自“预提盐引”政策出现后的历任巡盐御史及盐官尽数被朝廷革职,并被判处抄没家产之刑罚。首恶尽数流放三千里,余下犯官按照赃款查究罪名。
还有那些被犯事盐官供出来的后台,也被贬官革职,流放抄家。
而在这场大洗牌里,最大的输家就是周党门人接连进狱,就连自己的阁员学生徐梦行都被迫致仕的周阁老。
所有人都把他视作盐税案的背后靠山,或是被附庸蒙蔽的老糊涂。
但周东野心里却松了口气,他这回被绍治帝打垮了。日后只需要占着首揆的位置等着退位让贤就好。
以后要替代他周东野做出头椽子的人,就要变成了李汲了。
他其实都有点羡慕徐梦行了,无官一身轻,以后徐梦行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贪官污吏们受到的罪责不是最重的,真正被处以极刑的,是那些参与到隐瞒盐矿规模的官员。
绍治帝亲自下旨判他们秋后处斩,当初向冯唐暗示自己是周阁老的亲戚,请冯唐放他一马的高富安就在被斩杀的官员之列。
除此之外,这些人的家人也被判处流放之刑。
绍治帝还特意补充了一点,隐瞒盐铁罪大恶极,因此这些人遇赦不赦。
在京城内部的腥风血雨渐渐停息后,绍治帝废除了“预提盐引”的盐税政策。
与太上皇当初设想的一样,即便他当初为了补亏空,也认同了这“预提盐引”的政策,但在爆雷的时候,皇帝依然还是好皇帝。
背锅的人,自然是像高富安这般贪婪的罪恶盐官!
虽然太上皇的嘴脸十分无耻,但是这些盐官也是真的贪婪。
就拿高富安来说,他家里的家产大约有几十万两白银,一应精粗物什皆镶金嵌玉,家里的日常费用也十分奢侈,甚至还做过用燕窝银耳汤漱口的荒唐事。
他们家要是像林如海一般,五代列侯世代单传,积攒下巨额财富也就罢了。
可问题是,在周东野和高富安之前,高家根本没有半个做到五品以上的亲戚……
还有前任两淮盐政陈恒安,令盐商预提盐引,每引缴银五两以备公用,上报朝廷的价格却是三两五分,进而从中渔利十七万四千余两白银。贪弊数额之大,简直令人发指。
至于盐官们借着各种名头浪费浮开、收受贿赂,盐商们为了讨好盐官结纳馈送、代购器物、提引邀宠等事,更是数不胜数,让人为之瞠目!
户部尚书赵树生心里倒是颇为欣喜,朝廷收缴了这么多的赃银,户部的银库里面又满了。
一千零三十六万五千七百八十九两六钱的赃款,赵树生就没见过国库里一次性进过这么多的钱!
若是今年夏天出现旱灾、洪灾等突发情况,他也不用为之发愁了。
不过最好的情况还是什么灾害都不发生,这样他这个户部尚书省心,百姓们也不用遭罪,这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呢!
甄四爷隐寄财产的事情也瞒不过手里掌握着东鸾卫的绍治帝,他心里的想法肯定是把甄四爷抓起来审问鞫讯。
但在甄老太太与甄贵太妃的恳求下,太上皇还是心软了。
还是那句话,当初太上皇南巡,甄家四次接驾,花了流水一般的银子。
后来甄家贪污,也是太上皇默许的。虽然他们家贪污后也没还国库欠银,但如今甄家业已家破人亡,这份惩罚已经足够了。
听到太上皇的感叹后,绍治帝也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过甄家一马。
但他心里愈发厌恶瑞王,若不是瑞王上蹿下跳,甄贵太妃怎么可能见到甄老太太,又怎么可能得知甄家罹难的消息?
凭甄四一个人的能力,可做不到这些事情。
若没有甄贵太妃与甄老太太的哭诉,太上皇也不会为甄家求情……
有瑞王作对照组,齐王在绍治帝心里的形象都拔高了不少。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齐王本就比瑞王聪明多了。
若非齐王贤王的名头惹了太上皇忌惮,母族赵家又擅长拖后腿,齐王与绍治帝到底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齐王用计毒辣,绍治帝擅长隐忍。
和他们比起来,瑞王简直就像是一张白纸。难怪绍治帝会愿意宠爱瑞王,皇帝这种生物总会喜欢心思单纯的傻儿子的。
在绍治帝登基后,齐王的禁足就被解开了。
太上皇也曾单独召见过齐王,但齐王从未没做过任何触及绍治帝底线的事。
齐王看得很清楚,太上皇在一步步地把他的权力让渡给新帝,绍治帝的皇位是很稳当的。
是啊,为了千古仁君、尧天舜地的美名,太上皇又怎会废帝呢?
即便太上皇抱怨新帝做得不好,齐王也不信太上皇的鬼话。
当初做皇子夺嫡时,听听父皇的鬼话打压兄弟也就罢了;如今作为宗亲,他可不能像瑞王一样强出头,得罪威权日盛的新帝。
齐王知道他们这位父皇有多无情,也能看出来太上皇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敲打新帝。
既如此,十二愿意做父皇的棋子就让他去做,他本人就不掺和这件事了。
也正是因为齐王的这份识趣儿,才让绍治帝放下憎恨,不再视齐王为仇雠,而是把齐王当做寻常兄弟对待。
相较于齐王的平安落地,瑞王的结局已经是注定的了。
在绍治帝的小账本上面,瑞王的名字上面早就被画上了一个大大叉。
待到太上皇百年之后,绍治帝必然不可能对瑞王手软。
而太上皇……
他宠爱瑞王,但他不爱重瑞王。
对于太上皇来说,只有义忠亲王是他的儿子,其他的皇子都只是他的儿臣。
做君父的,会宠爱儿臣,但不会为儿臣多考虑。太上皇当然不会为瑞王的将来多做打算了。
真正为儿女计长远的是慈爱的父亲,而皇帝这种生物,从来都不会做什么慈父。
翻遍史册,太上皇这样的皇父,才是绝大多数皇帝的模样。
天家无情,这种话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若非身体不好需要养病,太上皇他绝对不会退位。就算退位,他也不会把手中的权柄逐步移交到绍治帝手里。
即便绍治帝勤政爱民,即便绍治帝体贴孝顺,即便绍治帝主动提出让他训政,太上皇也不会为之感动。
因为在太上皇心里,这本就是绍治帝这个做儿臣的应该做到的事。
绍治帝要是做不到的话,太上皇就要思考废帝的事情了。
所以说,太上皇的病痛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这场病阻止了天家失和、父子相杀的人伦惨剧……
因为太上皇,绍治帝放过了甄家一马,但他不会放过江宁织造这个肥缺。
很快,绍治帝就派了新盐政去金陵任职。因为甄家的事情,太上皇也没对绍治帝提出来这个人选提出任何异议。
而林如海也在事件平息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调令。
在原朴升任内阁学士后,礼部原本的两位侍郎都跟着升了一级,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
如今绍治帝有意成全林如海,便打算他平调回京担任礼部右侍郎。
而太上皇也没有反对绍治帝的提议!
第127章 管家北上清虚求签,尚书通考士高升迁
太上皇没有反对林如海转任礼部右侍郎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两次包庇甄家, 对林如海来说不甚公平。这个京官的位置,就算他这个旧主给林如海的补偿吧。
好歹,林如海他也是贾代善的女婿。
因为绍治帝提到贾璋, 进而想到贾代善的太上皇对林如海也多了一层亲旧滤镜。
所以太上皇没有因为林如海向新帝传递消息之事惩戒林如海,而是高抬贵手, 在林如海的调任旨意上面用了印。
林如海在接到圣旨后, 以最快的速度向南京翰林院的官员们交接文书差事, 又提前派管家走水路前往京师修葺房子。
听到三哥哥说爹爹即将转任京师后,黛玉就欢喜得不行,整日里都拿着历书算林如海赴京的日子。
在林管家来荣国府给贾母、贾赦、贾政以及黛玉请安后, 黛玉心里就更加欢喜了。
管家都来京都收拾房子了, 爹爹肯定很快就要来了!
与父亲分别多年的黛玉又怎能不为之欣喜呢?
不过在这份欣喜之中, 还夹杂着淡淡的惆怅。
黛玉与林如海多年未见,自然想在林如海回京后, 搬回家去陪伴爹爹的。
但若是搬回林家, 她也会思念外祖母与三哥哥, 还有各位姐妹的。
得知黛玉的烦恼后,贾璋安慰她道:“姑父派管家修葺的房子就在荣宁街附近的落英巷,当年姑父在京中做翰林时就住在那里,来荣国府是极方便的。”
“妹妹坐车过来,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就到荣府这边了。若是想念祖母和姐妹们, 在姑父去衙门当差时过来做客就是。祖母她老人家说了,你的院子一直都留着, 绝不会给外人住的。”
“那你呢?”黛玉轻声道。
贾璋的行程和林如海的行程高度一致,朝廷官员, 不论大小,当差和休沐的日子总是一样的。
提起此事, 贾璋也有些惆怅:“我会去林家探望你的,只希望姑父能高抬贵手,别拦着不让我见你。”
“江南的规矩比京中的规矩大些,但是我琢磨着姑父他老人家胸襟阔达,大抵也不会过于拘泥礼法吧?”
他指了指林如海派来服侍黛玉的两位得力的嬷嬷:“看两位嬷嬷就知道了,她们也没逼着妹妹活成规矩的样板嘛!”
听到贾璋的话后,黛玉松了口气。
她虽然不是喜聚不喜散的人,但如果可以的话,她亦然不愿意面对太多分离。
如果能像三哥哥说的那样两全其美就好了……
林管家到了京都,在给太太娘家的主子和小姐请过安后,就去落英巷里收拾房子去了。
屋子要重新刷过,院子要重新收拾过,从扬州带来的古董摆件、灯烛帐幔也要一一布置好……
想要把房子彻底收拾好,大概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看来老爷来京后,还要在太太娘家兼未来姑爷家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了。
因为林如海来京后,黛玉就要回家的缘故,贾璋十分珍惜最近与黛玉相处的时间,每天下衙后都要找黛玉散步,或是静静地坐在一起说说话、看看书,也是极好的。
待到休沐日时,又恳请贾母带黛玉一起出门踏青。
他们原是表兄妹,现下是未婚夫妻,在家里带着嬷嬷丫头们逛园子合乎礼仪,单独带人出去玩却会被人说三道四。
不过若是有长辈陪着,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贾璋少有求长辈帮忙的时候,毕竟他本人就能解决自己遇到的大多数麻烦。
这回为了黛玉请求贾母,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了。
贾母听到贾璋的恳求后,条件反射地瞧了一眼坐在窗边喂鹦鹉的黛玉。
玉儿在笑呢。
看到这副场景后,贾母也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她心里是欢喜的,两个孩子的感情好,她这个为人祖母、为人外祖母的,也就放心了。
在贾母的带领下,休沐日时,家中晚辈都跟着贾母一起去清虚观上香。
在给玉皇和三清上完香后,贾母跟张道士坐在一起说话,邢夫人陪在一边。
而贾璋、贾琏、黛玉、湘霓、迎春、探春等晚辈就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在道观中欣赏别样的风景,也是很不错的一件娱乐。
而且他们还能去求签问卜,踏青放风筝。比起在家里待着,还是出来游玩更让人心胸开阔。
黛玉也去求了一根灵签。
在老道士的指引下,她摒除杂念,双手合手默念“紫清丹祖,指点迷津”,又默念了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在这之后,她才从签筒里掣出一根桃木签来。
贾璋看了一眼签文,只见桃木签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度城求神入仙宫神指迷途记心中。东南西北任君行好比仙鹤上天逍。
他前世也念过道经,研究过道家的学问。
见到这签文后,贾璋对黛玉道:“这可是上吉的签文呢。”
那解签的老道士听到贾璋的话后,笑道:“小居士说得没错,此签若问功名,只需本分做事,前程指日可待;若问姻缘,亦有神仙保佑,四时皆宜。确实是上上大吉呢。”
求神问卜这种事情,向来是得了好话就说神仙算得准,得了坏话就说神仙也不灵的。
此时听到这道士的话后,黛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贾璋也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银锞子,放到老道士身边的功德箱里,这就是他们两个为了求签付的钱款了。
在求完签后,贾璋和黛玉两个一边欣赏道观里的风景,一边讨论起了神仙们的典故。
听到贾璋对玉皇的推崇后,黛玉小声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都喜欢皇帝老爷。玉皇他就是神仙里面的皇帝老爷了,三哥哥你嘛,大概是文曲星转世?”
这话是有点离经叛道的,但荣国府众人来上香,清虚观里专门清了场,观内并无外人。
丫鬟嬷嬷们又缀在身后,听不见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
所以黛玉小声说这些话也没什么,反正外人也不会知道黛玉说了什么,贾璋也不会在意黛玉说了什么。
他只是拉着黛玉在亭子里面坐下歇脚,学着她的模样小声回她道:“我说这话,可不是为了讨好陛下,只是单纯觉得玉皇老爷亲切罢了,你可别冤枉我!”
“至于文曲星,我可当不得妹妹这样的盛誉。比起穆阁老,我可差远了。他是一代文宗,我是年轻小子。他著作等身,我连一本《尚书通考》还没编纂出来呢。”
黛玉好奇地问道:“这就是叶祭酒给你留的新课业吗?”
贾璋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想在理学名家里面出头,总要写出一二经学著作来。其实把书写出来不算难事,让那些经学名家认可才是难事。因为这件事,我头发都快愁白了。”
黛玉道:“我帮你校对书籍吧?句读、错字、格式……也好让你多些休息的时间。”
“反正我平常也没什么事情做,若能帮你编书,也算我儿时没有白读一场经义。”
黛玉的才情,贾璋是十分清楚的。
若黛玉是个男儿,再为林家挣个探花,延续清贵门庭、书香门第,根本不成问题。
让黛玉帮他检查书稿里面的句读和错字,贾璋都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不过看着黛玉亮晶晶的眼睛,贾璋没有因此拒绝黛玉的提议。
如果黛玉觉得这件事情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的话,那么就说不上什么大材小用。
贾璋不会觉得黛玉不应该掺和到他的事情,卫夫人以书法闻名,李易安有诗词传世,黛玉她未尝不能做一个女才子。
叶士高给儿子叶荆和徒弟贾璋留下编写经书的艰巨任务,主要是因为他要外放了,以后他就不能盯着儿子和徒弟老老实实做学问了。
为了不让儿子和徒弟偷懒,他才出了这么一个让人头疼的主意。
因为盐税案,江南官场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被盐道犯官供出来的后台自然不仅仅只是京官,镇守太监和两江的地方官也是分润好处、牵涉盐事的重灾区。
江苏按察使就是落马官员中的一位,在他落马后,叶士高很快就递补了上去。
一来,叶士高在国子监也快做满两任了,而且政绩卓著、考评上佳,按资历也该是他升官。
二来,杨宗祯在这场盐税案中也出了不少力,杨门在三法司与科道的门人全都鼎力支持绍治帝的所有决策,贾璋更是为绍治帝传递消息的人。
因此,按资历论,让叶士高升任江都按察使,本就是合情合理之事。
当初李守中也是从国子祭酒这个官职升任山东按察使的,叶士高的这次升迁也算是有旧例可循。
只可惜李守中升官时年纪太大了,还没等到他做出什么成绩,人就在任上去世了。
若非如此,王夫人也不会待李纨那般刻薄,以至于把贾兰逼到向贾母求救的地步……
而叶士高他年富力强,京中又有靠山。好生做上两任赚些政绩,或是升任地方的布政使,或是调回京城做侍郎都是有的。
这次升迁,几乎就是一场镀金之旅。但叶士高到底能不能镀金成功,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若他政绩卓著、爱民如子,自有他的远大前程在;若他守不住本心,和前任江苏按察使一样掺和到杀头的事情里面去,那他就是神仙难救。
不过杨门上下,全都长着八百个心眼子。叶士高本人既不贪财又不好色,唯一的爱好就是吃点家常小吃、喝点小酒,想来他也不会犯什么杨宗祯都弥补不了的错误……
除了按资历论之外,按功绩论,绍治帝把叶士高这个杨门之人分配到江苏那等富庶之地也是合情合理的。
别人若是嫉妒,也可以去找个得力的老师,或是收个能干的徒儿,绍治帝本人并不会在意这种事。
不论底下的人如何划分流派,最终都是要为他这个皇帝效忠。若朝廷的人才能够多一些,对绍治帝来说也是好事。
从四品升到三品,对于叶士高本人来说也算是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自此以后,他也能算是半个朝廷大员了。
至于离开京都这个权力核心会不会耽误耽误自己的前程,叶士高一点都不用担心。
有师父杨宗祯在,叶士高不会错过京中的信息与机会。
叶士高离开前,特意把叶荆的婚事给提前办了。
女方正是叶士高师弟沈四象的女儿。
叶士高此次南下赴任,再想回京,少说也得有个三年五年的时间。
父母不出席儿子的婚事,也显得他们叶家不尊重沈家。
因此叶士高夫妇才与沈家商议,提前把叶沈两家的婚礼给办了。
贾璋这个徒弟自然要做师兄的傧相,不但要帮叶荆迎亲催妆,还要帮他挡酒。
所幸他年纪小,说话又好听,众人也不难为他,只让他喝几口就把他放过去了。
待到新娘回门后的第二天,叶士高夫妇就要启程南下了。
贾璋和叶荆亲自把叶士高夫妇送到通州岸边,又折下青青翠柳,送与即将登船的叶士高夫妇。
此去经年,再见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诗中的离情别绪果然不分古今!
贾璋看着远去的船影,声音有些沙哑地对叶荆道:“师兄,咱们回去吧。”
叶荆沉默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贾璋的肩膀:“好,咱们这就回去。”
第128章 如海北上觐见新君,南安弊事父女相见
在叶士高南下后, 没过多久,林如海就启程北上了。
船行十多天后,终于抵达通州码头。林如海把收拾行李等事交给了前来接他的管家, 自己坐上荣国府送来的马车,直接去了皇城。
递了牌子后, 林如海在外面等着进宫面圣。
只是让林如海万万没想到的事情是, 出来宣读圣上口谕, 带他前往玉熙宫的人竟是贾璋。
贾璋这些年虽然长高了不少,但相貌却和他南下扬州时差别不大。
林如海一眼就把贾璋给认出来了,看到贾璋他风貌甚都, 威严燄然, 比多年前长进许多, 心情也很是愉悦。
两人相携前往玉熙宫,路上林如海才知道为什么是贾璋出来宣读口谕。
原来今天在御前当值的翰林就是贾璋, 绍治帝见到林如海的牌子后就让贾璋去接。
还玩笑着说, 让贾璋在未来岳父面前好好表现。
不过后面这半句贾璋没说, 只说陛下知道我与姑父的关系,这才让我代替宫里的大伴们跑一趟。
这对未来的翁婿在说完官家的事情后就不再说话了,皇宫大内,到处都是耳朵,本就不是正经说事的地方。
若真有什么事情要谈, 有什么私房话要说,完全可能等回家后再说, 现在又着急什么?
贾璋带着林如海走过御道,来到新修建的玉熙宫前。
黄宏见到贾璋和林如海过来, 和贾璋说了两句客套话后就进去向绍治帝通传去了。
在他离开后,贾璋小声对林如海道:“这是御前陆大伴的徒弟黄宏。”
以后姑父有什么事找他就行, 他和我的关系还算亲密。
这话贾璋不用说出口,林如海就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和贾璋都是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就行,不用把话挑开了说。
又过了一会儿,黄宏从殿内出来请他们两个进去,绍治帝得了空,要见林如海这个新任京官了。
林如海对黄宏道了声谢,这才与贾璋一起进殿觐见新君。
在盐税案后,周党势力大减,李党也受到了牵连,内阁让渡给绍治帝的权柄也随之变大了。
加之太上皇也有了几分还政的意思,绍治帝自然也就从容起来。
如今,绍治帝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与大臣说话时还要费心铺垫,只需直接步入正题就行了。
这次与林如海的会面,绍治帝也是如此做的。
在林如海向绍治帝请安后,绍治帝笑着对他道:“林卿一路奔波,辛苦了。”
林如海微微低头,不敢直视绍治帝的眼睛:“微臣多谢陛下关怀,臣心里急着觐见陛下,不曾觉得辛苦。”
绍治帝听到他的奉承话后,略略点了点头,然后直接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林卿,你在江南多年,应该也见过南安郡王罢。他干得怎么样,东南一线防务还好吗?”
林如海道:“微臣惶恐,臣乃文官,怎么妄议武备兵事?”
绍治帝摆了摆手:“林卿何必惶恐?这件事来就与你无关,只是朕有些好奇罢了。”
“朕已经从父皇那里知悉父皇私下里安排给你的差事了,你的继任者日后也会与陆英交接。所以你只管直抒胸臆就是,即便你说错了,父皇和朕也都不会怪你的。”
林如海这才回答道:“臣愚人之见,陛下只略作参考就是了。依微臣之见,东南一线的防务外松内紧,郡王治兵还是很有一套功夫的。”
“只是郡王三日一胜,五日一捷,却略显虚假。若郡王真是霍、李转世,倭寇之乱又为何屡禁不止呢?南安郡王的战绩并非全然作假,但是其中至少有一小半是假的。”
“至于南安郡王是否与番邦商人交好,臣并不知道。但是江南官场上确实有这样的流言,郡王府上,亦有一位琉球出身的妾室,这件事却不是假的。”
绍治帝听后笑道:“哦,原来是这样,朕知道了。”
若是这样说,南安还比不上冯唐骁勇善战呢。
冯唐这个做武官的,在他面前惯会谦虚,就算说南安郡王的小话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
林如海就不一样了,据他所知,南安郡王收受甄家钱财的那些年,也没少让林如海受气……
所以,林如海的话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或许他应该往南面派几位擅长摧坚拔锐的小将去分南安的权了。
这次南安郡王因为隐瞒盐矿规模、贩卖私盐渔利的事情沾了一身泥,正好是他分割东南军权的好机会。
为了达到削藩的目的,太上皇也会同意他的做法的。
“陆英,赐林卿金花十朵,金爵一对,彩缎二十端。让人把赏赐送到……”
绍治帝当然不会记得下臣的家在哪里,林如海既不是内阁阁老,又不是御前近臣,绍治帝哪里知道林如海在京中有没有住处以及住处在哪里的事情?
绍治帝看向了贾璋。
这是你姑父兼未来岳丈,你总该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正在一旁记录君臣对话,在起居注上写满了墨字的贾璋放下笔,起身对绍治帝道:“回陛下的话,林大人家里的房子还没收拾完,家中祖母已经给林大人收拾好了暂住的院子。”
听到了这话后,绍治帝对陆英道:“送到荣国府去,让林家姑娘替她父亲领赏。”
林如海和贾璋听到绍治帝的话后,全都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眼神。
虽然这眼神里有做戏的成分,但是那份感激却绝不是假的。
陆英在取东西的时候心想,很多时候赏赐的多少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与赏赐相伴而行的体面到底落到了谁手里。
陛下一句让林姑娘代替父亲领赏,就得了林侍郎和小贾修撰两个人的感激,他老人家邀买人心的手段愈发举重若轻了……
绍治帝在赐下赏赐后就让林如海去吏部文选司报到去了。
林如海有眼疾,身体也不好,这件事情大家都清楚。
绍治帝也知道,这些年林如海在江南给太上皇做耳目,也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通过林如海的请安折子,绍治帝能看出来,林如海这人已经没什么往上爬的斗志了。
既如此,就让林如海在礼部养老吧,也算林如海没有白为太上皇效忠一场。
这件事情太上皇也是默许的,所以绍治帝没有和林如海谈心的意思。
毕竟在绍治帝未来的政治布局中,林如海已经被边缘化了。
林如海离开了,贾璋起身对林如海拱了拱手,就继续坐下来办差了。
贾璋今天正好当值,没有绍治帝的吩咐,他是不能离开玉熙宫一步的。
荣国府里,黛玉正带着青雀等丫鬟,在贾母给林如海准备的院子里打点房间内部的装饰。
香炉、盆栽、古董摆件……这些东西,样样都要布置得雅致舒适才。
虽说等到家里房子收拾好了后,父亲就要带着她离开了。
这间屋子,父亲他也不会长住。但她这个做女儿的,还是要让父亲在这段时间里住得舒心。
就在黛玉吩咐小丫鬟把紫苏饮子放到冰水里湃一湃时,春纤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气,然后对黛玉禀告道:“黄柏刚才过来传信,收受宫中有给林老爷的赏赐,让姑娘过去领赏呢。”
黛玉听了,连忙带着青雀、紫鹃等人回菁莪馆换了见客的大衣裳。
因为此时黛玉尚无诰命,穿这一身衣裳已经很庄重了。
待到黛玉换好衣裳来到荣庆堂后,只见厅堂内已经摆好了香案,而外祖母她老人家正在和内监说话。
那内监见到她来,起身走到香案前宣旨道:“有口谕,朕因侍郎林海尽忠国事,特赐金花十朵,金爵一对,彩缎二十端,由其女林氏领赏,钦此。”
黛玉等人都跪下听旨,待到黄宏宣读完绍治帝的口谕后,黛玉上前代替父亲领赏谢恩。
紫鹃等人从黄宏身后的小黄门手中接过御前赐下的赏赐,黛玉从青雀手中接过荷包奉与黄宏,只说是请他喝茶的。
黄宏没拒绝黛玉的荷包,他对贾母和黛玉说话时的态度很客气,并不像去别的地方那般颐指气使。
在师傅的嘱咐下,他和贾璋的交情还不坏,也愿意给贾茂行家里内眷一个面子。
在赐下绍治帝给林如海的赏赐,接过黛玉给他的荷包后,黄宏就带人离开了。
荣庆堂内,众人在黄宏等人离开后纷纷上前来恭贺黛玉。
一是恭喜她和林如海父女团圆,二是恭喜林如海得了赏赐,如此体面之事,当然是要贺喜的。
黛玉一一谢过嫂子姐妹们的恭喜,让青雀带人把东西抬到林如海暂住的院子里,自己则留在荣庆堂里陪贾母说话。
这些日子里,黛玉时常找机会陪伴贾母说话玩乐。
在荣国府里,黛玉最舍不得的两个人就是外祖母和三哥哥。在回家前,她总想着多和外祖母待一会儿。
林如海在吏部文选司办理好各种文书手续后,离开皇城,坐上外面等着的马车前往荣国府。
与绍治帝会面后,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此时他心里只急着见女儿,恨不得胁下生出双翼来,直接飞到荣国府去。
却说马车辘辘行至荣宁街,在林如海踩着轿凳下车后,门口等待的小厮就跑进去给贾母她们报信去了。
贾琮、宝玉、贾环等几个还在家里上学的侄儿都在门口等着林如海,见到他来后,皆口称姑父,对他行礼问安。
林如海让他们几个不必拘礼,又拉着那个眉眼里有些像贾璋的孩子问道:“你是茂行的兄弟琮哥儿吗?”
贾琮点了点头,恭敬地道:“回姑父的话,侄儿正是三哥的兄弟。”
林如海笑道:“你哥哥在书信里提过你,说你很是上进呢。”
贾琮脸上立刻露出欢欣之色,林如海笑了笑,又和宝玉、贾环两个说话,却是一个都没冷落的。
待到林如海和兄弟几人叙完话后,贾琮道:“姑父,父亲已经在前院书房里等候姑父多时了。”
林如海听到贾琮的话后,跟着他去贾赦的外书房拜见贾赦这个舅兄。
今天不是大朝会的日子,贾赦这个身上没有实职的当然可以待在家里悠游度日了。
贾赦和林如海也没说多久的话,在问完林如海是否一路平安后,贾赦就放他去见老太太了。
贾赦心想,林如海多年未见黛玉,只怕想黛玉想得厉害。
与其强留着林如海和他说话,还不如放林如海去见外甥女呢。
听到贾赦让他去见贾母,林如海的心情十分雀跃。
与贾赦告别后,林如海跟着带路的小厮来到了荣庆堂。
甫一进门,他就看见了坐在岳母身边的女儿。
她穿着兰色的衣裙,梳着飞仙髻,头上带着芙蓉花簪,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只是眼圈儿红红的,玉儿她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吗?
林如海欣慰地笑了,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到胡子里面。
他的玉儿啊……
第129章 温情脉脉父女谈心,接风洗尘爱女之心
在林如海给贾母请安后, 黛玉上前给林如海行礼。
在林如海叫了一声玉儿后,黛玉如乳燕投林一般扑到了林如海怀中。
“爹爹……”
她没有多说别的话,但思念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林如海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爹爹的玉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爹爹心里很是欢喜。”
他拿出帕子,细细地擦掉黛玉眼角的泪水, 又对贾母行礼道:“多谢岳母多年操持, 把玉儿抚养得这么好。如此大恩, 如海没齿难忘。”
贾母道:“玉儿是我嫡亲的外孙女,我不疼她谁疼她呢?如海说这些话,可是有些外道了。”
她看着林如海和黛玉站在一起, 父女两人眉眼间很是相似, 都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心中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是欣慰玉儿能够和父亲团聚,难过是难过她的敏儿无福, 早早地撒手人寰了。
若敏儿能够活到今时今日, 与林如海一起携女上京, 与她这个母亲团聚,又该是多么和乐的光景啊!
思及此处,贾母也生出了几分泪意,却又舍不得让刚哭完的黛玉过来哄她。
于是贾母便对林如海道:“如海一路奔波北上,想来也乏了。就让玉儿带你去住处休息吧, 也好和玉儿说说话。”
“等到晚上政儿、琏哥儿、璋哥儿他们下衙回来后,再让他们好好地陪你喝一杯。”
林如海听闻此言, 亦然觉得贾母的建议切合自己的心意,遂带着黛玉向贾母告辞了。
而在林如海和黛玉离开荣庆堂后, 贾母强忍着的眼泪才滑落下来。
她可怜的敏儿啊!
在琥珀的劝解下,贾母止了泪意, 接过玻璃递过来的巾帕,擦干了脸上的痕迹。
在心情平复下来后,贾母对琥珀吩咐道:“你们姑老爷出身书香门第,脸皮薄,切记别让外人冲撞了。”
琥珀接过贾母递过来的帕子,又把帕子递给小丫头让她拿出去洗干净:“奴婢记住了,会把老太太的意思传达下去的。”
在这座荣国府里,只有薛家三口是外人。
姑老爷住在前院,遇不见薛家母女。
那么,可能会冲撞姑老爷的人就只剩下薛家的小爷了。
想要把薛家小爷和姑老爷分隔开来也容易。把这事情告诉林之孝,林之孝会把老太太吩咐下去的事情办好的。
却说林如海和黛玉一起坐轿前往林如海暂居的院子。
因为黛玉也在,轿子是被抬进院子后才落轿的。
待到抬轿子的小厮都离开后,青雀才为两位主子掀开了帘子,林如海和黛玉父女二人一起从软轿上面走了下来。
走进院子的正房,林如海只见屋子里面布置得极其雅致。
无论是白玉的香炉、青瓷的笔洗,还是苏绣的帐幔、竹根挖的笔筒都切合他的心意。
他很是欢喜地问道:“这是玉儿给爹爹收拾的房子吗?玉儿真孝顺。”
黛玉因为林如海直白的夸赞感到雀跃,又有点不好意思。
青雀却直接为黛玉表功道:“回老爷的话,姑娘特意找了琏二奶奶,把布置这屋子的差事揽到了自己身上。装点屋子时无不细致无不用心,只为老爷住得舒心些。”
“这却是姑娘的一片孝心呢!”
林如海听了更加欢喜,黛玉却对林如海道:“青雀她最会夸大其词了,爹爹不要信她的话。”
林如海随手扯下玉佩,赏给了青雀:“我不信你们姑娘的话,她这人最不会表功了。青雀这丫头老实,断然不会说谎的。”
“这玉佩赏你了,多谢你这些年来用心照顾姑娘。”
看到黛玉点头后,青雀才收下林如海的赏赐。
她把玉佩放进荷包后对林如海道:“多谢老爷恩典,在姑娘身边做事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却是当不得老爷道谢的。”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别谢来谢去的。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结束呢?青雀,你去看看温水准备好了没。若准备好了,爹爹也好沐浴更衣,洗洗路上的风尘。”
青雀听到黛玉的话后,立刻出去做事了。
紫鹃也很有眼色地带着其他丫鬟离开,并且帮林如海和黛玉关上了门。
闲杂人等都退下去了,林如海和黛玉也终于能够说些贴心话了。
“爹爹这些年在金陵可好,身体可康健,路上可平安?”
在紫鹃等人全都离开后,黛玉坐在林如海身边,扯着他袖子问他道。
“爹爹一切都好,路上也很平安。玉儿这些年在荣国府可有受过委屈?”
“以往你来信,从来都报喜不报忧。爹爹每每见了你的信后,都挂念你挂念得厉害!”
虽然从理智上推演,有他这个官位不低的爹在,岳母家里应该是不会亏待的黛玉的。
但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远在天边,不能亲自抚养女儿,又怎会不关心则乱?
“女儿一切都好,或许是王太医医术高明,这两年来女儿也不怎么吃药了。”
“爹爹不用担心,外祖母、大舅母和琏二嫂子她们都待女儿很好。”
事实上,常年住在别人家里,又怎能没有一二磕绊呢?
不过那些事情都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时候二舅母还是当家太太,没有避居佛堂……
黛玉觉得自己没必要把那些事告诉林如海。
在她吃亏前,外祖母和三哥哥就已经把那些妄图欺主的仆役给打压下去了。
她根本就没有吃过什么亏,所以没必要向父亲告状,惹得父亲生出愧疚之情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女儿莹润的面颊与活泼的眼神,林如海彻底把自己的一颗心给放下了。
他心知自己和女儿黛玉多年未见,共同话题并不多。
为了和黛玉尽快熟稔起来,林如海向黛玉细细描述了他北上期间遇到的趣事。黛玉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对林如海发问。在这个过程中,林如海也渐渐摸清了女儿的喜好……
直到青雀过来向黛玉禀告水已经备好了,林如海才在黛玉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去沐浴了。
而在林如海离开后,黛玉轻声呢喃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爹爹或许不是大英雄,但爹爹确确实实是一位风流名士呢。
除去三哥哥外,她还没遇见过比爹爹还博学有趣的人……
林如海洗漱出来后,换了一身石青色常服,又拿毛巾绞了头发。
就在一旁的丫鬟想要上前伺候林如海梳头时,黛玉走到林如海身后,对那丫鬟道:“我来吧。”
梳头丫鬟把玳瑁梳子交给了黛玉,黛玉接过后,轻轻地为林如海梳头。
林如海此时只觉心中涨涨的,有这么一个可爱且孝顺的女儿,他这一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活了!
因为思念女儿,想要和女儿多说一会儿话,林如海在头发干了后也不肯休息,只和黛玉一起说话吃茶。
直到到了晚膳的时间,林如海才放黛玉回后院吃饭。
自己则在黛玉离开后,跟随等候他赴宴的小厮走到了荣国府前院的宴会厅。
此时已经到了朝廷下衙的时间,贾政、贾琏、贾璋都下衙回家了。
换过家常衣服后,贾璋等人都来到宴会厅为林如海接风洗尘。
因为有贾琏、贾璋兄弟二人在,宴会的气氛十分热烈,从头到尾都没冷过场。贾琮和贾环也都说了几句好听的奉承话,哄得贾赦和林如海都眉开眼笑的。
唯有宝玉的表现让贾政心中不满。
林如海这个姑父来家中做客,宝玉却搭不上半句话茬儿,整个人竟还不如环哥儿与大房的琮儿大方!
贾政心想,也不知道这孽障平日里跟丫鬟嬉皮笑脸的本事去哪里了!
但他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言笑晏晏地和林如海说话喝酒。
自从荣国府分家后,贾政就知道母亲靠不住了。
在贾璋三元及第后,贾政更加深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失去了退路,失去了贾母的托举,贾政他也不得不学习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本领了。
虚以为蛇,强颜欢笑……这些本就是当官的应该掌握的技能。
但是贾母和王夫人把贾政保护得太好了,竟让他步入中年后才接触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贾政的幸运,还是贾政的不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生出了几分醉意。在宴席结束后,贾琏和贾琮主动护送贾赦这个亲爹回东大院休息,从而给贾璋营造一个在未来岳父面前表现的机会。
而照顾贾政的任务,则落到了宝玉和贾环两人的身上。
郎舅三人互相告别后,贾璋扶着些微有些醉意的林如海回他暂住的院子。
走到人少处,林如海拍了拍贾璋的胳膊:“姑父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对你妹妹的照顾。”
贾璋稳稳地扶着林如海:“这都是侄儿应该做的,姑父何必对我言谢呢?”
林如海笑道:“这是姑父发自肺腑之言,不是客套话。玉儿被荣府抚养的很好,姑父看了心里很欢喜。姑父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而在贾璋向林如海告辞离开后,林如海问林管家道:“我让你打听到的消息,你打听到了吗?”
“回老爷的话,荣国府近年来治家颇严,少有背地里说主人家的闲话。不过老爷让我询问的事情都不是什么阴私事,在收了银子后,也有人向我透露消息。”
“姑娘这些年在荣国府确实没受过什么委屈,这府上的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奶奶都很喜欢咱们姑娘。”
“姑爷对姑娘更是关爱有加,前两年有人传咱们姑娘的闲话,还没等她们说上几句呢,就被姑爷撵出去了。”
“姑爷院子里没有妾室通房。在和咱们姑娘定亲前,姑爷就拒了老太太给的通房。据说是因为姑爷他不想要庶子,具体是因为什么,属下就不清楚了。”
听到管家的话后,林如海松了口气。
若一切都如管家所说,那女儿手里的牌面将会很好看,林如海的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凭心而论,林如海对贾璋这个未来女婿是很满意的。
毕竟贾璋还未加冠他就三元及第了,这样的功名,便是翻遍史册也难得一见。
林如海本人就是探花出身,又怎会不赏识贾璋这样的才子?
无论是相貌、风度、官衔、功名,贾璋都是无可指摘的。林如海也曾不止一次得意自己眼光好,提前为黛玉选好了潜力股。
但是理智与情感总是相悖的,贾璋的确很好,可林如海还是会担心,会忧虑。
因为贾璋他不仅仅是林如海的妻侄,还是女儿黛玉未来的夫婿啊!
他既担心贾璋贪花好色,和女儿感情不好,养了一堆小老婆,让女儿难过受委屈。
又担心贾璋和女儿的感情太好了,戳了婆母妯娌的眼睛,让女儿变成下一个唐婉。
虽然他也知道,他的这些想法纯粹是杞人忧天,还包含着一丝既要又要的苛刻。
可是,哪个父亲在面对独生女的婚事时能做到全然理智呢?
或许有些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他林如海做不到。
在儿子和妻子相继去世后,黛玉就是林如海的精神支柱。在面对女儿的事情时,林如海永远都做不到理智。
第130章 削藩南安饯别宴会,梁上新燕衬托芙蓉
在荣国府安顿下来后, 林家的下仆按照林如海的意思把他准备的礼物送到荣府各处。
给贾母、贾赦夫妇、贾政夫妇的礼物都是按照贾敏生前的规格置办的,给贾璋他们这些小辈们的礼物倒是比寻常的节礼还要厚上三层。
他这个做姑父第一次给妻侄们发见面礼,总不能太过小气。
而且玉儿她日后还要嫁回这府上, 能用这点子东西替女儿邀买些许人心,也是好事一桩。
菁莪馆里面伺候黛玉的嬷嬷丫鬟也全都收到了林如海的赏赐。
她们不但得了半年月例的赏钱, 还得了林如海赏赐下来的金首饰。
嬷嬷和大丫鬟们得了金钗, 余下的丫鬟也得了金耳环。
给她们送赏的嬷嬷说了, 这是姑老爷赏给对林姑娘悉心照顾的忠仆的。
以后把林姑娘照顾好了,林老爷那边还有更厚的赏赐呢。
黛玉看到丫鬟们欢天喜地的模样,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有爹爹为自己打算的感觉, 就像是柳絮落地、生根发芽了一般。
黛玉只觉自己的脚踏到了地面上, 而不是飘荡在半空中, 心里安稳极了。
杜工部曾说自己“漫卷诗书喜欲狂”,此时黛玉虽然没有到达“喜欲狂”的地步, 但也会因为父亲的贴心而会心一笑, 心生暖意。
林如海心里也舍不得离开女儿, 但是在正式前往礼部当差前的几天假期里,他还是不得不出门拜访客人、处理林家的房子、铺子等事务。
不过每天办完事情、回到荣国府后,他都会陪黛玉看书下棋、谈天说地,好像要把这些年分别的时光全都补回来似的。
直到假期结束后,林如海才惋惜地换上孔雀补子的官服, 大清早起床前往礼部当差去了。
礼部尚书和礼部左侍郎在礼部经营多年,根基深厚, 并不是新来的林如海可以撼动的。
不过林如海他一心养老,与同僚们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因此双方倒也能做到相安无事。
他很快就是适应了自己的新职位,晚上还有闲去酒楼打包各色小吃呢。
璋哥儿说了, 玉姐儿最爱吃如意斋的藕粉桂花糖糕和太白楼的饮子,他要打包一些带回去,和玉姐儿一起品尝……
林如海的生活过得十分轻松自在,绍治帝那边却加快了自己的削藩的进程。
因为林如海的禀告,绍治帝对南安郡王养寇自重的恶行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这也坚定了绍治帝削藩的决心。
因此,他不但按照太上皇的旧例调走了南安郡王帐下兵卒,还往东南防线派去了好几位年轻的小将分权。
目的就是架空南安郡王安排在浙东守备的下属。
南安郡王也知晓绍治帝发出的几道调令,目的都是为了削弱他这个藩王的实权。
他心中很是不满,但他根本没有反抗京中旨意的胆子。
隐瞒盐矿规模是大罪,就连甄贵太妃的娘家都因此倒了,还有人因此下狱,南安郡王他又怎能不怕呢?
他倒不怕别人说他贪污受贿,对于拥有王爵的他来说,这点罪名根本就无关痛痒。
他担心的是有人诬陷他有谋反之心,若是那样,他们府上可就完了!
毕竟他没有造反的实力……
南安郡王甚至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写信向西宁郡王等人抱怨。
他生怕西宁郡王他们这些勋爵出卖他,拿着他的信件向绍治帝卖好,让他身上又多背上几条新把柄,那可不是南安郡王所期待的结果。
见到南安郡王的下场后,驻守平安州的西宁郡王心中生出唇亡齿寒之意。
他一边忌惮平安州现任副总兵杨铨,一边在心中暗骂齐王这个软蛋!
当初他暗中参与夺嫡,在几个皇子里他最看好的就是齐王。多方下注时,顶数在齐王身上下的注最重,花费的精力最多。
结果齐王却不争气,在太上皇退位前,齐王就被太上皇给圈禁了。太上皇退位、绍治帝登基后,齐王更是吓破了胆子,半点都不敢忤逆新帝。
即便太上皇抬举,齐王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愿老老实实地给新帝当狗讨饭吃。
西宁郡王对此不无愤恨,他在齐王身上的投资全都白白打水漂了!
西宁郡王不止一次后悔,若是他当初重金下注之人是今上,如今他又何必风吹鹤唳、草木皆兵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宫中吴妃还算受宠,说不定她的枕头风能起到些许作用。
绍治帝在收拾了南安郡王后并没有对他动手,或许对方只是因为盐税案恼了南安王府,对他们西宁郡王府并没有什么恶感。
还有义忠郡王那边,他们府上还是不能放松。
虽然义忠郡王府那边看着冷清,可是废太子之子的身份是一块很有用的筹码。
若是来日生变,捏着义忠郡王,他们或许还有一搏之力?
身处平安州的西宁郡王满脑子的阴谋诡计,在回想这些往事时,他不禁想到了从他们家碗里跳出去的贾家人。
贾家三哥儿三元及第,也是难得的好筹码、好人才。
可惜贾敬那厮太过可恶,竟把贾珍从他们家碗里拽了出去。
若非如此,宁荣二府又怎能逃得过他的算计?
这么一想,西宁郡王的头就更痛了。
这些年下来,他的筹谋一直都不太顺利。难道是义忠亲王在去世时顺道把西宁王府的运气带走了吗?
西宁郡王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他这般倒霉,又怎会不心生联想呢?
此时此刻,他只能盼着和自家有关系的吴娘娘能早点诞下个龙子凤孙出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转眼间,又过了好些时日。
林家的宅子也在这段时间里修葺好了。
林如海早就定下了乔迁的日期,朝廷休沐后他就会带着女儿黛玉归家。
在搬家的前一天,黛玉在菁莪馆摆了酒席宴请老太太、太太、两位嫂子和众姐妹,以慰离别之思。
筵席过半,贾母和迎春都忍不住哭了出来。贾母舍不得外孙女,迎春在众姐妹中和黛玉关系最好,亦舍不得黛玉这个小姐妹。
黛玉见此情景,心中亦是伤感。连声说自己会常来做客,看望外祖母和众位姐妹们,又拿起帕子,为贾母和迎春拭泪。
听到黛玉如此言说,再加之邢夫人与史湘霓婆媳二人也在殷殷劝勉,贾母和迎春两人都止了泪意,席上的戏份又重新欢悦起来。
宝钗坐在一侧,瞧着众人欢乐,心中却倍觉凄苦。
她强颜欢笑地想,黛玉这一走,愈发显得他们薛家的作态难看了。
赵姨娘已经不止一次对着梨香苑指桑骂槐了,李纨这个二房的管家奶奶对此只是装聋作哑。
宝钗甚至怀疑赵姨娘会这么跳,就是李纨在背后撺掇的。
莺儿跟她说过,贾环新衣裳的料子好像就是李纨娘家送给李纨的节礼……
宝钗只觉疲惫。
是啊,谁又会喜欢强赖在自己家里的亲戚呢?
更何况,姨妈待李纨这个媳妇并不好。
如今姨妈失了势,李纨不在贾太君面前给她们薛家穿小鞋都不错了。
她总不能指望李纨帮她们家打压赵姨娘,这世上断然没有以德报怨的好事。
姨妈倒是热心起她和宝玉的婚事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干拿她们薛家的钱不办事。
可是宝钗心里高兴不起来,如今的姨妈连小佛堂的大门都走不出去,又怎能为儿子的婚事做主?
宝玉是很依赖她,姨妈心里也想着让她嫁给宝玉好改善自己的处境,可是姨父会答应这门婚事吗?
她心中悲苦,未免多饮了两杯。
史湘霓注意到了宝钗的举动,想要劝她两句。
但是因为两房关系不好的缘故,她和宝钗少有往来。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该跟宝钗说些什么。
而在众姐妹中和宝钗最好的探春只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一旁的惜春说话。
因为赵姨娘的缘故,她和宝钗间的关系愈发尴尬了。
因此,她只能装作没看见宝钗的举动。
有赵姨娘嘲讽薛家的言语在前头杵着,探春现在和宝钗说什么都好像是在挑衅宝钗。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在老太太面前,探春决定自己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错儿了……
当天晚上,贾母又在大花厅里面摆了送别宴。
男客与女客之间只隔了一扇大屏风,还有女先生说书、戏班子唱戏,全家都热闹了一场。
宴席结束后,贾母要带黛玉一起回荣庆堂住。
而贾璋在回鹤鸣苑后,命红杏拿了燕子风筝出来给他,他自拿着风筝去找黛玉。
两人也没去陶园,只在贾母院子里面放风筝,这是两人早就约好的事儿。
黛玉说:“瞧着这燕子,依稀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那年三哥哥给我过生日,也放了好多的风筝呢。”
贾璋说:“你若是欢喜瞧这个,我以后年年都给你放风筝。放风筝能除晦去祟,我也盼着妹妹能够日日欢喜。”
黛玉在风筝上面写下自己的祝愿,贾璋把风筝放了起来。
两人就站在荣庆堂的院子里,看着那燕子飞得越来越高,却舍不得拿起金剪,剪断这根风筝线。
天色渐晚,剪断这根风筝线后,他们两个就要分离了。
直到月上柳梢,梆鼓初响,贾璋才率先把剪刀递给黛玉,让她放掉燕子风筝除晦。
黛玉从他手中接过小巧的金剪,放走了燕子风筝。
她看着那只风筝渐渐与朦胧的夜色融为一体,不禁想到冯正中的《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1]
这真的是很美好的祝愿,她和三哥哥,日后也会如此吗?
她想到两人即将分别,不禁轻声道:“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2]
贾璋听黛玉偶发诗兴,只觉句中有伤怀之意,正中他本人情思。
他心中竟生出一二酸楚之意,他能安慰黛玉不要因为别离伤怀,但却免不了本人的伤怀。
这是人之常情,并非理智足以压下的。
可他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却是不能大谈不舍之情,让黛玉为难的。
“我明天送你回家,我以后会去看你的,我……”
说到最后,贾璋却不忍继续说下去了。
黛玉看着他,把青雀拿出来的荷包放到贾璋手里。
她说:“我都知道的,三哥哥。”
贾璋点了点头,把黛玉送到贾母身边才离开。
而他在回到鹤鸣苑打开荷包时,便见到荷包里面装着的芙蓉与海棠的花瓣。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折成方形的雪浪纸。
贾璋打开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一首吟诵芙蓉花的绝句,却与他上次送到黛玉手中的海棠七绝互相唱和,用词用句典雅至极。
他瞧着那淡粉色的芙蓉花瓣与金红色的海棠花瓣,心里很是欢喜。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诗稿折好,放回到天青色的白鹤荷包里。
最后,他珍而重之地把荷包放到了枕边。
今夜,他将在芙蓉花香中沉睡,只可惜海棠无香。
不过他又转念想到,海棠无香,才能更好地衬托芙蓉,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