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波澜
往日鲜少有人来的石亭里, 这会儿围满了乡里乡亲,一个个凑在一起,又是点头, 又是称赞, 细语声不断。
“不错不错,我看花漓讲得不比教书先生差。”
“可不是,我那儿子听得多仔细。”
花漓走马上任第一遭,说不紧张是假的,教书可和她讲故事不同, 故事要的就是妙想天开, 随她扯到天上都行, 可教书却要严谨。
还有那么多人围观, 花漓只觉后背都微微燥热。
花莫见众人该看也看的差不多了, 走上前道:“我看大家都忙去吧, 也好让我姐姐专心教书, 否则影响孩子。”
“是是, 我们就别在这碍事了。”
几人推说着陆续离开, 花漓紧张的心也放松一些, 面对一张张认真的小脸,讲起来也更自在。
“都随着我念, 每个人的声音我都要听到, 好不好?”
“好——”
因为是第一日上课, 不仅花漓需要适应, 孩子们也要适应,所以预计只讲一炷香, 不想因为花漓温柔悦耳的声音,加上不时跳跃出书上内容, 与他们讲些相关的野志小故事,每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无比认真。
眼看快到晌午,花漓才赶紧打住,“今日就到这。”
“姐姐再讲会儿吧。”一个个小不点都依依不舍。
小虎更是胡乱喊道:“姐姐夫子,我们还想听。”
花漓噗嗤一笑,“什么姐姐夫子。”
她板起脸,“还想听,你们就得回去把今日我教你们念的书背出来。”
一个个顿时傻了眼,花漓抱起手臂,“有奖励。”
小虎第一个收拾东西,“我这就去背。”
大家伙见他这样,也都急了,一个赶一个的往家里跑,花漓见状笑得弯了眼。
林瑶跑到她身边,眼睛亮亮的看着她,花漓轻声问:“我讲得怎么样?”
“比哥哥还好!”
看林瑶竖起两个大拇指,花漓更加得意,揉揉她的脸,“嘴甜。”
林鹤时自道上缓步走来,看向亭中的一大一小,“结束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清冽声音,花漓转过身,“嗯。”
一双乌眸含笑盈盈,唇角娇翘,浅漾的梨涡引着林鹤时的目光一瞬沉陷。
林鹤时试图移开目光,但似乎总能看到,干脆凝着她的笑靥,问:“怎么样?”
“初有些紧张,不过还不错。”
花漓将下颌轻抬,衬的唇畔那抹笑愈发潋滟,同时滋生着一股陌生的情绪,如芽苗般企图从林鹤时心底钻出。
花漓朝四周看了一圈,疑惑问他,“宋泊他们呢?”
初具端倪的异样情绪,在林鹤时心上又清晰了几分,他盯着她翕合的唇瓣,怎么同样从这张嘴里说出的话,变得没有那么好听了。
林鹤时眸色稍敛,淡道:“已经回去了。”
花漓闻言点点头,也没有多过问,她现在心思都在教念书这件事上,虽然小瑶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可她心里多少没底。
想了想对林鹤时道:“不如我们把明日要讲得演练一遍。”
林鹤时坐到方才孩子们坐的位置上,示意她开始。
花漓看林鹤时往那里一坐,不知为何,竟然比先前还紧张一些,莫名有种身份调转,她才是要被检查功课成果的那个。
花漓安慰自己,毕竟面对的是解元朗,紧张也不丢脸,她定了定心神,松开抿紧的唇瓣,开始讲。
花漓讲得认真,状态也渐入佳境,终于讲完,满眼期待的等着林鹤时的评语。
见他久久没有开口,花漓有些不确定的问:“可是哪里有问题?”
林鹤时这才抬起眼,余光却还落在她微翕的两片唇瓣上,视线往里钻,是一抹柔粉的舌。
林鹤时喉结微动:“没有,讲得很好。”
花漓顿时松了口气,喜滋滋道:“那明日就照这个来了。”
……
一连几日,花漓越教越顺畅,而孩子们也不觉得乏味,她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花漓来回走在亭中,检查大家伙写大字,余光注意到有个小人儿躲在树后探头探脑,蹙眉看过去,一个半露的脑袋上束了个总角。
花漓挑了挑眼,走过去。
云升哪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字,感觉到有人拍自己肩膀,慌张转头身。
“你,你干什么?”云升结结巴巴的瞪着花漓。
花漓笑眯眯地弯下腰,眼睛往他身后看了看,“你在干什么?”
云升怕她看到自己写的字,连忙擦掉,涨红着脸道:“我,我要去山上摘野果!”
“哦。”花漓拖长声音。
这小屁孩还真是跟他母亲一个脾气,花漓也不穿戳他,准备要走,恰看到他捏在手里的用来当笔的树枝。
花漓是跟王淑云不对付,但这孩子无关,她想了想提裙蹲下来。
云升满眼警惕:“你干什么?”
“亭子里还有空位置。”花漓说。
云升前一刻还凶巴巴瞪着花漓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一霎又黯淡下来,娘亲肯定不会让他去学的。
“我才不去。”云升闷声闷气的说。
小小年纪就心口不一,花漓眼睛一转,“我又没让你去。”
云升抿着嘴,脸更是红成一片,花漓轻轻笑了笑,故意道:“那你怎么还不去摘野果。”
“去就去。”云升扔了手里的棒子站起来。
花漓指着一个方向道:“你往那里走近一点,不过就是离我讲课的亭子很近,还有口被填上的井,躲在里面也没人发现,你可别偷听哦。”
“我才不会偷听!”云升气闷道。
花漓却已经悠悠转身,回到亭里。
云升为了证明自己才不想听,故意用力踩着步子往另一头走。
他去摘了野果回来,看到花漓还在亭里教大家念书,心里又忍不住生出向往,眼睛悄悄看向花漓先前说的那个方向。
花漓念着书,看到亭子后的矮丛晃了晃,眼中划过笑意,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念书,只在散课后,让花莫把那块矮丛割掉一些。
*
翌日,王淑云伺候卧床的婆婆吃完粥,就见儿子着急忙慌的往外跑,她扬声喊:“你这是去哪儿啊。”
云升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道:“我去找孙爷爷。”
孙爷爷年轻是也中过秀才,不过现在年岁大了,人也时常糊里糊涂,成日神神叨叨。
“找他干什么。”王淑云嘀咕道,摆摆手:“去吧去吧。”
云升目光一松,赶紧出去了,去到昨日躲的树丛后,然而一过去他就发现不对劲,怎么面前遮挡的灌木变矮了?
云升一头雾水,只听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他赶紧蹲下身,不让人发现。
很快前面亭子里就坐了好些人,花漓也到了,开始给大家伙上课。
云升探起脑袋,没了遮挡他也能看得更清楚。
花漓朝着亭后投去目光,看到云升听得全神贯注,悄笑了笑。
云升恰好抬起眼睛,正对上花漓的目光,顿时整个人僵住,又臊又不知所措。
花漓愣了下,朝他投去善意的笑,继而竖起指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上课。
云升脑子里的弦绷紧着嗡嗡作响,见花漓不仅没有戳穿他,反而做了个秘密的手势,不由得呆住。
这些灌木,该不会也是她弄掉的……云升好奇的向花漓打量去,她好像也不像娘说得那样,是个不安好心的狐狸精。
待上课结束,众人都散去,花漓则在亭中等林鹤时,为保没有偏差,她还是会提前把第二日要教的东西,先与林鹤时顺一遍。
隐约有人影出现在村道上,花漓只当是林鹤时,侧目一看才发现那人身型不同,仔细一瞧,竟是宋泊。
花漓不由奇怪,他不是回家去了吗?
宋泊也看见了她,快走过来,笑说道:“可算找到你了。”
“找我?”花漓更不解了,她以为他是来找林鹤时,而且,“你不是应该已经回去了?”
宋泊解释道:“本来是要走的,万芙提议,我们几个交好的同窗动身前再聚一聚,还特意让我把你也请上。”
他呵呵一笑,“这不就是专程来找你的。”
花漓却颦起眉,“请我?”
她与万芙也不过就见了一面,请她似乎没什么必要。
“嗯。”宋泊正色道:“我们虽然萍水相逢,但宋泊心里你是知交,此一别,将来再见的机会未必还多,所以很希望你能去。”
花漓不禁被他的话触动,这一别,他们或许真的没有再见的机会,“那林大夫去吗?”
“这是自然,我一会儿就要去找他。”
宋泊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同时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什么事情要找我。”
花漓和宋泊一同看过去,林鹤时站在几步外淡笑看着他们。
目光自两人相隔的距离,再到脚边的影子,逐一看过。
宋泊看到他倒是一喜,走到他跟前说:“你来的正好,倒是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他将事又说了一遍。
林鹤时不着痕迹地压下眉尖,宋泊身上又沾到了花漓的气味,哪怕细微到缥缈,他也能捕捉到。
她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引诱,可当别人身上也沾到这些时,只会激起他的烦躁,细小又密集。
“你帮我向大家告个歉,我就不去了。”
宋泊瞪直眼睛,“你不去?那怎么行。”
他紧着说:“花漓也答应了去。”
听到宋泊念着花漓的名字,林鹤时心底的燥郁又无端升起。
他掀起眼帘看向花漓,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那些人身上是不是都会粘上她的味道,都会看到她的容貌,是不是还会像赵文峥那样,把眼睛会黏在她身上。
倒时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向别人求救么。
冷茫自林鹤时幽邃的眸中闪过,那股辨不出缘由的情绪在心里激增、具象,又被他快速摁下。
除去各取所需外,她要如何,与他其实并没有关系。
“那你们去便是。”
花漓瞪向宋泊,她哪里答应了,宋泊却一个劲朝她使眼色,意思说让她劝劝。
花漓恨咬着贝齿,为刚才的触动后悔,这朋友真是不要也罢。
不过她也奇怪,林鹤时为什么不去。
她想了想走上前道:“我倒觉得宋泊说得在理,此一别,未必还有机会再见。”
林鹤时目光落在她脚边那道与宋泊靠在一起的影子,漆色的黑眸愈发深幽,“什么时候?”
宋泊只当他是答应了,赶紧道:“五日后,在城郊的百花园。”
说着,乐呵呵的朝花漓扬扬下巴,“倒时你们一起过去就是。”
花漓看看林鹤时,点头说好,她本以为还要游说一番呢。
“我还要去同其他人说一声,晚了就怕都登船走了。”宋泊加紧说完,又赶着离开。
着急忙慌的样子,花漓瞧着都替他觉得累。
她感叹着收回目光,对林鹤时说:“五日后,那我还得和那群孩子说一声。”
林鹤时却道:“不必,反正我还在。”
花漓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眼看他迈步走过跟前,才提裙追上去。
林鹤时低眸看向挡在身前的人,“怎么了?”
“你不是和我一起去。”花漓急道。
林鹤时反问:“我何时说过要去?”
花漓动了动唇,林鹤时却先一步道:“你答应的。”
花漓瞪大眼睛,“我以为你去,才答应的宋泊。”
因为花漓前半句话而稍霁的心绪,在最后两个字上又沉了下来。
分明压下的烦躁再次缠绕上来,让林鹤时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我去不去,并不影响什么。”他目光攫着花漓,“等到了都城也还可以再见,加之本就琐事繁多,想来他们可以体谅。”
花漓被堵的说不出话,他说得是没错,可她前脚才答应宋泊,“那我怎么办。”
林鹤时奇怪看着她,似乎没懂她的意思。
“你都不去,我去岂不是奇怪。”
林鹤时淡道:“你与宋泊本就比我熟稔,并没有什么不妥。”
花漓把林鹤时的话反复品了两遍,脑袋糊涂了,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她与宋泊,比与他熟稔。
见林鹤时又要走,花漓又贴近一步,“我和宋泊才认识多久,我们认识多久。”
“熟稔与否,不是看认识的长短。”林鹤时目光深幽朝她睇去,“我以为,你们更熟一些。”
他笑了笑,“若不相熟,又怎么会直呼姓名。”
要不是林鹤时目光太过坦然,花漓险些都要以为,他是在嫉妒了。
难不成,那么久以来,他一直认为他们还处在不熟的阶段?
花漓不敢置信的紧盯着林鹤时仔细瞧,越瞧心越凉。
难怪每次他就算被撩拨的面红耳赤,也没有流露出一点有非分之想的迹象,合着他是这么想的。
那她占得那些便宜,吃得那些豆腐算什么?
花漓顿时泄了气,真是书呆子,书呆子!
花漓被刺激得,也顾不上什么窗户纸了,“你可知,我为什么不唤你名字?”
林鹤时缄默注视着她。
花漓努力平了平窒闷的呼吸,安慰自己大不了从头来过,她抿动唇瓣,用很低的声音说:“因为旁人都可以叫你的名字,可一唤林大夫。”
花漓抬起眼睫,咬唇道:“你便知道是我。”
林鹤时瞳孔轻缩,似有几分无措,那股纠缠在心上,让他烦躁的思绪,如同化水般倾进了心上。
第32章 燎烧
花漓说完, 咬唇悄悄窥着林鹤时的神色,而他极快抬起眼。
林鹤时盯着她的眼睛,是这样么?
花漓猝不及防与他视线相撞, 攫来的那一眼, 锋利的让她有种这目光要直往她心里钻的感觉。
下意识闪躲。
这一下的闪躲,让林鹤时迷沉的心绪变清明,舌尖轻抵过齿根,凉淡带嘲的笑意自心下划过。
意识到自己想看到什么,林鹤时只觉可笑。
她装模作样不是真心, 他的心思也不坦然, 又何必去追究她的想法, 况且, 退一万步……
林鹤时否了那个未成的念头, 他不会信的, 也不可能。
花漓意识到自己的闪躲太过心虚, 装作羞赧不知措般, 颤颤抬起眼睫, “总之, 我答应宋泊,是因为你。”
这样说总够明显了吧, 她就不信林鹤时还能那么不开窍。
林鹤时听着她绕耳的缠语, 看着她怀着小心思的双眼, 还要继续装模作样是么?
他眉眼的棱角变得锋利, 既然这样,那他何不趁着不多的时间, 得要的更多一些。
拒绝的话到嘴边,改了口:“你让我想想。”
*
花漓觉得林鹤时应该是懂她的心思了, 因为那天说完想想之后,他就一直避着她!
这无疑更激起花漓的逆反,已经不仅是想占便宜了,而是誓要将他拿下!
她等散了课故意没有再石亭等林鹤时,而是让林瑶跟他说,自己有事事,要等晚上才去找他。
林瑶跑回到半路,正遇上林鹤时,立刻把花漓交待的说了。
林鹤时望向远处的石亭,漠然的脸上让人看不出情绪,忽而,他弯出一抹昳丽的笑,“好。”
花漓预备等到天黑就去,花莫看她跃跃欲试,都快分不清到底是她在勾引林鹤时,还是林鹤时在勾引她。
虽然第二种可能太过离奇。
她想说什么,院门却先一步被拍响,敲门声显得又急又重。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花漓蹙眉嘀咕,“谁这个时候来敲门。”
花莫起身道:“我去看看。”
花漓紧跟在她后面出去,门才被拉开,王淑云就冲了进来,到处寻看,还要往屋里去。
花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冷声问:“你干什么?”
王淑云神情激奋,一边扭桑说着放开,见挣不脱又指着花漓骂:“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藏哪去了!”
花漓看她疯了一样,皱眉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藏了你儿子?”
王淑云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云儿这几天都在偷偷去你那上课,他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到处都找了,不是你把他藏起来,还能是什么!”
花漓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的人,花莫直接扯了人往外丢,“发疯出去发,我们这里没有你儿子。”
王淑云拼命拉着门,双眼充血瞪着花漓,“你是不是想报复我,你冲我来就是了,动我儿子干什么?”
“莫莫,你放开她。”花漓出声道:“你让她去找。”
花莫犹豫着放开手,王淑云立刻冲进屋内,找了一圈,又失魂落魄的出来,如同没了主心骨一般,低喃呢喃,“那云儿去哪里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劝道:“我看还是赶紧报官吧。”
“就是。”
王淑云又往外冲去,“报官,我去报官。”
众人也帮着去寻,有人宽慰花漓,“云升是王淑云的命根子,她是情急才这样,你千万别忘心里去。”
花漓点点头,她还不至于这个时候去计较。
可是云升到底去哪里了,她能确定的是,早前他一直在亭子后听自己上课。
花漓蹙眉咬着唇思忖,脑中忽然想到什么,那孩子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专程听她讲课,每次都会欲盖弥彰的去山上摘几个果子。
花漓心神一紧,对花莫道:“你赶紧随我走。”
花莫不明所以,“你知道云升在哪里?”
“可能在山上,别是出事情了。”花漓说着愈发加快步子。
花莫神情也不由得凝紧,快跟上去。
两人沿着山路往长有野果的林子找去,口中不断喊着云升的名字,迟迟没有没有听到回音,心都冷了一截。
野果林后面可就是山崖了,花漓不敢乱下,继续寻找,接着月光,她看到躺在树下的云升。
“找到了!”花漓惊喜说着,快走过去。
把不省人事云升扶起,口中不断叫他的名字,好在云升转醒过来。
看到花漓还有些茫然,“你怎么和我在一起。”
花漓差点气笑了,长舒出一口气,忍不住骂道:“小兔崽子,你快把我们急死了。”
云升听她还骂自己,狠狠瞪她。
花莫冷声道:“扔这算了。”
两个都不是好人!云升登时想站起来,一动只觉得脑袋又胀又痛,终于想起,自己是上来摘果子,结果脚一滑摔了下来,然后就不知道了。
他不确定看向花漓,难道她是来救自己的,看到她被树枝刮破的衣袖,云升顿时羞愧不已,垂下头,好半天才嗫嚅道:“对不起。”
花漓意外的看着他,别扭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想笑,对花莫道:“快把他送回去吧。”
下到半路,王淑云就闻讯找了过来,看到云升没事扑过来抱着他,又骂又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花漓见没事了,就拉着花莫回去了,只是这一折腾,她也忘了要去找林鹤时的事。
深夜,无涯来到林鹤时窗前,吹响鸠啼不多时,就见他推门出来。
稀薄的月影半照在他身上,清冷如素,无涯走上前,却闻到空气中一股隐约的血腥味,寻着气味的来源定睛一看,林鹤时垂在袖下的手背上赫然一片被火燎的痕迹。
他诧异抬头,“你怎么受伤了?”
“哦,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林鹤时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瞬,又放下,神色平静的,就好像伤的不是他。
“怎么这时候来了?”他问无涯。
无涯心里疑惑,打翻油灯能烫成这样?这看上去跟被火燎了差不多,不过他也没有多问,低声说正事:“你不是让我盯着点赵文峥,我发现这两日他和万芙走得很近,过几天你们是不是有聚,你能不去就不去吧。”
林鹤时若有所思的颔首,“我知道了,辛苦你。”
*
安南郡府衙。
郡守方中缉略躬着身走在前方,为高肃和萧琢领路。
几个迎面走来的衙差看到几人立刻让步到一边,恭敬行礼,待人走过,才敢直起身。
其中一个衙差对带头的说:“头儿,昨夜桃源村村名报官,说是一个孩子丢了,我打算带几个兄弟去找找。”
“多半是贪玩不知跑去了那里,尽会添事,你和王磊一起过去就行了。”
两人低声说着,一道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朝律例,凡官府接到民诉,必须立即派官差调查,何故昨夜的事,到今日还没有去办?”
衙差惊慌回过头,走在前面的方中缉和高肃也看过来,看向说话的人。
“方大人,可能回答我。”萧琢睥着那两个衙差,话却是对着方中缉说的。
方中缉目光微凛,这个跟在高相身后的六公子不知是何身份,看似闲庭信步,耳目却如此锐利。
连高相都对他客气有加,身份必定不可估量,他立刻斥骂两个衙差,“你们怎么办的事!立刻派人去查清怎么回事,今日我就要知道结果,至于你们两个的渎职罪,回来再判!”
两个衙差神色惶恐不已,迭声道:“我们这就去。”
方中缉则朝着高肃和萧琢拱手告罪,“下官疏漏,必定严惩下属,今日也一定把案子查清。”
“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萧琢道。
淡淡一句,浑然天成的压迫感已经就让方中缉喘不过气,他噙着冷汗道:“必不敢再有下次。”
*
花莫坐在院里,拿着一小块苦坨石磨粉,听到叩门声,还以为是花漓回来了。
“今日倒是早。”她说着去开门,才拉开一到缝隙,门板就被外面的人一把推开,一行衙差闯进来,四下翻查。
相似的一幕,让花莫心脏急剧收缩,神经在一瞬间绷紧,“你们干什么?”
马昭还在因为府衙被骂的事满肚子火气,听到花莫还敢多嘴,一个跨步到她面前,面容阴沉,“有人报官丢了孩子,说是和你们有关系,怎么回事!”
“你们没查清吗?孩子找到了,是自己贪玩,请你们离开。”
“轮得到你指挥我?”马昭眼睛一眯,上下扫视着她,“我听说你们姐弟不是本村人,从哪里来的?”
“哼,我看你们身份可疑,得押回去好好查查。”
花莫握紧拳头,在马昭的逼视下,刻骨的恐惧自心底爬出,她一点点从束袖里扯出暗藏的匕首。
“怎,怎么了?”柔柔弱弱的声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众人闻声回头,娇怯的少女站在门槛边,眉眼噙着慌张,犹犹豫豫的不敢进来。
就连恶狠狠的马昭在少女怯怯投来目光一瞬,都没那么狰狞了。
花漓咬咬唇,大着胆子跑上前,把花莫挡在身后,推着她说:“你快去把户籍拿出来,我们是清白人家,官爷明鉴,一定不会冤枉我们的。”
感觉到花莫在发抖她又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摸到露出一截的匕首,心里一惊,赶紧暗暗又推回去,嗓音轻凝,“快去,没事的。”
花莫如梦初醒,到屋里去拿东西。
花漓则回过身,轻颤着抬起眼睫,低声嗫嚅,“请官爷明鉴。”
马昭目光流转过她周身,绝美荏弱的少女盈盈示弱,任谁都心软了几分,同时又生出一丝玩味的恶意,他故意吓她,“哼,若你们真的有问题,谁也保不住你们。”
花漓抿唇,信赖的看向他,“我相信官爷。”
马昭目光一缩,太美了。
他出神的功夫,又有人跑进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赶来的是王淑云,手里还牵着云升,王淑云对着马昭赔笑解释:“就是我这不争气的儿子乱跑,给官爷添了麻烦。”
马昭扫看着母子俩,“就是你儿子丢了?”
王淑云赶紧把云升往前一推,“快说怎么回事。”
云升看看花漓,开口振振道:“我昨日摘果子,摔下树晕了过去,是花漓姐姐找到的我。”
马昭冷眉一提,“那报官时怎么说怀疑是被人带走了。”
王淑云歉疚道:“我实在太着急,怎么都找不到,这才胡言乱语。”
她说着扭身快看了花漓一眼,吞吞吐吐道:“都是我不好。”
花莫这时候也拿了户籍出来,马昭翻看过,扫视向几人,“你们可知道给我们添了多大的麻烦。”
他目光悠悠落到花漓面上,“我看干脆都带回去。”
花莫心下慌窒,花漓也抿紧了唇,这时一个捕快走上前,对马昭道:“头儿,现在没事了最好,大人还等着我们回去。”
花漓从他几句语焉不详的话里觉出点什么,正色道:“我们问心无愧,自然愿意随官爷回去配合问查,就怕给官爷增加了麻烦。”
马昭一思索,还是快些把这事揭过,现在孩子找到了,也没别的事就是最好的情况,他们还能少受责罚。
他将户籍递还给花漓,花漓抬手接过,感激道:“多谢官爷。”
“走。”马昭手一挥,一行人跟随离开。
花漓扭身看向花莫,见她目光怔松,低声安抚:“没事了。”
花莫怔怔点头,王淑云在旁歉疚的看着两人,犹犹豫豫许久,开口道:“对不住啊,我昨夜那么发疯,你们还帮我把云升带回来,现在还给你们添麻烦。”
花漓这才看向她,往日听惯了她冷嘲热讽,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她现在无暇和她多说,看了眼一旁同样神色愧疚的云升,淡声道:“算了。”
她扶着花莫:“我们进屋。”
“是,你们也累了一夜,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王淑云朝着两人的背影说完,拉起云升出门,“院门我帮你带上了。”
她拉上门,一回头,就看见路对面的林鹤时。
王淑云没有吃惊,只心有余悸道:“没事了,都解释清楚了。”
昨夜云升回到家后,虽然一直说自己没事,但王淑云不放心,思来想去找林鹤时来给他看看,正把脉,就听人跑来说官差去了花漓家。
她也是在林鹤时的提醒下,拉着云升紧赶慢赶过来。
林鹤时目光透过没有关紧的院门看进去,落在紧靠在一起的姐弟两身上,须臾,从喉间淡淡“嗯”了声。
*
官差来查,虽然最后没事,但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就连花漓也心存余悸,更不用说花莫。
官差走后,她就一直魂不守舍,尽管竭力装着没事,花漓却还是看出她不对劲。
“这次是意外,况且已经没事了,别担心。”花漓宽慰她说。
花莫想说什么,最终点点头,“我知道,我没事的。”
整整一日,两人情绪都很低迷,入了夜,简单吃过东西,花莫便说困了想睡。
花漓点头,“睡一觉养养神也好。”
可躺下后,她却一直听到花莫急促的呼吸声,她隔着帘帐不放心的问:“你怎么了?可是还害怕?”
“没有。”花莫低声道:“睡一觉就没事了。”
花漓听她连声音都很不对劲,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她躺不住起身,撩开帘子去看她。
花莫侧身把自己蜷起,脸埋进枕子里,“我真的没事。”
花漓当然不信,看她这样,直接起身点了油灯。
她掰过花莫的身体一看,发现她受伤的半边脸红肿的厉害,伤疤更是骇人。
花漓惊道:“你的脸怎么严重了?”
花莫咬着唇,伤疤的灼痛蔓延,让她说不出话。
“药呢?你擦了吗?”花漓这才想起花莫睡前没擦药,赶忙去柜子上拿,然而打开装药的盒子一看,里面竟是空的!
“药怎么没有了?”花漓慌张的声音发颤。
花莫的伤口必须日日涂抹,否则会溃烂剧痛。
花莫低声道:“官差闯进来,磨好的粉,不小心被我撒在地上。”
花漓神色紧凝,“我去找陆知誉。”
花莫拉住她,“天都黑了,你过去也未必能找到他,我能忍。”
“这怎么忍。”花漓看到她的伤口,心都揪起了。
她坚持要去把药找来,换了衣裳就往外走。
“花漓!”花莫急得叫她。
花漓却已经快跑进了夜色里。
她一路往村口走,心急如焚,也不顾不得看路,与岔路上过来的王淑云撞到了一起,她被撞得踉跄后退。
“哎呦,谁呀,那么急。”王淑云恼骂着镇定看去,“花漓?我正找你呢。”
“我新鲜包了些米粑想给你送去。”王淑云说着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她,这才注意到她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花漓站稳身子,草草解释说:“是花莫不舒服,我想去给她请大夫。”
王淑云见她又要走,赶紧拉住她,“这么晚了,哪还有牛车去镇上,你难不成走过去?天都亮了。”
是啊,花漓恍然回神,这个时辰赶车的没了,“那怎么办?”
她第一次如此慌乱。
王淑云啧了声,“你去找林鹤时啊,用得着那么远去镇上?”
林鹤时?花漓怔了怔,一面怀疑他的医术,可也没有别的办法,“我这就去。”
“行。”王淑云点头,“那我去看看花莫怎么样了,顺便给你把东西拿去。”
……
秋夜里,蝉鸣鸟雀声渐渐少了踪影,周遭一片安静,只有夜风拂过窗棂树枝偶尔作响。
又一次风扫过檐下,带来的声响中多了一道声音。
林鹤时执笔的手微顿,不真切的声音又清晰了几分。
“林大夫,林大夫。”
花漓垫着脚透过篱笆墙往林鹤时的屋子望去,叫了两声都没有动静,犹疑着蹙起眉,明明还亮着灯,应该没睡才是。
花漓又不敢大声,想了想,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朝着映出烛光的窗子砸去。
咚的一声,她赶紧屏息。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门被打开,见林鹤时从屋内走出来,花漓眼睛一亮,“这里,林大夫。”
林鹤时转过头,目光准确无误的攫着花漓,烛光在他身后洒下,难以被照清的面容,神色晦暗。
他走上前,将门拉开一些,手把着门,“什么事。”
“花莫身体不舒服,你快跟我去看看。”花漓急道。
林鹤时垂下眼帘,端看着花漓脸上罕见的焦急,他以为她会解释为什么失约了两日,或者扒下他的手,说什么也要挤进来,结果开口就是花莫。
林鹤时偏头看向自己把着门框的手,手背上还留有被燎后的伤口,她没有看到。
第33章 占有
林鹤时视线从自己手上移开, 被月影半照的脸明明暗暗,那她弟弟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心念乍闪而过的同时,他紧蹙起眉, 深痕印在眉心。
医者仁心, 这是母亲说过千万遍的话,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忘了。
林鹤时吸气一口,敛起那些一再影响他的思绪,问:“他怎么了?”
花漓犹豫了一下, 将花莫的情况说给他听:“是她脸上的刀疤炎痛, 往日都是用加了苦坨石的药膏擦拭, 但是不甚打翻了, 现在疼痛难忍, 你有没有办法。”
往日情绻流转的双眸漾满了他没有见过的焦灼和心疼, 林鹤时花了些力气来才让自己沉下心, 思索花莫的病症。
“你等我一下, 我去拿药。”
花漓点头, 林鹤时回屋从柜子上拿了几个瓷瓶, 背上药箱出来,“走吧。”
两人去到花漓家中, 王淑云还没走, 也没闲着, 打了凉水让花莫凉敷伤口, 自己在等在门口张望。
看到林鹤时和花漓过来,喜道:“来了来了。”
花漓率先跑到花莫身边, 担忧看着她问:“怎么样了?我找了林大夫来替你诊治。”
林鹤时低眉看了眼自己被擦过的衣摆,默然将药箱放下, 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对花莫道:“帕子拿下来,让我看看。”
花莫疼的呼吸都在发颤,犹豫着放下手,露出的红肿不堪,隐隐有血丝沁出,王淑云抽了口气,“这也太受罪了。”
林鹤时仔细看过,问:“是不是沾了夜青树的汁液所致。”
花漓她也不确定,她只知道那是拂香阁的秘药玉肌香,或许就是放了什么夜青树的汁液。
只是她不能将和拂香阁有关的事说出来,“我也不知,花莫是与人起争执,被伤了脸,之后就一直如此。”
林鹤时轻含下颌,需要用苦坨石,多半就是这个原因了。
“有香油吗?”
“有!”花漓立刻出厨房找了香油给他。
林鹤时走到桌边,将药箱里的瓷瓶拿出,用香油将几味药粉调匀,“用这个给他涂,可以暂时止住痛楚。”
花漓不确定的看着那团黑漆漆的药泥,这样便行了?
王淑再旁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啊。”
只能先试试了,花漓接过药,走到花莫身前,“你忍着点。”
花莫抿紧着发白的唇点头,花漓用指尖沾了药,犹豫再三,小心翼翼的将药涂到她的疤上。
如火般灼烫的肌肤轻轻一碰就巨疼无比,花莫咬紧唇瓣,还是没忍住颤抖,花漓比她还慌张,红着眼道:“很疼吗?我再轻一点。”
“你这样不行。”林鹤时淡声开口,目光睨着贴在花莫肌肤上的那根细指,不易觉察的冷意自眼下流过。
他走过去,“我来吧。”
花漓扭头迟疑的看着他,林鹤时瞥过她泛红的眼睛,“药要擦进伤处才行,不然没用。”
花漓根本狠不下心用力,无法,只能把药膏递给林鹤时。
林鹤时甚至没有用手,就用方才调药的竹片取了药,直接涂到花莫的伤口上,丝毫不温柔的动作,加上药膏的刺激,花莫顿时痛的冷汗直流。
花漓急了,“你轻一。”
对上林鹤时睇来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冷意让她有一瞬怔疑,只是眼下的情形,她也没心思深想,只想起他说得,不涂深了没用。
不得不改口对花莫道:“你忍一忍。”
林鹤时胸口缓慢起伏,自花漓给花莫涂药那刻起,就达到顶峰的郁气,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得到纾解,不知何时滋生的占有欲充斥在他心上。
而花莫忍过最初的剧痛,药效渐渐起来,痛楚也在一点点减轻,花漓看她眉头松开,忙问:“好点了吗?”
花莫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已经好了很多,她点点头,“好多了。”
花漓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
“好了就好。”王淑云也松神一笑,她说着看了眼天色,急道:“都这么晚了,我得走了。”
“我送你。”花漓说。
两人过去虽然不对付,但经过这么两次事情,那些隔阂自然而然就消失了不少。
“不必不必。”王淑云大喇喇的摆手,“你照顾你弟弟。”
她这么说,花漓也就没坚持,回身看向给花莫涂药的林鹤时,她忽的蹙起眉。
方才她只顾着花莫,这时放松下来才注意到林鹤时手背上印着一片燎红,似是受了伤。
“你的手。”
林鹤时适时收回手,把手里的竹片放下,顺势也把手上的伤口遮起。
花漓追着看过去,只看到垂坠的衣袖,她抬眸想问,林鹤时先一步道:“这药每日涂三次,但要彻底止痛,还是要找到苦坨石。”
花漓点头记下,想再问他的手,林鹤时已经兀自走到一旁收拾东西。
他背上药箱,“若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花漓左右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也不含糊了,直言问:“你手怎么受伤了?”
“没有。”林鹤时垂在身侧手略微往后挪。
怎么没有,花漓瞪大眼睛,直接抓起他的手,一把将袖子拉起,白皙的手背上赫然是一片燎伤的痕迹,好几处破了皮,轻愈合的伤口泛着脆弱的淡粉。
“怎么没有,伤得那么严重。”花漓仰起头,凶着脸瞪他,一双眼睛噙着质问。
林鹤时看着她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瞳孔,心下泛起怪异的嘲弄,现在才看到么。
“不打紧。”他抽出手拂落袖子,“我走了。”
他背着药箱走出屋子,走进漆黑的夜色里,修长的背影被夜色笼罩的单薄清冷,想到他伤着手赶来给花莫诊治,又伤着手回去,花漓心里别提多怜惜了。
她回身看看花莫,眼里闪过挣扎。
花莫立时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愈发觉得不是她在勾引林鹤时,而是林鹤时在勾引她。
可林鹤时又确实什么也没做,只能怪花漓经不起诱惑。
她怒其不争的叹了口气,“我要睡了,你要去就去。”
“我哪是见色忘意的人。”花漓眸色一派正然,把花莫扶到里间,“那你先睡。”
花莫拉起被褥轻哼了声,见她这是彻底恢复了,花漓才放心离开。
林鹤时已经离开一段,花漓小跑着才追上他。
“林大夫,等等我。”
身后传来轻喘的唤声,林鹤时平稳的迈着脚步,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
花漓只得快跑过去,在离他只有半臂距离的时候,花漓眼睛一转,左脚踩右脚,把自己扑了过去。
柔若无骨的娇躯撞在林鹤时的背脊上,两只小手分别攥住他腰侧的衣杉,娇颤的呵气声喷洒在他后脊,“林大夫,你怎么走那么快。”
“我差点追不上你。”花漓仰起头,唇间喷出的热气也顺着扫到林鹤时耳根处。
林鹤时目光远睇,忽然觉得,自己拿花漓做用来试练的对象是极正确的,现在这点程度,还真的不能让他怎么样,甚至还不及胸膛里那些郁气来的强烈。
他回身的同时,退开一步,“还有什么事?”
花漓见他推开,立刻跨前一步,“自是担心你啊。”
她眼睛落向林鹤时的手,没有看到他眼里闪过的讥嘲,若担心,岂会现在才发现。
若担心,怎么没像对她弟弟那样红了眼。
“我没事,你回去照顾花莫吧。”林鹤时淡声说完,转身欲走。
花漓情急之下去拉他的手,恰握住他伤着的手背。
林鹤时指尖屈拢,手背上那块被燎的皮肤还没有愈合,花漓抓上来的当下,痛楚连同欢愉一并升起。
甚至,因为破损的皮肉还脆弱着,敏感度反而更加高。
连带方才的轻描淡写都被推翻,这一刻林鹤时却觉得如解瘾般舒适,喉结微滚。
细嫩的掌心紧贴着他的皮肉,酥柔的温度极快蔓延,包裹住他全身,盖过心上的郁气,绵绵不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花漓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意识到自己竟然抓到了他的伤口,赶紧松开手,“有没有弄疼你?”
林鹤时随着她紧张的眼神一同看向自己的手。
痛么,并不。
只觉得不够。
花漓见他不做声,捧起他的手查看,虽然没有花莫那般严重,但也触目惊心。
花漓不敢拿手碰,低头朝着他的伤口轻轻吹气。
林鹤时目光一僵,微翕的唇瓣离他破损的皮肉只有不到分毫的距离她每一次吹气,迭起的舒适感就如浪潮穿透他的皮肤。
林鹤时试图从缥缈混乱的思绪里找到清明,花漓却一边吹着他的伤口,一边自下而上抬起眼睫,“好点了吗?”
他眯起眼睛,攫着她轻轻呵气的唇瓣,两片嫣唇中间是粉腻的舌,捧着他的两只手就足够的软,那么唇呢?
“别这样。”
林鹤时轻低的声音如耳语,分不清是在对花漓说,还是对自己说。
花漓轻轻扇动眼睫,“你怎么伤的?”
林鹤时复杂的目光凉淡下来,怎么伤的?无非是那夜窜起的魔障浓烈,花漓没有来,他用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来压制。
“打翻了油灯。”
“怎么那么不小心,我几日没看着你,便不好好照顾自己。”花漓轻斥着,才想起自己两日前说了要去找他,结果被事情耽搁,彻底忘了的事。
林鹤时没错过她每一丝情绪,合着,是早就忘干净了啊。
“那夜云升跑丢,我来不及去寻你。”花漓歉疚解释的同时,又抱着些些期待,“你可等着急了?”
林鹤时盯着她暗藏心思的眼睛,未得满足的欲望不断膨胀,这一次他没有压制,反正,她也不过是想玩弄他,那么,如她所愿,也未尝不可。
他也好彻底解了魔障。
无涯不是说,赵文峥和万芙有问题。
不知是不是天太黑的缘故,花漓觉得林鹤时望来的目光尤其深邃,她暗自思量着,就听他开口,“明日百花园,我与你一起去。”
第34章 嫉妒
秋日的清晨, 太阳还未彻底露出云端,连空气里泛着凉意,花漓坐在镜前梳妆, 轻一呵气, 镜子上便蒙了层雾。
她拿手绢擦去雾气,就看到花莫在身后蹙着眉看她,一副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花漓赶着动身,也顾不得细问。
昨夜要不是林鹤时提起,她差点都忘了设宴的事, 百花园在东郊, 离桃源村隔了小半日的路程, 故而一早就得出发, 现在已经不早了。
花莫从她细致的装扮上就觉出不对劲, 往日她为了不招摇, 几乎不施粉黛, 今日却连眉都描的纤致无比。
她原本还只是狐疑, 直到看见花漓从妆奁深处翻出一个装香膏瓷瓶, 才蓦地变严肃, 下一刻眼神又说不出的急臊,“你可别胡来。”
花漓攥着瓷瓶, 还想含糊过去, 可这东西花莫肯定识得, 她抿抿唇, “我没胡来。”
“那你拿这做什么。”花莫瞪直眼睛,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那可不是普通的香膏,里面加了依兰香, 涂上有催情的功效。
花漓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嘴硬道:“怎么?就许男人浪荡风流,不许女子寻欢作乐。”
她倒是也没想真把林鹤时吃干抹净,可谁叫都过去那么久了,愣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她也是看没多久林鹤时就要动身离开,心里实在不甘,而这次的宴又是难得的好机会,怎么也该让他彻底意乱情迷一回。
花漓闷闷看着手里的香膏,自己也有点泄气,万万没想到,她这般千娇百媚,竟然要用上这玩意。
花莫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豪言,但还是被这句惊到了,睁大着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花漓故作镇定的咳了咳,“你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这哪是有分寸的样子?!
花莫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直到花漓走到院子里,才追上去道:“你可别弄到收不了场。”
花漓不服气的扭头,想要辨解,心思微动,轻一眨眼,眉眼间便换做了一副期期艾艾的神态,“我不过一个孤女,林大夫有大好的前程,我怎么敢肖想更多,能有这段时日的相处,我已经心满意足。”
哀愁的细语,让花莫都一时失神,花漓却把眼尾一抬,怅然变做得意,乌亮亮的,像是在问有什么不能收场的?
花莫臊红着脸,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憋出两个字:“随你。”
花漓翘唇一笑,转身拉门,花莫即无奈又郁闷。
不过好在花漓只是玩心作祟,并非像痴情女子那般,交了真心,最后换来受伤的结局。
花莫微微失神几许,等回过神,花漓已经走出院子。
花漓走了两步,注意到墙根处站着一个人,疑惑转过身看去,“林大夫?”
林鹤时静站在檐下,升起的晨光沿着衣摆一寸寸移至他脸畔,他仰起眼帘,看向花漓。
大抵是光骤然划入眼中的缘故,他漆黑的瞳仁有一瞬的迷蒙,须臾,才凝聚。
“你是来等我的?”花漓亮着眼睛问,心里却不确定,两人昨日约定是在村口等。
林鹤时将视线落向她含着期待的双眸,颔首道:“走吧。”
花漓见他点头,意外的同时,不觉开心起来,这怎么不算是进步,没准他已经动摇了。
花漓喜滋滋的想着,双眼都是亮闪闪的。
悄然娇笑的容颜印进林鹤时的视线,心口也无端跳动。
两人去到村口时,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车夫看到他们,立刻跳下马车上前道:“万姑娘派小得来接公子和姑娘。”
花漓出声道:“万姑娘倒是十分客气周全。”
林鹤时未置可否,“上车吧。”
花漓原还以为林鹤时有些开窍了,可坐上马车,他就又恢复了清清冷冷的模样,静坐着一言不发。
花漓憋不住了,踢踢他的脚,“欸。”
林鹤时很快抬睫朝她看来。
花漓轻咬唇瓣,“你不是说,在村口等,怎么过来了?”
林鹤时目光攫着她,为什么会过去?
自是因为从昨夜就生出的欲望已经迫不及待,林鹤时分不清是为了解除魔障,还是尝过甜头的身躯在失控叫嚣,只知道,有一个念头整夜都在催促着他,去得到他该得到的。
可他听到的,却是一番清戚的情愫,隔着门板,缥缥缈缈,他却听清了每一个字。
所有阴鄙肆行的浑想忽然失去了理由,陡然截断后,又似不甘心般,以一种怪异的姿态,盘踞在他心底。
林鹤时歪头盯着花漓的双眸,从浅浅的探看,到逐渐深纠,这双狡黠娇妩的狐狸眼,他怎么好像忽然看不懂。
花漓被他看得不明所以,许久才听他吐字说:“我怕你来迟了。”
花漓雀跃的心凉了些,亏她还以为他是迫不及待要见她。
轻撅的唇瓣,眉眼间的低落,无不落在林鹤时眼里,他面上平静不见情绪,轻放在身侧的手,却细微的屈了屈,显得有些茫然。
花漓闷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暗戳戳撩拨,身子轻凑近些,问他:“你可还记得上回,我们也是坐马车回来。”
“你可以安静一会。”林鹤时蹙眉说,锁紧的眉心噙着不能解的迷困。
花漓险些气得跳起来,她都使出百般解数了,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可他竟然让她安静点!
是她不够花容月貌,还是不够撩人,还是他眼睛瞎了!
花漓罕见的气成这样,想到她昨夜给花莫调药,明明医术了得,可当初她身上奇痒让他看看,他却推说医术不行。
花漓噙满控诉的一双眼紧盯着林鹤时,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林鹤时目光动了动,却没有以往的应对如流,相反,他不知所措。
花漓冲动捏住藏在荷包里的依兰香膏,她就不信闻了这个他还能无动于衷。
可转念一想,这岂不是承认她不够有吸引力?
不成。
花漓松开手,调整了许久才按下气愤,偏头做出受伤的样子,心里则想着下一步的对策。
马车一路往百花园去,两人也一路无言,直到快到时,林鹤时才斟酌着开口:“等会儿你就在我身边,不要走开。”
花漓闻言悄悄转动眼睛,不做声,只把身子侧了侧。
“漓姑娘。”
“你不是让我安静些?”花漓把睁到涨红的眼睛抬起,轻哝的嗓音加上泛红的眼眶,透着无限的委屈。
看到林鹤时轻抿的唇角,花漓心里冒出一个念想,该不会是自己想错了。
他不是无动于衷,恰恰是因为动了心念,才会有如此反应,他是在克制!
马车已经停下,花漓为了验证猜测,故意起身就走。
林鹤时蹙起眉心,探手朝她的手腕捉去,在堪堪碰到时又极快收回,垂落的袖子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耳畔似乎还缭绕着那一番轻语,所以她的放肆和闪躲,都是因为这个么,是他一直想错。
心脏被什么冲撞,裹紧的感觉让林鹤时不适。
他烦躁的敛去思绪,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赵文峥和万芙必然密谋了什么,原本他可以当做不知,顺水推舟,可眼下……
差一点,就促成大错,差一点……
林鹤时垂下睫羽,眼弧划下的阴影遮住了眸光,随着花漓下马车,帘子被挑起又落下,亮光短暂拂过他的眼眸。
无声噙着的,是一抹难以言喻的遗憾,就在内敛清雅的表象下,若隐若现。
无关修养教诲,只与本能有关。
林鹤时垂眸定坐了片刻,才起身走下马车。
宋泊早早候在百花园的入口,看到两人的身影,快步走过来,“花漓,期安。”
他神色歉疚,对两人道:“赵文峥也来了,我也是刚知道。”
花漓听到赵文峥的名字,不禁皱起眉,林鹤时则是又重复说了一遍,“你不要离开我身边。”
话音方落,赵文峥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目光触到花漓,哪怕见过多次,还是被她绝色的容貌所惊艳,而且,她今日似乎更美了。
被李顺暗算,压抑多日的怒火,在这一刻尽数被贪婪和情欲取代,赵文峥喉根发痒,今日,他必要连本带利把花漓给办了!
花漓虽然厌烦赵文峥,但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欲望倒是给了她点安慰,更确定了林鹤时不是瞎,就是在装。
“花漓,林鹤时。”赵文峥走上前来打招呼,“就等你们了。”
万芙也在这时走过来,“快进去坐吧。”
她笑盈盈说着,挽上花漓的手就要拉着她走。
过分的亲热劲儿让花漓有些不习惯,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被人从后扣住。
“漓姑娘怕生,她是随我来的,还是与我待在一处比较好。”
轻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只扣着花漓手腕的大掌上,万芙和赵文峥的脸色皆是一变,一个不甘嫉妒,另一个则直接阴沉了脸。
只有花漓目光呆怔,她虽没少占林鹤时便宜,可还是第一次被他主动握住手腕,手掌传来的温度和桎梏让她的心脏猝不及防的快跳了两下。
林鹤时从容松开手,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淡笑道:“你们说呢。”
万芙勉励扯出个笑,“也是。”
目光却在看向花漓时,露出一丝阴毒。
花漓若有所觉得朝她看去,万芙快速收起情绪,掩饰般愈加亲热的说,“快走吧。”
花漓虽没有发现什么,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并且留了个心眼。
走进百花园,映入眼帘的是盛开的红梅,冬菊也长了花苞,争相待放,等过花海,便是水榭,花漓惊奇发现,这边水榭不是倚池而建,而是临着湖,湖泊的对岸就是山崖,可谓美不胜收。
水榭里另有四五个人,都是书院的同窗,花漓等人一进到水榭,那些人就纷纷移来目光。
就如林鹤时所想的那样,这些人视线的聚焦,无一不在花漓身上。
他轻捻指腹,想如之前几次那样,摁下一些不该有的情绪,却适得其反,几不可见的阴郁自眼底爬出,聚在眉梢处,愈演愈烈。
赵文峥又走到花漓身边巧言令色,她分明抗拒,眉眼间含着怯意,又不得不与之交谈,像被人虎视眈眈盯住的小动物。
与当初的冷眼旁观不同,林鹤时清晰感觉到心里的怒意在骤长。
“漓姑娘,今日一聚,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过去多有冒犯,还请你宽恕。”
赵文峥走近花漓,向她赔罪,暗含色欲的视线如黏腻的蛇,流连游走在花漓身上。
林鹤时垂在袖下的五指极细微的抽动,微突的经络狰跳,四起的怒气挑起了往日被深埋、隐藏、扭曲的阴戾。
好想,把那双眼睛挖出来。
第35章 危机
林鹤时沉黑的眸一跳, 缓缓低下眼帘看向自己的指尖,眸色愈发阴沉的厉害。
旁人以为的君子之风,不过是他压抑克制之后的假象, 那潜藏的连他自己都不耻的阴暗, 只要他失防就会祟动着企图占据主导,可方才闪过心上的虐杀,已经不是失控那么简单。
林鹤时盯着还在抖着的指尖,他在兴奋。
他眼尾抽搐,快速阖眸, 须臾又把眼帘掀起, 目光晦暗落向身侧的少女。
无非是他想错了她的动机, 既然知晓错了, 一切尚来得及, 就此打住便好。
林鹤时自省制约着, 翻找出该有的从容, 把缠在他身上的如同欲望的藤蔓一并收起。
即便真心又如何, 真心瞬息万变, 他不信亦不屑, 更不该受其影响。
至于愤怒,也无非是因为花漓对他的而言等同于弱点, 他才会在旁人注视靠近她的时候感到情绪失控。
林鹤时理清一切, 现在他只需怎么把她带出来的, 再怎么把她带回去, 从此两清。
花漓一面恶心赵文峥的靠近,可又想试试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不是对, 忍着没有动,期待着林鹤时想方才那样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去。
终于, 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听到他开口,“我们去那边坐。”
花漓不免有些失望,要不是旁边还有个见缝插针的赵文峥,她指定还要缠磨一番,眼下还是乖乖与他呆在一处比较好。
赵文峥看着几人背影,眼中浮过冷意。
水榭内众人闲谈品茶,赶考在即,每个人都含着期许和壮志,讲述着满腔志向,花漓虽没有他们的感触,但在旁听着,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激荡。
她转身看向林鹤时,他始终静静含笑,除了偶尔开口,大多也只是倾听,还真是对什么都淡泊寡欲。
这么一比,好歹他还被她惹红过脸,花漓都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我安慰。
“怎么还有船?”
不知谁说了句,花漓跟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果真见湖面行来了一艘游船。
万芙起身笑道:“这么好的光景,自是要游湖了。”
众人顿时起了兴致,“还是万姑娘安排周到。”
万芙抿笑,“都快上去吧。”
一行人陆续登上船,花漓因为跟着林鹤时,所以走在最后,在宋泊上船后,万芙歉疚拦下两人,“这艘坐不下了,我们去下一艘吧。”
林鹤时抬眸,目光扫过船舱,唯独没看到赵文峥。
“无妨,挤一挤就是。”
然而船夫已经收了拴在船桩上的绳子,船也随浪往外行去,万芙为难道:“这也上不去了。”
林鹤时看着她不语,就连花漓都看出了刻意。
万芙目光闪了闪,指向另一艘已经靠过来的船只,“我本就安排的两艘,宽敞些,也更舒适。”
这艘穿分明比刚才更大,更精致,若是怕坐不下,一开始就安排这艘不就好了?
花漓看向林鹤时,目光噙着疑问,他们要上去吗?
这时一个船上的伙计下来,头上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一边拉着绳走来,一边道:“诸位别急,等拴上绳再上船。”
林鹤时听到声音目光微敛,朝那伙计看去,低头走来的伙计也抬了抬眼,是无涯。
林鹤时借让步往旁退了些距离,无涯则在经过他的时候,用极低的声音道:“不对劲,从你出村子,就一路有人跟着。”
林鹤时目光移向不远处的万芙,无涯摇头,“应该与他们没有关系。”
林鹤时轻点了下头,流长的凤眸凝聚厉色。
万芙看船已经停稳,又一次催促他们上船。
林鹤时抬眼看向她,唇角如常含着浅笑,深邃的目光却莫测。
万芙有种被端量着,心思被看破的错觉,她不由得紧张,林鹤时已经移开目光,微笑对花漓道:“机会难得,上去吧。”
花漓这才点点头,提裙踩着船侧的木阶上去。
万芙松出一口气,暗喜已经成功了一半,林鹤时从她身旁走过,“万姑娘先请。”
青衫木簪,隽美文致,万芙心口似有鹿跳,羞赧的抿唇,提裙往上走。
“船上便只有我们几人?”林鹤时缓步在她身后问。
万芙听到问话,心虚不敢多说,只嗯了声。
而林鹤时没有再开口,万芙轻回过头看他,脚下一时不慎只踩了一半的台阶,万芙慌了一下,忙稳住身形,余光看到就在身后的林鹤时,一个念头冒出来,她心头狂跳了几下,闭紧眼睛,失声叫着往后跌去。
花漓走在前面早就上了船,一回头,就看到万芙眼含羞怯的站在林鹤时身边,她怔了一瞬,逐渐回过味来。
花漓一时不确定心里的猜测,正想再看看,就见原本往上走的万芙忽然脚下一滑,朝林鹤时跌去。
这一跤比她还假。
花漓屈指点着下颌,恍然大悟,难怪她先前就觉得万芙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善,原来,她喜欢林鹤时。
花漓苦恼的皱起眉,这就麻烦了,她怎么没想到这出。
万芙又是林鹤时恩师的孙女,兴许,林鹤时也对她有意,那她可不就太缺德了。
花漓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两人交错的身影,却看不见,林鹤时在万芙跌的当下就避到了一侧,万芙是抓着船身的木板才稳住身子。
板上粗糙的木刺扎的她手心生疼,而差一点,她就要跌到水里了!
万芙花容失色,白着脸凄凄望向林鹤时,她以为他会扶她,怎料他直接袖手旁观。
想到先前他去拉花漓的手,霎时间难堪和嫉妒直涌上心头。
不同于花漓的靠近,连身上的香气都如同暗魅,引着林鹤时沉沦,万芙的靠近,只让他厌恶,连带着本就低压的情绪也愈沉了几分。
几不可见的冷茫自他眼底滑过,脸上却不显半分,只淡道:“可有摔着?。”
万芙使计不成,只觉羞耻,抿紧唇站直身体摇头。
“那走吧。”
林鹤时侧身自她身旁走过,万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的难堪,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他和祖父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可她没想到,他冷漠至此。
“看样子,投怀送抱不管用。”赵文峥自岸边走过来,口吻嘲弄。
万芙冷讥回去,“花漓又看你了吗?还不是自作多情。”
赵文峥眯眸目光变得阴鸷,只要上了船,她还有的跑么,“东西准备好了吗?”
万芙不禁犹豫,赵文峥看向她,“你该不会退缩了?那可就成全林鹤时和花漓了。”
她千金之躯,岂是一个村妇能比,林鹤时不扶她,却握了花漓的手,万芙心里的嫉妒一股脑涌上来,冷哼道:“你放心,都准备好了。”
林鹤时踩着楼梯走上甲板,就见花漓探头探脑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花漓想走近,脚尖迈出一点又停住,轻轻咬唇道:“我有话问你。”
林鹤时余光瞥过她瑟缩的足尖,眉眼几不可见的轻蹙,颔首示意她说。
花漓却朝他招手,指尖轻勾,“你过来。”
她说着先一步走到船尾,林鹤时没有动,把视线落到她背在身后,还在一勾一勾的细指,片刻,拾步跟上。
“好了好了。”花漓看林鹤时已经走近,赶紧喊住他。
林鹤时停步,眉心缺拧的更紧,本就烦乱的思绪里更多了一丝不悦。
花漓抿唇犹豫了一下,也不含糊了,直接道:“万姑娘喜欢你。”
林鹤时立时明白过来,她是看到了,所以才着急问他。
目光微动,才结的冰霜,隐隐有消融的迹象,不等回答,花漓又问。
“那你呢?”
花漓巴望着他,是真的很急。
要是他也喜欢万芙,她就得赶紧打住了,“喜欢她吗?”
乌亮的狐狸眼,眼尾垂着,没了往日的灵动,仿佛只要他点头,她就能委屈的呜出声。
也只要他点头,他们也不会再有纠葛。
现在的情形,也该如此,快刀斩乱麻,最好不过。
林鹤时轻动唇瓣,无形中却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开口。
视线再次凝向她那双水光闪烁的眼睛,同时盘踞在理智下的祟念跟着涨了涨,“我不知道你说的,我只当万姑娘是朋友。”
花漓开心了一瞬,顿时又恼起来,朋友?指谁呢!
等她将依兰香一用,看他还嘴不嘴硬。
花漓忿恼想着,听到脚步声靠近,抬眼看去,竟然是赵文峥。
目光顿时戒备起来,他怎么也在这艘船上?
赵文峥□□的目光流连过花漓,恋恋不舍的移开,对一旁的林鹤时道:“喝一杯去?”
万芙也适时上来,“对呀,你们两个男人去一边,我们姑娘家待一处,正好。”
花漓被她不由分说的挽着胳膊,拉去一侧的舱房,赵文峥则一个错步,挡住林鹤时,“我是想为之前的事跟你赔礼,不会不给面子吧。”
林鹤时抬眸审看着他,将他们与其他人分开,什么目的再明显不过,而赵文峥眼里的每一寸污秽,都在将他本已经压下戾气又再度挑起。
无涯不是说有人跟踪,他思来想去,唯一想到的可能只有一个,目的也只有一个。
既然赵文峥自己撞上来,林鹤时眼尾轻跳,那就怪不得他了。
他弯唇缓缓一笑:“好啊。”
不知为何,林鹤时的目光,让赵文峥有种被当作死物打量的毛骨悚然感。
继而又觉可笑,自己难道还能怵他不成,他朗声一笑,“走。”
林鹤时随着他去到另一间靠船头的舱房,两人先后走进去,林鹤时一手关门,与此同时,右手两指间扣了银针,直接朝着他的后颈刺去。
……
花漓则被万芙带到了船尾的舱房,她热络的摆了糕点,还拿了一壶酒出来。
“如此湖光美景,不如我们也喝一些。”
花漓笑眯眯的眉眼,在看到那柄壶的当下就冷了下来,阴阳壶。
她在拂香阁里见多了这种东西,多半一边放酒,一边则下了药,让对方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中招,万芙拿这东西出来是什么意思。
结合被赵文峥引开的林鹤时,心里有了猜测,目光也愈冷。
只怕两人是合谋了。
万芙分别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递给花漓,“你尝尝。”
见花漓不接,万芙心里打起了鼓,端着酒杯的手里满是冷汗。
花漓不动声色藏起情绪,推诿说:“我不会喝酒。”
万芙笑道:“这又不是烈酒,一杯不打紧的。”
花漓心中一冷,看来她是打定主意不放过她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万芙摆明了要害自己,怎么还能再忍。
花漓接过酒,放到嘴边正要饮下,“哎呀”一声,放下杯子道:“我的手绢掉了。”
万芙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眼看她差一点就喝了,更加着急,“我来捡。”
万芙说着弯下腰,花漓则趁着时候快速调换了杯子。
看她捡了帕子起来,花漓端着酒抿笑说:“你也喝啊。”
万芙神色紧张的点点头,抖着手端起酒杯,眼睛一直注意着花漓,看她喝下酒才放心的把杯子里的酒喝下。
……
另一边,无崖寻到林鹤时所在的舱房,谨慎的推门进去,屋内的一幕却直接让他一惊。
赵文峥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林鹤时则从容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阴阳壶在把玩。
无涯快速探了赵文峥的脉搏,还活着,他蹙眉问:“怎么回事?”
林鹤时放下手里的壶,“外面怎么样了。”
“我本是提醒你不要上船,你怎么还是上了?”无涯声音促急,眸中闪过透寒的精光,“我一直留心着水面,那些跟踪的人就泅在水下,只怕等彻底天黑就会动身。”
在地面上还有处可逃,现在困在这么艘船上,等于被人瓮中捉鳖!
再看林鹤时,冷静的吓人,无涯抿唇问:“你可猜到是什么人?”
“不想让我活的,会有什么人?”林鹤时反问,同时起身脱掉自己的外衣。
无涯来不及深想是谁,更不解他要干什么。
林鹤时言简意赅道:“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他的穴被封动不了,一但有动静。”
他抬眸,锐利睇向无涯,“你记住,救他走。”
“你是要……”无涯惊的失了声。
林鹤时嘴角若有似无的牵了牵,“你猜不出来是派来的人么,他们要我的命,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无涯沉默片刻,动手扒下赵文峥的衣冠。
第36章 雪白
暮色沉的很快, 湖面橘红的波光在几个翻涌间就褪了色,晚风吹起一阵的潮凉,吹进床舱内, 万芙只觉得头晕目眩, 昏沉的厉害。
怎么回事?这酒按理不烈,她怎么才饮一杯就醉的厉害?
万芙揉了揉额侧,去看花漓的情况。
花漓正思忖着眼下是什么情况,万芙给她下药,那赵文峥准备将林鹤时怎么样?
她蹙眉咬紧下唇, 得赶紧去找他才行。
注意到万芙正暗暗看着自己, 花漓也作势软绵绵的歪了歪头, 眼帘虚阖, 眸光带着迷离。
万芙见状一喜, 药起效了!她打起精神道:“怎么了?才喝一杯, 再尝尝。”
“我真的不善饮酒。”花漓摇头拒绝, 扶着桌子想起身, “时候也不早了, 我看差不多该回去了。”
都到了这一步, 万芙怎么可能让她走。
“这怎么行。”她佯做生气,语气更是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责备之意, “你难道要扫了大家伙的兴不成?”
花漓看似迷离的眼波下闪过冷意, 看来万芙是不打算罢休了, 花漓心下冒着寒气, 愤怒更是强烈。
既然这样,她也不打算走了。
花漓“摇摇欲坠”的坐回位置上, 为难的咬唇低语:“那好吧……”
万芙每到一次酒,花漓就设法掉包, 几杯下肚,万芙意识彻底迷乱,整个人更是如火烧般不对劲,令人感到羞耻的席卷,让她连身子都无力直起来。
“万姑娘,你怎么了?”
万芙听到耳畔传来焦灼的声音,努力凝神看过去,只见花漓正蹙紧着眉担忧的看着自己。
她怎么没事!
万芙掐紧指尖想质问,可气息一动,噬骨的热浪就爬遍了她全身,让她没有一点力气去话说。
花漓急道:“这样不行,我去找人来,”
她仓促起身往外走。
不能,不能让人来!不能让人看到她这样!万芙想摇头制止,却根本说不出话。
花漓则已经走出屋子,回身冷冷看着绝望蜷缩紧身子的万芙。
万芙居心不良,她就是真得叫人来,也是她活该,自作自受。
只是想到名节于寻常女子而言有多重要,花漓还是心软了。
她想了想,轻手轻脚的将关上门。
她已经仁至义尽,要是后面再有什么,就与她无关了。
花漓转过身,当务之急是快找到林鹤时,离开为好。
此刻天色一暗,船上有好几间舱房,都是没有亮灯的,花漓也不知道赵文峥和林鹤时在哪里,只能一间间找过去。
然而走了一段,她就感觉到越来越不对劲,太安静了,再怎么也应该有交谈声才对。
月色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升起,凉白的月光照在甲板上,四周湖面则是一片漆黑。
花漓莫名感觉到不妙,仿佛晚风里都噙了肃杀,她提起一点裙摆,往船尾那几间还没有找的舱房跑去。
林鹤时退出屋子,敏锐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侧目看去,冷峻的目光在触到甲板上奔来的少女后,无声柔化下来。
花漓一路找着跑着,余光隐约看到有人自屋内走出,熟悉的身影让她一喜,然而转过视线,在看到那人的穿着的一刻,顿时紧张起来。
她虽不记得赵文峥那厮穿了什么,但这身锦袍,一定不是林鹤时。
花漓不由慌乱起来,难道他已经中招了?
她停住脚步,根本不敢再走,若真的是那样,她等于孤身被困在了船上,赵文峥都费那么大周章了,她还想周旋抽身显然不可能。
花漓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自四下看去,随时准备跑。
见那人转过身,花漓呼吸发窒,少有的紧张,以至于她在看清那人的脸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是林鹤时。
来不及高兴,林鹤时已经几步走到她面前,如炬的目光将她从头看到脚,“你怎么样?”
赵文峥在阴阳壶里下了烈药,万芙极有可能也同样这么做,闻到隐隐的酒气,林鹤时眉心拧的更紧。
花漓因为一路跑来,脸腮被夜风吹得通红,胸口也急促喘息起伏着,她想说没事,在看到林鹤时凝紧的目光时,又把话收了回去。
看样子他已经摆脱了赵文峥,应该也猜到了情况是怎么回事,花漓快速想了一番,一个念头从脑海冒出,这么好的机会,她不如将计就计。
“我……”花漓轻喘着摇头,身子像脱力般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去。
林鹤时目光一紧,探手快速去揽她的腰,臂弯在虚贴住她腰的一瞬,仿佛甘霖洒下,体内原本偃旗息鼓,干涩盘踞的妄念,以快不能防的速度,再度滋生。
林鹤时猛地屈指僵住手臂,衣裙下的身段比他想的还要纤细,竟然还不及他的半截手臂宽。
不搂紧些,她岂不是会跌下去。
他如同被驱使着,用臂膀贴着她的腰枝收紧,口中低声问:“你怎么了?”
花漓强忍着得逞后的雀跃,虚弱贴在林鹤时胸口,眯阖着失焦的眼帘摇头,喃喃泣诉,“我不知道,头好晕。”
骤然掀起的浪花声,惊断了花漓后面的话,冰凉冷厉的水花溅在她脸上身上,她下意识将脸埋进林鹤时怀里,耳边是重踏奔来的脚步声,似有许多人一同跳上了船。
花漓意识到不对,抬起沾着水花的眼睫,目光林鹤时的肩头探望出去,甲板上赫然出现了数十个执剑的黑衣人!
是刺客!
是朝廷追查的人,还是萧彻想斩草除根?花漓脑中惊闪过无数念头,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萧彻被幽静,没可能追杀她们。
可若是朝廷,也不必暗中刺杀,花漓乱成一团,蓦然定神想到什么,该不会是那个被她骗了腰牌的金骁卫统领……
可那也不至于恨成这样,要她的命吧。
来不及多想,刀光逼近,寒凉的锋芒被月色划亮,无声的肃杀四起。
花漓大惊,彻骨的寒凉从四肢灌入,感觉到身体被搂紧,是林鹤时。
林鹤时搂着怀里颤抖的娇躯,漆黑的眸子被闪过的刀锋划亮,没有惊慌,反而露着蛰伏已久的狠戾与肃杀。
刀刃逼近,他压敛下眸子,如同惊慌般搂着花漓往船尾处退去。
就在他退过舱房的同时,无涯扶着神识半迷的赵文峥从屋内出来,刺客逼近的剑锋顿然折转方向朝着两人劈去。
无涯单手接招,同时护着赵文峥往屋内退,厉喝道:“公子快走!”
赵文峥惊惧看着眼前突然的变故,根本来不及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他只记得自己带着林鹤时去了舱房,然后就没了知觉,再醒来,就是这一幕!
“快啊!”无涯又是一喝。
赵文峥满是惊恐的后退,几个刺客见状尽数跃身围了上去。
花漓闭紧着眼等待冰凉的刀锋向自己挥来,她以为这次死定了,却听得打斗声远去。
她白着脸,一点点睁开眼睛,自颤抖的睫影间看到那些人全数追着赵文峥去,她咽了咽发涩的喉咙,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冲赵文峥来的。
看来老天有眼,可她也没有高兴太久,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杀完赵文峥,回过来把他们也杀了。
“会水性吗?”林鹤时沉声问,深锁的视线一直凝着战局。
花漓怔忡点头,“……会。”
话音方落,她就整个人悬空,一双劲瘦有力的臂膀分别托着她的腿和腰脊,花漓仓皇怔愣看向将她横抱起的林鹤时,然而根本没有回味的功夫,因为下一瞬她就被抛入了湖里!
冰冷的水不断从四面八方向花漓裹来,所有的感官都被迅速淹没,她来不及反应,被湍急的水流卷着往下沉,惊慌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
花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岸,她浑身湿透,手脚更是没有一点力气,而四周黑漆一片,连方向都分不清。
风一吹,彻骨的冷意让她不住颤抖瑟缩,那只在水中就一直拉着她的手像是觉察到了她在冷,改为揽箍住她的臂膀,将她的身子搂紧。
林鹤时同样满身是水,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额侧,水珠顺着淌过眼尾,眸光漾着诡异的潋滟。
他回身看向停在湖中的船只,在夜色的庇护下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隐约的血腥味飘散过来,昭示着船上的杀戮。
林鹤时轻扯嘴角,一抹似扭曲似快意的笑,自冷白的脸庞一闪而过,抱紧花漓往林间走。
花漓脑子昏涨,浑身无力,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等勉强缓过劲,已经身处在一方由两块山石架隔出的狭小空隙内。
花漓茫然看向四周,原来他们是到了湖对岸,靠山的这边。
夜风萧萧刮过耳畔,花漓愈发的晕眩,不知是水里泡太久的缘故,还是之前那几本酒的酒劲上来,她晕沉沉的缩紧冰冷冻僵的身子,往紧贴的温暖处靠去。
浑身湿透的娇躯不停颤抖,细细密密的传递到林鹤时身上,奇异的抚平了他胸膛里涨动的兴奋和戾气,微涣的眸光逐渐凝聚,低头看向偎在怀里的少女。
湿透的衣裳紧贴着她娇小的身躯,苍白的脸庞上不见血色,湿透的眼睫交叠轻颤,双唇更是抖得厉害,只把他当做可以遮风避雨的羽翼。
那个不该去深究的念头又一次涌了上来,催动着他从未有过的情绪,睫羽轻垂,眸中流露出迷茫,他不止一次想错了,原来花漓是真心,那有没有可能,这份真心,也足矣长久。
夜风扫过,林鹤时如梦初醒,冷下眸光,将思绪扯断,母亲便是为这一点点的温情,困苦了一生。
怀里的娇躯又颤了颤,努力缩紧着自己的身子,以求温暖,林鹤时犹豫了一瞬,掌心似哄慰般轻抚她的肩头。
肩头传来摩挲的暖意,花漓怔了怔,撑着发昏的脑袋偏过目光,只见林鹤时瘦削白皙的大掌正扣在她肩头揉抚,似在帮她驱赶寒意。
花漓咽了咽寒颤的嗓子,又低下头,她浑身湿透的靠在同样浑身湿透的林鹤时怀里,冰湿的水被挤在两具身躯中间,传递着湿缠的温度。
花漓愈发清醒,微微抬起湿朦的眼帘,看到水滴顺着林鹤时光洁的下颌滑落,淌过喉结,她没出息的舔舔嘴唇。
花漓暗骂自己真是色胆包天,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还关注这个。
她真是没救了。
可转念一想,反正都这样了,她就是害怕也没有用。
万一她真倒霉的要死在这里,不如及时行乐,好歹也算少一桩遗憾。
花漓心一横,闭紧眼睛整个人扑过,双手搂住林鹤时的脖子,细声呢喃:“好冷。”
这下花漓都不用假装,她是真的浑身无力,又冷又止不住颤抖。
夹着湿潮的耳语拂过耳畔,松动了林鹤时沉肃远睇的目光,他花了不少力气才克制的猖獗念想,被轻而易举的挑起。
呼吸发沉。
山野间响起几声有序的灰鸠啼鸣,花漓没有发现,林鹤时却敏锐的捕捉到了,是无涯的信号。
他静默许久,低声道:“没事了。”
花漓晕乎乎的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没事了?
林鹤时迫使自己松开扣在花漓肩上的手,“我们走吧。”
湿潮相贴的衣裳以一种极为缠粘拉扯的方式,一点点分开,噬骨的温度逐渐剥离。
冷风灌进两人之间,花漓不禁轻抖,脑子迷迷糊糊的想着,既然没事,那就更不能让他走了!
她想着,抬起软绵绵的腰,收紧虚搭在他脖颈上的手臂,颤声嗫嚅,“别出去,我害怕。”
声音是蛊惑,身子的软意是蛊惑,尤其在听到那番话之后,被放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林鹤时压紧发麻的舌根,垂睫望向身前。
少女无意识的靠贴在他怀里,被湿衣包裹的姣好身躯更是一览无余,细致的腰弧往上,勾出惊人的耸圆。
林鹤时本就极沉的呼吸断了几许,他盯着自己揽在花漓肩头,蠢蠢欲动的手。
他现在应该松开,他早就该松开,理智是这么想的,身体却清晰的叫嚣着,想揉进去。
“好冷啊,林大夫。”花漓见他没有反应,继续抬起腰往他怀里蹭。
打湿的衣裳磨在肌肤上,放大的粗粝感让花漓不禁颤吟出声,半抬的腰忽的失了力气,酥软着往下坠,花漓抓紧双臂才让自己堪堪挂在林鹤时身上。
林鹤时目光猛地一沉,盯着那被缠扯掉一片的衣襟。
白雪的肌肤刺进他眸里,打亮了噙满浓欲的那一片。
第37章 缠吻
山间夜雾弥漫, 万籁俱寂。
只有几缕月光自山雾间遗落,借着月光,将一切照进林鹤时眼中。
花漓头晕目眩, 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此刻展露的春光, 只觉得冷,更冷了。
她想来想去,一定是林鹤时不肯抱着他给她取暖的缘故。
于是又蹭着臋往前挪,而根本禁不起拉扯的衣裳,又被扯下一大片。
纤瘦的肩头彻底暴露在月色下, 本就雪白的肌肤被月光渡照的更加皎白, 几道细细的水痕涟涟往下淌, 又在忽高处停滞。
林鹤时一言不发, 只盯着那滴艰难悬停的水滴愈汇愈大, 不知道何时会撑不住, 突然散破。
额前的湿潮发丝垂落他在眼前, 半遮住他眼底的渴望。
随着那滴水珠越来越满, 他眸光愈发的复杂深晦, 仿佛那头被深藏的野兽即将冲破桎梏。
夜风忽遽, 吹破水珠的同时,吹散林鹤时眼里的混沌。
林鹤时猛然回过神, 转开视线的同时, 快速扯上她的衣衫, “我带你回去。”
脸被捧住, 林鹤时低下眼,柔若无骨手的一双手, 几乎碰到他的唇,湿黏软腻。
花漓想掰过他的脸, 奈何使不出力气,只能呜呜咽咽的委屈哼唧。
林鹤时反复调息,却还是忍无可忍,他倏然偏头,紧盯着那双迷离似蒙雾的眼睛,“你想干什么?”
花漓从鼻端断断续续的气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离谱,反而被冲起的酒意放大了情绪,“我真的好冷,也好怕,我是不是要死了。”
林鹤时额侧跳了跳,扣起她的手腕,没有中药的迹象,那就是真的醉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林鹤时又一次问,视线锐利的纠着她,似乎要看进最里面去。
花漓被他冰冷的视线看得心里戚戚,垂头失落的扁起嘴。
真是太失败了,拿不下就算了,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就那么没有魅力?不可能!
可怎么那么久,都没有反应?
花漓气闷的哼声,因为太过委屈,嗓音听着像含了哭意,手却没停,打算把香膏找出来。
她胡乱翻着袖子,头顶落下低沉的声音,“找什么?”
花漓做贼似的眨眨眼,打住动作,不能让他发现了。
“我在问你。”
无形的压迫感让花漓昏沉迟钝的思绪恢复了一点清醒,肯定不能让他知道她想用香膏让他就范!
她回想着林鹤时上一个问题,问得什么来着?
花漓苦思着蹙紧眉头,须臾,眼睛亮起,想到了!
她仰起脸,直直盯着林鹤时好看的脸瞧,“我想要你。”
林鹤时眸光定住,“……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啊。”花漓一本正经的曲跪起身子,下一瞬又摇摇晃晃的栽进他怀里,小手不安分的摸上他的脸,“你怎么,都看不出。”
骨相分明的轮廓让花漓爱不释手,她现在的思绪已经彻底混乱了,万一今夜死了,以后就摸不到了。
就是不死,等他离开,也摸不到了。
花漓恹恹想着,愈发坚定了今天无论怎么样也要拿下他的决心。
只是原本勾引的举动,因为身子发软无力而迟钝,反倒显得怯怯,愁垂的眼睫愈发衬得她楚楚可怜。
轻曲的指尖滑过林鹤时起伏的喉结,被他一把握住。
林鹤时花了些力气,才摁住翻涌如激浪的思绪,他再次攫住花漓的视线,“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低哑的嗓音,分不清目的追问,分不清他是想让她清醒,还是想确定更多。
花漓扭挣着手,她还没摸够!
挣了一下挣不开,她才委委屈屈道:“我知道,可我喜欢你。”
林鹤时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受,只感觉到那些在躯体里祟动渴望,在瞬间疯涨。
比身体带来的欢愉还让他沉迷。
花漓趁着他失神的空隙,挣开手,用指尖一点点自他的下颌描摹,滑至喉结。
林鹤时粗噶的吞咽。
花漓直直看着,贴在她指尖下,起伏的喉骨,迷雾的眼睛变得又亮又馋,忍不住轻喃,“真的好喜欢。”
痴痴的细语连带着噬骨的欢愉一并钻入林鹤时的肺腑,他启唇,极低的轻 喘了一声。
“为什么?”他低头捉寻花漓的眼睛,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她说得是真是假。
自然因为他是最具难度,也最和她心意,花漓仰头与他对视,眼睛却不由自主朝他薄红潋滟的唇望去,“因为你是最好的。”
林鹤时想从她眼里找出一丝假意,可她的目光里全是他的身影,所以,她才会在他面前这样的放肆,大胆,都是因为喜欢。
一切都印证了那个他觉得最荒唐的理由,只是对他如此。
心口无征兆的缩跳。
带着酒气,湿潮的香甜蹿入鼻端,林鹤时低下眼眸,轻翕的檀口与他只有不到分毫的距离,苍白的唇瓣中间,隐约是极粉的舌。
愈靠近,他仿佛已经尝到不可思议的柔软,和往骨缝里的钻的快意。
“我不日便要动身。”林鹤时盯着那两片唇,缓缓轻语。
似在提醒花漓,更是提醒自己。
正如她凄诉的那般,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现在就已经派来杀手,等到了都城,只会是更多冷箭暗算。
林鹤时目光逐渐变冷,理智归拢,一寸寸后退。
脖颈却被用力箍住,林鹤时浑身僵硬,低声警告:“花漓!”
花漓眼看就要亲到他,这时候他怎么能躲!
她抬起腰,说什么也不放开林鹤时,照着他抿紧的唇就亲了上去。
花漓也是第一次交吻,迷迷糊糊只觉得像含了什么极软的东西在口中,然后就不知要怎么做了。
好在她还记得柳妈妈的教导,一点点伸出舌尖,轻轻舔他的唇。
“也别忘了说些让男人心软放不得话。”柳妈妈的话响在脑中。
花漓照着记忆,一边缠吻品尝他的唇,一边喃喃轻诉,“只要你别忘了我,就足够了……一定不要忘了我。”
花漓亲的不亦乐乎,人也飘飘欲仙,恍惚间,一道压抑到极致的粗噶呼吸声划过耳畔,张合的唇被反吮住。
娇嫩的唇被重吃进口中,花漓骤然脱力,脑中空白一片。
只感觉自己在颤栗,颤抖,招架不住的酥麻游走全身。
不知谁的吟叹从喉咙里溢出,或许都有,一道粗沉,一道娇柔,与夜风纠缠在一起。
无涯一路追着踪迹寻到两人的藏身处,隐约听到风声中夹杂着什么声音,他蹙起眉头,莫非是谁受伤了?
他想着加快脚步,半只脚已经迈入山壁间,一道沉哑的冷声传来。
“别进来。”林鹤时直到说完,才缓慢睁开双眸。
流长的凤眸似极为脆弱的泛着红,眸光却异常的亢奋,两种极端的反差揉掺在他身上,吊诡潋滟。
花漓早就已经混乱,从最初因为过于猛烈而不适应,到觉得舒服,再到分开后的不满足,本能朝着林鹤时的唇追去。
林鹤时瞥了眼无涯自进口半投进来的影子,微微后仰身体想要避开。
花漓却像吃不到糖的孩子,呜咽着抓住他的衣襟。
林鹤时的身后就是石壁,根本躲不开,花漓轻而易举就贴到了他身上,翘起嘴角笑得得意。
这具本就敏/.感的身体,在初尝过甜美后,愈发无可救药,就像饥饿了多年的兽,终于得到了食物。
但现在还不适合,林鹤时绷紧呼吸,向后仰颈,“不可以了。”
花漓怎么肯罢休,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要扑上去再亲,然而脑袋已经晕的意识全无,堪堪碰到林鹤时的嘴角,便晕了过去。
林鹤时肩头一沉,他垂眼偏过头,小姑娘头埋在自己颈窝处,露出的半边脸颊还苍白着,唇却异常的鲜红,漂亮的肿着。
林鹤时平了平呼吸。
进口外,无涯担忧的蹙着眉头,“你们可还好?”
他问着稍稍跨前一步,影子也随之往前,落在了花漓一侧裙摆上。
林鹤时眉心微折,“没事。”
他抬手将身上的衣袍脱下,目光触及衣服上的刺绣,淡淡的嫌恶划过眼底,犹豫片刻,才将它盖到花漓身上,抱着她走出去。
无涯低头抱着胸,等得心急,好不容易见林鹤时出来,转身却被看到的一幕愣住。
林鹤时浑身湿透,只穿了一件中衣,花漓则被他横抱在怀中,那件脱下的衣服也盖在她身上。
并非无涯要多想,两人跳河,自然不可能还衣冠端正,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林鹤时。
他脸上没有多少波澜,甚至这般局面下,也不觉得多狼狈,可细看他眼里,浮着堪称诡异妖冶的薄红,像一头被规束的兽,在尝过荤腥后,压制的野性被数以倍记的放大,偾张在他清冷如谪仙的皮囊下。
无涯不确定的去看他怀里的花漓,奈何除了衣袍勾勒出的身形,什么都看不见。
“都解决了?”
淡然如常的嗓音,无涯却凭空感到一丝含着占有欲的压迫感。
林鹤时不显情绪的时候,他觉得他是伪君子,现下反而像个活人。
无涯不甚在意的开口,“解决了,按你说的,留了一个活口。”
和林鹤时相处久了,无涯也已经和他有些默契,不消多问,就猜出了他这么安排的原因。
只留一个活着,活下来的刺客一定会在“林鹤时”死后,赶着回去复命,不会有功夫去收拾后事,暴露的可能就最小。
无涯再次看向他怀里的花漓,“现在怎么办,还有万芙,还在船上。”
……
门被推开的瞬间,躲在桌子下的万芙骇的缩紧身子,双眼惊恐睁着,整个人抖得如筛子一般,她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身体里的浪涌已经快让她招架不住。
屋外的人已经走进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方才她听到打斗声,奋力到门口查看,看到的就是赵文峥被人一刀杀死!
一个接一个的人被杀死,马上就会轮到她,马上就会轮到她了!
万芙只能抱着侥幸,祈祷他没有发现自己。
“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如同恶鬼阎罗,万芙忍不住了,惊叫着胡乱缩逃。
无涯跨步上前,想制止,奈何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林鹤时蹙眉看着吓得疯癫的万芙,“万姑娘看清楚,是我。”
万芙怔了怔,抱着膝一点点抬起头,看清林鹤时的脸,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朝他扑去:“林鹤时!”
无涯适时挡在她前面,万芙想让他滚开,然而看到他脸,又尖叫出来,是他!那个杀了其他人的恶鬼!
他怎么会和林鹤时在一起?
万芙不敢置信的看着两人,这才注意到林鹤时怀里还抱着个人,看不见脸,只看到一片滑落的衣裳,是花漓。
她也死了吗?
“怎,怎么回事?”万芙惨白着脸,声音颤抖。
林鹤时没有回答,只问:“有干净的衣裳吗?”
“到底怎么回事……赵文峥呢,那些人呢……”万芙艰难喘着气,手指颤抖指向无涯,“是不是,都被他杀了?”
林鹤时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可能。”万芙呼吸急促,语无伦次,“我明明看到赵文峥死了,还有,还有那些人也都被他杀了。”
林鹤时轻轻打断她,“赵文峥下了船就走了,你再没有见过他,至于你说得其他人,也根本不存在,花漓不慎落水,现在需要换衣裳。”
清冷的声线,只在念及花漓名字的时候稍稍沾了些不一样的温度。
万芙从前有多倾慕林鹤时,现在就有多恐惧,对生死的默然,那么多人的命,他那么轻易就抹去了。
万芙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林鹤时平静看着她,“不然,万姑娘要怎么解释这一切,赵文峥在你的船上出事,赵员外不会善罢甘休。”
林鹤时的话让万芙的心坠到谷底,紧接着,他又开口,“不只这些,还有你现在的情况。”
他轻投来的一眼,让万芙如火灼的身体,顿时被冰灌,喉咙如同被钳,彻底讲不出话。
林鹤时把过花漓的脉,没有中药的迹象,至于万芙的情况,也无需把脉,一眼就能看出不对。
万芙难堪绝望地抱紧身体,不能让人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等下船,吃了解药,一切就都过去了。
“有劳万姑娘,拿一身干净的衣裳。”林鹤时道。
花漓不能再穿着这身湿衣。
万芙跌跌撞撞走出舱房,外头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就如林鹤时说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她却忍不住发抖。
不敢耽搁,万芙找了衣裳回到房中,花漓昏迷躺在软榻上,而林鹤时静站在她身边若有所思。
“衣服。”万芙气息不稳的说。
林鹤时抬眼道:“还要劳你替她换一下。”
万芙点点头,挪步走上前,林鹤时却忽然出声,“罢了,我来。”
不想让任何人碰到她的身体,碰到他的弱点。
这个念头终于清晰呈现在脑中。
万芙现在根本不敢再去想关于林鹤时和花漓的种种,只想快点逃开,她拖着艰难的步子,勉励走出屋子。
林鹤时在花漓身旁坐下,两指拈起她腰侧的系带,犹豫了片刻,轻轻施力,将其扯落。
他将花漓身上的湿衣逐一剥落,露出雪白无暇的娇躯,水光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泛着诱人光泽。
林鹤时没有一寸遗落的巡看过,眸光一再变深,同时也确定,这每一寸一定都与他身躯里叫嚣的饥饿感相吻合
身体里冲撞的有多激荡,相反他的神志就有多冷静,在接受后,似乎一切都异乎寻常的美妙。
林鹤时静静替花漓换上干净的衣衫,做完一切,垂眸睇向自己的手,端看着自指尖透出的靡色。
甚至以往觉得耻辱厌恶的异状,现在竟然也不可思议的接受了。
“可以下船了。”无涯的声音从舱房外传进来。
“嗯。”
无涯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林鹤时抱着花漓出来,他提步跟上,提醒说:“我看你得在他们发现真相前,抵达都城。”
否则幕后的人一旦发现林鹤时没死,一定会再次出手。
“嗯。”林鹤时颔首,眸深处聚起冷冽,“我准备即刻动身。”
夜风自湖面吹来,卷起刺骨的湿冷,林鹤时紧了紧怀里的娇躯,继续道:“你不必跟着我。”
无涯皱眉,“恐怕不安全。”
“你留下来,照顾阿婆和小瑶。”林鹤时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另外,还有些事,也要你帮我去做。”
无涯沉默着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却迟迟没有听到声音。
抬眼看去,林鹤时半低着头,明暗交错的视线落在怀中女子的脸庞上。
他看了花漓许久,轻声启唇,“好。”
语焉不详的一个字,让无涯目露疑惑。
好?什么好?
第38章 记忆
头好疼, 也好吵,花漓紧紧蹙着眉心,她好想睡, 可是谁在她耳边哭个不停?
花漓艰难想要睁开眼, 眼帘几番扇动,终于,一丝光亮照进眼中。
“你醒了!”花莫激动抓紧她的手。
花漓迷茫睁着眼睛,思绪还有涣散,看着花莫哭得狼狈红肿的眼睛, 好一会儿才问:“我怎么了?”
花漓苦着脸紧抿唇瓣, 怎么嗓子也好疼。
“你还问怎么了。”花莫一开口就又哭了出来, 直哭得稀里哗啦, 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
这可把花漓吓了一跳, 撑着身子坐起来, 手足无措的说:“你别哭了, 莫莫。”
花莫手捂着脸, 低声抽噎, “你快我把吓死了。”
花漓愈发糊涂, 努力回想终于找到一点散碎的记忆,她记得自己不是和林鹤时去了百花园。
“你喝多了酒不算, 还掉进水里, 昏迷不醒的被送回来, 我真的快吓死了, 你知不知道。”花莫一边哭着说,一边用力瞪她, 瞪着瞪着,有委屈不已。
花漓脑子更乱了, 喝酒落水……她眼睛一点点睁大,思绪一股脑的涌进脑中,她记得,自己是喝了酒,然后准备去找林鹤时,后面又忽然出现了刺客,他们跳入水中……
之后的记忆就开始凌乱,似乎是到了一个山洞,她只记得很冷很冷,人也很晕很晕,她缩在林鹤时怀里,后面发生什么,似乎记不清了。
花漓轻咬住唇瓣,娇嫩的唇上升起细痛,几乎是同时,脑中划过双唇相依的画面。
花漓迷惘的目光一怔,指尖轻放到唇瓣上,不确定的眨眼,即喜又惊,她亲到林鹤时了?
“你现在感觉好些没?”花莫心里生气,却又不放心的问她。
花漓恍惚回神,自己的记忆怎么和花莫说的不同。
“你说我是喝醉了摔进水里?谁把我送回来的?”
“是万芙安排的马车,将你和林鹤时送了回来。”
花漓听完眉心轻蹙,可他们分明是遇到了刺客,怎么听花莫的语气,好像根本不知道有这事发生?
脑袋又昏沉沉的发晕,难道真是她喝醉落水,生出的幻想。
不对,花漓摇头,后面的事还有可能是她胡想,可刺客的事她清楚记得。
“难道不是?”花莫紧张看着她。
她其实也奇怪,花漓的酒量并不差,岂会轻易喝醉。
刺客那么大的事,若真的有死伤不可能无人提及,要不就是都灭了口,可他们平安回来了,那就是那些刺客被处理了。
花漓看着花莫满脸的担忧,眼睛也哭得又红又肿,自己光是昏迷就把她吓成这样,要是让她知道有刺客,指不定要怎么草木皆兵。
“没什么。”
思来想去,花漓还是决定瞒下这事。
“当真?”花莫神色狐疑。
花漓用力点头,怕她不信,胡乱道:“我就是再想,那夜是不是林鹤时把我抱回来的。”
花莫前一刻还担忧的脸,霎时黑了个度,一言不发拉起被褥就往她身上盖,“你还是再睡会儿。”
花漓撅嘴躺下,不说就不说,回头她自己去问林鹤时。
除了刺客的事,花漓更想知道,她落水之后发生的事是真的假的。
乌眸里带着些些不确定的迷惘,悄抬起指尖轻轻贴上自己的唇。
*
花漓因为受凉高烧,又足足躺了两日才下床,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林鹤时,然而等她了林家,才知道林鹤时早就已经离开。
“他什么时候走的?”花漓圆睁着眼睛问。
林瑶认真比划,“哥哥两天前就走了。”
花漓轻咬唇瓣,两天前,那不就是百花园回来的第二天就走了。
花漓抬眼看了圈空荡荡院子,以往林鹤时晒药的架子也不在了,心里莫名有些低落。
也不等她问了再走。
花漓沮丧垂下眼尾,恹恹的颇像一只被丢下的小动物。
看样子,是没法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没得手。
不过看林鹤时走那么着急,也不说等她病好了再离开,多半是没得手,否则哪能那么冷漠。
花漓正沮丧,感觉到林瑶扯她的袖子,低头问:“小瑶怎么了?”
林瑶眼睛转了转,想着哥哥离开的交代,仔细比划说:“哥哥走了,之前放药的屋子空了出来,姐姐可以来家里教课,天马上冷了。”
确实马上就到冬天,再在石亭上课一定不行。
“还是小瑶贴心。”花漓满是感动的揉揉她的脸。
林鹤时走就走,反正她也就是消遣消遣,大不了再找个别得乐子。
林瑶被夸得害羞又高兴,也忘了把下一句,“这是哥哥说的”给说完。
*
随着第一场初雪的落下,一日间便转至严冬。
大郢都城远比安南郡繁华热闹,尤其临近年关,番邦商船往来愈加频繁,加上各州郡前来赶考的学子络绎不绝,整座都城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繁闹。
客栈住的满满当当,酒楼茶肆的生意也一片大好。
宋泊寻到近城郊的一间客栈,上到二楼的一间屋子前,轻轻叩门。
等了半晌,才听到脚步声,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道缝,半露的身廓在暗处显得模糊不清。
宋泊一时也不确定是不是林鹤时,抻着脖子想看仔细些。
“宋泊。”
宋泊一下听出是林鹤时的声音,喜道:“可算找到你了!”
林鹤时微笑着,松开把着门边的手,侧身让他进来:“进来说。”
“你说你怎么到了都城也没个消息,还住的如此偏僻。”宋泊一边往里走,口中则喋喋不休。
林鹤时没有回答,只合上门笑问道:“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你还问我。”宋泊瞪大眼睛,“我回了趟家才动身,十日前也到了都城,结果一打听,压根没人见过你,就连贡院登记的考生里也没你的名字,我还当你出事了。”
“今日是报道的最后一日,我实在不放心又去看了,这才看到你的名字,打听了找过来的。”
林鹤时歉疚道:“我路上得了风寒,一直没恢复,所以才拖到今日才去贡院登记。”
“怪不得。”宋泊松神点点头,“说起来,还不止是你,赵文峥我也始终没看见。”
林鹤时目光微动,“是么。”
“可不就是,我今日去看名录,还是没有他的名字,你说怎么回事?该不会不来考了吧。”
“赵家祖上虽有为官,到这几代才已经彻底改为经商,如此大的家业,赵员外想让儿子回去经营,也无可厚非。”
“确实。”宋泊思忖着点点头。
两人闲淡了一会儿,话头便扯到了那最后一次的聚会上,“对了,那夜怎么一直不见你们的船跟上来,可是往东边去了?”
思绪被快速拉扯回那个迷沉混沌的黑夜,连带着林鹤时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也急遽暗下去。
自离开桃源村起,他一次都没有去回想关于那夜的种种,他有预感,只要一想,就会不可收拾,
果不其然,异于寻常的祟念已经有了从肺腑里爬出来的征兆。
林鹤时抿唇,咽下呼吸,几番压制,才没有放任自己沉坠下去。
极简短的“嗯”了声。
宋泊还想问,对上林鹤时半垂的眼帘,被睫羽遮住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但大抵是没有想多说的意思。
他也时趣的移开话题,“说起来,这些日子可有不少人跟我打听你。”
林鹤时掀眸朝他看去,眼中闪过一瞬的凌厉。
宋泊以为他是不信,“你可是陵州乡试的榜首,都不说咱们书院的,别处的考生也来没少来问,想要跟你结识。”
林鹤时但笑不语,幽邃的漆眸暗含思量。
宋泊则说得起劲:“正好,今夜在登雀楼有一场诗宴,干脆你也一起去。”
“好。”
“反正迟早也要认识。”宋泊只当他会拒绝,所以一听林鹤时开口,便自然而然的往外冒说辞,不想却意外听他说好。
宋泊愣了愣,“你答应了?”
林鹤时点头,眸中如常噙笑,眼尾的流弧却被眉骨压的异常冷峻凌厉。
既然他已经去贡院登记了户籍名姓,也就没有再藏身的必要。
不仅如此,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足够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
登雀楼历来是赶考的学子必到之处,宋泊与林鹤时到的晚,楼里早已是热闹非凡,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学子聚在一起,或吟诗作对,或商讨文章。
宋泊乐呵呵的问林鹤时,“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凌雅阁的意思。”
林鹤时略微颔首。
两人走上二楼,宋波指向靠窗的那桌,“在那里。”
林鹤时看过去,除了在成筠书院就相识的几人外,还有几张陌生面孔。
“宋兄!”有眼尖的看到宋泊,立马挥手示意,视线落到宋泊身后,又喜道:“你可算把林兄找来了。”
“哦?这位就是凌州乡试的榜首,林鹤时。”旁边人问。
“正是。”
都是参加科举的,对于各州的榜首多少都有耳闻,大多也都打过照面,只有林鹤时还不曾见过,一时都打量了过去。
“在下林鹤时,凌州人氏,幸会。”
林鹤时走上前,谦逊拱手,与众人打招呼,其他人也各自报了名姓,热络请他入席。
三两杯酒水下肚,这些本就满怀志向的学子情绪也愈发高涨,一手执酒,一手挥毫,慷慨陈词。
“待我等金榜题名,必要作为一番,不图功成名就,但求无愧家国!”
“你们说是不是?”
“是,大丈夫该当如是!”
“我有一个提议。”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
林鹤时笑看着众人,“不如今日我们就立字为凭,他日不管谁高中,前程如何,都不得忘了今日所立之誓,不得忘了这番初心。”
众人没有迟疑,皆高声道好,动静自然吸引了楼里其他人的注意,无一不看过来。
林鹤时率先在纸上书上自己的名姓,待所有人写完,又请店家拿去装裱。
酒过三旬,一桌的人都有了些醉意,互相搭着肩往楼下走,口中说得也开始不着边际。
林鹤时和宋泊走在最后,他看向同样有些醉态的宋泊问:“你可还好。”
“不打紧。”宋泊道。
“欸,那是不是就是相传的都城里最大的销金窟,拂香阁?”
不知谁高扯了一嗓子,左右的人都跟着问:“哪呢。”
“那不就是。”那人伸出手从墙上的漏窗指出去。
林鹤时不经意的瞥去一眼,在繁华络绎的街头,那座漆黑不透光亮的高楼显得尤其突兀,只有从外墙的雕花看出些许昔日盛况。
他淡淡收回目光,继续往楼下走。
身后的人还在讨论——
“啧,若是早一年来,兴许我们也能见识见识。”
“可不得胡说,我听闻那是乱党据地。”
此话一出,醉酒的几人顿时清醒不少,皆噤声不再言语。
走出登雀楼,林鹤时与众人道别后,独自沿着长街慢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眉心微锁,停步转过身。
一个身着程子衣的男子迎面走到他身前。
“林公子,有人想请公子一见。”
客气的用词,语气却不容置喙。
林鹤时不疾不徐地问:“不知是何人要见林某。”
“公子去了便知。”说罢一抬手:“请。”
那人一路将林鹤时带到一条河边,整条河面上,只有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停在那。
“公子请。”
林鹤时轻撩衣袍,低腰走进乌篷内。
狭小的乌篷内只够摆一张小桌,桌后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男人,端严威慑,两鬓虽已生白发,目光却精明犀利,无声审视着林鹤时。
后者不卑不亢的对视,让沈崇十分满意,轻点下颌问:“你可知我是谁?”
“见过信国公。”林鹤时声音平和的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弯一下腰。
沈崇山眉宇折出深深的沟壑,不怒自威,“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你的祖父。”
林鹤时漆黑的眸底有什么跳了一下,“信国公玩笑了,鄙人姓林,与沈姓之人毫无瓜葛,怎么会是国公您的孙儿。”
“放肆。”浑沉肃压的一喝,将气氛将至冰点。
“你便是这般冲撞长辈,无视孝道?”
“孝道?”林鹤时眼中闪过讥嘲,“何为孝道?”
沈崇山压眉不语。
“慈亲爱子,子重其亲乃为孝,信国公府与我既非慈亲,却有欺母之仇。”林鹤时逐字逐句道:“敢问国公爷,我该守哪门子孝。”
沈崇山目光微变,对于当年的事生出愧疚,“上一代的事,有太多并非你能懂,但血缘之亲,是你改不掉的。”
林鹤时轻扯嘴角,若不是他的长子嫡孙死了,他今日又岂会说出这番话。
“你是沈家的子孙,总要认祖归宗。”沈崇山温和下语气,再次审看向眼前这个自己从未谋面的孙儿。
身在乡野,却没有埋没才学,在登雀楼的一番话也说明了他的志向,沈崇山看他的目光愈加认同,“你母亲将你养得很好。”
提及母亲,林鹤时眼里的戾气骤然高涨,他抿紧唇瓣,“我和沈家没有任何关系,更不会有什么认祖归宗。”
林鹤时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
林鹤时眼中噙着一触即破的戾气,这一声喝反让他冷静下来。
所有的情绪平息,驻足回头,嗤笑道:“国公爷若真想让我认祖归宗,就不会派人来杀我了。”
沈崇山眉心重皱起,“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么。”林鹤时一字一句的提醒,“就像当年,怕我母亲有损国公府的名声,所以你们想把她除掉。”
随着沈崇山的神情逐步变冷,林鹤时几不可见的微弯唇角,转身直接离开。
身后的乌篷船内,传来沈崇山盛怒的声音,“来人!”
守在船外的护卫立即进内,躬腰道:“国公爷。”
“派人盯着长公主的一举一动。”沈崇山声音含怒,这个萧婉华也太猖狂狠毒,竟然想除了他的孙儿。
“另外,再加派两个身手了得的,去保护林鹤时。”
护卫略有迟疑道:“只怕公子不肯。”
沈崇山也担心会是如此,“那就暗中保护。”
“决不能有任何乱子!”他目光锐利看向面前的护卫。
护卫凛声道:“是。”
林鹤时沿着河边慢走,衣摆随着步履轻动,不疾不徐,而被月华所照的半边侧脸,随着光影的浮动明明暗暗,交错着狰狞的戾气和诡异的笑容。
见到沈家人的那刻,他浑身都在跳动着弑杀的渴望,果然如他想得一样,虚伪、可憎。
林鹤时还在笑着,稍弯的凤眸内却混着嘲弄和可悲两种复杂的情绪。
燥郁在心头升腾,他需要想些什么,来移开注意。
弥在口中的酒气引领着他翻出那被他刻意不去想的种种,那夜也是这般的酒香,唯一不同的是混咋了少女的甘甜。
燥郁被一点点压下,但此消,则彼长。
随着沉缓的呼吸,那抹被他刻意压制情丝,从五脏六腑中析出,爬过身躯的每一寸角落。
夜风拂过耳畔,仿佛也带来了少女的喃语,那样的深挚缠柔。
林鹤时吞咽着发干的喉咙,小心翼翼的想将这分深挚藏起,不想让她染上那些脏污的人和事,可他同样虚伪的身躯,却叫嚣着想翻出更多来慰藉他自己。
林鹤时垂在袖下的指缓慢摩挲,果然,一旦想了,就开始不能控制,想遍她的所有,低诉的情衷,月下皎白的娇躯。
他颤抖着睫羽闭了闭眸,口中的酒香刺激着他的眼尾泛起薄红,还要等到春闱结束么……
那么久,没有他日日看着,旁人会觊觎,她会害怕。
极端的占有欲悄无声息的滋生,想到那些人的目光,哪怕只是看一眼,都让他厌恶。
不过好在,她多数时候要给孩子们上课,不会碰到那些污糟的人,而且他也让无涯交代了沈知誉,给她全部的苦坨石,就不用再半月去一次凌雅阁,之后临摹刺绣,他也特意做了安排。
她会好好的,乖巧的等他回去。
殊不知,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凌雅阁内,花漓正兴致十足,有滋有味的瞧着眼前那一个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
第39章 威胁
花漓早前就把何玉娇绣好的手绢拿来给了陆知誉, 因为要借赠画的势头来卖手绢,所以两人商定,把时间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也就是今天。
陆知誉特意在楼下厅堂安排了一处雅席, 四周用素帘遮挡,外面看不清里面,花漓坐在其中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花漓手托着腮,边饮茶边瞧着外头,一双眼睛愈发莹亮。
早前她虽想着另外寻个乐子, 可因为每日都忙着给孩子上课, 压根没闲工夫, 这会儿难得悠闲下来, 再看周围那些或风度翩翩, 或少年风流的男子, 那刻在骨子里的劣习, 又隐隐有活泛起来的征兆。
陆知誉挑帘从外面走进来, 见她一派悠然惬意, 笑语道:“你倒是不紧张。”
“为何要紧张?”花漓不解反问。
“就不怕卖不动?”
花漓想了想, 轻语道:“我猜掌柜一定早有准备。”
“哦?”陆知誉来了兴致。
“掌柜想来会请人挑起争势,就像当初将白石先生的字画捧成人人哄抢那样。”
花漓说着, 轻抬起眼帘, 见陆知誉诧异挑眉, 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得意扬眉。
面纱遮住了半边容貌,遮不住那双濯亮娇妩的眼睛, 眼弧灵微弯,羽睫卷翘, 落下的睫影翩跹打在眼下的肌肤上,让纵是见惯了风月的陆知誉,也看得痴了几分。
他之前虽想看她的容貌,却也不过是男人对女人再寻常不过的好奇,可现在,哪怕不知道她容貌,她这个人,竟也在吸引着他。
外头越来越热闹,人人都等着赠画,陆知誉收起思绪,“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先过去。”
花漓轻点下颌,也把目光转向帘外。
不出所料,有白石先生的名号坐镇,加上陆知誉的安排,手绢卖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加上限了数量,只有十条,眼看越来越少,几乎人人都往前挤,许多没买到的,则在扼腕叹息。
花漓彻底放了心,眼睛也开始不安分的转动,正瞧的起劲,面前半遮的素帘被挑起,陆知誉走进来,笑语道:“如何?”
“尚可。”花漓轻咬着尾音说。
方才是瞧见一个还算不错的男子,文采了得,模样也周正,就是比起林鹤时那样的绝品,还是差了些。
花漓无不遗憾的垂下眼帘,感叹人果然是会被越养越叼的。
陆知誉失笑:“二十两的价格,一抢而空,就只是尚可?”
花漓眨了下眼,反应过来他问得是手绢,都怪她看得太出神,差点暴露真面目。
花漓自省着脸颊微微发烫,所幸自己带着面纱,陆知誉也没发现。
她轻咳了咳嗓子,端的正儿八经道:“这才第一次,大家觉得新鲜,后面冒仿的肯定会越来越多,能一直这么好才是正理。”
“你说得都对。”陆知誉颔首笑着应说。
简单一句,就将周遭氛围衬的暧昧,却又会让人觉得风流,不知怎么经擅风月。
花漓暗忖着,抬起眼帘,陆知誉风度样貌皆算得上好,与他较量也有趣。
只是两人还有生意,万一将来真惹出什么,连生意都得泡汤,花漓收起跃跃欲试的小心思,有了结论——
这个不成。
“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拿另一幅白石先生的字了?”
听她移开话题,陆知誉稍抬眼梢,他不是上赶着的人,尽管方才的那一眼,让他动了念想,却也按了下去。
“自然,我去取。”
陆知誉走出两步又停下。
“对了。”
“对了”
两人同时开口,陆知誉失笑,“你先说。”
花漓从袖里琴谱,“还有这次的苦坨石。”
做买卖一贯是钱货两讫,可这一次,陆知誉看着眼前的琴谱,却不觉得这买卖做的有多高兴。
“姑娘。”陆知誉声音稍凝,继而自喉间轻声一笑。
对眼前的少女,除去吸引,她的性子更让他欣赏,不讲男女之事,能有这么一个朋友,也是件不可多得的事。
可她却只把他当合作对象。
花漓见他久久不出声,两人就这么僵对着也不是办法,开口问,“你可是有事要说?”
陆知誉也不拐弯抹角:“陆某欣赏、佩服姑娘,也确实对姑娘存有好感,但我也有我的原则,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只是真心想结交姑娘这个朋友,若姑娘还是不相信陆某的为人,就当我没说过。”
陆知誉说完,笑道:“我去拿东西。”
“等等。”花漓轻声叫住他。
陆知誉回头看去,眸光迅速凝紧,只见少女抬手解着面纱的系带,口中柔柔说:“朋友倒是可以。”
随着尾音落下,那方面纱也一并掉落,纤浓的羽睫轻抬起,“名字么,花漓。”
陆知誉没想到她轻易就摘下了,一直都不肯摘的面纱,出乎意料的冲击让他愣了几许,目光逐一划过花漓的眉眼,良久才道:“我恐怕要后悔了。”
“那不成,我相信你的为人。”花漓将面纱放到一旁。
本来她戴着面纱,也不过是为防止村中的人知道,至于陆知誉,要说一点提防没有那是假的,但他方才的话,让她相信他是个可交的朋友。
一本正经的说着相信,反让陆知誉接不上话,他低笑了声,看样子,他得为他的为人负责到底了。
“我去取东西。”
陆知誉很快将东西拿来,而这次要绣的不是字,是一副丹青,难度无疑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花漓瞪大眼睛问:“这该不会,也是一日就要拿过来?”
现在林鹤时还不在,一日绝无可能临出一样的来,便是十天半个月都难。
陆知誉笑看着她愁苦的脸道:“白石先生说,这次什么时候拿来都可以。”
花漓长松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虽说不限时间,只是要临出来,难度也不小。”陆知誉也不明白林鹤时为何要让她绣这么繁复的丹青,临摹加上绣成,没有一两个月下不来。
“索性这次赠完画,下一次怎么也要到开春后。”他宽慰着说完,又将装有苦坨石的盒子递给她。
花漓一拿到手中,就感觉比以往都要重许多,打开一看,竟然足有三四个月的量。
她吃惊望向陆知誉。
而这也是陆知誉吃不准林鹤时心思的地方,这也是他前几日才收到的,送来的人只说让他都交给花漓。
若说林鹤时想为难她,这苦坨石给得倒又大方。
“不愧是朋友。”花漓捧着一盒子的苦坨石,又惊又喜,眼睛更是弯成了月牙,还不忘对陆知誉道:“你放心,琴谱不会少你。”
陆知誉看着花漓艳若芙蕖的面庞,眸光微动,旋即轻笑开,朋友就朋友吧,来日方长。
*
翌日,花漓就把赚的钱拿去给了何玉娇。
何玉娇哪里见过那么多钱,捧着沉甸甸的一百多两银子,只觉得做梦一般,激动的都快不会说话了。
良久,才不敢置信,结结巴巴的问:“那么多?”
花漓笑着说:“以后还有更多呢。”
“我,我……”何玉娇根本不知要怎么表达感激,开口便激动地要哭出来,眼睛更是红了一圈。
她手忙脚乱的打开钱袋,从里头拿出大半塞给花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多亏了你们,我才能赚到这些钱。”
花漓和一旁的花莫对看了一眼,早前她们和玉娇并没有商议赚了银子要怎么分,初心也是为了帮她,但一次两次无所谓,长期以往,却还是要说清楚。
何玉娇这么做,也让两人觉得没有帮错她。
花漓没有推据,“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但是该说还是要说清楚,这件事,最终出力最多的还是你,所以除去跟东家商定的四成,剩下的,我和你三七开,你看行不行。”
何玉娇用力点头,要是没有阿漓的帮忙,她现在只怕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花漓挽唇一笑,从她手里拿了该拿的部分,又嘱咐她把钱藏好,“千万不能让你爹知道你赚了多少,隔十天半个月,就给他个一角碎银子。”
“好!”何玉娇现在对花漓的话深信不疑,她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
旗开得胜,三人心情都大好,花漓提议道:“不如晚上我们煮涮锅吃,庆祝一番。”
花莫和何玉娇异口同声说好。
三人在院里架了炉子,围坐在烧烫的碳炉前,吃着热腾腾的涮肉,风吹到身上也不觉得冷。
花漓吃得脸颊绯红,喝了口茶水,只觉得不过瘾,呼着热气道:“若是再来些酒就好了。”
说到喝酒,花漓的思绪不经意就摇晃着飘回那个迷乱不知真假的夜晚,双唇轻抿住自己的舌尖。
初时好像含了块热热的水豆腐再嘴里,而后软软的豆腐又好像反过来吃她一样。
“喝酒?”花莫冷笑的声音把她脑中旖旎打破。
“你又想喝成什么样?”
花漓忿忿睁大眼睛,她居然拿之前的事嘲笑她!要不是坠湖受了惊吓,还有林鹤时的刺激,她哪会那样。
奈何花漓也不能说出来,只得恨恨道:“你怎么跟姐姐说话的!”
“姐姐就该有姐姐的样子。”
何玉娇看着斗嘴的两人噗嗤笑出声,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快吃吧。”
花漓气愤扭头到一边,何玉娇见状笑哄着给她夹了块肉,又往花莫碗里也夹了一块。
“我自己来便好。”花莫赶忙道。
何玉娇抿唇而笑,看到花莫吃了自己给他夹的菜,眼底羞意流露,现在她赚了足够的钱,爹也不会再逼她嫁人。
那是不是,何玉娇又看了看花莫赧然低下头。
吃过喝过,何玉娇也与两人告别离开。
夜晚的村子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何玉娇一路走着,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心想着是不是花漓赶来送自己。
转过身一看,却是一张瘦削如猴孙的脸,一双三角眼阴恻恻的盯着她看。
何玉娇吓了一跳,是王赖子!
王赖子那双三角眼不加掩饰,上下打量着她,口中不干不净道:“这不是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吗?”
何玉娇脸色微白,“谁是你媳妇,你,胡说什么!”
“哼。”王赖子朝地上呸了口,“你老子收了我的聘礼,说退就退,真当我是软柿子。”
何玉娇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趔趄后退着,口中磕磕绊绊道:“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敢乱来,我,我可就喊人了!”
两边就是屋舍,只要她一喊,大家肯定会听见,王赖子四顾一圈,也不敢做什么,恶狠狠骂了声“你等着”,便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何玉娇吓得双腿没了力气,劫后余生般瘫坐在地上,隔了许久,才勉励起身,往家中奔去。
*
庆功第二日,花漓就开始头疼接下来那副丹青的事,恐怕得先拓到丝绢上,再照着纹样来绣。
第一步她就无从下手,临字她还能应付,可要临摹这么一幅画,简直难如登天。
花莫回到家中,就见她咬着笔杆在桌前发愁,口中忿忿嘀咕,“那老头真是一点好心没有。”
花莫走上前看了眼铺开在桌上的画,“我来临就好。”
花漓扭头看着花莫四平八稳的脸,恹恹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我怎么忘了,你最擅作画。”
花漓说着又略有迟疑,“可现在是临摹。”
花莫没做声,她擅画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曾不知疲倦的临摹过一个人的画。
含着痛楚的苦涩从眼中流露,她怕花漓看出自己的异常,想要眨眼藏去思绪,可眼眸却涩痛的厉害。
手里被塞进什么东西,花莫低头一看,是毛笔。
花漓如托重任般拍拍她的手,“那就交给你了。”
说完就溜出屋子,生怕迟了这活就得落自己头上。
花莫却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慢慢把眼里的涩痛眨去。
花漓并没有走远,屏着呼吸藏在门口,指尖扶着门框,悄悄探看向里头,眼里是细细的心疼。
花莫速度很快,花漓原以为一个月也完不成的丹青,她不过几日就惟妙惟俏的临了出来,为了方便何玉娇照着绣,还将好几部分单独做了描摹。
惟妙惟肖的程度让花漓都忍不住咂舌,她将东西都拾掇好,准备拿去给何玉娇,“说起来,都好些日子不见她了。”
花莫闻言也发现确实如此,往日何玉娇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想着这会儿也无事做,便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嗯。”
花漓点点头,两人一起出了门,正走着远远就看到何玉娇低着头,走得飞快。
花漓一喜,略提高声音唤:“玉娇。”
何玉娇如受惊般顿步,转头看清是谁,才放松下来。
“正找你呢。”花漓笑说着朝她走去,等走进了才发现何玉娇脸色非常不好,目光也恍恍惚惚。
花漓收起笑问:“出什么事了?”
何玉娇咬住唇,神色慌张,那夜之后,王赖子就跟阴魂不散一样,纠缠着她,出言下流不说,还恐吓一定会收拾她,甚至有一次还扯了她的腰带不肯还。
“到底怎么了?”花漓蹙眉又问。
何玉娇张张嘴,看到一旁的花莫又忍了下来,她的腰带在王赖子手里,要是他咬定自己和他有关系,花莫误会她怎么办,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
“没什么,就是这几日我侄儿住在我家,闹得我有些疲累。”
花漓回想了一下,想起那个被当祖宗惯的小屁孩,眼里满是嫌弃,“他若是一直烦你,白日你就来我这躲躲清净。”
何玉娇心不在焉的点着头,“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花漓想喊她,人却已经走远,就连东西都没来得及给她。
何玉娇一路低埋着头往前走,余光看到一抹藕荷色的软布不知从哪被丢出来,正丢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
何玉娇定睛一看,是她的腰带!
她快步想去捡,王赖子却从旁跳出来,一把夺过腰带,那双三角眼邪眯着看她。
何玉娇脸上血色半褪,瞳孔缩紧,死死盯着王赖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难怪看不上老子,你是喜欢那个花莫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把我的东西还我!”
“还你?”王赖子像听到什么笑话,“你当我傻?”
何玉娇勉励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以为拿这个就有用,我只说丢了被风吹走了,谁会信你。”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可你喜欢的花莫就难说了。”王赖子嘿嘿一笑,“你可就别指望他能喜欢你了。”
何玉娇心头被一盆冷水泼下,王赖子这样的无赖,根本不是她应付得了的。
“让我不找你也行。”王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三眼翻动着流露出恶心下流的邪笑,他舔舔嘴唇,“只要你帮我把花漓引出来,我保证!以后绝对不找你!”
第40章 死了
随着天气越发的冷, 加上各家各户还要忙着准备过年,不少人来找花漓商量,想先不让孩子来上课了。
花漓知道, 村里大多数父母送自家孩子来, 无非就是想让他们能识个字,于是点头答应。
宣布今日上完最后一堂课,就先暂停,等来年开春了再继续。
林瑶得知这个消息,一整堂课上就心不在焉, 等散了堂, 就跑到花漓跟前, 扯住她的衣袖。
“姐姐。”
看她恹恹垂着眼, 花漓蹲下身问:“小瑶怎么了?”
“姐姐明天就不上课了吗?”林瑶举着双手比划, 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不情愿。
花漓知道小姑娘是舍不得自己, 笑揉着她的头发, 耐心解释:“书院里这个时候都是要放假的, 况且总不能天天念书不是, 还得留时间玩呢。”
林瑶看着花漓说完, 苦恼的垂下眼,这可怎么办, 哥哥说要她看顾姐姐, 否则会有人像那夜在石亭那样欺负姐姐。
可姐姐都不来了, 她怎么看。
林瑶苦恼着思来想去, 仰起脸望着花漓问:“那我能去找姐姐吗?”
林莲萍自旁边走来,摇着头轻斥林瑶, “不得去打扰你花漓姐姐。”
“不妨事。”花漓忙道。
又笑着揉了揉林瑶的脸,“你想来就来。”
林瑶见她答应, 开心的不得了,这下她就能继续帮哥哥看顾姐姐了!
花漓收拾了东西走出林家,看到云升还在院外,奇怪问:“怎么还没回去。”
云升欲言又止的张张嘴又闭上,良久才吞吞吐吐的说:“我,我可不可以,也跟林瑶一起去找你。”
云升生怕她不同意,又瓮声瓮气的解释:“我还想继续学。”
花漓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一个个怎么都爱黏着她?
感情自己是别想得闲了。
花漓叹着气答应,反正一个也是来,两个也是来。
不去上课之后,花漓空闲的时候间就多了不少,小瑶和云升虽说日日来她这报道,但这两个都是极乖巧的。
花漓累得讲了,就让他们自己玩,或者让花莫教他们些三脚猫的招式,总之很是惬意。
除此之外,来得最多的就是王淑云,自打之前云升走丢的事情后,她便隔三差五提着东西过来。
而且相处久了,随着关系熟络,花漓也知道她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加之丈夫长年在外做买卖,一年回不来几次,她一个人要伺候婆母,还照顾儿子,才不得不摆出强势的做派。
如今云升来她这里,王淑云更是常来与她一同闲聊解闷,反倒是何玉娇极少露面。
花漓想着,问王淑云:“你可知玉娇最近在忙什么?”
王淑云蹙眉想了想,“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正说着,院门处便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
“阿漓,淑云姐,你们都在呢。”
转头一看,正是何玉娇。
“正说起你呢。”王淑云喜笑颜开的朝她招手,又拉来旁边的凳子,“快来坐。”
何玉娇走过来坐下,花漓见她面色憔悴一脸愁容,蹙眉问:“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何玉娇目光闪动,胡乱解释道:“天气骤凉,这不有些咳嗽,一直不好。”
花漓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出问题所在,或许是她多心。
“咳嗽不好,可不能在风里吹了。”花漓关切说。
一旁正监督云升和林瑶扎马步的花莫闻言应和了句:“你们都进屋去坐吧。”
“别看花莫年岁不大,知道心疼人。”王淑云打趣说着,朝花漓推推肩,“你这做姐姐的,也该给他操持操持终身大事。”
花漓哪想过这个,给花莫娶亲?她光想就窘的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了,干笑着说:“她还早呢。”
“哪里早了,转过年就有十七了吧,早该娶亲了。”
“咳咳,咳咳咳……”
“怎么了这是?”
王淑云见花漓咳得厉害,赶忙给她拍背顺气。
花漓好不容易缓过劲,眼睛已经咳得红了一圈,“天冷,吃着风了。”
“快进屋,快进屋。”
王淑云催着花漓往屋里去,何玉娇则走在最后,目光几次看向花莫,心跳的异常快。
比起王赖子阴魂不散像噩梦一般,王淑云的话也让她心慌,若是花莫真的娶亲,她就再没有机会了。
何玉娇攥紧手心,不想自己这番情愫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淹没,她是不是该让花莫知道,万一,他也对自己有意。
而且如果她能和花莫在一起,就不用怕王赖子要挟了!
王淑云进了屋还兴致勃勃的要给花莫做媒,不断问她喜欢怎样的女子,花莫头一回被问得不知所措。
“你一个男人,怎么还羞成这样,你就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去留心。”
何玉娇生怕会听到让自己失望的话,逃避般起身道:“我想起锅里做着水,就先走了。”
花莫被王淑云的话弄得一个头两个大,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也想着躲开点,顺势接话:“我送你。”
王淑云见两人一溜烟就走了,没好气的念:“怎么还都躲开了。”
花漓低垂着眼帘悄抿嘴角,注意到王淑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赶忙道:“淑云姐,你若再说,我可也要躲了。”
王淑云一撇嘴:“成,不说。”
见天上又开始飘雪,王淑云叹道:“再有几日就该过年了,可惜我那婆婆说话难听,不然你和花莫可以上我那过年去,也热闹。”
花漓抿笑点头,不过王淑云的话倒是让她心里有了个主意。
她朝着在院里玩耍的林瑶招招手,待林瑶过来,笑问道:“小瑶不如和阿婆一起来过年。”
林鹤时不在,她们也是两个人,两家干脆一起过年,也热闹。
林瑶亮着眼睛点头,能和姐姐一起过年当然好。
花漓当机立断,决定这就带着林瑶去到林家问林阿婆。
另一边,何玉娇跟着花莫走在路上,她心跳如擂鼓,目光不受控制的朝他看去。
花莫是喜欢的她吧,否则,刚才怎么会主动送她,一定是借此暗示王淑云。
何玉娇原本只敢埋在心里的情愫被放大,她胡思乱想着,伸手攥住花莫的袖子。
“怎么了?”花莫停下脚步看向她。
何玉娇咬紧着唇,目光慌乱闪动,挣扎了许久,才下定决定豁出去。
“花莫,我,我心悦你。”
花莫目光从不明就里到僵滞再到惶恐,足足呆了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何玉娇看着他的神色,快跳的心越来越凉,可话已经说出口,再收回已经不可能。
而且她是真的喜欢他,她抱着侥幸勉励道:“花莫,我是真心的。”
这是花莫从未想过的一幕,她整个人都懵了,何玉娇怎么会喜欢自己?
她脑子嗡乱,努力维持着镇定说:“对不住,我很感谢你的青睐,但是,抱歉。”
她往后退了一步,何玉娇攥着她袖子的手跌落。
这是她第一次大胆表露心意,难堪和失落让她不愿接受面对,努力想要寻找补救,“你若不喜欢我,方才为什么送我出来?”
“而且,你还关心我。”
花莫翻过所有记忆,不认为自己做过什么会让她误会的事,但眼下对于满目受伤的何玉娇,她还是心有不忍,“若是我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我再次跟你道歉。”
“再者我样貌吓人,也配不上你。”
“我不介意!”
花莫彻底僵硬,与其优柔寡断,不如快刀斩乱麻,“那我们没有也可能。”
何玉娇满腔的爱恋浇熄成一片冰冷,比灌在身上的冷风还冷。
“可是我有哪里不好?”何玉娇追问。
身后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花漓自后头走上来,看清两人的神情,神色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
强烈的难堪直涌上心头,何玉娇快速低下眸,胡乱摇头,“没事。”
说罢,掩面快跑开。
“玉娇!”花漓来不及问清怎么回事,更不敢让她这样子离开,赶忙追上去。
好不容易追上,就见何玉娇躲在树后,哭得泪水涟涟。
花漓担忧不已,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玉娇,到底发生什么了?”
何玉娇捂着脸不住摇头,她觉得丢脸,觉得难堪,原来花莫一直都不喜欢她,她还在因为王赖子的威胁而惴惴不安。
“你说出来,我才好帮你的忙啊。”花漓不敢逼问,耐心劝解。
何玉娇抬起头,“阿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照顾,可这事你帮不了我。”
“你不说怎么知道。”
何玉娇心下动摇,他们是姐弟,花莫又一贯听阿漓的,也许,她真的可以帮她打动花莫。
何玉娇抱着最后的希冀,将她心悦花莫的事说了出来。
却不想,花漓一口回绝。
“不行。”
何玉娇愣住,比方才花莫的拒绝更不能接受,“为什么?你也瞧不上我?”
花漓现在思绪全是乱的,脑中转来转去,全是离谱二字,方才王淑云要给花莫相看,已经够让她头疼,她万万没想到,何玉娇竟然对花莫……
花漓抿动着唇,根本无从解释,难道要说花莫是女人?
这样一来,她们的身份一定会暴露。
花漓只能摇头,“怎么会是瞧不上你。”
“那为什么?是他有喜欢的人?”
花漓不知如何说,只觉束手无策,若花莫是男子,她也不妨做个牵线人了,可她是实实在在的女子。
哪怕玉娇伤心,也要赶紧把这乌龙事给扼断。
“你便当她有喜欢的人,总之你们不可能的。”
何玉娇知晓这都是借口,无非是花莫不喜欢她,她无地自容,更觉难堪,“我知道了。”
“玉娇!”
何玉娇充耳不闻,浑浑噩噩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哪里,直到差点撞上一人,才停下。
何玉娇看着不知道又从哪里跳出来的王赖子,恨声道:“又是你。”
王赖子看好戏似的打量着她,“看来,那个花莫可不喜欢你。”
何玉娇捏紧双手,铺天盖地的伤心和羞耻压了上来。
王赖子见状趁机煽风点火,“我看他们姐弟两就是瞧不上你,都这样了,你还要帮着他们干什么。”
王赖子的话让何玉娇难受不已。
王赖子见有戏,接着又半是威胁半是哄骗的说:“不如帮我的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找你。”
*
翌日,花漓就赶去了何家找去找何玉娇。
敲门声响起,何玉娇吓得脸色一白,昨日她糊涂之下答应了王赖子的话,他是不是来找她了?
“玉娇。”
听到是花漓的声音,何玉娇更加慌乱。
“还不快去开门。”何石柱在屋内出声催促。
何玉娇不得已,上前打开门,对上花漓关心的目光,心里复杂至极。
“玉娇,你可好些了?”花漓看着她满是担忧的问。
浓烈的羞耻又升起,何玉娇逃避道:“我没事,真的没事,你回去吧。”
她说完便将门关上。
花漓还想再说,花莫自一旁过来,“还是让她自己冷静些时日。”
花漓看着紧闭的门板,愁拧着眉,不放心道:“我担心她想不通。”
“可她现在不愿见我们,也没办法。”
花漓轻叹了口气,拿出准备好的画纸,自门下塞进去,“玉娇,新的绣样我给你拿来了。”
何玉娇看着自门下塞入的纸张,心头骤然一紧,眼眶酸涩的厉害,阿漓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因为花莫不喜欢她,就想要害她。
她忙拉开门,“阿漓!”
花漓欣喜回头,何玉娇这时却看到远处一堆男人中间,正有王赖子的身影,她一慌,“你以后别来了。”
说完就一把将门关上。
花漓蹙紧细眉,眸子里映满疑惑,花莫则敏锐的注意到,何玉娇是在看到什么后才忽然变了神色。
她示意花漓往身后看,花漓转过头,就看到王赖子正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这里。
*
何玉娇知道王赖子在守着她,所以不到不得已,她几乎不出门。
晌午时候,她没办法要去地里给爹娘送饭,只得出门。
听到脚步声,她以后又是王赖子,恼恨回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就是逼我也没用。”她说着猛的愣住,讷讷道:“阿漓,花莫……”
“可是王赖子欺负你了?”花漓这几日早就发现不对劲,今日特地赶着玉娇出门,追过来问。
何玉娇大慌,下意识想要瞒,花漓走上前,“玉娇,我们真的很担心你。”
“阿漓。”何玉娇眼睛蓦地红了,羞愧难当的把头低下。
“玉娇,你相信我吗?”
何玉娇深吸气,用力点头,把关于王赖子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阿漓,对不起,我那日糊涂了……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王赖子,我不想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花漓点头,“我相信你。”
想到王赖子,花漓目光变冷,“你别怕,如果王赖子再找你,你就答应他。”
何玉娇惊睁着眼睛,花莫眉心蹙紧,“你准备怎么办?”
“光脚不怕穿鞋的,王赖子这种荤惯的不是惊吓一下就能有用的,很有可能缠住我们不放。”花漓思忖着,咬住唇瓣,“我们得把他送进牢里,依照律法,也能流放了他。”
……
王赖子再找到何玉娇的时候,她便照着花漓说的,假意答应。
王赖子眯起那双泛着精光的三角眼,“你不会给我耍什么花招吧?”
何玉娇心口狂跳,“你答应我,我帮了你就放过我。”
“这是自然。”王赖子哼笑了两声,等花漓到手,这个也别想跑。
他想着,眼里露出如饥似渴的淫邪。
“不过我要确保万无一失,花漓她那个弟弟你要给我想办法引开。”
何玉娇目光闪烁,“我,我有一个办法。”
她心口狂跳,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我之前听花漓说,除夕要让林家阿婆和小孙女过去一起吃饭,吃过饭,他们肯定会送两人回去,我可以趁机把、把花莫引开。”
*
转眼便到除夕,一大早,村里的乡亲就一起搭了炉,抓了养了半年的猪,准备烧了每家每户分。
分肉的挨家挨户走,在一声声贺春声中,尤为喜庆热闹。
花漓家人虽少,但也分到不小的一碗肉,她欣喜接过热腾腾碗,与对面的人说了新春合乐,转身往院里走,也不关院门了,就这么听着外头的热闹声。
才过晌午,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年夜饭,林瑶着急等在院里,等阿婆出来跟她一起去花漓姐姐家。
林莲萍笑着走出来,“来了来了。”
林莲萍低头给门上锁,林瑶突然想到什么着急比划,“哥哥会不会回来,看到我们不在怎么办?”
林莲萍愣了一下,她知道林瑶问得哥哥不是林鹤时,她答不上来,一时没说话。
林瑶神色着急,跑进屋里,不一会儿又跑出来。
林莲萍见她手里拿了张纸,奇怪问:“这是什么?”
林瑶比话说:“我给哥哥留的字条,让他回来,就去花漓姐姐那里找我。”
林瑶仔细把纸条挂在门上,放置妥当了,才安心的和林莲萍离开。
等两人走远后,无涯从暗中走出,拿起挂在门上纸,看了许久,冷硬的眉眼在无声中柔化。
……
除夕夜多了两个人,饭也吃得十分热闹温馨,花漓还带着小瑶在院里点呲花玩。
王赖子躲在路边的矮丛里,看着院墙里隐隐泛起的呲花光芒,心里已经急灼难耐。
好不容易等到门开,立刻催促何玉娇:“还不快去。”
何玉娇紧张不已,走到花漓等人面前时,手都在冒冷汗,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还是花漓提醒她,“玉娇,你怎么来了?”
何玉娇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说:“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哪里。”花漓顺势赶紧拉住她的手,又回头对花莫去说:“我陪玉娇,你去送阿婆和小瑶吧。”
何玉娇赶忙开口,“我其实是有些话想跟花莫说,也算为之前的事……”
何玉娇低声说着,即紧张又羞愧的把头低下。
花漓和花莫对看一眼,交换过眼神说:“也好,那我去送。”
王赖子躲在暗处,看到花漓和林家的一老一小离开,兴奋地直搓手。
……
花漓把林莲萍和林瑶送到家中。
“真是辛苦你了,还把我们送回来。”林莲萍极不好意思的与她道谢。
“这有什么。”花漓笑说着,摸摸林瑶的头,“小瑶可要照顾好阿婆。”
林瑶用力点头,挥手与她道别,一直看着花漓走远才扶着阿婆进院子,一抬头,却看到门上挂着的纸不见了,她左看右看,真的不见了!
林瑶怔愣眨眼,是不是哥哥回来了?看到纸条,然后去了花漓姐姐家?
夜风凌冽,吹到身上冰冷刺骨,花漓轻缩着肩头,走得极快,听到身后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悄握紧袖子里的匕首。
靠近的黑影忽然迅疾窜来,一把扯住花漓的手臂,把她攥进了路旁的林子深处。
花漓手臂生疼,饶是有了准备,目光还是慌骇缩紧,王赖子粗糙到如同树皮一般的手捂死死住在她的口鼻之上,酒肉混在一起的浑浊、难闻的味道让她几乎窒息。
身体下流贴紧她,狞笑声裹着欲望在她耳边响起,“臭婊子,害老子没了媳妇,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赖子陶醉闻着女子身上的馨香,猥琐的举动让花漓几欲作呕,注意到他们已经在林深处,花漓目光稍凛,抽出匕首凌厉朝他的手臂割去。
王赖子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猛地挥手,花漓趁机挣脱。
“想跑!”王赖子瞪着吓人的眼睛,劈手朝她抓去。
花漓慌张后退,她要趁这个时候拖延时间,等花莫带官差过来。
她眼里流露出慌怕,怯声问:“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少女惊慌失措的神态让王赖子放下警惕,想到这么一个美人就要被自己玩弄,顿时□□焚身,喉间生痒,他狞笑着一步步朝花漓走去。
“我要干什么。”
“砰”的一声闷响打断了王赖子的声音,他像被什么砸到,整个人踉跄了几步。
一块石头滚到花漓脚边,她惊诧抬眸朝王赖子身后看去,眸光顿然缩紧。
几步之外,小小的林瑶惊惧睁着眼睛。
花漓大惊,小瑶怎么会在这里?
而林瑶见王赖子没事,又仓皇去找石头。
“你个小兔崽子。”王赖子目光阴恻,撸着袖子就要过去。
“小瑶!”花漓慌忙朝她跑去,比她更快的是一道冷茫。
花漓甚至来不及看清是谁出的手,怎么出的手,王赖子的双手已经被齐齐斩去,紧接着凌厉的一脚踢在他心窝,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咽了气。
花漓顾不得愣神,跑过去把林瑶护在怀里,戒备看向一击就将王赖子杀了的那人,“你是何人?”
这时,林瑶从她怀里探出脑袋,张口无声唤,同时手里比划:“哥哥!”
哥哥?花漓惊讶的直接愣了神。
慌张赶来的花莫和何玉娇也愣住了,王赖子倒在血泊里,而林瑶扑进杀王赖子的男子怀里。
无涯丢了剑,蹲下来抱住林瑶,温声道:“瑶瑶。”
男人方才杀人时眉眼还冷冽的像冰,现在却温柔的像变了个人。
花漓反复努动唇瓣,不敢置信的轻喃:“你是,小瑶的哥哥?”
“王赖子死了?”
花莫惊诧的声音同时响起。
花漓想到什么,僵硬回头,抱着侥幸问何玉娇:“你先前去报官了吗?”
看到何玉娇点头,花漓只觉得眼前黑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