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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张开嘴我看看。”

    难得放松精神睡个舒坦的饱觉, 褚休醒来的时候都快中午。

    她伸手朝床里摸,空荡荡的,“念念。”

    床帐合着, 于念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她都没听见动静。

    这些天在贡院的考舍里根本没睡好, 一是那床又硬又小,二是精神紧绷怎么可能睡得踏实。

    门打开,于念从外面进来,撩开床帐朝里看, 正对上褚休的眼睛。

    于念笑着:

    ‘饭做好了,快洗漱吃饭了。’

    褚休坐起来, 伸手抱住于念的细腰, 缓慢收紧双臂, 懒洋洋的嘟囔说,“怎么不陪我多睡会儿, 我都没抱够。”

    ……于念昨晚被抱的够够的。

    于念手指搭在褚休肩上, 轻轻拍她肩膀。褚休睡懒觉还好, 她又不困,加上要是两人都睡到晌午才起不合适。

    “今天吃什么?”褚休昂脸问于念。

    于念:

    ‘吃鱼。’

    张叔早上采买, 特意买了刺少的鲈鱼,说是清蒸着给褚休和裴景补补脑子。

    今天中午一起吃饭, 东灶那边开火,于念就过去打下手帮忙烧火,这会儿身上没有油烟味,只有淡淡的柴火气。

    “小景倒是起的早。”褚休穿衣服起来洗漱。

    裴景起的也不早, 睡到巳时末,但是跟褚休比起来, 她早起了半个时辰。

    饭菜摆上桌之前,褚休跟裴景趴在桌上说考题。

    春闱的考试内容无非是经义、史书跟诗赋,本朝重经义轻诗赋,倒是适合裴景这种擅长写文章的人。

    只要大方向没出错就没有问题。

    褚休光听裴景讲,都能估出他的名次,“差不多能有个前十。”

    裴景秋闱的名次排第二,仅在她后面。

    秋闱也称为乡试,针对的可不是只有清河县一个县,而是全省的人,裴景秋闱是第二名,可见实力跟天赋。

    哪怕裴景不说,褚休都知道小景这次是冲着一甲来的,要不然她那天也不会打趣裴景说他不如得个探花,正好配长公主。

    毕竟定完状元后,榜眼跟探花谁前谁后全看皇上心情以及考生的长相。

    历朝历代的默认规矩都是:

    长得好看的当探花。

    裴景不好意思起来,抬手挠耳根,“怕是跟你比不得。”

    褚休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裴景,“……”

    他毫不客气,裴景不知道怎么接话,“褚兄是真不谦虚啊。”

    褚休双手抱怀,笑得张扬又明媚,“谦虚是对外人,跟自己人不讲虚假那一套。”

    “吃饭了吃饭了,有什么事情吃饱再说。”张叔让丫头端菜。

    于念洗完手回来,正好坐在褚休身边。

    明知道鱼没什么刺,褚休还是用公筷仔细剔鱼,将鱼肉夹进于念碗里,“你也补补。”

    于念留在家里,既不用动劳力也不用动脑力,没什么需要补的。褚休这么说,旁人会多想。比如褚休才开口,于念脑子里就不由自主浮现出昨晚“学写字”的一幕又一幕。

    裴景就坐两人对面,于念微微笑着,借着桌面遮掩,抬脚轻轻踩褚休脚背,示意她在人前收敛一二。

    一脚下去,踩了个空。

    于念疑惑,垂眸低头朝下看。

    褚休两只脚蜷缩起来,鞋底悬空。

    于念睨褚休。

    褚休得意,抬起来的双腿放下,脚往旁边勾着于念的小腿夹在两腿之间,恨不得于念能坐她怀里,“吃饭,吃完再闹。”

    谁跟她闹了。于念脸热。

    两人的互动裴景看在眼底,那种清河县三人挤一辆马车刚出发时的微妙感觉再次浮现出来。

    她似乎不该在桌上,要不她坐桌底?

    眼见裴景顺着动静要低头往桌底看,褚休跟于念同时推着一盘菜递到裴景面前。

    裴景,“?”

    褚休笑着,“裴兄快补补脑子。”

    裴景莫名其妙的望着两人,端起碗,迟疑着夹菜,“这菜不是你炒的吧?”

    要真是,那她可不敢吃。

    “我倒是想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厨艺,”褚休端起米碗,遗憾摇头,“可惜今天起晚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幸好你起晚了。”裴景夹菜。

    褚休,“……”

    两人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准备留在家里好好养养精神。

    这届应考的举人中,褚休除了认识裴景也就只认识李礼。

    昨天出考场时,李礼还特意站在外头等褚休裴景,见两人出来立马朝两人拱手。

    他说明日太子门下的考生们约好在迎宾楼交流考试内容,问两人有没有时间去看个热闹。

    褚休陪裴景拜的是康王门下的老师,去凑太子那边的热闹岂不是过去给人当乐子。

    明知李礼是好心,想引路带她俩多结交些人,褚休还是以陪媳妇看名医为由拒绝了。

    褚休都不去,裴景更不会去。

    春闱才考完,榜单要到四月十号左右才会出来,这时候就算跟别人打的火热称兄道弟,一旦放榜落榜,再好的交情都是空。

    所有考生里,裴景觉得唯有褚休才值得深交,至于旁人,她没兴趣。

    尤其是去迎宾楼的乏味程度,不亚于她昨晚看的《月色撩人》。

    要不是褚休看得紧,她面上得避嫌,裴景都想跟于念吐槽两句,这种书怎么会卖得出去。

    “京城最好的医馆当属东南角的永药堂,里头有位老大夫叫路无坷路大夫,族上是御医出身,听闻医术不亚于宫里资深御医。”

    饭后见褚休跟自己打听大夫的事情,张叔站在堂屋门口细细同她讲:

    “只是路大夫年纪大了,除非疑难杂症生死关头,寻常情况下只逢三六九出诊,今日十八,他多半不在堂里看诊。”

    张叔说,“解元要是想给娘子请路大夫看诊,明日天没亮就得出门排队,免得去晚了排不上,到时候空跑一趟。”

    于念站在褚休身旁,对她来说早起排队不是事情:

    ‘那诊费呢?’

    褚休问,“诊费如何?”

    张叔,“诊费跟寻常医馆一样,这也是路大夫被称为路仁心的原因,他医者仁心不看金。”

    一听说不贵,于念轻抚胸口松了气。

    褚休抬手搭在她额前,揉楚楚似的揉她,“再贵也得给你看病。”

    于念不这么想。

    她现在虽然不能说话可丝毫不耽误生活,她能走能跑,甚至能跟褚休交流,哑不哑的都能凑合,但如果两人身上没了银钱,必然处处困难,连一天都凑合不了。

    于念才不要花空家底,只为了治所谓的哑病。

    为了早起,晚上褚休就抱了于念一回。

    她摸着微潮的红垫子,“我都想念小粉了。”

    于念拉着被子盖住身上春色,歪头看褚休,眼里情潮才刚褪去,这会儿眼尾眉梢都带着春意,“?”

    小粉是谁?

    村里有小孩叫小粉吗?

    于念抿唇认真细细想。

    褚休将红垫子放在床尾圆凳上,“要是把它带来了,就能轮流用,不用天天可着小红自己洗了又晒晒了又洗。”

    感情是这个小粉。

    于念抬脚踹褚休屁股。

    这能怪没带小粉吗。

    褚休反手握住于念的脚踝,抬高了往里看,“又想啦?”

    她轻嗔,“这么馋。”

    于念,“……”

    于念缩腿证明自己不想,可她那点力气根本不够褚休看的。

    “李月儿自作主张提出想要见老爷,夫人是怎么罚她的来着?”褚休问于念。

    于念头皮酥麻,别开脸不回答。

    褚休亲吻于念脚踝内侧,“夫人吓唬李月儿,说要在这上面一路朝上烙下自己的姓氏,让李月儿长个教训,记住她是谁的人。”

    吻代替烙铁,往上亲。

    书里的夫人不知道是生气吃味了,以为李月儿终究想要个男人,还是出于对李月儿的掌控占有,虽没用烙铁却折腾的很凶。第二天李月儿下床时腿根都是酸的,花瓣更是被咬了两口。

    描绘出来就是蜜蜂采蜜,狗咬花瓣。

    于念怕褚休跟着学,连忙往床里躲。

    褚休握着于念的腿,任由她扭动。

    于念可不是李月儿,于念是她媳妇。褚休哪舍得那么凶。

    她动作温温柔柔,耐心十足。才刚干涸的地方被舌头样的锄头深耕翻挖,又重新变得湿润有水。

    于念刚开始是躲,后来是迎,脚尖搭在褚休肩上,顺着她的肩胛骨往下,骑马般仰躺着骑在她脸上。

    “最后一次。”

    褚休说,“明天卯时要起床。”

    于念轻轻点头,手指攥着床单,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上下扑腾。

    褚休把红垫子又拿了回来,折叠着放在下面。

    半个时辰后,两人才擦洗睡觉。  。

    近乎三月底的天,连清晨的风都带着温柔的春意,虽说还有些微凉,但却没了刺骨的感觉。

    “冷吗?”褚休伸手贴于念的脸。

    于念摇头。

    两人来得及早,奈何有人比她俩还早。

    店面不大的永药堂借着晨曦光亮就能看出来有些年头了,连匾额都泛黄没换新的,可这丝毫不影响门外排队的病人多之又多。

    巳时,太阳都冒出屋檐,永药堂才开门。

    于念站的腿软,扭头探身朝后看,吓得又把头缩回来,眼睛睁圆了跟褚休比划:

    ‘好多人!’

    几乎看不到尽头。

    怪不得永药堂开在这里而不是街上,否则定要堵住通行的路。

    褚休跟着看一眼,庆幸道:“还好咱们来得早。”

    前方的门打开,学徒出来,排在最前面的病人先进去。

    看诊时间约莫一刻钟左右,然后轮到第二位。

    褚休跟于念排在第十,还没到她们呢,于念就紧张的攥紧褚休的手指,眼睛望着前方吞咽口水。

    要是可以,她还是希望自己能说话的,她其实也有挺多话,想用嘴巴用声音说给秀秀听。

    手跟嘴,终究不太一样。

    “到你们了。”

    褚休领着于念进去。

    路大夫坐在桌案后面,头发胡子连带着眉毛都是白的,但一双小眼睛精神抖擞十分有光,半点都不浑浊昏黄,反而清亮有神的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坐下吧,我看看。”

    不需要褚休介绍,于念落座后伸出手,路大夫就开始把脉。

    他捏着胡子眯起本来就小的眼睛,“张开嘴我看看。”

    于念仰头张嘴。褚休望着路大夫,一时间都怀疑眼前的神医到底睁没睁眼。

    “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路大夫收回手。

    褚休站直,手掌搭在于念肩上。

    本来很慌的于念,在褚休双手放到她肩头后,就这么慢慢稳住心神,看向路大夫,抿了抿唇:

    ‘坏消息。’

    路大夫明显懂手语,“你小时候身子没养好,幼年时又落过水留下寒疾,这才导致你来月事的时候又疼又冷,这个倒是不难调理,只是你身上还留有落水的后遗症。”

    当年于念掉河里的时候是寒冬,水又寒又冷,她泡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游上来,算是勉强捞回一条命。

    这些年又没好好调养过,身子差些也是正常。

    于念抿紧唇,听到这里都以为自己要命不长久,脸色苍白至极。

    路大夫看看她,又仰头看褚休,话是对两人说的,“她这身子,以后怕是很难有孕。”

    褚休心脏都悬起来了,一听到这话扑通一声又掉回去。

    她轻拍于念肩膀,跟路大夫说,“没事儿大夫,我本来就不行,正好她难孕,我俩天生一对,这算不得坏消息。”

    路大夫头回见人把“自己不行”说得这* 么坦率直白,迟疑着,“这类问题,我也不是不能治……”

    于念刷白的脸慢慢转红,扭身轻轻拍了褚休一把:

    ‘那好消息是?’

    路大夫捏着胡子,“你哑是心病,是你不敢开口说话,不需要吃药,回去慢慢试着讲话就行,时间长了说话就跟正常人利索了。”

    褚休激动起来,从于念肩后探头,“是心病,能好?”

    路大夫,“自然,只要有人耐心引导鼓励她说话,她还是能开口的。”

    褚休连连点头,“我媳妇会说‘秀秀’,哦,秀秀是我的名字。”

    路大夫不太关心他叫什么,“跟这个比起来,你真不需要看看?”

    他望向褚休。

    褚休从不在外诊脉,“不用不用,只要我媳妇不嫌弃我就行。”

    于念脸更热了,恨不得扯着袖筒遮住脸。

    两人付了诊金往外走。

    人前褚休还能克制,进了巷子人少,褚休立马半蹲下来抱住于念的大腿,将她直愣愣的抱了起来,一连转了三个圈!

    褚休仰头,“我媳妇会说话,我媳妇以后能说话。”

    于念怕摔着,双手攥着褚休肩上衣服,低眸看她,眼睛弯弯,重重点头。

    褚休把于念放下,将她压在巷子墙上,腰胯往前抵着她,低声说,“那你快说我行不行,我对外都说我不行,但我要听你说我行不行。”

    于念眼神飘忽起来,轻咬下唇,慢悠悠比划:

    ‘行跟不行的,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褚休吻她唇瓣,“很明显,我很喜欢。”

    第62章  “想,秀秀。”

    阳春三月天, 不冷不热最是舒适。

    褚休带着于念在街上走走看看,不急着回去,“我们四处玩会儿。”

    两人都是头回来京城, 前些日子褚休备考春闱,莫说出大门闲逛了, 基本连房门都不出。

    她留在家里于念更不可能自己出去。

    于念重重点头,跟在褚休身边,眼睛好奇的左右看。

    京城跟县城比起来热闹多了,连路都比县城的路宽敞两倍。

    左右的铺子门面大气华丽, 瞧着卖的种类既比县城的多,也比县城的精细。

    像是县城的成衣铺子里面可能顺带着卖卖鞋子跟布匹, 但于念刚才多看了两眼, 京城的铺子, 成衣是成衣,鞋子是鞋子, 布匹是布匹, 绝不混在一起卖。

    于念看两边, 褚休看于念,眼里带出笑。

    早上两人谁都没说, 但心里皆藏着担忧跟紧张。

    尤其是念念,褚休跟她说十句话她只分神回个那么一两句, 心不在焉垂着眼走路,哪里像现在这般活泼好奇四处张望。

    其实莫说她了,从永药堂出来,褚休整个人轻松下来, 心情随着空气中荡起来的微风摇摆,连飘起来的发丝都是开心的弧度。

    褚休双手搭在身后, 微微倾身,肩膀碰于念肩膀,“你前几天没跟张婶她们一起出去玩吗?”

    要是出来玩过几趟她现在不至于这般稀奇,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于念迟疑着抬手比划:

    ‘去了那么两次。’

    得了褚休跟裴景的托付,张婶跟春桃怕于念在家闲着无趣,就一左一右拉着她出去买东西。

    张婶人好又热情,奈何不会手语,于念跟她脸对脸瞎比划,一个看不懂,一个说不出,最后两两笑笑。

    于念也不是褚休这种自来熟的性子,腼腆的很,尽管张婶跟丫头春桃都是好相处的人,她也很少主动上前凑热闹,更别说由她开口提出来让张婶带她出去玩。

    于念看褚休,抿了抿唇,懊恼起来:

    ‘早知道就好好出来几趟多记记路,今天就能领你去玩了。’

    两人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连哪里有意思去哪里玩都不知道。毕竟她们昨天只问了张叔医馆的事情,多余的根本没心思考虑。

    褚休笑,抬手在于念下巴上轻轻捏了一下,调戏的意味十足,“这么看来,今天只能由我带小娘子四处逛一逛了。”

    于念眸光亮亮,脸蛋滚热,连忙将褚休的手拉下来,免得旁人看见了误会。

    她握着褚休的手往下,借着袖筒遮掩没松开,而是红着耳朵挨着她往前走。

    褚休侧眸看过来,于念眼神飘忽不跟她对上。

    褚休笑起来,反手握住于念的手指,攥在掌心里。

    外人眼中她们妻妻俩就是对郎才女貌的小夫妻,只是挨得近了些没什么。实际上,袖筒下,褚休跟于念几乎十指相扣。

    于念是个慢热的性子,如今让她去跟大嫂和楚楚逛街,她可能会轻松自在许多,但跟刚认识不久的张婶和春桃闲逛,她就比较拘束。

    唯有同褚休一起,她才放得开,敢抬眼去看不认识的物件。

    褚休瞧见了会帮她讲解一二,若是褚休不认识的,褚休就拉着她去问店家。

    “不回去吃饭了,”褚休抬下巴示意前面的馄饨铺子,“咱们今天在外面吃。”

    褚休要是说下馆子去酒楼,于念会拦着,不让她这么铺张浪费。

    但街边的小摊还可以。

    摊主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瞧见两人过来,立马拿着抹布将本来就干净的桌面又擦了一遍,“两位听口音不像是京城本地人士。”

    就算挨着京城,口音也没本地人正宗。

    褚休撩起衣摆落座,“清河县人士,离京城不算远。”

    “我就说呢。看郎君穿着打扮跟这身气质,应该是来考春闱的举人吧?”摊主笃定的语气,“最近来往京城的人里,最多的就是应考的学子了。”

    褚休拱手,“正是正是。”

    于念坐在褚休旁边,抬眼看她,心里感慨她怎么跟谁都能聊上两句。

    摊主,“那郎君跟娘子尝尝我家的丁香馄饨吧,凡是举人来吃馄饨,我这儿都是十颗送三颗,多少彰显一下咱本地人的待客热情。”

    他倒是想免费送来着,但他也得养家糊口不是,只能买十颗送三颗,聊表心意。

    于念听到这儿眼睛一亮,再看向褚休的眼神跟刚才就有些不同了。

    褚休侧眸睨她,于念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眼睛盯着桌面,认真研究木头纹路。

    褚休笑着跟摊主道谢,“那我们要三十颗馄饨,分两碗。”

    摊主,“瞧您跟您家娘子都是好看的相貌,我送您十颗,也方便均匀分两碗。”

    褚休,“谢您了。”

    摊主去忙活,褚休慢悠悠凑头问于念,“嫌我话多?”

    于念连忙摇头。

    亏得她多聊几句,现在送十颗馄饨呢,不多不多,秀秀的话一点都不多。

    褚休哼哼,“那就是嫌我跟别人说话冷落你了?”

    于念,“?”

    褚休想了想,“也是,好不容易有时间亲热了,我哪能光跟别人聊天不管你呢。”

    于念更是摇头。

    褚休已经自顾自得出结论,“还是留在房里单独陪你的时间太少了啊。”

    于念就差疯狂摇头了!

    见褚休还要说话,于念坐直了,木着脸瞪她。

    褚休这才正经起来,笑着说,“不逗你了不逗你了,尝尝丁香馄饨。”

    于念以为丁香馄饨就是捏成丁香模样或是丁香颜色的馄饨,结果两个大海碗端上来,她低头朝里看,才发现不是她想的那样。

    摊主将面粉加入碱水和清水制成小馄饨皮,馅心是肉末加盐跟清水搅拌,上劲后撒上丁香粉继续拌匀。

    锅里水开后,将馄饨挨个放进去,煮熟后慢慢捞出。

    这跟寻常馄饨相同,唯一不同只有汤。

    丁香馄饨的汤是鸡汤,再往上撒点熟青豆跟熟火腿片、熟香菇片点缀。

    褚休尝了口,汤清味鲜,“好吃。”

    摊主笑着拱手。

    虽说味道好吃,奈何于念胃口小。

    她没吃完的就放在旁边,褚休动作熟练自然的端过来,用她的勺子吃她剩的馄饨。

    于念侧眸朝别处看,捏着手指,悄悄红了耳朵尖。

    好似她俩不是成亲了小半年,而是刚处上半个月。

    褚休越是好奇的看过来,于念脸越热。

    两人回去的时候,还买了只风筝,约着裴景天好出去放风筝。

    “既然是心病,那就得慢慢来。”张叔得知于念哑病不需要吃药后,松了口气。

    褚休也是这么想的,“循序渐进吧,急不得。”

    堂屋里,裴景正在写家书,准备傍晚托人送回清河县,瞧见褚休于念回来,就朝两人招手,“你们要不要顺便带封信回去?”

    “行,正好把念念的事情说给家里听听。”

    褚休将手里的风筝背到身后,摇晃着走过来,“你刚来就寄过家书,这才几天又寄一封。小景儿~离家半个月,想家了?”

    裴景翻眼皮看他,“……那倒没有。”

    裴景垂着眼将信纸折叠好塞进信封里,面无表情的说,“我祖父说,每隔十天给他寄封信。”

    褚休坐下来,“说来也稀奇,你祖父今年居然没跟你一起来。听说你小叔考童试的时候,他都搬着把椅子坐在外头等。”

    “他年纪大了没办法来回折腾,不然定是要跟着来的,”裴景轻叹,“他要是真跟过来,这会儿估摸着得逼我去迎宾楼了。”

    裴景将信封用火漆封口,自己起身走到旁边,把原先坐着的位置让给褚休,“你坐这儿写。”

    褚休挪过来,顺势将藏在背后的风筝递给裴景,笑着说,“考都考完了,趁机放松一二,你要是不想出去,咱们跟念念就在院里放风筝也行。”

    裴景迟疑着将风筝拿过来。

    褚休卷袖筒,“念念还没放过风筝呢,你就当帮我俩凑个热闹。”

    褚休提笔写家书,写到最后开始喊,“念念。”

    于念从西厢房探头出来。

    褚休笑着招手,“快来快来,你也写写。”

    裴景好奇的站在边上看,“于念会写字了?”

    于念讪讪笑,挪动脚步走到褚休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笔,抿唇认真的在落款处写下:

    念。

    既是她的字,也是她想对哥嫂跟楚楚以及老师和师姐说的话。

    她的字比褚休的字大上几倍,歪歪扭扭的字体算不上多好看,但于念写得很专注,眉毛嘴巴都在用力。

    褚休眉眼弯弯,看看字又看看于念,“我媳妇这字写得真好看,有胳膊有腿的。”

    裴景低头看,“念”字被于念写的都快长腿从纸上跑了,“是挺,……不错的。”

    于念抿唇,眼睛亮亮,低头看看自己的字,又看看褚休的字,脸有些热,伸手想用指腹把自己写的那个盖住。

    褚休连忙拦住她,“墨迹没干。再说了,我才是你老师,要是写的不好看,也是我这个老师没教好。”

    提到这个,裴景拿着风筝问,“你教于念认字教的怎么样了?”

    于念低头吹信纸上的墨,假装听不懂。

    褚休沉吟一瞬,“该教的我都教了,念念该记住的也差不多都记住了吧?”

    褚休侧眸往上看于念,眼尾挑着笑,“念念?”

    于念,“……”

    褚休折叠信纸装信封,语气如常,“那我晚上考考你。”

    于念没进过书院,更没去过学堂,可她此时却跟学堂里的学生差不多的心情。

    ‘考什么?’

    ‘怎么考?’

    晚上,于念坐在床边跟褚休抬手比划:

    ‘我都不记得我学会了什么。’

    那话本分明是白纸黑字,但只要翻开,于念觉得怎么看怎么都是黄的。

    尤其是没看几页两人就滚到床上去了,根本不记得学过什么。

    褚休眨巴眼睛,将油灯放在灯台上,“不记得了?没事我们来复习一下。”

    褚休弯腰,双手撑在于念身体两侧的床板上,鼻尖几乎蹭着她的鼻尖,低声说,“主母问李月儿‘想不想跟我做’,李月儿怎么回答的?”

    于念一下子记起来了,呼吸慢慢变热,尤其是褚休挨的这么近,气息跟她交缠。

    于念眼神飘忽,点点头。

    “我看不见,”褚休闭上眼睛,轻声问,“我要听你说,说你想不想跟我做。”

    于念脸热到不行,抬手捧着褚休的脸颊,亲吻她嘴角。

    饶是她解开了衣带,褚休还是不睁眼。

    褚休耍赖,“念念,想不想。”

    于念嘴巴张开,可那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急得咬唇,求助的看向褚休。

    褚休睁眼看她,循循善诱,“那李月儿是怎么回答夫人的?”

    想。

    李月儿说想。

    于念双手搭在身体两侧,盖在褚休的手背上,握着她的指尖,垂眸试着发声。

    卷长乌黑的眼睫煽动,有些忐忑没自信。

    褚休耐心十足的等着。

    于念鼻尖都出了层细汗,甚至不知道自己试了多久,气音慢慢凝成低哑的音调,缓缓吐出字音:

    “想。”

    于念楞了一瞬,猛地抬眼看褚休,眼眸亮若星辰,难以置信的微微张嘴,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她说出来了!

    褚休毫不犹豫,立马亲吻于念额头,“真棒啊念念!又会说一个字!”

    她夸完就瞧见于念抿唇仰头,像在矜持又得意的摇尾巴。

    光是看着就让人想攥着她的尾巴根,慢慢弄哭她。

    褚休将于念压在身后的被子上,手撑床板,虚压在她身上,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眼睛跟自己眼睛对视。

    褚休,“那你想不想跟我做?”

    于念不能低头躲避,又羞涩的不好对视,便垂了眼睫轻轻点头。

    褚休低低的哄,“念念,我要听你说,听你说给我听。”

    于念心都痒了,双腿忍不住蜷缩起来,咬着下唇颤着眼睫抬眸看褚休,看她温暖明亮的眼睛,看她张扬艳丽的脸,越看越喜欢。

    于念缓慢伸手,双手环着褚休的肩膀,唇瓣贴着她耳廓,轻轻吐口,“想。”

    她把会说的字连成一起,“想,秀秀。”

    “……”

    褚休咬她肩头,恨不得在这块雪白上留下自己的牙印!

    褚休吻住那张比月色还撩人的唇,含糊着,“那今天喂饱你。”

    第63章  放榜。

    春闱三月份开考, 四月份放榜,因为赶在杏花开放的季节,故而春闱的榜单同秋闱的桂榜类似, 被称为杏榜。

    越是临近放榜的日子,小院里的氛围越是略显紧张。

    张婶已经神神叨叨的对着灶神像拜了又拜, 希望灶王爷在天上跟文曲星打个招呼,让家里的两个举人都能中那贡士。

    这事褚休还是听于念说的,听完就笑了,“那张婶该直接去庙里拜文曲星才对, 怎么拜起了灶王爷。”

    于念想法跟张婶一样,比划的理所应当:

    ‘自然是庙里拜文曲星的人太多了, 若是哪个步子没拜对心声没传到天上, 文曲星可能都听不到。’

    京城那么大, 重名重姓的人数不完,莫说别的, 就连同一考场都有同名同姓的两个举人, 只是籍贯所在地方不同罢了。

    这种情况下, 要是拜到别人身上那多亏啊。

    在自家对着灶王爷拜就不同了,这个小院里的褚休跟裴景都只有一个, 住在小院里的灶王爷才不会记错人。

    于念手指飞舞:

    ‘张婶说灶王爷分/身千千万万,住在每家每户, 有事情才会回到天上的主身体里。’

    ‘她买了饴糖糕点,做了大鱼大肉供给灶王爷,这样甜了灶王爷的嘴,灶王爷就会飞回天上跟文曲星打招呼。’

    ‘他们都是神仙, 灶王爷定然能见到文曲星,然后替你和小景美言几句。’

    褚休坐在窗前桌边, 从于念开始“说话”起,她手里握着的书卷就没看过,目光跟注意力全在于念身上。

    见于念信以为真,褚休伸手将她拉过来,昂脸期待的问,“张婶肯定先紧着小景拜,那你有没有替我也拜拜?”

    于念还以为褚休不信这些,都打算在褚休反驳的时候用手指跟她好好掰扯掰扯了,谁知道褚休问的是这个。

    于念抿着唇,眼睛弯弯,眸光闪亮,轻咬下唇:

    ‘拜啦。’

    她亲自做了糕点蒸了包子,趁着热气腾腾香味最浓的时候放在了灶王爷的画像前,希望灶王爷保佑褚休跟裴景,能在文曲星面前多说两句好话。

    于念骄傲:

    ‘我摆了两份,灶王爷一份,还托他给文曲星带一份。’

    对上褚休明亮的眼睛,于念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低头小幅度比划:

    ‘希望两位神仙不要嫌弃我厨艺不好。’

    她是不是也该买点上好的饴糖跟糕点啊,可于念想着诚心,她又闲着没事,干脆自己动手做了。

    她厨艺还行,上回在外头吃了顿丁香馄饨,于念尝过就知道怎么做,回来后做给褚休裴景尝尝,两人都说比外头做的好吃。

    于念自己也觉得还不错。

    褚休看于念,考试这种事情吧,三分靠天意的运气,但七分要靠自己平时的努力。

    她伸手捏了捏于念的脸颊,哼哼着,“神仙肯定喜欢,我媳妇厨艺天下一绝,又亲手做的诚意满满,灶王爷吃完要开心的合不拢嘴了。”

    褚休昂脸看于念,眼睛亮亮,期待的问,“那拜完了吗?”

    于念点头:

    ‘嗯。’

    褚休高兴的放下书,揉着肚子,“那我去尝尝我媳妇的手艺,看书都看饿了。”

    “有糕点跟包子对吧,都是我喜欢吃的。”她大步流星朝灶房走。

    于念跟在后面。  。

    四月初十,春闱放榜。

    天没亮裴景就让丫头春桃去敲褚休的门,听到里面有回应,春桃问道:

    “少爷让我问问解元,要一起去看榜吗?”

    褚休,“去。”

    她起身穿衣服,见于念起来了,也没劝她睡回去。今天这样的日子,于念就是躺在床上也睡不踏实,不如跟着一起去看看。

    三人简单洗漱喝了两口蜂蜜水暖暖肚子就爬上马车。

    张叔坐在车辕上跟车夫一起驾车,扭头朝后说,“等咱们看完榜就去吃饭。”

    这会儿不过卯时中,天还黑着,三人其实也不是特别饿。

    榜纸估摸着要辰时中才会贴出来,之所以来这么早,不过是为了挤在前面占个好位置。

    闲来无事,马车里,褚休握着于念的手指搭在自己腿面上,跟她讲春榜:

    “一般来说,我们考完后就出了贡院,但批阅卷子的考官依旧要留在贡院里面,圈出一个单独的房子,留他们集中阅卷筛选出三百篇文采不错的文章。”

    “待所有文章都选完了,再在这三百篇里面依次排名,最后经得所有考官同意,定出榜首会元。”

    “到这里还不算完事,草拟的名单连同榜首的文章都会送到皇宫里,由皇上过目。皇上点头同意后,礼部那边才在榜纸上重新誊抄中考者的名单,也就是咱们待会儿看见的黄纸春榜。”

    “等京城这边发完榜后,朝廷会快马加鞭将誊抄多份的榜纸分发各省,再由各省誊抄发往各县,依次贴下去,这样所有人都知道谁中考了谁落考了。”

    于念侧头看褚休,眼里的光从刚才到现在越来越亮,眸中的钦佩毫不掩饰。

    被她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褚休活动肩膀腰背挺直,拍着于念的手背,语气轻描淡写不甚在意的问,“我厉害吗?”

    于念重重点头。

    褚休看着她摇头。

    于念脸热,侧眸悄悄看了眼裴景。

    裴景,“……”

    于念轻声说,“嗯。”

    厉害!

    她最近又多会说了几个字,但都是单字,豆子似的一个一个往外蹦。

    只要连贯起来超过三个字,她都说得吃力甚至短暂失声,而叠字中,最字正腔圆听起来跟常人没有半分不同的便是“秀秀”了。

    有时候裴景在东边,都能听到于念气到大声喊“秀秀”,明显是褚休又干了坏事惹恼她了。

    成亲快半年的人了,半点都不稳重,老是招惹自己媳妇。裴景心里偷偷蛐蛐过褚休不止一次。

    听自家媳妇夸自己厉害,褚休满足的不行,看得裴景满脸莫名其妙。

    今日放榜,裴景心事太重昨夜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人虽起来了精神却一般。

    于念歪头看她,询问的语气,“景?”

    要不是褚休不让,于念会喊“晶晶”,而不是避嫌的问个单字。

    褚休跟着一起看过来,倒不是吃味儿,“精神瞧着不好,要不待会儿你坐上面,我下去给你看榜。”

    顶着他们夫妻俩关心的目光,裴景心里微热,打起精神,“不碍事,看完我就回去补觉。”

    褚休点头,“行。”

    说着又偷偷挠于念手心,将自家媳妇的目光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

    马车悠悠往前,最后停在偏外围的地方。

    榜纸会贴在贡院外头的贡墙上,为了让考生能看榜,所有车马轿子都要停在远处不得靠近。

    裴景跟褚休从马车里钻出来,张叔将手里灯笼递给两人。

    褚休伸手接过,“我来吧。”

    她个头高,挑着灯笼能看清榜纸。

    褚休扭身跟于念说,“念念你在车上等我俩,前面人多,你过去别被挤着。”

    每届看榜的时候都是人挤人,经常人看完榜都走了鞋还留在地上。

    于念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朝外看。

    外头黑乎乎的,可一个又一个的灯笼光亮像夏季夜里的萤火虫,从四面八方缓缓聚到一块儿,挨在贡墙下面,没一会儿于念就找到褚休跟裴景了。

    秀秀说京城里的举人约莫有三五千人,而春闱就是要在这么多人里面挑出前三百名。

    于念紧张的咬着下唇,手指攥握车帘,要不是怕给褚休裴景添麻烦,连她都恨不得贴在墙边守着那块空白的地方,这样榜纸贴上去第一眼就能看见。

    等了好久,又好像没等好久,远处传来官兵开道专用的锣声。

    于念恍惚回神,才发现远处的天都亮了。

    可惜今天阴天,晨曦光亮不够清晰,全然不似天好时露出的晨光。

    灰蒙蒙的天,说不定要下雨。

    “放榜了——”

    听见声音,于念立马收回注意力,将车帘掀到最高处,急忙探头朝外看。

    哪怕这样,马车的车窗还是太小了,看不到全部。

    于念抿唇弯腰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上朝前看。

    官兵开道,空出一条路,四人抬着软轿,轿里坐着礼部侍郎。

    灯笼跟天光融为一体,于念远远的能看到有人往墙上刷浆糊,随后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人将榜纸贴在贡墙上。

    他前脚轿子才走,后脚看榜的举人们便挤上前。

    纸上的字密密麻麻,离那么远,于念看不清也不认识。

    她急的左右轻轻跺脚,无意识的攥紧手指,紧张到呼吸缓慢,遥望着前方。

    “这……这榜不对!”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有人跟着喊起来。

    “这榜不对!”

    “我不服,我要求公开验卷,这榜不对!”

    “我与榜八十三同乡,他举人排名倒数我排名第五,凭什么春榜他在八十三而我榜上无名!我也要求公开验卷!”

    他喊完,有反驳的声音小声响起,“你就不允许人家超常发挥,这才考个好名次?”

    “放你他爹的狗屁!他什么水平我心里没数!你站出来,我要看看是谁在说话!”

    他往榜前一站,背对着贡墙面对着所有举人,“我要求验卷,这份榜单,我付见山不服!”

    褚休提高了灯笼朝墙纸上看,不管看多少次都是第一眼看过的结果。

    满满三百人的榜纸,她排榜首,定为会元,而本该在榜上,甚至排名应该很靠前的裴景……

    此次,榜上无名。

    裴景愣怔怔看着眼前的榜纸,垂眸回想自己开考后的每一处细节。

    她没出错,从答卷到填写籍贯名字,她都没出错。

    她知道这是自己挣脱后院唯一的机会,小心到再小心,谨慎到最谨慎,怎么可能会马虎出错!

    可榜纸上莫说来自于清河县的裴景了,就是连同名同姓的人都没有。

    裴景扭头看褚休,声音微哑,“褚兄……”

    她喊的艰难,因为褚休就在榜上,还是榜首解元。她要是公然说这榜不对,那置褚休于何地?

    褚休伸手搭在他肩上,眸光清亮塞晨曦,缓声说,“小景,我信你的才学,也信我自己的实力。你也要信你,信我。”

    裴景望着褚休,眼眶红了又红,垂在身旁的双手紧攥成拳。

    裴景深呼吸,朝前看,坚定的抬起头,大声道:“这榜不对,我也要求公开验卷!”

    她往前跨步,挤开身前的人,站在贡墙前面,“学生裴景,恳请礼部,公开所有卷子!”

    不止她一人,所有觉得榜不对的人,都跟着举拳闹起来。

    三五千举人,有几乎半数以上的人都觉得这榜不对,要求重审卷子或者公开所有考卷。

    嘈杂吵嚷的声音里,褚休站在原地不动,唯独握紧手里灯笼,提高了将榜纸上的所有名字再看一遍记在心里,然后开始在人群中找人。

    应考的举人里,褚休只认识两个人,一是榜上无名的裴景,二是——

    排名第二的,李礼。

    第64章  “此榜不公,请求重审!”

    寅时中, 太子府。

    “这是今年春闱的贡士名单?”太子打着哈欠皱眉过来,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不耐烦,明显没睡醒。

    书房里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礼部官吏低头垂眼捧着折叠的纸张站在他书案前面。

    他是新立太子,自然要参政议事, 待会儿卯时的朝会他还得去呢。

    “是。”礼部官吏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又立马低头。

    太子穿着雪白绸缎里衣,外头肩上罩着件明黄外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连带子都没系整齐。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定下就是, 能有什么大变动。”太子慢悠悠走到书案后面,伸手将礼部官吏捧着的折纸抽过来, 往后一靠, 坐进舒适宽敞的圈椅里, 靠着椅背打开纸。

    礼部官员垂手回话,“别的没什么大变动, 唯有榜首会元换了个人。”

    “褚休?”太子拧眉, “不是陈艾吗?安山省的解元, 也有学识,最重要的是识时务, 把他推为榜首会元旁人也挑不出毛病,父皇那里也能过关。”

    礼部官吏, “原本是这般想的,可阅卷的官员共二十人,只有十五名官员是咱们的人,剩下五名年事已高又古板固执, 没能收拢成功。”

    “阅卷时,这五人咬死了要定褚休为会元, 其余的可以不管,但会元必须是褚休。因为他文章写的太好了,不管怎么看,都该是榜首。”

    礼部官吏往上抬眼,余光扫见太子皱眉不悦,立马说道:“而且这个褚休的确有真本事,就是咱那十五名官员看完他的卷子,也……”

    也没办法昧着文人的良心,非说陈艾写得好。

    “尤其是这个褚休是清河县出身,年前清河县何县令不是送上来一副‘寿’礼吗,‘寿’字就是由他执笔定的框架。”

    这事太子知道,“当时姑姑不是亲自过去看了吗,虽没明着招揽,但她那意思明眼人都知道。”

    亏得武秀开个好头,要不然他也不敢借着春闱这么放肆。

    太子将纸往桌面上一扔,“这跟春闱会元有什么关系,他是姑姑的人,让他榜上有名就行,何必推成会元。”

    陈艾的文章可以用“推”这个字,褚休的文章不需要。

    只是太子年少气盛,今年不过二十三,礼部官员可没这个胆子顶撞他,只道:

    “那寿礼送到宫中,皇上看见后夸了好几句,听闻褚休在这届春闱应考的举子里,皇上表态说很是期待他的文章能否像字一样,朝气蓬勃生机活力。”

    “我们的人考虑到这个因素,怕有什么变故,也怕皇上见褚休不是会元点名要看他的文章,只得把陈艾的名字往后挪。”

    陈艾莫说榜首了,他连第二都不如,愣是排到第十去了。

    太子纳闷起来,“寿礼这么多,父皇是怎么注意到小小清河县寿礼的?”

    礼部官吏,“听说那天武秀长公主正巧留下陪皇上吃午饭,见到寿礼送来,就提了一句。”

    “又是她!”太子瞬间挂了脸色,“她迟早要外嫁离开皇室,手却越伸越长,真不知道孤这姑姑想做什么,难道想做武皇不成!”

    礼部官员吓得眼皮直跳,恨不得不在这书房里。

    太子深呼吸,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烦躁的说道:“那其他人呢?”

    礼部官吏松了口气,“其他人都在榜上,三百名贡士,咱们的人占了两百三十一个。”

    “剩下的人都是随机挑选,殿下放心,今年康王门下的学生,除褚休外,一个在榜的都没有。”

    褚休甚至不算康王门下,因为他说自己有个秀才老师,婉拒了所有门路。

    “那就好,”太子又靠回去,闭上眼睛,声音越发慵懒:

    “姑姑腿脚利索,又被父皇当女儿惯着宠坏了,有那不该有的野心也正常,可孤那好大哥瘸子一个,人都困在轮椅上了,今年竟还想跟我争一争呢。”

    太子缓慢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宽大无瑕的掌心,笑了,“孤要是隐忍不发,他们还当本朝没有太子呢。”

    “放榜去吧,”太子起身,拢着身上衣服,“也快早朝了。”

    今日春闱放榜,朝会内容必然围着春闱展开。

    所有阅卷考官都还留在贡院里,要等今天傍晚放榜结束,才能回家休息。

    这事由礼部负责,皇上无需多问细节,说完春闱,就该是下面的殿试了。

    提到会元的时候,太子看了好几眼站在对面同样有听政权力的长公主,对方都老神在在,冷峻英气的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太子心道她最好什么都别想!

    前朝都已经说到殿试的事情了,而后方礼部却因为春闱炸开了锅。

    “大人不好了,考生们在贡墙那边闹起来了!”  。

    贡墙下面,褚休提着灯笼找人,不往后面找,只往前面看。

    以李礼的性格,放榜这天肯定比她跟裴景来得早,甚至更靠前。

    果不其然。

    “李兄!”褚休大喊。

    李礼听见动静踮脚左右看,瞧见褚休那身熟悉的枣红色衣服后,立马笑着上前拱手恭喜,真心实意,“恭喜褚兄夺得榜首会元。”

    褚休看着他的眼睛,挑唇一笑,“假榜的榜首有什么好恭喜的。”

    李礼嘴角的弧度瞬间僵住,眼神飘忽着左右看,讪讪放下手,* 一时不知怎么接褚休的话。

    他抬手抵唇清咳两句,往前半步,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跟褚休说,“褚兄,我私以为咱们的交情,还没好到能谈这个。”

    他们是客套寒暄的表面关系,说难听点,褚休跟他一个第一一个第二,殿试是甚至是竞争的敌对关系,怎么褚休上来就跟他讲这种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褚休见李礼想躲,伸手隔着衣袖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开门见山,“李兄觉得这榜如何?”

    “以我的名次来看,我自然是觉得极好,”李礼睁圆了眼睛说,“真才实学,褚兄要是不信,我可以当场把我的文章背给你听,你要是觉得我不配上榜,那我跪下认你当爹!”

    李礼作为春榜的得力者,自然觉得这榜不错,虽然输给了褚休,但他勉强还算服气,尤其是他是靠真本事上的榜,更觉得问心无愧。

    此时他们闹他们的,李礼不想沾惹麻烦,甚至自私些想,考不上大不了你们下次再考,为什么要在他考上的时候这么闹。

    褚休称赞,“我就欣赏李兄的这份坦率!”

    李礼脸皮燥热,一时不敢看他那双明亮如曦光的眼睛。

    跟眼前的褚休比起来,李礼觉得自己就像这会儿的天气,阴沉沉的,早已瞧不见光了。而褚休却是艳阳天里的晨曦,冬日中的暖阳,朝气蓬勃温暖明亮,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颓然低头,破罐子破摔,甩袖说,“你有什么话想问?”

    褚休对明白人也不说废话,“我的确不是怀疑李兄的名次,我真是有件事情想请教李兄。”

    李礼抬眼看过去,脸皮绷紧,眼睛直直望着褚休,嘴唇上下无声煽动,心里垂死挣扎,祈求褚休问的不是那件事。

    褚休直白开口,索要名单,“太子门下所有考生的姓名,李兄记得多少?”

    李礼一拍大腿,咬着牙,“我就知道!”

    看见榜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他不是蠢货,褚休更不是。

    “你已经是榜首会元,何必掺和这个,说不定惹来麻烦。”李礼眉头拧的能夹死苍蝇,试着劝他。

    “这事都摆在了明面上,你还不懂吗,那人说不定以后是我们要俯首称臣跪拜的人,何必闹这一出绝了自己的路。”

    李礼看见榜纸的那一刻也大为震惊,不敢相信当朝太子会把算计写在明面上。

    可他细想,说不定太子猖狂嚣张的背后有所依仗,这才做的明目张胆毫不遮掩。

    褚休要是这时候站出来,可能要折进去。

    如今已然巳时,天光本该大亮却阴沉,头顶铅云厚重,一层叠着一层,沉甸甸的往下压,似乎随时会下雨。

    褚休手中灯笼的蜡是出门时新换的,现在是燃烧的最旺盛光亮最明显的时候。

    褚休挑高手里的这盏灯笼,用它散发出来的光,驱散眼前的灰蒙蒙,“我自然知道我是榜首,也知道这事是大鱼们的争斗,我等虾米静待结果就是。”

    从进京拜老师开始,褚休就隐约算到了今天。

    她甚至提前劝小景拜到康王门下,为的就是躲避祸事,免得被波及无辜。

    可结果如何,她们屈服忍让的结果就写在眼前的那榜上!

    既然是大鱼们的争斗,那不妨让虾米们聚集起来把水彻底搅浑!

    就算做鱼食,她也有选择的权力。

    她们从进京起就不再是纯粹的考生,官场的争斗朝堂的算计,在她们春闱开考前,就已经开始了。

    这对吗,这不对!

    小景说过,想要一个单纯公平公正的考试,有那么难吗!

    女子不行,那她装成了男子,也不行吗!

    “我不要别的,我要个公道,为小景,为今年春闱的考生,为往后每一届的考生,要个公道。”

    褚休看向那张明黄的纸,望着自己写在榜首的名字,“就因为我是榜首,我来闹,才能把事情闹的更大。”

    连榜首都说这榜不对,那这榜,就是不对。

    李礼怔怔的望着褚休,“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没什么脾气,远不如裴兄有棱角。”

    褚休笑着拱手,“那你还是认识我的时间太短了,我成亲之前,其实算是书院里的刺头人物。”

    李礼笑了,缓缓摇头,往后退半步,朝褚休认真作揖,“往后时间还长,还请多多请教。”

    他记性不差,指着榜上的名字,挨个点给褚休看,“三百人的榜,二百三十人,哦,算上我,二百三十一人都是拜过安先生的,迎宾楼那次我见过榜十陈艾,就那阵势,我以为他得是榜首来着。”

    褚休双手抱怀微微扬眉,“可惜喽,碰上我这个莫欺人年少的‘寿’王。”

    她要不是之前在清河县提前争出个名声,这次怕是要跟小景一样,榜上无名了。

    褚休扭头朝远处看,然后把灯笼递给李礼,“我懂李兄难处,你只管帮我拿着灯笼就是。我家媳妇就在前面那辆马车上,你帮我同她说一声让她放心,我去买个东西就回来。”

    李礼接过灯笼,只觉得冰凉的灯柄都被褚休攥的滚热,连带着他早已麻木的心都燃起几分少年义气。

    他跟着往前走几步,问,“还有别的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褚休嘶了声,一拍脑门,“还真有。”

    李礼,“……”

    大意了。

    他客套习惯了,谁曾想褚休真张嘴接受。

    褚休笑着伸手,“出来的急,身上没带银钱,你先借我点,我回头让我媳妇还你。”

    李礼,“…………”

    李礼把钱袋子从腰带处扯下来拍进他掌心里,“拿去就是。”

    褚休接过后,挤开人群朝街上跑。

    李礼属实好奇他这个时候要去买什么。

    天慢慢下起小雨,考生们聚在贡墙前面,迟迟不肯散去。

    他们各有各的难处,为的不过是这条青云路,谁甘心就这么走了。哪怕豁出命,他们也要个春闱的公道,不止为自己,也为后人。

    大姜科考才开始没几届,要是这届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往后只会一届黑过一届,那天下读书人,就真没有出路了。

    裴景更不愿意走。

    她不服,牺牲自己性别不能见人的裴晶不服,寒窗苦读十多年的裴景更不服。

    她为长公主的名声出过头写过话本,今日也要为自己争一回。

    一刻钟后,褚休满头是汗的回来。

    她抬臂用潮湿的衣服蹭掉脸上的汗珠跟雨水,笔直站在考生外围,猛地敲响手里的铜锣。

    “咚”的声——

    锣声震耳,几乎响彻整片京城的天空。

    所有人顺着动静都朝她看过来。

    “是会元?”

    褚休扬声道:“我褚休,秋闱榜首解元,今朝春闱会元,要求礼部公开重审考卷。”

    “我认为,此榜不公,请求重审!”

    有人大喊,“是会元!此榜不公,请求重审!”

    “此榜不公,请求重审!”

    褚休越过人群看向裴景跟李礼,裴景眼眶通红,朝她拱手作揖,李礼亦是。

    考生们刚闹起来的时候,礼部官员,“每届都是,闹一会儿就散了。”

    毕竟哪一个落榜的能甘心,不得嚎叫两句,认为世事不公苍天不公啥都不公。

    可闹榜的考生们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

    礼部官员开始慌了,望着天色说,“没事没事,下雨了他们就散了。”

    下雨了,他们没等来考生散场,反而等来了榜首会元的锣声。

    这事已然闹大,不是礼部能收场的了,甚至不是太子能收场了事。

    礼部侍郎没有办法,赶在了朝会即将散朝的最后一瞬,穿着身被雨打湿的深红色官服,进了金殿。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的轿辇出了宫门。

    “长公主到——”

    御林军重甲开道,沉重整齐的脚步声后,是一顶朴实无华的青顶轿子,轿子两边挂着灯笼,灯光明亮,映出上面的字:

    华。

    方才皇上朝堂大怒,着长公主跟太子一并处理闹榜一事,看看到底是考生无理取闹,还是科场有人舞弊徇私。

    轿辇停下,天使撑伞上前遮在轿前。

    这场闹事以褚休裴景跟付见山为首,如今主事的人到了,自然是他们三个上前回话。

    本来该遮在长公主头上的明黄大伞,被长公主示意天使,撑着遮在了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却咬牙强撑的裴景头上。

    武秀站在轿子前面,抬眸扫了众人一眼,不怒自威的天威下,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性别。

    姜华双手搭在身后,开口便是她独特的沙哑嗓音,“所有觉得此榜不公的举人,京兆尹府门口见。”

    第65章  “不公在何处?”

    贡墙这一趟, 长公主其实可以不来的。

    可上千名举子聚在这里,淋着雨只求一个公道,如果无人出面安抚, 未免寒了天下文士的心。

    不说民间的,只道朝堂上的文官, 哪个不是通过科考选拔上来的。

    本朝的前朝的,甚至因为大学问被人举荐上来的,哪个不是文人出身。

    这届的考生闹成这样,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今朝这一场的春闱, 影响也从他们这几千举人变成了全天下的读书人。

    作为被皇上钦点调查此案的长公主跟太子,必须有一人过来面对举子, 给他们一个交代和说法。

    这种大好的拉拢人心立形象的事情, 太子自然更想要!

    奈何他管着礼部负责今年春闱, 出事后就被皇上留下痛骂了一顿,他走不开, 只能长公主走一趟贡墙。

    武秀不是话多的人, 更不喜欢那些花团锦簇的言语, 与其站在雨里让举子们听她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虚话然后做出感动的虚假表情,还不如彼此都少淋点雨, 开口言简意赅的给他们指了条路——

    京兆尹府衙门。

    此案将在那儿审。

    长公主上轿离开,走之前侧眸朝后看了眼, “春风,你留下帮他撑伞。”

    “是。”

    春风就是站在裴景身边,给裴景撑着那把明黄大伞的白面天使,他跟褚休裴景, 在清河县的亲名堂前,有过一面之缘。

    长公主一走, 众人的眼神必不可免的落在了那把象征着皇室身份的明黄伞面上,然后顺着伞看向伞下站着的裴景。

    这伞为何只打在裴景自己头上?

    莫非裴景真像外头所传,其实是长公主门下的门生,这才得到长公主一把伞的偏爱?

    褚休垂着眼,面色如常,借着抖落湿漉漉衣摆的功夫,趁着无人注意,抬脚飞快的在裴景的脚下踩了一下!

    裴景吃痛抽气,本来就苍白的脸这会儿更没了血色,人虚弱的差点两眼一翻原地躺下去,“?!”

    裴景面容痛苦又不能公然抱着脚原地转圈嗷嗷叫,只得隐晦的侧眸看褚休。

    依照她对褚休的了解,褚休不会无缘无故在这种时候突然踩她一脚,所以她挨了疼也没声张质问,而是悄悄看褚休。

    春风反应明显最快,褚休踩完裴景身形摇晃的时候,他就单手扶住虚弱的裴景,不大不小的声音劝起来:

    “举人务必撑住,皇上已经着长公主跟太子过问此事,朝廷定会给天下举子一个公道。”

    “何况您不止自己一人,您还有同窗跟身后的所有举人呢。”

    众人恍然,顺着裴景看到了裴景身边的褚休跟付见山。

    褚休腰背挺拔,长手长脚的高挑个儿,让人打眼难忘。付见山身板虽不算魁伟,但却是二十多岁年轻人该有的健康体型和体魄。

    站在旁边给裴景做对比,他们才发现裴景清瘦又虚弱。

    头发湿着眼睫湿着,脸上也有雨痕,双唇没有血色,天好时文静秀气的脸,在此刻的雨天里白的像水中爬出来的水鬼。

    那伞撑在裴景头上,挡去了微凉的雨水,免得他没等到公道人就先倒了下去。

    长公主对他们这些考生真是观察细致,也用心良苦啊。

    褚休这才放下衣摆,看向付见山,“付兄。”

    付见山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眼神坚定中气十足,“走,咱们去京兆尹府衙门,看看朝廷怎么处理此事。若是不公,我愿以热血洗污浊!”

    “我辈文人,要给自己,给后人争条公道的科考路出来!”

    他喊出来,瞬间将所有举子刚才跑偏分散的心思重新凝聚到一起。

    他们如今必须凝成一条绳劲往一处使才行!  。

    京兆尹府的作用就跟清河县的县衙作用类似,管整片京城的治安跟接收大小官司。

    鸡毛蒜皮的,他就自己处理了,惊天动地的,那就上报刑部跟大理寺,由他们做主定夺。

    今日考生聚在贡墙前面迟迟不散,属于聚众闹事,的确该京兆尹府衙门管。

    事情刚闹起来的时候,官差就问京兆尹,“司大人,这事怎么办?”

    派兵出去驱赶吧,那都是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人,真赶出个好歹出来,文人闹事可以轻飘飘的掀过去,他们暴力镇压却是重罪。

    要是不驱赶吧,礼部那边又派人递话过来,说贡墙边上有考生闹事,且越演越烈。

    京兆尹府天子脚下,处理的向来都是这种两头为难横竖都不讨好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京兆尹才三年一换,每一个都干不长久。

    司大人也愁,抱着自己的官帽站在屋檐下看雨幕,“这事关乎国本,我一人不能做主,你去问问左冯翊,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官差去问左冯翊。

    左冯翊从前头跑过来,见司大人站在那里,自己也挨过去站着,两人手捧官帽,齐声说话,“不妨问问右扶风,看他如何说。”

    片刻之后,屋檐下站着京兆尹府三位管事的大人,“……”

    事情被三人车轱辘似的拖到了这一步,总算越过京兆尹府闹到了朝堂上。

    上头给出指示,着长公主跟太子负责此事,礼部跟翰林院皆派一人过来协助,礼部来的是尚书莫大人,翰林院来的是翰林学士龚学士。

    几顶软轿先后停在京兆尹府后门,待人到齐,便可以开衙审案了。

    这事闹的大,加上是雨天,莫说举人,就连街上商铺跟百姓都关上家门过来看审案。

    不大不小的京兆尹府衙门,从大堂到门外,被挤的水泄不通。

    太子坐在花厅里背靠椅背右腿叠左腿,掸着身上刚换的干净衣袍,才听见外头吵闹声眉头瞬间就拧起来。

    他抬手,让司大人把县衙大门关了,“一群读书人把事情闹成这样已经不像话了,难不成还要全京城百姓都来围观文人不雅的一面?”

    审案也分两种,能公开审的跟不能公开审的。

    礼部尚书老神在在不说话,翰林学士龚学士却拱手行礼,“太子,今日这门不能关,这门若是关上,公道二字便不清白了,这案也白审。”

    太子抬眼看龚学士,恍惚道:“哦,我记起来了,你是我大哥举荐的人。”

    “太子好记性,臣的确是康王殿下举荐的,但也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龚学士面无表情的说,“皇上钦点两位殿下以及我跟尚书大人过来,为的就是还科考一片清正公道。”

    “今日这门一关,关上的不是嘈杂吵闹,而是天下人对朝廷的信任,以及日后三榜结果能否再以公正二字服众。”

    龚学士看向太子,“若是不能,那设考场的意义在哪里,考试设置科目的意义又在何处,甚至评卷的标准都可废弃,只因公正缺失,一切皆是过场。”

    “敢问殿下,若真如此,日后还有谁愿意寒窗苦读静心读书?我大姜,还怎么寻得真正可用的人才?”

    “他们今日‘闹’榜,并没有折损文人的清高傲骨,反而是这份傲骨,撑起他们的这一闹。”

    龚学士是翰林院学士,今年已经四十八岁,哪怕他坐着说话,一旦开口,气势铺开,绝不是年少新立的太子能招架的。

    他对上敢忤逆皇上,对下愿意拱手请小辈借他文书一观,这样的人今日过来,可不是来怕太子手里的那点皇权的。

    龚大人说完震袖搭在椅子扶手上,抬眼往前望,古板执拗又有脾气,“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同意关门审案。你要是关门,那我就不去。”

    太子,“……”

    司大人讪讪笑着,看向太子。

    太子现在左右为难也是头疼,正巧这时,他余光瞥见一抹深红到发紫的裙摆,立马开口:

    “姑姑可算来了,我这从皇宫回了趟太子府,又从太子府赶来京兆尹府,都比姑姑快。”

    太子笑着说,“定是给姑姑抬轿的几人偷懒耍滑,耽误了姑姑的时间,还是说姑姑在贡墙那边逗留的时间太久了啊?”

    “见过长公主殿下。”

    除太子外,连带着龚学士一起,都起身给武秀行礼。

    武秀穿的还是早朝时那身长公主朝服——

    深红色的绸面料子,宽口的袖筒,交襟的领子,腰腹下的裙摆上是用金线绣出来的翱翔凤凰,金黄凤尾随着衣摆点在鞋面上。

    她这套长公主的朝服并非冗杂繁琐的大裙摆,干脆利落的如同官袍。

    武秀连个眼神都没给太子,只问司大人,“大堂庭院里的杂物清空了吗?”

    司大人立马回道:“早已清空。”

    武秀,“大门打开,让举子进来,你我准备升堂问案。”

    这才看了眼太子,说完连坐都没坐,直接抬脚往外走。

    京兆尹府的三位大人因为衙门被征用,本该清闲的人,这会儿却陀螺般忙起来,既要安排举人进来,又要防止人多推搡路滑摔倒。

    因此一见长公主裙摆凤尾动了,连忙百鸟朝凤似的跟着动起来。

    准备开衙审案了,龚学士双手背在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快步跟上。

    花厅里一时间只剩两人。

    礼部尚书看向太子,虽没说什么但人已经站了起来,太子沉着脸不情不愿起身,甩袖迈步往前走。

    “大家别挤大家别挤。”

    官兵用肉身开路,让举子们先进大堂。

    外头还下着雨,撑伞太遮挡视线,斗笠的话一时又凑不齐,考生们全都扯着衣袖遮在头顶,淋透了衣服都要往里看。

    为了让大家都能瞧见里头具体情况,前排的就蹲下,中间的弯着腰,后面的站起来。

    其余百姓围在门口跟外头,打伞的打伞,戴斗笠的戴斗笠,要是觉得瞧不见了,只能自带板凳踩着凳子往里看,甚至有些人爬上了衙门的墙头。

    司大人站在檐下看的眼皮直跳,然后假装雨太大看不清,墙头上有没有人什么的,统统都看不清。

    李礼左手铜锣右手灯笼,左右挪动用身板往前咕涌出几分空间,招呼后头的于念跟张叔张婶赶紧跟上。

    张婶搂着护着于念往前走,免得身板单薄的她被挤到别处,“这都什么事情啊,怎么那么大的一个榜还能出问题。我家少爷读书多年容易吗……”

    张叔低声,“今日人多你小声些,可别说错了话咱们有理变无理。”

    “有理就是有理,无理就是无理,哪能有理变无理,”张婶嘟囔着,“怎么灶王爷收了东西不办事,我要烧香跟玉帝告他!”

    “……”

    李礼忍不住扭头插话,“婶儿,这哪里是神仙的事情,这分明是凡人打架,神仙也没办法插手。”

    张婶无助,“那你说怎么办?”

    李礼朝前示意,“我说有什么用,凡人的事情,自然得人来解决。这不,准备要升堂了吗。”

    “要升堂了,怎么还不见我家少爷跟解元?”张婶踮脚左右看,着急的不行,就怕还没开始审案,朝廷的人先把解元跟少爷扣下来了。

    李礼往后看,“来了。”

    于念全程不敢多说话,只跟着认识的张叔张婶往前走,连李礼的话都不多听多信。

    这会儿人多,她才跟着李礼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见了褚休跟裴景。

    于念眼睛一下子活过来,咬紧了唇挣扎着往前挤,拼命挤到官兵身后,眼睛直直望向褚休。

    秀秀。

    秀秀衣服湿透,好在她出门谨慎,这会儿就算外衣贴在身上也没事。

    小景倒是脸色苍白,于念心疼的不行,因为小景昨天才来的月事,她还给小景煮了碗红糖姜茶,谁知今日就淋了雨。

    褚休自然也看见于念了。

    她似乎要往这边走。

    于念瞧见了,立马心有灵犀的朝前伸手。

    褚休看于念的胳膊费劲往前伸,勉强将手指从官兵肩后探了过来。

    这是于念第一次主动伸手要抓住些什么。

    褚休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指尖用力攥了一下,“别怕,没事儿的。”

    短短六个字,说完就松开,脚步不变,随着其余两人大步往前走。

    褚休时间太急了,前头已经升堂,她跟小景和付兄是带头闹事的举人,自然要被传唤到堂上。

    多余的话根本来不及说。

    于念心尖都颤了颤,目光晃动,眼里水雾弥漫,慢慢模糊了褚休挺拔的背影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于念被人流推搡着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张婶身边。

    她低头,将被褚休潮湿滚热的双手握过的指尖用另只手拢住,抵在胸口处,一垂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此榜不公,请求重审!”

    大堂庭院里,举人们再次喊起来。

    于念呼吸轻颤,抹干了眼泪朝前看,眼睛认真专注盯着前方,嘴里无意识跟着其余声音呢喃着,“不、不公。”

    张婶听见了,眼睛睁圆,诧异的看向于念,“娘子。”

    她能说两个字了。

    惊堂木拍响,“啪”的声,打断堂上堂下所有声音,似乎连雨声都静了下来。

    司大人坐主位,朝堂上下来的四位分别两两坐在堂下两边,左冯翊右扶风两位大人代替师爷,坐在书案后面,分别手持毛笔,埋头记录堂上的一言一行。

    褚休裴景付见山,三人不算春闱功名,那也是举人身份,有堂上免跪的资格,如今站在下面等问话。

    司大人开口,声音缓慢清晰,连站在衙门门口的人都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作为本届考生,为何公然带头聚众闹事,你们认为此榜不公,不公在何处?”

    “今日若是不能答出个子丑寅卯,则以‘聚众闹事’的罪名,杖责三十大板!举人贡士,皆不例外!”

    第66章  ‘小景是姑娘,不能去医馆。’

    所有人都觉得此榜不公, 那不公在何处?不公在自己榜上无名?

    你以为你有真学识,你以为你该榜上有名,所以落榜的你认定此榜不公?

    要真是如此, 那这天下就没有让所有人都觉得满意的“公平”榜。

    裴景不在榜上,付见山也不在榜上, 堂上唯一有资格开口说话的人,是榜首会元——

    褚休。

    她在榜上,她甚至在榜首,但依旧认为此榜不公。

    司大人疑惑, “你已然是榜首,你还觉得哪里不公?”

    太子也悠闲自在的看向褚休。

    多简单的事情, 他要是褚休, 他就直白的说:

    “不公在三百人的榜太子的人占了两百三十一人, 这哪里是春榜,这分明是太子榜啊。”

    只要褚休这么说, 那今日这场争辩就不是科考之争了, 而是朝堂/党/争。

    一旦事情沾上党/争, 但科考清正不清正的谁还在意。

    就是往上告知父皇,那也是有人容不下他这个新立太子, 要借这事弄他,他就是有罪也立马减轻七分, 剩下的三分随便斥责两句也就过去了。

    这便是太子有恃无恐的原因。

    他要把今日闹榜的事情,用春闱拜师一事,引到他、康王、武秀的朝堂争斗上。

    褚休站在堂下,一身洗到快褪色的枣红色衣袍被雨淋湿后, 颜色越发深红。

    众人在上,他在下。太子眼里, 他就是那砧板上的一尾红鳍笛鲷,不管怎么挣扎都没用。

    褚休拱手,抬起下巴,公然喊道:“学生就是觉得不公,不公在学生的水平怎么仅是榜首!依我之才,何止榜首!”

    堂上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褚休会这么说,他觉得不公的地方,居然是因为这个?!

    难道不该是他同窗好友裴景榜上无名吗?

    难道不该是太子的人在榜上占了三分之二吗!

    褚休神态傲气到不行,脸都是抬起来的,丝毫不提别的,只说榜首一事,显然是真心觉得不服。

    “……”

    太子听完也是一愣,有种宰鱼剔鳞的时候,刀还没落下,鱼就突然跳下来用尾巴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然后蹦跶着跳回水里,大摇大摆游走了。

    游走了?

    褚休这算哪门子的回答!

    太子都想叫御医来给褚休看看,看他是不是淋雨淋多了,脑子里进水了。

    哪有人得了榜首会元还不知足的,他想要什么,想要登天吗。

    同行的裴景跟付见山也是一怔,一左一右睁圆了眼睛侧头看中间站着的褚休,都很‘气恼’!

    礼部尚书莫大人皱眉,呵斥道:“胡闹!”

    “你煽动那么多举人陪你闹事,竟只因为你觉得你不止榜首会元?历朝历代规定,不管考的多好,春闱榜首就是会元,你要是不服气,殿试的时候再去争一争那状元。”

    褚休拱手,“大人觉得我没实力争状元?那不妨将我的卷子拿出来,给在场所有人都看一眼,看看我是恃才傲物瞎胡闹,还是有真才实学大本事。”

    “我不服气,我自然要为自己讨个公道。您莫想用区区会元来堵我的嘴,我的才学比圣人,岂是俗名能定义!”

    今日雨天,天光暗沉。

    褚休站在堂下,一身红衣,嚣张膨胀的堪比旭日东升,非要拨开那层层阴云,露出一丝天光。

    她转身,目下无人不可一世,扬声询问,“有谁不服气,可敢说出你的文章,跟我公堂之上比一比!”

    听到这里,立马有人反应过来,大声道:“我不服!你褚休算什么会元,我要跟你比一比!”

    “我也要!”

    “请礼部调出考卷,我们要跟褚休这个所谓的会元较量一二!灭这厮嚣张气焰!”

    “他若没有真本事,请堂上诸位还我科场清正公平,将他从榜上除名!重新定榜!”

    礼部尚书脸色大变,立马扬声道:

    “你们这是在质疑朝堂不公,认为礼部偏袒徇私,故意将本事不够的褚休定为会元?!”

    褚休拱手,“大人这话不对,不是他们质疑朝堂不公礼部偏袒徇私,而是我个人认为我的学识文采被世俗榜单功名框住了。”

    “我愿以一己之力,挑战今日所有不服我的考生,以此证明我的实力!”

    “大人难道是不信我?若我文章不如他们,凭何位居榜首?若我文章碾压他们,大人为何不让他们同我比试?”

    “我都不惧,大人何惧?”

    她问的掷地有声,堵的尚书无话可言。

    “今日闹榜,皆因我不服我区区榜首之名,而他们不服我为何是榜首,既然彼此不服,不如公开审卷用实力说话。”

    褚休站回来,面朝司大人,拱手作揖:

    “请礼部调出考卷,在公堂之上重新审卷,还科场清正,还榜单公正,也还我褚休傲气。”

    “请大人调出考卷,我们愿跟褚休比一比!我们不服他这个榜首会元!”

    司大人左右看,看长公主看太子,“这……”

    太子望向褚休,右眼皮疯狂跳动。

    考卷自然不能重审,不然事情就变了。

    他只得开口,“我还当褚会元今日不服,是因为你那同窗榜上无名。”

    “他榜上无名实属应该,他文采极差,自然不配上榜,”褚休说道:“随便点个人,文章都比他好上无数倍!”

    裴景立马拱手,“学生不服,学生愿意证明自己实力!学生也是举人,也有文人傲骨,岂能容忍他这般恃才傲物羞辱于我!”

    武人有武人的拳脚较量,文人自然也有文人的文章比试。

    裴景,“请两位殿下跟大人,允许我证明自己。”

    见太子还想开口,长公主抬手,堂下瞬间安静。

    长公主看向裴景,“你要点何人跟你比试?”

    裴景垂眼,“全凭殿下做主,裴景有这份自信,不输任何人。”

    他文文静静一张脸,淋的湿漉漉的,可怜小狗似的,全然不见在清河县时的矜贵秀气,可那挺直的腰背,不管是清河县衙门,还是京兆尹府衙门,都没塌过半寸。

    那日在清河县时,他力挺褚休站出来,认为年少该轻狂。而今日在京兆尹府,褚休言论嚣张到不可一世,只为层层铺路推他出来证明自己。

    两人少年意气跟默契,展现的淋漓尽致,远远超出她的期待。

    长公主笑了,短暂清浅的笑意似凤凰抬眸,让人心头悸动,却又因臣服不敢直视多看,“那本宫替你随机选一个。”

    她侧眸看春风,让春风去外头蒙上眼睛,随便点一人进来。

    春风,“是。”

    好巧不巧,春风选了陈艾。

    原安山省解元,今春闱榜十,陈艾。

    陈艾,“……”

    他今天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陈艾被选出来的那一瞬,太子的脸色都古怪起来。

    他扭身跟长公主说,“姑姑,未免儿戏了些,已经定下的榜,怎能因为他不服气就让榜上的人陪他比试。”

    “他不敢?”武秀淡声道:“他若不敢,那便是他实力不够,既是水平不足,为何能得榜十?还是说我春闱榜十,怕一个落榜的人?”

    有褚休刚才的言论在那里撑着,陈艾只要不比,那就是他不敢,为何不敢?自然是本事不够墨水不足。

    太子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转身看向陈艾,“姑姑尊重裴景的意见,那孤自然也得问问你才算公平,你要同他比吗?”

    文人相轻,何况陈艾是解元,他可能怵褚休,但绝对不怕裴景。

    陈艾从人群里出来,上前拱手,也是傲气,“学生愿意同他比较来证明此榜公正,而他落榜纯属实力不足。”

    太子坐回椅子里,裴景什么水平太子不清楚,也没留意过裴景的文章,毕竟他连褚休都没放眼里,何况连褚休都不如的文静内敛裴景。

    想来也就那点墨水,又因跟褚休同窗,自然学褚休狂到没边* ,连解元都敢挑衅。

    他不了解裴景,但陈艾是解元,肯定有真学识,就是比试也不怕。

    见长公主跟太子都同意这事,加上礼部尚书跟翰林学士也在,司大人抬手,让衙役搬两张过来,放上笔墨纸砚:

    “两位既然是因春闱不服,那便在白纸上默写出你们春闱第三场策论中的前三千字便可。”

    要是全写,怕是要花上两天时间,所以只抽查策论,因为唯有策论才代表考生的思想眼界跟真正灵活运用出来的学识,最能彰显考生的真本事。

    只要策论答的特别好,别的科定然不会有大问题。

    科考中,策论一般会针对兵、农、刑、礼、吏治、河防、工赈等问题进行问答,询问考生对于某一事的看法跟提出如何解决的方案。

    这届也不例外。

    燃香计时,一个时辰三千字,待两人落座提笔后,开始点香。

    大家都是早起看榜,谁也没吃饭,可这会儿谁也不觉得饿,甚至连头顶那雨都习以为常,眼睛只盯着堂中间的裴景跟陈艾,望着两人刷刷舞动的笔杆,以及寸寸燃完的香。

    “时辰到。”

    两人同时停笔。

    陈艾双手拿起白纸,轻轻吹上面笔墨,抬眸看裴景,笑了,“裴兄别怕,左右你都不在榜上,就算再次输给我也不丢人。”

    他看裴景脸色比纸还白,状态比刚才比试前还要差,心里了然。

    裴景定是嘴上猖狂两句而已,实际上半点真本事都没有。

    所以写完才这副姿态,想必心里早就认输了,现在正绞尽脑汁给自己找借口圆面子呢。

    裴景连看他的力气都没有,笔放下的时候,手都在无意识的轻微颤着。

    她攥紧指尖掐着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专注醒神。

    成败就在今日,这场比试已经不再关乎她自己一人,而是全部考生跟科考的公正。褚休在前面替她顶足了压力,她只是默写文章等结果而已,绝不能倒下。

    两张卷子分别递给礼部尚书莫大人以及翰林学士龚学士。

    除他俩外,场上的武秀长公主,太子,以及京兆尹府的三位大人,都有看文章投票的权力。

    众目睽睽之下,不存在任何舞弊徇私的可能。

    太子刚接过陈艾文章的时候,嘴角笑意挑起。

    裴景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嚣张。

    等看完裴景的文章,太子脸色阴沉,心头只有一个答案:

    陈艾输了。

    陈艾文章不差,的确是解元的实力,排在榜十没有问题。

    可裴景文章更好!他没得解元,是因为上头还有个碾压所有解元的褚休在,裴景输给褚休,但并不代表他实力输给陈艾。

    几人看完文章,已然得出结论。

    再多的言辞跟狡辩,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足一提。

    礼部尚书“这这那那”了好一会儿,都没办法迎着所有举子望过来的目光,非要说他个人更喜欢陈艾的文章。

    都不需要宣布结果,光是堂上寂静,所有人就已然知晓答案!

    陈艾不如裴景,可陈艾榜十,裴景无名,难道还不能说明此榜不公?!

    宣布比试名次的时候,陈艾不服,大声说道:“我不服气!”

    司大人只得把裴景的文章拿给他看。

    陈艾脸色渐渐苍白,身形被风吹动似的轻轻晃悠,抖着嘴唇摇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不可能的。

    他猛地抬头,伸手用力指褚休指裴景,“裴景考试的时候,说不定用的并不是这套答案,肯定是褚休事后给她重写了答案,他背下来了,今日才用在了跟我的比试上!”

    “我可以承认我不如褚休,但我绝不承认这是裴景写出来的文章!”

    “这文章作假!肯定不是裴景考试时写的那套!”

    褚休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不给太子反应的机会,立马上前拱手,大声说道:

    “既然陈兄不服,不如让礼部把裴景的卷子抽调出来,用春闱答卷跟今日的文章相比较,就知道结果了。”

    堂上安静无声。

    “闹”榜一事走到现在,因为落榜的裴景刚才赢了榜十的陈艾,从而推出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春闱考卷,要重审。

    裴景赢了陈艾,可他榜上无名,证明此榜不公。

    如果裴景现在的文章跟考试文章不同,那就需要调卷对比,要是答案一样,证明春闱不公。

    礼部横竖都逃不掉一件事情:

    重新审卷,重新定榜。

    太子双手紧攥椅子扶手,勉强挤出笑容,“原来褚会元绕了一大圈,是为了这事?”

    他抬下巴点裴景,“就为了让他榜上有名?”

    太子笑着看向武秀长公主,自家人说话的轻松语气:

    “姑姑之所以答应让裴景重新比试,难道是因为在清河县时就赏识两人的文采?见裴景落榜心有不忍,这才重新给他一次机会?那孤理解了。”

    他慢悠悠的说,“很多人认为此榜不公,无外乎就是榜上三百人,而拜在孤门下的有两百多人,所以有人落榜了便以为是孤在排除异己刻意为之,孤懂。”

    “比如落榜的裴景是姑姑跟大哥门下的人,还有这个付见山,也去拜过康王。”

    “你俩都不在榜上,可拜了我的陈艾却榜上有名,你们看了心头自然不服气,非要一较高低。说到底不就是觉得拜了孤的人,不配上榜吗。”

    “裴景赢了陈艾又如何,陈艾是徒有虚名不该榜十吗?考场变故多又杂,裴景自己写错名字或是其他两场答的狗屁不通也有可能,怎么就以一场的结果认为此榜不公呢。”

    太子眼神陡然严厉,直直的望向褚休裴景跟付见山,“你们好大的胆子,老实交代是被谁指使这才带头闹事,还煽动所有举人对抗朝廷质疑礼部!”

    他把科考公正,再次引向了党/派之争。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褚休跟裴景还有付见山的事情了。  。

    堂上,龚学士掸着袖筒,看向太子,笑着说,“太子莫要吓唬小孩,孩子们只想好好考试要个公道而已,哪有那么多花花心思想这想那。”

    他道:“这事简单的很,裴景到底是什么成分,有没有真才实学,把他的所有卷子调出来看一遍就知道结果了。”

    太子还要说话。

    武秀看向他,“姜朝,你父皇让你我查的是科场舞弊,至于结党营私的事情,等肃清了科场风气还举子们一片清正后,再提其他。”

    “褚休一开始要的公正,不过是名次高低,跟谁拜了谁,以及谁在榜上没有任何关系,你莫要混淆这两件事情。”

    “下面的都是文人,你若不就事论事胡搅蛮缠,只会丢了皇室颜面,丢了你太子的威严。”

    太子站起身,“姑姑你讲这些,不过是要维护褚休跟裴景!”

    武秀面无表情,“我维护的,是我大姜考场的公正二字,跟人无关。”

    “哦,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来迟了吗。”

    太子心头突突跳动,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武秀清浅一笑,逗小孩,“我从贡墙来的时候,就绕路去了趟贡院,为防止考卷雨天突然失火,就让人提前将考卷装在箱子里,这会儿估计已经押送到了京兆尹府二堂了。”

    太子,“……”

    太子脸色比裴景的还难看。

    武秀端起手里还没喝过的参茶,朝太子递过去,“你掌管礼部负责此届春闱,如今春榜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你已经无权插手过问,喝完这茶就回你的太子府,其他的事情,等我跟皇兄递完折子再说。”

    太子才不要喝这茶!

    可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留在这里只会更糟,还不如回太子府想想法子。

    太子甩袖离开,武秀微微挑眉,手腕一转,将茶递给春风,“太子不喝,那送给裴景吧,春闱结果还没出来,他可别先倒下了。”

    先是大伞又是参茶,莫说其他人,裴景自己就先低头红了耳朵尖。

    要不是今日情况特殊她又脸色最差,接连两次的特殊照顾,都要让裴景产生错觉,以为长公主看上她了呢。

    裴景偷偷鼓脸吐气,心道她也是多想了,长公主就算喜欢也是喜欢褚兄那般张扬耀眼又有谋略的人,怎么会喜欢她这种脸白文气的。

    “殿下——”

    眼见着这事落幕,所有人静待重审的结果就行,褚休突然往前走两步,开口道:

    “关于防止审卷作弊,学生有个不成熟的建议,想说给殿下听听。”

    她来的路上就在想了,太子是怎么操纵春闱榜单变成太子榜的,无非是买通批卷子的考官,让他们通过字迹或是暗号,或是别的小细节认出这是自己人。

    既然这样,那不如找礼部跟翰林院的小官小吏把所有卷子,用相同的楷体重新誊抄一份,再糊上姓名跟籍贯。

    就是亲爹来了,也不一定知道哪份字迹是他儿子的,除非他特别熟悉对方的文风。

    褚休,“批阅考卷的考官甚至依旧是这二十人,由他们重新批这份考卷,这才更有说服力。”

    至于考官记住考生的卷子内容,那也太难了。

    几千个举子的文章,除非特别出众,惊艳到让人一眼难忘,其他的基本看完就不记得了。

    想要依靠记忆在相同字迹的考卷里再挑出那相同的两百三十一人,简直比登天还能。

    武秀手指点着椅子扶手,抬眸望向褚休,“那就依你所言,若你此法有用并且依旧是会元,本宫赏你黄金五十两,算你献计有功。”

    褚休立马拱手道谢,眼睛都亮了,克制住回头看于念的冲动,“谢殿下!”

    要是得了黄金,她就给念念买京城里最好看的新衣服!

    审案结束,雨还在下。

    大雨转成小雨,雨雾拂在脸上总算有了春的柔和。

    举子们心事重重,又重新回到考后的心态。

    上榜的人,担心重审一遍后落榜,而没上榜的人,则想着自己能不能榜上有名。

    所有人都湿透了衣服,加上一天没吃饭,如今散场只想回去先歇息。

    他们见着褚休,有欢喜感激拱手道别的,也有翻白眼吐口水的。

    付见山伸手拍在褚休肩上,“褚休,我认下你当兄弟了,日后不管大家如何,今日之事我都不会忘。”

    他朝褚休拱手作揖,“十日后,放榜再见。”

    褚休还礼。

    李礼站在衙门口,朝褚休轻敲铜锣,“褚兄,你媳妇在外头马车边上等你。我还有事,改日登门还你铜锣灯笼。”

    他得去打听打听京中如今各处的情况。

    褚休应,“行。”

    褚休朝外走。

    于念就站在马车边等她,见她抬脚过来,毫不犹豫的提起衣裙踩着地上的积水,大步朝她跑过来,扑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

    “秀秀。”

    褚休笑着环住自家媳妇,心落回肚子里,柔声说,“我在呢。”

    于念抱完就从褚休怀里退出来,含着泪退后两步看她。

    褚休也低头看自己,张开双臂,“就淋湿了点没别的,不过我依旧那么好看!”

    于念,“……”

    于念被她逗笑,左右找:

    ‘小景呢?’

    褚休嘶了声,抬手拍脑门,“完了,光想着媳妇,把他落在衙门里头了。”

    两人正要进去找裴景,裴景就出来了。

    只是他走路低头看手腕,脸色瞧着也有些古怪。

    不对劲。

    “怎么了小景?”褚休看他,“你脸色怎么又红又白的。”

    她虚攥拳头,轻轻碰裴景肩头,“我堂上说得话都是假的,你可不能同我当真,不然我要伤心了。”

    裴景又不是傻子,“我自然了解你,……我是说我们同窗多年,我自然了解你的为人。”

    褚休,“?”

    裴景看看于念,主要是余光看于念,人对着褚休说话,“我刚才出来前,把茶盏递还给春风公公,头晕没站住,差点摔倒,长公主伸手扶了我一把。”

    “呦~”褚休拦着于念的肩膀,挑眉笑的古怪,发出桀桀桀的小人笑声,跟刚才在堂上的褚休简直不像一个人。

    于念捏她腰侧软肉。

    褚休侧腰伸手握住那小钳子,非要把话说完,细着音调,“那咱家提前恭喜裴驸马啦~”

    “……”裴景深呼吸,谁知头晕淋雨加失血太多,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褚休,“?!!!”

    褚休吓得不轻,跟张叔一起连忙把裴景抬上马车直奔医馆。

    于念猛地想起什么,也懂了裴景刚才话里的意思,双手拉住褚休的手臂:

    ‘小景不能去医馆!’

    武秀长公主刚才伸手扶裴景的时候,肯定握住她的手腕了,所以小景才觉得不对劲。

    褚休低声说,“没事的念念,等小景醒了让他自己付药钱,他不会讹咱们的。”

    于念,“……”

    于念咬住下唇,眼睛直直望着褚休,到底是说出那句话:

    ‘小景是姑娘,不能去医馆。’

    褚休,“?”

    褚休,“!”

    褚休抽气,捂住胸口,盯着躺在马车里的裴景,险些跟着晕厥过去。

    她以为裴景是山伯来着,感情也是英台啊。

    张叔看不懂于念比划什么,急的不行,方向直奔医馆。

    褚休连忙叫停,“不去了不去了,先抬回家看看。”

    张叔,“?”

    褚休一本正经,“我会医术,肯定能治好他!今日事多小景出尽了风头,去了医馆不见得是好事。”

    张叔觉得褚休说得有理!

    感慨着,“不愧是会元,想的就是周到齐全。”

    于念抿唇捏手指,心道今日出尽风头让所有人都记住的,不是她褚秀秀吗。

    于念好奇的问:

    ‘你还会医术啊?’

    那怎么之前不给她治治。

    褚休怕张叔听见,贴着于念的耳朵说,“略通医术,但主治家禽,简称兽医。”

    于念掐褚休。

    褚休嗷嗷叫,险些吵醒昏睡的裴景。

    今日事情太多了,裴景又累又困又饿,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

    第67章  “想,要!”

    裴景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声音, 像是褚休跟于念在讲话。

    裴景睡太久了,褚休翻着医书对着裴景又是翻眼皮又是隔着衣袖把脉的,折腾了半天还是去了趟永药堂。

    她对着坐堂大夫描绘裴景的状况, 最后得出的结论跟她和于念猜测的相差不多。

    累着了。

    对于春闱,裴景的在意跟看重程度远远超出她们想象, 裴景身上担负的压力跟期待也比褚休大的多。

    像是绷紧的弓弦,总有断掉跟疲软的时候。

    加上今天淋了雨,又累又饿,这才在事情解决后放松心神晕过去。

    就算不被褚休“气”那么一下, 她最多也就只能坚持到上马车,然后人往车里一栽倒头就睡。

    裴景身子就是虚了点, 没什么大事, 睡饱歇好又能活蹦乱跳。

    于念担心她, 更担心丫头莽撞在小景睡着无意识的时候会发现些什么,就一直在这边守着她。

    既是守着她的人, 也是守着她的秘密。

    昨天下午要不是为了阻拦褚休把人送去医馆实在没办法, 于念也不会对褚休说实话。

    于念忧心忡忡的看向裴景, 抿唇愧疚,希望小景醒来知道这事后不会太怪她。

    她好不容易才有小景这么一个朋友。

    “你喝点水。”褚休端着茶盏过来, 递给于念手边,拉了圆凳, 坐在于念对面。

    于念双手捧着茶盏,低头抿了两口。

    褚休稀罕的看着她,“张婶说你能讲两个字了,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于念抿唇睨褚休, 缓缓摇头,“不, 说。”

    她才不说呢。

    从昨晚到今天,光是“不公”两个字,她在褚休耳边说了无数次,褚休怎么都听不够。

    于念只是想着不如褚休的意,才不说呢,谁知道一张嘴这两个字就一个一个的蹦了出来。

    褚休凑过来,手撑在于念腿面上,亲了口她湿润的唇瓣,眼眸清亮骄傲的不行,“我媳妇会说两个字了。”

    于念,“……”

    于念红着耳朵尖,低头抿茶水。

    褚休这才看向床上,“她也忒能睡了。”

    总这么睡下去也不是个事情啊,毕竟躺着只能喝点红糖水,连饭都吃不了。

    褚休捏着下巴盯着裴景看。

    醒了好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合适机会“适时”醒来的裴景,“……”

    褚休,“嘶,礼部那边办事太快,重审的卷子今天中午就审完了,想来明天上午就能放榜。”

    于念抬眼,“真、的?”

    裴景睁眼,“真、的!”

    褚休左看看右看看,笑了,“自然是假的,就算全礼部跟翰林院的人都忙活起来,结果也不能出来的这么快。”

    于念将茶盏怼到褚休怀里,软绵绵的眼神嗔她胡闹。

    裴景则翻了个眼皮,后悔自己怎么一诈就醒。

    醒来后,裴景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脸色慢慢白了起来,眼神隐晦的朝于念看过去。

    她垂着眼,被褥里,手不动声色往身上摸,哑声问,“我睡了多久?”

    褚休,“不多,刚好一天一夜,昨天下午从京兆尹府衙门出来后倒头就睡,睡到现在申时,再晚醒一会儿天黑就能接着睡觉了。”

    褚休哼哼,“你要是晕在了京兆尹府大堂上,我好歹用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为你跟衙门讨上一笔药费,奈何你晕在了咱自家马车前。”

    裴景勉强扯动嘴角,只是她这会儿没什么心思听褚休逗趣,因为她发现她身上外衫全脱了,毕竟淋了一天的雨,不脱掉湿衣服怎么上床睡觉。

    可她还来着月事……

    还有,谁替她换的衣服?如果是于念,褚休能愿意自家媳妇替个男子换衣服?!

    裴景明显有话想问于念,可褚休又坐在边上。

    “哦对了,张婶今早买了只母鸡,说要等你醒了给你炖鸡汤补补,”褚休想起什么,站起来,眨巴眼睛说道:“我得去跟张婶说一声你醒了,母鸡要提前炖上,免得煮的不烂不好吃。”

    褚休一走,裴景只觉得天助我也,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她连忙拥着被子坐起来,趁褚休出去的间隙,扭身低声问于念,“念念,我这衣服?”

    于念知道裴景要问什么,抬手比划:

    ‘你自己换的。’

    裴景反手指自己,眼睛睁圆,满脸茫然,“我自己换的?”

    于念点头,轻声说,“嗯,你。”

    昨天下午将人抬进来后,裴景一身湿衣服根本没办法睡觉,眼见着张叔去叫丫头春桃来伺候,褚休连忙寻个由头将他们分别支开。

    裴景靠在床边头抵着床柱,看起来昏迷的不省人事,可于念的手指刚搭在裴景肩头的衣服上,她猛地就醒了。

    眼神还没聚焦,但姿态戒备又警惕,手指攥紧衣衫护在身前,手背上的青筋明显。

    女扮男装不能被人发现的事情几乎刻在了裴景的骨血里,连累到险些晕厥,都记得不让别人碰自己。

    她木讷的抬眼,看见是于念后,什么话都没说,只动作僵硬的脱掉外衣。

    褚休站在门口放哨,于念去衣柜里给裴景将干衣服拿出来然后背过身。

    裴景是自己强撑着换了衣服,然后躺在了床上彻底昏睡过去。

    她穿着干净的里衣里裤睡的,身下铺着厚垫子,这样不用换月事垫,也不用担心弄脏床。

    等她再次睡过去,于念才帮她把脱掉后已经没力气收拾的湿衣服收起来,洗还是不洗,得等裴景醒了再说。

    裴景盯着于念的手指看,这会儿的自己像是大醉后的第二天,关于昨天下午的事情全然记不清了。

    不过——

    裴景低头掀开被子看自己里衣的带子,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还真是我自己换的……”

    她系带子有自己的方式,结打的这么丑,一看就是出自她的手。

    于念有双巧手,连头上最朴素的粉色发带都能缠出漂亮轻盈的花,要真是她给自己换衣服,才不会把里衣带子系成这样一坨。

    裴景看于念。

    于念正在歪头看她里衣带子上的结,眉头都跟着拧了起来,疑惑的抬眼看过来,很是纳闷。

    小景也是写得一手好字,这么灵活的手,怎么能绑出这么笨的结?

    裴景,“……”

    裴景脸热,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只露半张脸出来朝于念笑笑,“其实,没人教过我这些。”

    她从小就没有贴身伺候的丫鬟,一切的衣食住行都是母亲站在门外或者外间开口指挥,然后她笨拙的跟着照做。

    女儿身份时还好,可她是裴景的时候,母亲也不好进她房间。

    “昨天跟今天,谢谢你啊念念。”裴景望于念。

    于念脸上的笑意刚浮出来,想起什么又慢慢散去,秀气漂亮的眉头拧成一团,低头捏着自己的指尖,心虚愧疚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裴景看她,心头突突跳。

    于念就把昨天在马车上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裴景笑了,见于念眼眶红红,自责自己没替她守住秘密,裴景连忙说:

    “还好有你在,我昨天才上的公堂闹得那么大,满京城的人估计都该知道我了,我要是真被送去医馆,肯定有很多人会跟着过去看我。”

    那么多的眼睛下,她女扮男装的事情就彻底藏不住了。

    褚休一人知道跟全天下都知道,裴景肯定选前者。

    “我信褚兄人品,就像我信你一样,不碍事的念念。”裴景手搭在于念微凉的手腕上,跟她拉了拉手温声安抚她。

    念念已经做到了最好,告诉褚休她的真实性别也是最大程度上帮她止损了,裴景自认不会比她做的更好。

    于念双手握住裴景的手,眼睛望着她,“秀秀。”

    裴景茫然,“啊?”

    于念松开裴景:

    ‘秀秀说,她知道了你的秘密,你心里肯定忐忑担忧,哪怕再相信她,你依旧会本能的不安。’

    裴景眼睫煽动,扯动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不得不说,褚休就是褚休,连人心都看的清楚明白。

    裴景蜷缩双腿,抱着双膝,低头将额头抵在手臂上,轻喃,“没事……”

    于念伸手轻扯裴景衣袖,将她目光吸引回来:

    ‘所以秀秀说,让我把她的秘密也告诉你,这样你们就扯平了,依旧能跟之前一样毫无芥蒂的相处。’

    怎么可能,她们的关系还怎么回得去。她是女子,褚休只会越发同她疏远避嫌。

    裴景疑惑的看于念。

    于念眼眸亮亮,缓慢比划:

    ‘秀秀,也是姑娘。’

    ‘小景别怕,秀秀也是姑娘,她和你一样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女扮男装。’

    裴景盯着于念的手指看,以为自己对于手语学的还是太少,以至于理解错了于念此时比划出来的意思。

    什么叫褚兄也是姑娘?

    于念想了想:

    ‘秀秀月事在月末,咱们进京那几天,正巧赶上了你俩的月事。’

    褚休原本的月事在月中,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她俩朝夕相伴处久了,褚休月事慢慢推到月末,几乎跟她的月事赶到了一起。

    裴景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猛地直起腰伸直腿,“怪不得她要拿纸呢。”

    通了,这么一说全都通了。

    裴景以为于念那时候全是替她在褚休面前遮掩,原来念念也替褚休在她面前遮掩啊。

    感情三人里,瞒的最好的不是她跟褚休,而是两人中间的于念。

    于念抿唇讪讪笑,心虚的低头捏手指。

    在得知褚休是姑娘后,裴景姿态果真慢慢放松下来,“怪不得褚休在书院里从来不跟他们一块儿洗澡,每每都说要等我。”

    因为褚休知道她“爱洁又孤僻”才不会答应她,所以就拿她当借口。

    “不是我跟你说她啊念念,她啊……”裴景欲言又止,最后握住于念的手,“你是不知道……,但根本没人怀疑过褚兄。”

    于念眨巴眼睛,连连点头。她刚见褚休第一面的时候,也没想过她是姑娘。

    裴景回想。

    褚休虽然会拿她当借口,但如果碰上大壮非要拉她去洗澡比谁滋的远,褚休都会笑骂着揣大壮两脚,让他滚犊子说她俩约好了一块洗。

    可能就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裴景那时才会记住褚休的好,对她有那么点少女涟漪心。

    后来直到褚休带着于念来了书院,裴景瞧见于念怀中包袱里的那抹新衣服颜色,才释然放下。

    褚休对她好是因为褚休人好,而褚休舍得给于念花钱买衣服却从不换掉自己那身枣红色旧衣袍,是因为褚休喜欢于念。

    两者不同。

    裴景拉着于念的手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俩……”

    裴景陡然想起了那本《月色撩人》,她就说嘛,褚休一个男的怎么会跟媳妇一起看磨镜类的书。

    没等于念回答,裴景就先摇头了,主动掀过这个话题。

    “坦诚之后也挺好的,”裴景笑,“这样我就能当着褚休的面直接跟你说话,而不是想着避嫌怕她误会。”

    院里她就只能跟于念聊个几句,每次都一肚子的话想跟于念说,最后碍于男女之别以及朋友妻的身份,导致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现在好了,在褚休那里过了明面,她也有了自己的手帕交。

    于念眼神飘忽起来,只抿唇腼腆的笑。

    那可说不准,秀秀醋起来,连她多摸了两把家里鸡崽都不行,哪里会管小景是男是女。

    门被叩响。

    裴景跟于念立马将手松开,同时朝门口看过去。

    两人以为是张叔张婶或是春桃,结果门打开,露出褚休那张明艳好看的脸。

    她探头进来,眨巴眼睛试探着说,“张婶觉得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让我带着嘴等吃饭就行,所以把我又撵回来了。”

    褚休先看于念,见于念冲她轻轻点头,才轻轻吐气,笑着推门进来。

    她大摇大摆走到床边坐回刚才的位置上,望向裴景,“怎么样了小景,好受点了吗?”

    她不问还好。

    裴景微笑,咬着后槽牙,“托褚兄关心,也亏得褚兄那一手好医术,目前还活着呢。”

    褚休挺腰看于念,理直气壮,“念念你怎么什么话都跟她说呢,咱们才是睡一个被窝的人。”

    于念脸红的不行,抬脚踩褚休的脚。

    裴景越看越觉得这动作眼熟。

    褚休躲的很是熟练,“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小景还在呢。”

    裴景,“……”

    裴景拉着被子又躺平睡回床上,两眼一闭,“你们可以当我不在。”

    她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当她不在。

    褚休捞过于念的手拉在掌心里亲亲热热握着,“小景,你昨天从衙门出来的时候,说长公主拉你手了?”

    裴景,“?!”

    裴景又坐了起来,认真替武秀长公主分辩,“那怎么能是拉我手了,那是见我要摔倒了,扶我一把。”

    长公主又不是登徒子,见她长得好看就拉她手!

    褚休怎么老觉得她能当驸马,上次钦慕就被她说成倾慕,这次的扶又被她说成拉。

    褚休不知道她性别的时候有这个误会也正常,如今都知道她是姑娘了,怎么还想着她能尚长公主呢。

    裴景无奈轻叹,视线落下的时候,余光正巧落在褚休于念十指相扣的手上,“……”

    她好像,懂了褚休为什么会这么想。

    裴景低头,手指挠脸颊,眼睛不往床边看,“就扶了我一把。”

    她示范给两人看,要借用于念的手,“念念。”

    褚休,“用你自己的。”

    于念,“……”

    裴景老老实实的,左手握右手,“我往前摔,长公主的左手掌心朝上,托扶握住了我的右手手腕,借力给我,让我撑着站起来。”

    她迟疑起来,仔细回想,“本来没什么,但长公主扶住我的时候停顿了一瞬才收回手。”

    裴景看褚休于念,“许是我太敏感了,怕长公主会医术,短暂的接触就能摸出我的真实性别,也怕我跟她离得太近,她闻到了我身上的血气。”

    武秀长公主不是闺阁里娇养长大的金枝玉叶,她上过战场见过血,眼神锐利如鹰,往她跟前一站,总觉得自己伪装的还不够完美。

    尤其是裴景很是欣赏钦慕武秀长公主,见到她本来就紧张,被握住手腕后,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脸红的不像话。

    等出了衙门吹了风淋了雨,清醒过来,人才后怕起来。

    于念看褚休,裴景也跟着看向褚休。

    褚休迟疑,“长公主说不定就是感慨一下你手腕怎么这么细,可能没想那么深。”

    于念看裴景。

    雪白里衣下,小景的腕子的确清瘦骨感。但她个头不算特别高,就算放在男子里,这个身高,手小腕子细也正常。

    裴景松了口气,“希望是这样。”

    快吃饭了,妻妻俩出去,将房间留给裴景收拾自己。

    褚休若有所思。

    于念抬手:

    ‘你刚才是在安慰小景?’

    褚休笑,伸手捏捏于念脸颊,“倒也不全是,我只是随意猜猜。”

    但是有件事情可以肯定,长公主不是太子,只要她跟裴景是可用之人,性别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本事的大小。

    褚休手搭在于念肩上,拇指摩挲她滑腻的脸颊,转移她的注意力,“再放榜的话,估计得十日后了。想不想我中会元?要不要那黄金五十两?”

    长公主说了,要是再放榜的时候她依旧榜首会元且献策有用,就赏她黄金五十两。

    于念眼睛瞬间亮起来,点头,“想,要!”

    想榜首会元,要黄金五十两。

    褚休得逞的笑起来,仗着院里暂时没人,捏着于念的下巴将她脸转过来,垂眸香了一口,低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得啊!”

    于念疑惑,“?”

    褚休唇瓣贴着她耳廓,“晚上腿张开的时候,再说一遍。”

    于念反应过来,瞬间爆红了一张好看白皙的脸!

    长公主可能不是喜欢调/戏人的登徒子,但褚休肯定是!

    第68章  放榜。  。

    太子府。

    皇上跟前的李公公亲自过来传话, “皇上召太子进宫。”

    春闱出了这么大的娄子,太子掌管礼部负责这届春闱,自然难辞其咎。

    昨日从京兆尹府大堂出来时, 太子就招来所有门客绞尽脑汁想法子应对。

    最好的法子其实就是烧了所有考卷,釜底抽薪将痕迹彻底抹去, 大不了重考一次就是。*

    到时候卷子换成了备用考卷,那之前上榜的二百三十一人至于上榜还是落榜,都有话说。

    上榜了就是真才实学,落榜了就是发挥失误, 甚至还可以借机闹一闹,把责任怪到褚休裴景付见身上, 是他们三人非要挑事, 这才造成如今大家横竖都不满意的局面。

    可是太子前往京兆尹府衙门的时候, 根本没想到武秀长公主会提前一步顺道去趟贡院把考卷装箱封箱带走。

    春闱已经结束,榜都放了, 考卷就摆在那儿等礼部的人过来收箱封印, 所以出事后长公主进贡院进的毫不费劲。

    “那十五个阅卷官也是蠢货, 孤要是出了事,他们能跑得掉?甚至死在孤前头!做事也不灵活点, 在考生开始闹的时候,他们就该把考卷毁了。”

    太子气的脸色难看, “要是考卷没了,孤那姑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

    奈何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卷子在长公主的手里, 除非一把火将整个京兆尹府都烧了,连长公主一起烧死, 不然别的都白搭。

    太子,“……”

    如果可行,他真想这么做。

    贡院起火可以说都是干燥的考卷,阅卷官又疲劳过度,这才不小心打翻油灯蜡烛什么的,从里往外烧引发火灾。

    京兆尹府要是着火了,那他这个太子就不是想掩盖罪行了,而是想直接起兵谋反。

    罚一顿跟丢性命之间,太子还是知道怎么选择的。

    只是如今重新审卷,长公主很快就会发现春闱榜单作假,批阅结果不公。

    太子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倾身往前询问,“若是再批一次,结果跟第一次一样呢?”

    他道:“找个小太监去跟那十五人打个招呼,就按之前约定的记号批阅,只要结果相同,孤甚至能反咬姑姑一口。”

    此计可行!

    小太监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很快,甚至天都没黑他就返回太子府。

    太子期待,“如何?”

    小太监,“长公主让人把所有卷子重新封上姓名籍贯,从礼部跟翰林院请调了近乎四十多名小官小吏,让他们用统一楷体按卷子顺序抄写卷子内容。”

    太子,“?”

    小太监苦着脸,“咱们的批阅官拿到手的考卷都是誊抄后的,莫说记号,就连刻意的错字都没有,根本认不出来手里的卷子是谁的。”

    太子,“……”

    怎么,怎么还有这种无赖的法子。

    太子颓然坐回椅子里,卷子那边他已经没了法子,只得从别的地方再想办法。

    门客给他出主意,让他递折子进宫找皇上哭诉委屈,就说长公主越权揽权,直接一手把控了考卷,而同样被皇上点为负责此案的他却被赶回太子府。

    太子这折子从昨天递到了今天,皇上总算愿意召见他了。

    太子满腹草稿,跟门客们商量了一夜,如今胸有成竹,连待会儿见了皇上怎么哭怎么喊都在脑子里来回演了无数遍,现在就等一个机会。

    “父——”

    御书房的门打开,出来的不是皇上,而是李公公。

    太子狐疑,堪堪止住就要跪下的膝盖,撤回自己提衣摆的手,皱眉,“父皇呢?”

    李公公,“皇上正在跟康王下棋,康王今日难得进宫,皇上体恤,留他吃午饭。”

    康王?他那好大哥腿瘸了后连门都不爱出了,怎么今日有兴致进宫跟父皇下棋?

    太子不满,“父皇明明召见了我,为何不见我?”

    李公公,“皇上说请太子先去一处地方等他。”

    李公公在前面带路,太子跟在后头,片刻之后,太子连自家父皇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李公公带着去了原先他还没出宫建府时住的宫殿。

    太子满脸茫然,“父皇这是何意?”

    李公公回的恭敬,“皇上说春闱结果出来之前,还请太子在宫里小住一段时间,只是委屈太子了,这几日除了贴身伺候的公公宫女外,不得见任何人,连皇后娘娘都不行。”

    太子急了,心头发慌,“父皇这是什么意思,结果还没出来,父皇就要先把我软禁了吗?我要见父皇,我要出宫!”

    他要是被关在宫里,那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干等结果出来。只要他在宫外,多少能给武秀添点麻烦。

    还有那个褚休裴景付见山,他完全可以威逼利诱,让他们站出来改口指认武秀舞弊。

    或者再大胆一点,烧了京兆尹府也不是不行!

    无论什么方法,能行的不能行的,只要他还在宫外,只要他还是太子,就都有机会。

    李公公对太子恭敬但不从命,见太子蛮横要闯出去,一抬手便将御林军叫了过来,淡声道:“看住太子,若是太子出宫,所有人提头来见。”

    宫中上下,“是。”

    李公公退出宫门外,转身朝御书房走。

    皇上早上时还在说,要是太子不递折子留在府里安静等结果,那就证明他还有救,要是太子上蹿下跳敢递折子进宫胡搅蛮缠,那他属实没有太子之才,也没有储君该有的眼界跟格局。

    与其让太子留在宫外给这场本就不该存在的舞弊闹剧再添变故,还不如把人骗进来关宫里看着,免得他越做越错,最后酿出更大的祸事。

    太子进宫见皇上,结果一去不复返了!

    太子门客们立马像那无头苍蝇,光急得团团转,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长公主做事雷厉风行,京兆尹府作为临时设置的“小”贡院因长公主坐镇,卷子重审的既快又顺利。

    春闱放榜的时间原本是四月初十,因春榜不公闹到京兆尹府要求重审考卷,导致榜单推迟十日,四月二十才重新贴出来。

    “今日要放榜了,褚兄褚兄,裴兄裴兄,开门啊。”

    李礼站在裴家小院门口,一手灯笼一手铜锣。

    他来得太早,小院里静悄悄的连个光亮都没有,李礼用灯笼撞铜锣代替拍门声。

    褚休跟裴景先后起来,院里点上灯笼,渐渐有了光。

    张叔过来开门,瞧见是李礼,立马伸手将人往院里请,“少爷跟解元才起,等他们略微收拾洗漱完就去看榜,您来这么早,是……?”

    张叔期待的看着李礼,莫不是提前有了小道消息,这才提锣前来恭喜?!

    李礼将锣跟灯笼都递给张叔,笑着说,“这榜守得严也公正的很,我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提前知晓结果,我就是过来喊褚兄跟裴兄一同去看榜。”

    “至于这锣跟灯笼,都是褚兄的,那天走得急我没能还他。”

    瞧见褚休出来,李礼上前,“你这东西我可还回来了啊。”

    褚休疑惑的盯着李礼看,“这几日我以为李兄会上门找我要钱,左等右等不见你来,我还道李兄大气视金钱如粪土,便宜我了。”

    李礼,“那褚兄纯属是,想多了。”

    褚休笑,扭头朝屋里喊,“念念。”

    于念听见了,从里往外应她一声,“好。”

    这就是能说话的好,褚休的话句句都能听到于念的回应。

    “小景那边还在洗漱,李兄来坐会儿。”褚休引着李礼往堂屋走,手摸桌上茶壶,见壶肚子还温热着,就提壶翻盏给李礼先把杯子冲洗一遍再倒水。

    这还是她跟老师学的。先冲杯子,证明她这杯子跟水都是干净的。

    褚休抿着水,“李兄最近都在忙什么?”

    “忙着四处打听凑热闹,”李礼仰头喝水,“这才没抽出时间来寻你跟裴兄。”

    李礼小声跟褚休咬耳朵,“你知道为何这次审卷审的特别快吗,因为太子被请进宫里没再出来过。”

    这个褚休属实不知道,“展开聊聊。”

    李礼,“这可展开不了一点,我听说的也少,好像是确定重审后的第二天,长公主让人去请了康王进宫,太子没能见到皇上不说反倒直接被关起来了。”

    太子是所有成年皇子里年纪最小的,穷时,哥哥姑姑都疼着他惯着他,加上皇上起兵推翻前朝的时候太子还年幼,几乎没吃过什么苦便迎来最尊贵的好日子,这才纵的没边,竟想着借春闱党争一事揽人才排异己。

    李礼轻声猜测,“太子那边如何说,估计也是今天会出结果。”

    春闱重新审卷归重新审卷,而先前的春榜不公是事实,朝廷要给这届举子甚至全天下的读书人一个交代。

    春榜辰时中张贴,而朝会卯时便会开始。

    所有事情,等放榜时就知道了。

    于念过来的时候,两人关于这事已经聊的差不多。

    于念走到褚休身边,将银钱放进她手里。

    褚休笑着将钱还给李礼,“那日多谢李兄慷慨解囊。”

    李礼收下。

    褚休,“我还以为李兄会跟我客气一二。”

    李礼,“……不来那些虚的,这东西还是落袋为安最放心。”

    裴景洗漱收拾好,过来,“李兄。”

    “听说你那天在衙门口晕过去了,如今怎么样?”李礼扭身看裴景,在身上前后摸索,“你说说,我也来晚了,应该早几天买些东西过来看看你才是。”

    褚休,“……”

    裴景,“……”

    假的让人没眼看。

    李礼笑着左右拱手,“不来虚的不来虚的,不过我这会儿的关心的确是真的。”

    好歹他还记挂着这事呢。

    养了几天,裴景气色都好了不少,“谢李兄关心,无碍。”

    褚休掀开话题,“她那天就是饿的,没多大的事情。张叔马车套好了,咱们走吧。”

    于念自然是要跟褚休一起去看榜的。

    四个人站在马车下面。

    倒也不是坐不下。

    只是李礼想着避嫌,不好直接上车,毕竟于念在,四人中就她一个姑娘家,她坐马车可以,他们三个大男人都挤上去像什么话。

    李礼,“娘子上车,我们三个大男人走着去就行。”

    褚休跟裴景,“……”

    三人齐齐看向李礼,其实吧,四个人里,就他是外人不说,也就他才是‘真’男人。

    褚休摸鼻子,“太远了,走着去挺累的,还是坐马车吧。”

    她把于念先扶上去,“君子守心不讲虚礼,何况我也在车里,没什么好避嫌的,上车吧。”

    她跟裴景都上去了,李礼一想也是,跟着爬上去。

    贡墙边上已经等了无数人,因为京兆尹府那一闹,这次的人竟然比上次还多还挤。

    褚休护着于念往前走,勉强往前头挤。

    马车处只留车夫看着,连张叔都走在裴景前头给裴景“开路”,想要亲眼见一见今日这榜。

    四月底的天气,莫说冷了,挤了这么一会儿,都有些热。

    于念站在前面,褚休站在她身后,双臂环着她的腰,将她圈在怀里。

    于念双手扶搭在腰腹处的手臂上,踮脚左右看,“等榜。”

    褚休笑,“对,等榜。”

    四月春光最盛,加上贡墙里头种着杏树,空气中漂浮着的都是杏花的清新。

    今日好天气。

    不过卯时左右,天边已经露出晨曦光亮,随着时间流动,一线的天光缓缓张开,旭日如执掌天地秩序的巨兽睁开眼眸,慢慢看清天地间的一切。

    天光大亮,朝会散朝,礼部放榜。

    礼部尚书莫大人,头戴官帽身穿红色官服,双手捧着明黄榜纸下了轿子。

    来的并不止他一人,还有对外代表着皇上、替皇上开口传达旨意的公公,李公公。

    贡墙前面,李公公站在三阶上,他往上一站,连礼部尚书捧着榜纸都要留在下面低头等候。

    他代表着皇上,所有人皆要叩拜听旨:

    “此届春闱出现此等不公的事情,皆因批阅官偏袒徇私不够公正,这才酿出大祸,伤了天下学子的心,亦是伤了朕的心,朕心痛矣。”

    “天下学子乃国之根本,是未来的国之脊柱国之栋梁,这届出了这么大的娄子,朕不能不管不问不给天下一个交代。”

    皇上对这事的处理态度,便能看出皇上的性格跟处事风格,学子们心里有杆秤:

    什么样的君主带什么样的臣子,他们殿试如何应答,往后朝堂如何行事,全看今日。

    正因如此:

    “太子掌管礼部负责此届春闱,竟被蒙蔽双眼,任由手下官员胡作非为,自今日起,废黜太子贬为庆王,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年!”

    到底是太子,罚是要罚的,该给他扯点遮羞布也是要扯的,不然学子们如何想皇家人,皇室的威严何在。

    亏得这事是长公主查出来的,勉强能挽回些颜面。

    除太子外,太子府所有门客,依罪论处,至于太子买通的那十五名考官,全都“告老还乡”。

    礼部跟翰林院凡是涉及此事的,一个都跑不掉,正好殿试在即,所有空缺都有人补上。

    因“太子榜”一事,礼部跟翰林院几乎重洗,连礼部尚书莫大人,都跟着罚俸一年,亏得他没参与,不然定要被撤职。

    “背后竟牵扯出太子跟翰林院的事情,罚了这么些人。”

    底下有人小声嘀咕,明显很是意外。

    意外的不止是犯事的人,还有对皇上对这事毫不留情的处置手段。

    虽给太子扯了遮羞布,但太子封号没了,遮羞布扯跟不扯对如今的庆王姜朝来说都没区别。

    皇上维护的不是他,而是皇室的威严跟脸面。

    李公公扬声道:

    “也因这事,让朕长了记性,发现科考漏洞。”

    底下学子们瞬间竖起耳朵,听的比刚才还认真。

    耳朵竖的最高的当属褚休裴景。

    来了来了。

    褚休看向裴景。

    裴景呼吸轻轻,眼睫微动,连大气都不敢喘,怕错听了什么。

    “为还考场清正公平,也为了让所有考生静心考试回归科场本身,自本届起,所有考生皆是天子门生,进京后无需拜任何人为师。所有官员及其门客,禁止招揽学子,违者按结/党/营/**置。”

    裴景嘴角微动,心脏怦然跳动,咚咚着鼓动耳膜。

    她所求的结果,便是这个,居然真的实现了。

    她最初只是希望所有考生进京后只为考试而来,不为其他。

    既然秋闱春闱面向所有学子,那就该公平公正,让所有学子的心回归考场本身,回到考试这个事情上。

    裴景的耳朵得到了满足,褚休的耳朵还高高竖着。

    她在等。

    李公公:

    “为保考试结果公正,日后所有考卷皆采用先糊名再誊抄后批阅的法子阅卷,杜绝任何人在卷面上作弊的可能性。”

    褚休满足了。

    她的计策被长公主采纳不说,还递了上去变成科考条例,那她的五十两黄金肯定跑不掉了!

    “学子们,春榜之后便是殿试,朕在宫中期待着你们,期待我大姜的学子们如此时的太阳,冉冉上升,照亮我大姜的这片天地。”

    “春榜不公”一事,皇上该罚的罚了,该改的改了,甚至还给出了期待,给足了学子们向往。

    李公公说完,底下声音瞬间响起来:

    “我皇圣明!”

    今日之事不止在京城一地,还会随着春榜以榜文的形式发送各地。

    那日贡墙下所有的委屈跟不甘,热血跟抱负,终究化作漫天大雨,在京兆尹府里将科考彻底冲刷了一遍,还所有考生跟天下学子一片清正公平。

    李公公任务完成,从台阶上下来,走到礼部尚书莫大人身边,“该您了。”

    他还要回宫复旨交差。

    莫大人低头,“恭送天使。”

    所有人爬起来。

    褚休扶着于念站起身,于念都来不及拍衣裙上的泥土,而是反手拉住褚休,让她朝贡墙上看。

    浆糊刷好,莫大人站上去,将春榜贴上。

    明黄的榜纸缓缓展开,从右往左。

    榜首会元依旧是那熟悉的两个字:

    褚休。

    不管重审多少遍,怎么审,这个名字这两个字都稳稳的焊在榜首的位置上,不可动摇。

    这便是褚休那天“猖狂”的实力跟自信。

    几乎看见榜首的那一瞬,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褚休身上。

    那个穿着枣红色衣服的少年容貌明艳如朝阳,笑着朝他们拱手,不自谦不自大,而是平静的接受这个就该属于他的名次。

    殿试还没开始,可他们此刻似乎已经看见了结果。

    “小景,小景。”

    于念踮脚张望,嘴里无意识碎碎念。

    褚休微微弯腰蹲下来,双手环住于念的腿弯,将她直愣愣抱了起来。

    这个姿势也不是第一次了。

    于念无声惊呼一下,立马稳下来将手指撑在褚休肩上,然后抬头直腰往前望。

    现在她“站”的最高了,看得最清楚。

    在一群不认识的字里面找唯一认识的那几个字,比在一群认识的字里面寻找名字容易多了。

    于念眼睛弯弯的从“褚休”二字上移开,然后眸光亮起来,抬手拍打褚休肩膀,“小景,小景。”

    她找到了褚休就把她放下,免得遮挡住后面的人。

    于念双手抓住褚休的手臂摇晃,眼睛亮亮,伸手朝前指,“那,那!”

    她看到了裴景的名字。

    她说这次要帮小景找名字,还特意学了好几天“景”字,如今真让她找到了!

    裴景眼睛直直的朝前看,也看到了自己。

    榜五,裴景。

    她,她果然在榜上。她没辜负自己这些年的付出跟努力,如今就在榜五的位置。

    裴景眼睛红红,莫名委屈,有些想哭。

    今日这名次来的有多么的不容易,只有她自己清楚。

    褚休笑着,手掌盖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下,“考的不错啊小景~”

    于念也笑着歪头看过来。

    裴景扯着袖筒低头擦眼角,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的说,“就那样,比起褚兄差远了。”

    褚休哼哼,“那倒是,我是你眼前越不过的大山呐~”

    裴景,“……”她好嚣张啊。

    于念笑着拍褚休手臂。

    褚休就着天光朝榜上看。

    李礼名次不变,依旧第二。

    付见山从榜上无名跻身榜八。

    原本榜十的陈艾这次掉到了十五名开外,依旧在榜。

    榜上的名字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但此时贴在墙上的属实是春榜,而非所谓的太子榜。

    这,就够了。

    “少爷少爷,我看见您跟会元了,不容易不容易啊,都是好名次。”张叔难得失态,老眼湿润,险些抱着裴景哭起来。

    裴景矜持的红着眼圈站着,假装自己不激动,抬手拍拍张叔手臂,沉稳的说,“张叔别哭,是喜事。”

    “自然是喜事,得赶紧写信回去报喜才对。”张叔扯着袖筒抹眼泪。

    裴景抿唇,好一会儿才点头,“好。”

    春闱榜单推迟十日,家里的信连着寄来了好几封,裴景拆开看了一封其余的没动。

    内容无外乎就是:

    不能留在京城就回家嫁人。

    裴景不知道殿试结果会如何,但她不想回去。

    “褚兄,裴兄!”

    李礼挤过来,给两人拱手道喜,付见山也过来。

    只是榜刚出,大家都有要报喜的人,自然不是坐下来喝茶说话的好时机。

    “下次榜上见。”

    “榜上见。”

    几人拱手分别。

    褚休牵着于念朝马车的方向走,挤出了人群,褚休拉着于念小跑起来。

    晨光春日下,道路宽敞,行人极少,唯有柔风拂动,撩人脸颊碎发,扯人衣摆袖筒。

    跑了几步,褚休侧眸看了眼裴景,脚步一转,面朝着于念跟裴景,双手背在身后倒退着慢悠悠走,语气欠欠的,笑盈盈问:

    “怎么眼眶红红的啊小景,是不是偷偷背着我们哭了呀小景,那天大闹榜单的时候你可不这样娇气啊小景~”

    她好烦人!

    裴景木着脸,小跑着追过来要打她。

    褚休朝于念伸手,于念抿唇笑,将指尖搭在她温热的掌心里。

    褚休一把握住于念的手,拉着她就跑,“榜五打人了榜五打人了,小景你怎么不跑了小景,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小景。”

    裴景本来是有点心事,现在全没了。

    她提着衣袍,大步去追褚休跟于念。

    褚休拉着于念的手跑,笑的得意又猖狂。

    四月底春光下,三人追追跑跑闹成一团,从贡墙一路朝长寿巷跑,马车都懒得坐。

    一顶青色软轿从长寿巷里面出来,三人才急急停下退到一旁。

    轿子稳稳的往前抬,轿上挂着的灯笼因天亮吹灭,可微微晃动时依旧显眼。

    忠义侯的轿子。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褚休根本没多注意,只站在于念面前,微微屈膝,笑着伸手将她汗湿贴在脸颊上的碎发用手指勾起来,挑着在指尖缠个两圈,打着弯儿给她挂在耳朵后面。

    于念笑盈盈,看了眼灯笼,跟褚休说,“秀,萧。”

    褚休没懂,“嗯?”

    于念用眼神示意前面的轿子,不敢伸手指怕犯什么忌讳,轻声说,“字,是萧。”

    灯笼上的字,她认识。

    褚休看看于念,又看看前方走远的软轿,自我怀疑起来,“我教过你这个字吗?”

    于念摇头。

    褚休伸手抱于念,“好啊好啊,背着我偷偷看话本学习了对不对?”

    于念咯咯笑,弯腰泥鳅似的从褚休怀里滑跑,提着衣裙笑着跑开,故意点头,“对!”

    她还“对”!

    褚休挽起袖筒追过去,“你完了,于念念儿你今天完了。”

    “话本?萧?”两人都跑远了,裴景的目光才从软轿上收回来。

    念念就看过一个话本。

    裴景认真回想,《月色撩人》当真能学识字?

    等她回过神,妻妻俩早就没了踪影。

    裴景,“?”

    她俩是不是把她给忘了啊?

    裴景回到小院的时候,于念正被褚休捉住。

    褚休抱着于念,双手在她腰上挠来挠去,“还调不调皮。”

    裴景,“……”

    于念笑到几乎岔气,眼泪都出来了,碎发再次滑落贴在脸上,整个人求饶的往褚休怀里拱,“不,调皮,了。”

    她不敢了。

    皮完瞬间老实了。

    张叔先她们一步回来,此时小院里的张婶跟春桃都知道两人榜上有名,如今见三人闹着进来,也是笑声不断。

    今日高兴,于念难得活泼,她们才不站在院子里盯着看。

    几人各忙各的,张叔出去打酒买席面,张婶去谢灶神,春桃烧水给她们洗漱。

    跑了一路,三人身上全是汗。

    浴桶自然是分开了放。

    东边裴景自己洗,西边褚休跟于念“凑合着”用一个桶。

    桶里,褚休手指游鱼似的拨开杂草往洞里钻,“还敢不敢了?”

    于念双手环着褚休的肩膀,被罚的眼睛红红眼睫湿润,秋水一样的眸子湿漉漉的,水润的粉色唇瓣微微张合轻轻吐息,喉咙里偶尔溢出破碎的音调。

    她不敢了,她彻底老实了。

    光天化日,她跟褚休又不斯文守礼了一回。

    褚休像个严格的夫子,“那你说不敢了。”

    于念乖乖的,“不唔、不敢,了嗯。”

    褚休欺负哑巴。

    她回头写信要告诉大嫂,说褚秀秀欺负哑巴!不像话!

    于念心里蛐蛐褚休对她指指点点,可实际上腰胯前摆,诚实的往她手里送。

    她说出来的求饶话,嗓音控制不住的变调,轻轻细细又软软酥酥,春雨似的,听着奇奇怪怪的。

    于念自己听完都臊红了耳朵,不肯承认这是她能发出来的声音。

    比书里描写李月儿娇口口的叫口口声还要妩媚勾人。

    褚休乱了呼吸,对着那点,指节曲起上下剐蹭,“那你说想要。”

    于念上次光张腿不愿意张嘴。

    于念装哑巴,闭上嘴闭上眼,只有黑色卷长的眼睫像是被水汽打湿的黑尾蝶,轻轻煽动翅膀。

    褚休亲她脖子,湿漉漉的吻往上,落到她耳朵上,“念念。”

    “想吗念念,想要今科会元这样吗?”

    于念忍了又忍,最后低头咬褚休肩膀,耳朵又红又烫。

    褚休呼出来的气息像是春风在吹干燥柴火堆里的火星子。

    “哗”的一下,在她肌肤上瞬间燃了起来,烧的内外都燥。

    水声哗啦,水面上的花瓣被水荡着桶壁随着水波拍到了桶边地上。

    怕耽误的时间太久小景那边猜出什么,快到的时候,于念总算哭着开口,“想,想要。”

    她声音低低的,媚又软,轻轻的抽气喊,“秀秀,要。”

    等两人收拾好出来,裴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披散着的头发都快晒干了。

    裴景在写家书,抬头扫了两人一眼,根本没多想,“你俩真慢啊。”

    可能互相搓澡了吧,这才比一个人洗慢很多。

    于念抿唇只是笑。

    她肩上披个干巾子,湿漉漉的头发铺散身后,坐在了石桌边。

    有外人的时候,她肯定不这么坐,但院里此时就她们三人,加上褚休也在,就不需要做那些避嫌的表面功夫。

    于念好奇的凑头看裴景写信。

    头发滑落肩头,怕弄湿身前衣襟,于念抬手撩起长发放到肩后。

    裴景正好抬头看一眼,就瞧见于念白嫩的脖子那里好像红了一块儿。

    裴景眼睛立马看向褚休。

    褚休面不改色,“虫子咬的,春天虫子可多了。”

    说着拎起于念衣领替于念遮挡住。

    于念点头。

    是啊春天虫子可多了,其中就属一个名叫秀秀的馋虫最爱咬人,咬完她上面还要咬她下面。

    于念看褚休,微微笑着。

    褚休清咳两声,心虚的低头给于念捏肩膀。

    裴景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咬的。”

    妻妻俩闹就闹了,可不能真动手动嘴啊。

    褚休假装听不懂。

    于念则偷偷的,趁小景不注意的时候,也当了回虫子,扯开褚休衣襟,在她锁骨处咬了一口,留下暧昧痕迹。

    第69章  “谁来做这个驸马,你得好好选。”

    “长公主。”御书房门口, 萧锦衣笑着朝武秀长公主颔首问候。

    武秀身着朝服,刚从朝会退朝过来,听见声音侧眸朝后, 有些意外,“侯爷。”

    武秀笑了下, 转过身看他,“听闻侯爷这几日病了,如今来御书房可是好些了?”

    从春闱开始前,忠义侯便病了, 朝会断断续续来过几次,后来春闱一场春雨彻底把曾经征战沙场的侯爷淋倒了, 直到春榜放了两次, 今日才在宫里见到他。

    忠义侯抬手抵唇轻咳两声, 哑着嗓音勉强说话,“已经不碍事, 人老了年轻时留下的毛病就容易显现出来, 这不, 小小风寒都扛不住。”

    武秀多看了他几眼,别开视线, 面无表情朝前,“侯爷还年轻, 又得皇兄倚赖信重,万望好好保重身体,如此才能早日寻得令爱回来。”

    忠义侯今年也不过四十出头,还真当不起一个“老”字。

    忠义侯拱手, 情真意切,“臣借长公主吉言。”

    武秀沉默不语。

    忠义侯倒是收起袖筒, 往前半步,站在长公主身侧,同她一起朝前看:

    “不过长公主有句话说得不够准确,臣得皇上信重实在是全仗着少年情意在,论起倚赖,皇上如今最信任倚赖的莫过于长公主殿下了。”

    “听闻长公主前几日才雷厉风行的处理了春闱太子在榜上徇私舞弊一事,赢得全天下考生的威望,想必在文人眼里,长公主巾帼之姿压过满朝须眉,让人永生难忘。”

    忠义侯侧眸看武秀,“跟太子,哦,跟前太子今庆王比起来,还是长公主殿下更能为皇上分忧啊,实乃我大姜之幸事。”

    “侯爷在家养病,看来也没耽误了解朝堂政事,”武秀淡声说,“知道的侯爷是在养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早就知道姜朝要惹祸事,早早划清界限躲麻烦呢。”

    武秀看向忠义侯,“毕竟太子管春闱一事,皇兄也是问过你的意见后,才做出的决定。”

    两人目光对上,一冷漠一热情,直白对上圆滑,针尖麦芒般,面上还行,但这份虚假的友善撑不过三句话。

    两人如今关系何止一般,成为皇室前,武秀甚至还会叫忠义侯一声兄长。

    可自从两人身份变化,一个成了大姜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一个成了忠君重义的忠义侯,兄妹关系越发疏远。

    加上朝堂政见时有不同,关系更加恶化。

    被长公主将话点到了脸上,忠义侯俊俏面皮上的笑容都没有半分变化,只愧疚的说,“我今日正是为这事来的。”

    他叹息,“早知道太子年幼行事莽撞又急着立功,我该劝皇上让他多沉淀几年,跟在长公主身后多多学习,如此也不至于犯下今日之错,被从太子贬为庆王。”

    春闱原先本该由武秀长公主负责,是忠义侯举荐太子,这才惹出举子闹榜一事,让皇室威信受损。

    要不是处理得当,天下学子谁还信任“科考”二字,往后考出来的官,谁还信他有真才实学。

    武秀听完这话,凤眸掀起,笑了,“这届科考侯爷没去应试真是可惜了,侯爷这嘴上言语的功夫,丝毫不比手里抡枪的功夫差,阴阳二字,侯爷深谙其道。”

    “姜朝犯蠢酿成大祸,皇兄贬他为庆王已经足够仁慈,听侯爷的意思,他今日之错是错在抢我差事而非在国本大事上徇私舞弊,这般颠倒黑白的功夫,侯爷用的真好。”

    “要说侯爷大字不识只懂拳脚,我姜华第一个不信,十年前不信,今日更不信。”

    忠义侯正要说话,武秀已经没了耐心跟他周旋虚与,抬手一震朝服宽袖,袖筒带风发出戾声,打断忠义侯。

    “不过希望侯爷清楚,”武秀看他,“这是大姜的江山,是我皇兄的江山,无人能左右他的决策跟想法,你我亦是。”

    武秀双手端在身前,面无表情,“还望侯爷与我,为人臣子,做好本职差事就是。”

    她是皇上的亲妹妹,一母同胞的血亲,连她都把自己定义到臣子的位置上,忠义侯再厚的脸皮,也不敢说自己是皇上的兄弟。

    忠义侯脸皮绷紧,眼睛垂下,“长公主说得对。”

    御书房的门正好这时从里面打开,李公公甩着拂尘出来,态度恭敬,“皇上召两位进去。”

    皇上年过半百,但他马背上打的江山,哪怕头发胡子花白,人依旧精神抖擞的像是能上马再跟敌军杀个七进七出,回来还有多余精力跟将士们围着篝火喝烈酒。

    一双鹰眼,眼尾虽布满皱纹,可眼神锐利有神。

    战场征伐的杀气跟坐在宝座上沉淀出来的霸气,在他身上融成天子的威严,眼神扫过便* 如利刃悬心,站在他面前的人没有不提心吊胆绷紧心弦的。

    不过今日这两人不同。

    皇上招手,“你俩坐下说话。”

    他让武秀,“替我将那些折子挑着看看,要紧的放一边,不要紧的扔篓子里,我跟你锦衣兄偷懒下盘棋。”

    忠义侯立马拱手行礼,直呼,“臣不敢。”

    他笑着,语气无奈,“臣今日过来是来请罪的,要不是臣那日多嘴说太子年少该多些磨练,春闱也不至于交给他,惹出这样的乱子,损我大姜皇室威信。”

    “只是进来前长公主就同臣说了,让臣恪守本分,这下臣连请罪都不敢了,怕有替庆王开脱说情的嫌疑。”

    武秀听见这话连个眼神都没给,直接坐到皇上让出来的龙椅上,提起朱笔毫不客气的批阅奏折。

    皇上已经改坐在软榻上,让李公公将暖玉棋盘摆好,闻言看向武秀又瞪忠义侯,“她说话向来直接,你个当兄长的还能跟她较真不成?”

    忠义侯垂眼,声音温和,“那自然不能。”

    “不能就对了,我就她一个妹子你也知道,这世上血亲,唯我跟她二人,庆王算什么,”皇上摆手,“儿子多得是,以前不缺现在更不缺,你为他求个什么情,他有了表现的机会但没接住,差事办不好就该罚。”

    皇上伸手指对面,“坐下下棋。”

    忠义侯挽袖筒,哭笑不得,“好,那臣就陪皇上走两把棋。”

    皇上执黑子,下棋也不耽误闲聊,“你这两年练武松懈了啊,身体眼见着不行,这才多大点的春雨还能把你淋病喽。”

    皇上撩起眼皮看对面,“文试眼见着要结束了,后头五月份开始的武试你可不能偷懒,该盯着还是得盯着。”

    忠义侯推辞,“臣手里还有别的差事,这事不如让长公主去管。”

    “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武秀也老大不小了,我寻思着趁这届殿试,给她挑个驸马呢。”

    皇上悄悄往龙案后面看,见他妹子垂眼没说话,心里顿时觉得稳了,这才继续说:

    “驸马一定她就有得忙了,而且文试之后也不是没事干,二甲跟三甲的考核也得她跟礼部那边看着,武试的话她分不出精力来。”

    皇上看忠义侯,“你跟吏部管着小孩拐卖的事情,我知道让你放下是难为你,等到时候殿试名单出来,我挑个聪明的给你打下手,这样你就能把心思分出来一部分给武试。”

    分出吏部的权力,但是给了监考武试的特权,如果在这差事放在春闱徇私舞弊之前,那绝对算好差事。

    毕竟经自己手提拔上来的武官,心里多少会记挂着他的恩情,往后不管差事做到多大,只要他开口,对方都会帮个一二。

    奈何文试的例子在前,现在谁敢招揽考生?

    是废太子的前车之鉴不够明显,还是顶着皇权比命硬、非要明知故犯?

    忠义侯一时摸不准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因为庆王的事情心里迁怒他了,这才明升暗贬分走他手里关于六部的权,还是他多想了,实际上皇上就是看重他才让他去。

    “那臣听皇上安排,”忠义侯眼睛放在棋盘上,叹息着,“还望今年关于小女走丢一事能有个进展。”

    提到这个,皇上眸光柔和下来,“你跟柳妹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丢了多少年柳妹子就去了多少年,我心里想起这事也难受。”

    皇上拍拍软榻,“我这屁股下面坐着的江山,有一半是多亏了柳家当年倾尽家财支持,不然光有人头没有兵马,自然也没有今日。”

    柳氏是忠义侯的第二任妻子。

    他第一任发妻早早病逝,亏得忠义侯有一身力气容貌也不差,被富商柳家招为赘婿,后来起事的时候,柳家用全部家财支持他们,这才撑过前期。

    可惜江山将定,柳氏好日子还没来得及享受,她那心肝肉女儿就丢了。

    孩子走丢后柳氏身子一日差过一日,没有半年就去了。

    忠义侯哀悼亡妻,发誓要此生不娶!

    可惜当时朝廷需要他,作为皇上兄弟又是掌权的武将,加上年轻俊俏,前朝文臣中最有话语权的魏国公看中了他重情重义,便把自己死了丈夫带着女儿住在家里的嫡女许给他。

    这桩婚事由不得忠义侯跟温娘子做主,两人的结合是前朝跟今朝的融合,是两朝臣子并为一家的象征。

    好在夫妻二人这些年也算琴瑟和鸣。

    皇上提起这事,就觉得心里多少对忠义侯有所亏欠,毕竟是他让忠义侯死了妻子后另娶她人,所以这些年忠义侯守着吏部要管孩童走失一事他全力支持。

    皇上再次跟忠义侯许诺,“等小念儿找回来,我要让她当我大姜最尊贵的县主,要给她盖最好的府邸。”

    这跟他对忠义侯的亏欠无关,这是他欠柳家的恩情。

    忠义侯眼睛湿润,红了眼眶,眼见着就要搁下棋子跪地谢恩。

    皇上嗔他,“自家兄弟不讲这些虚的,你女儿跟我女儿有什么区别。”

    两人走了一盘棋,结果显然易见,忠义侯输的一塌糊涂。

    “臣就是个莽夫,带兵打仗还行,这些风雅类的实在不会,”忠义侯苦哈哈的,“臣也知道臣是臭棋篓子,是您非要跟臣玩。”

    皇上笑起来,“我又没怪你,你自己还急了。要我说啊,你也该学学这些,如今没有战事,你也稍微附庸风雅一二,哪能长着张俊俏儒生的脸,实际上连个字都不会写。”

    忠义侯摊手,“臣实在不通笔墨,看见那笔都头疼,提枪我会,提笔实在不会啊。”

    皇上,“也不算坏事,庆王这次就是太懂笔墨上的事情了,这才让门下学子用某个字的字迹当暗号让批阅官帮着舞弊。”

    忠义侯一顿,“这要怎么舞弊?”

    皇上嫌弃的说,“对比字迹就知道了,比如你萧锦衣的‘衣’字,我让门下那两百多个学生都写一遍,全用一样的字迹,这样批阅官看见这个字就知道是太子手下的人,自然会多给分。”

    “亏得有个叫褚休的,提出建议让武秀把所有考卷都誊抄一遍再批阅,杜绝了对比字迹的可能。”

    皇上低头捡棋子,余光瞧见对面的人脸色不对,疑惑的看过去,“怎么了?”

    忠义侯嘴角微动,笑笑,“臣就是感慨文人在文字上的法子真多啊,还好臣不识字更不会写字。”

    皇上笑他不思进取,“对了,你跟温大娘子的女儿温筱筱今年也该十六了吧,到了该议亲的年龄,魏国公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宝贝着呢,前几天还说要我给她在这届三甲里挑个好的。”

    皇上小孩护食的劲儿上来了,“老头想的真好,我要是有好的,肯定先紧着我家亲妹子挑,等她挑完了再说。”

    忠义侯笑着,“筱筱是该议亲了,今年如果真有合适的,我可要跟皇上争一争。”

    他是武将,可皇上说得对,如今没有战事武将不值一文,太平盛世下是文人的天下。奈何魏国公老了啊,他代表的也是老一辈的臣子了,哪里比得上朝堂上的新血液。

    这届的三甲,是该留意着。

    皇上才不让他。

    两人斗嘴,似乎时光又回到了年少时。

    下完三盘棋,皇上放忠义侯回去,再回头发现武秀那边的折子都看完了。

    皇上捡起手里的棋子,笑着昂脸看她,“我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武秀,“没有,折子批的太专注,什么都没听见。”

    皇上,“……”

    皇上慢悠悠的说,“我跟忠义侯说,姜朝酿成大祸,朝野内外议论的都是这事,朝政上想要一件事情快速平息就得用另一件更有争议的事情将它盖住。”

    武秀坐下,帮忙捡白子,“皇兄的意思是?”

    皇上笑呵呵的,目光顺着武秀的手落到她英气冷峻的脸上,“你之前提议的女子学堂,我想着先在京中书院示范着看看,观望一下结果,看它有没有必要推行下去。”

    女子入学可是大事,因为前所未有,麻烦跟困难自然也多。

    得先用一个书院试试,如果不妥,立马中止,如果可行,再慢慢往下推。

    皇上看武秀,“这事可以交给你的驸马去管,你们夫妻一体,他做事你也放心,你的想法跟决策他也能直接执行,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皇上将手里攥到温热的棋子放到武秀掌心里,“谁来做这个驸马,你得好好选。”

    太有私心的不行,太有野心的也不行,太软弱怯懦顶不住压力的更不行。

    毕竟是个新差事,要是守不住本心扛不住争议的话,事情办砸很容易变成第二个废太子,到时候也会连累身为长公主并且主张女子入学的武秀。

    武秀握住手里的黑棋,垂着眸,眼底浮出一张白净文气又倔强坚持的脸,“……好。”

    “对了,”皇上想起什么,“你不是许诺那个褚休,如果他是会元就赏他黄金五十两吗?”

    武秀,“黄金已经备好,还未差人送去。”

    皇上大手一挥,“那我再给你添个五十两,凑个一百两送去吧。既是赏他那副‘少年意气朝气蓬勃’的字,也是赏他‘不明哲保身敢说不公’的狂,给他点金银,将来他留在京城可能用得到。”

    武秀假装听不懂后面那句,只说,“还有个贡士身体不适依旧强撑着站出来,精神可敬,我想赏她点东西。”

    皇上好奇,“赏什么?”

    武秀笑,打算逗小孩,“熟地黄。”

    皇上,“……少卖弄你那点破医术。”

    武秀不吭声,只让人准备好黄金跟熟地黄,让人给褚休裴景送去。

    她不能亲自去,赏点东西她要是亲自去,意义就不一样了。殿试在即,该见的人总能见到,没必要提前招惹非议。

    至于东西,这是她那天在京兆尹府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许诺的,如今不过兑现诺言罢了。

    而且褚休就算拿了黄金也不会招人妒恨,那日的情形大家都看着呢,是她挑起大梁舌战京兆尹府,为考生争出一片天地,才有这个公正的榜单跟日后清正的科考。

    武秀身边的春风去送的黄金,他是马车走的快,竟跟先出宫的忠义侯遇上。

    春风假装没看见前面的轿子,马车直接呼啸着擦着轿边过去。

    忠义侯,“……”

    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狗。

    武秀对他不满,不止因为这些年朝堂上两人不对付,还有一个原因,是武秀觉得十年前是他故意扔了女儿病死柳氏,只为攀附权贵迎娶魏国公的女儿。

    这事两人心里都清楚,只是碍于脸面跟彼此没有铁证,没说出口罢了。

    轿子从后门抬进去,忠义侯落下轿窗帘子,“那个褚休住在长寿巷?”

    听倒是听说过,但这样的小年轻还不至于让忠义侯特意关注他把他放眼里。

    前几日春榜这么一闹,褚休名声大起来,忠义侯才想起他住在自家府邸后面。

    “倒是个好苗子,可惜早早成亲娶妻了。”忠义侯皱眉,剩下的几个年轻人里面,似乎就裴景还能入眼。

    若是他能得一甲,倒是可以为筱筱争一争。

    “侯爷,”下人上前,低声说,“人牙子那边有消息了。”

    忠义侯脸色微变,抬脚去了书房。

    春风到裴家小院的时候,正值晌午。

    听到有贵人过来,才洗漱完晒干头发的三人立马整理衣服将头发挽起来。

    来的是春风不是李公公,三人只需行礼问候就行。

    春风笑盈盈的,细着嗓音跟褚休说,“我家殿下赏你五十两,皇上得知此事多赏你五十两,总共一百两黄金,会元过来点点可是这个数。”

    褚休眼睛睁圆,站在满是黄金的托盘前面,满眼金黄,“发财了。”

    于念站在旁边,同样的姿势,眸光发直,附和着点头,“发,财了。”

    春风见她说话有意思,多看了她两眼。是个模样好看像荷花一样粉润清新的姑娘,想来是褚会元的娘子。

    春风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两人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回去得说给殿下听听。

    “恭喜褚兄啊。”裴景也觉得褚休发财了!

    这么些黄金,在京中盘个院子都够用!

    春风望向满脸羡慕的裴景,“贡士别羡慕,你也有呢!”

    裴景反手指自己,惊喜的轻声问,“我也有?”

    她脸臊的热起来,连连拱手,“我也没出什么力,更没献什么策,怎么皇上连我一起赏了。”

    这让她怎么好意思。

    春风摇头,“不是皇上赏的,是殿下赏的。”

    春风抬手,身后仆从端着同款托盘上来,上面盖着红布。

    裴景缓慢上前,在春风的示意下,狐疑的掀开布盖,露出满盘熟地黄,药味扑鼻而来,“……”

    裴景,“?”

    裴景没懂,看看褚休的黄金,再看看自己的熟地黄,一时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春风替武秀传话,“殿下说让贡士细细品这熟地黄,若是品出滋味,日后该如何走心里也就有数了。”

    春风送完东西说完话就离开。

    院子里一时间又只剩下三人。

    于念摸鸡崽似的,挨个小心翼翼摸黄金,摸完怕手脏,又扯着袖筒把摸过的地方擦一遍,眉眼弯弯侧头看褚休,“金子。”

    褚休笑着捏她脸蛋,“你比金子还讨喜。”

    她稀罕的可不止金子,还有看见金子眼睛亮亮的于念。

    她就知道她媳妇喜欢这个!

    褚休没忙着把金元宝收起来,而是看向裴景那盘熟地黄。

    裴景疑惑茫然,手指拨药材,“这要怎么品?”

    药的话,应该是要煮出来再品吧?

    她看褚休,“熟地黄要怎么品?”

    褚休看熟地黄,又看裴景,迟疑着问,“小景,你知道熟地黄的药效吗?”

    裴景缓缓摇头,“我对药材作用知之甚少。”

    “熟地黄有补血滋阴,益精填髓的功效,”褚休伸手搭在裴景肩上,叹息着轻轻拍,“最重要的是,它平常用于血虚萎黄,月事不调。”

    褚休期待的看着裴景,“这说明什么?”

    于念看过来,吐口说,“景,虚,要补。”

    裴景,“……”

    裴景瞪于念,于念嘿嘿笑着低头摸黄金,将金子拿起来贴脸上,左蹭蹭右蹭蹭。

    褚休憋笑收回目光,“这说明——”

    裴景脸皮绷紧,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毕竟那天长公主握住了她的手腕。

    裴景头脑空白,眼睛望着褚休,心都悬了起来。

    褚休,“说明我确实懂医术啊小景,那天医你没医好纯属意外。”

    裴景木着脸,端起托盘回了东厢房。

    褚休看着她的背影,挑起眉毛,微微摇头。

    院里只剩妻妻两人,褚休撩起衣摆坐在石桌边,看着上面的金子,再看看于念,“下午先带你买新衣服!”

    于念担心的朝裴景那边看,“小景?”

    褚休将金子往于念怀里塞,“你就别想着她了,以后有人带她买衣服。”

    于念双手抱怀,“……”

    又要趁机摸!

    褚休眉眼弯弯,目光落在于念饱满的怀里,慢悠悠哄媳妇,“装多少给你多少,全装完就全给你。”

    于念沉默片刻,红着脸,掀起宽大的衣裙,一把将所有金子都盖住了,眼睛亮亮的看向褚休。

    全装下了,全是她的~

    褚休,“……”

    第70章  小景是不是被长公主看上了啊?

    一百两黄金自然不可能随身带着, 多不安全,要是丢了一个于念能心疼死。

    褚休跟于念商量了一下,借裴景马车一用, 带着黄金存到了钱庄开出了票据。

    黄金存进去的时候,于念依依不舍, 跟手里单薄的一张纸质票据比起来,还是一块块金元宝讨喜可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摸得着看得到。

    如今金子变成了一张纸,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好像金子瞬间变成了废土,那种“发财”的感觉都没了。

    于念对着票据看来看去, 然后抿唇递给褚休, “纸。”

    褚休将票据叠好, 拉着于念的手将“纸”放进她的掌心里,“这才不是纸, 有了这个, 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咱们清河县, 都能从这样的钱庄里取银钱用。”

    她知道于念更喜欢金灿灿的金疙瘩,睡前跟点兵点将似的挨个抚摸擦拭, 笑着说,“等以后有条件了, 专门给你建个小金屋,放上黄金首饰,你什么时候想去摸就什么时候去摸。”

    这次黄金都没捂热乎就送到了钱庄里,于念一步三回头的看。

    褚休望着自家媳妇, 想了想,拉着她的手又重新折返回钱庄, “我教她怎么用这个。”

    褚休拱手行礼,谦逊有礼。

    钱庄的伙计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的娘子,笑着点头,“行嘞。”

    就算褚休不是名扬京城的会元,那也是在他们钱庄存了百两金的主顾,自然要热情招待。

    他们配合着,“票据我看看。”

    于念跟着褚休身边,得褚休点头,拘谨着将票据展开铺平递过去。

    伙计问,“取多少?”

    褚休看于念,于念双手握着她的手腕,新奇又紧张。

    褚休,“取十两金。”左右手都要有。

    伙计核实票据,然后用托盘捧着两个各五两的金元宝过来,然后将票据更改,重新递还给褚休。

    “学会了吗?”褚休将金元宝递给于念。

    于念一手握着一个,眉眼弯弯,像是失而复得重重点头。

    她现在知道票据的好了,收起来仔细折叠,扯着褚休作为遮挡,低头将票据贴身放进衣襟里。

    至于这十两金子。

    褚休摊平掌心递给于念,“既然都取出来了,就先留着吧。”

    褚休揽着于念,“走,买东西去。”

    妻妻两人现在算是小有银钱,光是算整钱,原先家里就有二十两银子,先前花了些,但后来每个月褚休都能领到一笔举人的津贴,于念会过日子基本都存着,进京前也凑够了二十两整银。

    除了这个,上次寿王比试时,褚休赢了十两黄金,这次又得一百两。

    妻妻俩虽算不得富贵,但要是放在清河县,那也是能在县城里买个宅院雇佣仆人的家底。

    春闱结束褚休暂时有了几天闲散时间,加上得了金子,自然要带媳妇买新衣服。

    跟京城的衣服款式和料子比起来,清河县的就稍显质朴无华,连布料颜色都略显黯淡。

    而且四月底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眼见着就要从春末过渡到盛夏,于念身上的衣服是该换了。

    “买两身春款替换着穿,再买两身夏季成衣吧,”褚休领着于念进了成衣铺子,“外衫买了,里衣也换两套。”

    寻常人家还是买成衣更方便,除非像裴家那样的人家,才会考虑买布料自己量尺寸裁衣定做。

    不过裴家生意在清河县数一数二,要是放到京城还是不够看。

    裴景在清河县买布匹府里能给她做衣服,现在在京中,裴景要是出来估计也会选择买更方便的成衣。

    褚休给于念挑颜色,春季嘛,清亮的颜色更鲜活,她选了浅青跟松绿的颜色,夏款则挑了银红跟藕荷色。

    于念皮肤白,眼眸清亮干净,气质更为纯洁,整个人像株媚而不俗卓而不妖的荷花,适合的颜色也更为素雅而非浓艳。

    大红大紫穿在她身上远不如桃粉松绿更适配。

    褚休全然做主给于念挑衣服,她选的每一样于念都很喜欢,于念索性让褚休给她选,自己瞧别的。

    于念左右看,发现了什么,连忙伸手拉住褚休的衣袖,轻轻晃了晃,“那。”

    小孩成衣,是件漂亮的鹅黄色,光是挂在那里都像只夏日蝴蝶,花里胡哨的轻纱,小姑娘一看一个不吱声,根本移不开眼。

    褚休还挺意外,“你喜欢那个?”

    可怜的念念啊,小时候也没穿过好看衣服,现在长大了还是喜欢这样的。

    褚休正要问店家有没有大人款,就见于念手在腰腹处不确定的比划着,“楚高?”

    楚楚约摸着这么高,但于念又拿不准,眼睛望向褚休。

    褚休顿住,笑了,“给楚楚买的?”

    于念点头。

    她想给楚楚买件衣服。

    褚休看于念,垂眸,伸手握着她的手腕,在原先的距离往上微微比划了一下,柔声说,“楚楚差不多这么高了,小孩的衣服,宁愿买大点都别买小了。”

    于念摇头,“要,合身。”

    “合身合身,肯定合身,这衣服就适合五六岁的小姑娘,夏天一穿小风一吹,谁分得清是花朵还是蝴蝶。”掌柜的连忙将成衣挑下来给两人看。

    楚楚冬天穿的多,看着是圆滚滚的一只,其实里头棉袄棉裤一脱掉,就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于念摸着料子,舒服又好看,心里觉得楚楚肯定喜欢!

    挑完楚楚的,她又看适合褚休的衣服。

    褚休这身枣红色的外衫洗了又穿穿了又洗,颜色都褪的不像话,是该换身新的了。

    于念抿着唇,深呼吸,捂住胸口的票据,大胆的往远处看。

    有一百两黄金撑腰,她腰杆似乎都挺的更有底气了。

    褚休眼皮跳动,一把拉住的于念的手腕,“我就还要这种颜色这种料子的,穿着舒服,我也穿习惯了不想换新的。”

    于念皱眉,眼睛不死心的朝那边瞧。

    可是那边的红色也很好看,颜色鲜亮很适合褚休。

    适合是适合,但太贵了!

    那五两十两的衣服,褚休一眼都不多看,“穿外头的都一样,与其买身贵的,还不如多买两身舒服合身的里衣。”

    于念看向自己那四套衣服,抬眸望褚休。

    她刚才给她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褚休横竖都有理,低声说,“我媳妇细皮嫩肉的,就该穿好的。”

    于念望着褚休的脸皮跟露在外头的细白脖子。她看秀秀也细皮嫩肉的……

    “这样,你给我支五两银子,留我买自己想买的如何?”褚休说,“这样比让我买贵衣服还高兴。”

    于念拗不过褚休,只得掏出五两银子给她。

    褚休也没别的喜好,于念倒是好奇她拿着这五两银子去买什么。

    买完衣服,两人还去了趟京城的首饰店。

    褚休以为媳妇终于舍得花钱打扮她自己了,谁知道于念抿唇认真挑选半天,选了根略显成熟的簪子,要价三两银。

    价钱没什么,就是这个款式……

    褚休嘶了一声,眯起眼睛,试图理解。

    于念对着旁边的铜镜,将簪子簪在头上,左看右看,笑盈盈昂脸问褚休,习惯性的抬手比划:

    ‘好看吗?’

    褚休满腹文采,最后憋出一句话,“我媳妇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簪子是不错,就是于念才十七,戴这个有点老气了。

    于念笑着:

    ‘不是给我买的,是给大嫂买的,不过好看就行。’

    她把簪子小心翼翼取下来,掏出裴晶之前送她的那方漂亮帕子,将戴过的簪子擦了又擦,双手捧着给店家,大气的说,“买了。”

    店家立马给她拿锦盒装起来。

    褚休看看被店家捧走的簪子,又看看于念,顿了顿,“你也给自己买点首饰。”

    于念摇头,指指头上的珍珠簪子,“有了。”

    她笑着歪头看褚休,声音软软,“秀秀,买的。”

    褚休心一软,伸手捏她鼻尖,咬牙哼哼,“傻媳妇。”

    于念才不傻,于念只是不乱花钱而已。如今虽说小有银钱,可日子还是要精打细算着过。

    万一褚休日后留在京城了,她们说不定要自己租个宅院住,总不能一直住在小景的院子里,不合适。

    到时候租宅院要花钱,置办新东西要花钱,需要银钱的地方多着呢,哪能太铺张奢侈。衣服有新款,能替换就行,首饰有那么一两件戴的出去就可以了。

    于念虽有小小的虚荣心,又特别容易满足。

    于念跟褚休采买回来已经黄昏,东边厢房里的裴景都没什么动静。

    于念担心的朝那边望过去:

    ‘长公主为什么给小景送熟地黄啊?’

    买来的东西堆在桌上,褚休低头整理,“说明她虚,该补。”

    于念,“……”

    于念睨褚休。

    褚休笑着抬头亲她一口,这才扭头朝东边扫了一眼,“别担心,长公主送熟地黄说明了什么小景心里清楚,她自己都知道答案了,我何必再多嘴说给她听。”

    裴景要是连这个都想不明白,那她的头脑也不能支撑她得了榜五。

    裴景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想了一下午也该懂了。

    褚休将那身新的枣红色衣袍展开,抬手拎起来在肩膀处比量,“好看吗念念?”

    横竖都是这个颜色,新的跟她身上的那件比起来,也就只是布料新颜色亮而已。

    于念:

    ‘要是再贵一点,应该更好看。’

    褚休摇头,“不需要更好看,好看就行了,我都有媳妇了,要是穿的太耀眼,万一殿试后被谁相看上了可还了得。”

    于念,“……”

    褚休的耀眼跟她穿什么衣服没关系。

    于念抱着新衣服,恍惚懂了,小景是不是真被长公主看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