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醉茗楼中谋营生

    时光可以治愈各种伤痛, 江澜音觉得那一定是那些伤痛不够刻骨铭心。但是这次再见到傅棠,她才意识到那句话不无道理。倒不是说,她对傅棠的怨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 而是她有了更重要更需要在意的东西, 如此, 再分出心思去计较那些过往, 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心里懒得计较,但不代表她能揭了过去的篇章, 与傅棠和谐相处, 她对傅棠的忍耐,也就只有见面打声招呼,混个面子上过得去, 仅此而已。

    进云香楼中打探一二的心思暂时搁浅, 江澜音也没等傅棠回应, 垂了视线便准备转身离开。

    “江姑娘。”看着江澜音沉静的侧脸, 傅棠的神色十分复杂,“前方有座茶楼,江姑娘若无急事, 在下可否邀江姑娘一同去喝杯茶?”

    “多谢傅相好意,妾身正有急事要去处理, 傅相若是有事, 在这里说便是。”

    江澜音的态度十分恭敬,拒绝的话却十分果断,明明是温软的嗓音, 却如澎湃的潮水没过了胸腔,压得傅棠窒息闷痛。

    他不明白他与江澜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离京了一段时间, 再回来时,一直与自己两情相悦的爱人,就突然变得形同陌路,他甚至连个询问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傅棠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灼热,两人一同站在这上京贵人们最喜来小聚的云香楼前,渐渐吸引了四周人的关注。

    黛眉轻蹙,江澜音叠放在身前的手来回刮蹭了几下新染的蔻丹,这是她不高兴时的习惯性小动作,傅棠很清楚。

    “如此,那便改日再邀。”再纠缠下去也是徒惹人厌,傅棠垂了眸慢退一步,江澜音礼貌一笑,一句客套话也没再多说,带着银翘径自离去。

    傅棠还伫立在原地,灼灼目光一直黏逐在那道纤细背影上。

    “傅相想来还有诸多事务要忙。”傅棠这才留意到一旁背着书篓的素衣青年,皱眉打量道,“阁下是?”

    “在下只是一个无功无名的书生,没什么长处,但读了几本书,也知些礼节。”李曾云偏首看向傅棠道,“四面皆环耳目,傅相还是慎言慎视,免得给自己和他人,徒添非名。”

    眉眼骤厉,傅棠仔细探究着眼前的书生:“阁下这般又岂是正行?”

    “自是与傅相不同。无缘而缠,苦果强求,又能有几分真情切?”李曾云一面温和道,“傅相您说是也不是?”

    傅棠眸光沉沉,李曾云拱手行礼道:“傅相请便,在下先行告辞了。”

    已经走远的江澜音停在前处回望向醉茗楼,见那书生前去,她才回了身继续前行,只是步履慢了许多,似是在等书生追上。

    傅棠盯着李曾云逐渐追上去的身影,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良久后才沉沉吐气道:“乔一,查明那个书生。”

    “是。”

    *

    “嘻嘻哈哈说什么呢!院子里的酒坛都堆在那,等着老娘去搬么?”

    江澜音刚到醉茗楼门口,便听到荣老板嘹亮的吆喝声。原本聚在大堂和姑娘们说笑的跑堂吓得脖子一缩,见自家老板娘打着扇子靠在楼梯栏杆上睨着自己,立刻赔了笑溜蹿道:“哪敢让老板娘您动手!小的这就去收拾,保管开门前就给您收拾好!”

    “别光图速度!稳着点!”见伙计撸了袖子去后院,荣霜赶紧探出半个身子冲着晃动的门帘喊道,“现在生意不景气,一个坛子也好几文呢!磕坏了小心老娘扣你工钱!”

    “放心吧您嘞!”

    荣霜摇着扇子笑了一声,垂眸看到站在门口的江澜音,怔了一瞬眯了眯漂亮的凤眸笑道:“哟,今个儿生意倒是不错,还没开门就有客上门了,姑娘里面请。”

    江澜音在店内环顾一周,寻了个靠窗的僻静处坐了下来。荣霜打着扇子不慌不忙的自楼上走下,路过柜台前,还顺手提了个茶壶过来。

    捋了捋下滑的披帛,荣霜单手执壶斟茶,一边斜眸瞥了眼江澜音道:“姑娘好生眼熟。”

    江澜音接茶的手一顿,想起先前自己扮了男装来买七日醉那件事,低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是么?久闻醉茗楼大名,今日第一次来”

    她装模作样的四下环视,然后点头客套道:“果然是名不虚传。”好听的话人人都爱听,谈生意前先夸一夸捧一捧,总不会出错。

    “姑娘谬赞。”荣霜也不客气,放下茶壶,往江澜音身侧一坐道,“不知姑娘觉得妾身这醉茗楼,‘名’之何处?”

    本就是谈事前的客套话,荣霜突然追问,倒是让江澜音语塞了片刻,但好在醉茗楼确实名副其实,略一思索,江澜音也由衷夸赞道:“这醉茗楼,名就名在‘天时地利人和’。”

    “哦?”随手扑扇的荣霜动作一顿,转了转扇柄正视道,“听起来妾身这生意做得倒像是前线行军,我这酒馆如何占了‘天时地利’,还请姑娘详言。”

    江澜音捧了茶盏慢声道:“上京向来不缺饮酒作乐之地,六年前,位于东市的春柳巷最是出名。巷内茶楼酒肆,宾客云集。”

    听江澜音提起早已改做新居点的春柳巷,荣霜点了点搭在扇面的手指道:“春柳巷之名,妾身倒也听过。一场大火,甚是可惜。”

    “虽是可惜,但也不亏。”江澜音抹了抹杯沿摇头道,“一场大火掀出了举朝震惊的‘千金酒’案,将朝中以晋国公为首的那帮通敌之贼,一网打尽,那场火烧得很值。”

    荣霜认同地点点头道:“如此也是,但这与我醉茗楼何干?”

    “‘千金酒’案牵连甚广,京中人人自危,达官显贵更是无人敢出入春柳巷。加之巷中三大名楼皆牵涉案中,时隔三月,春柳巷才恢复平静,但巷中的商户,生意十分惨淡,随后便换了址,重寻其他营生。而醉茗楼,便是在这青黄不接之时,横空出现,自此之后,新开的酒楼皆不可比。”

    江澜音看向荣霜伸出一指道:“醉茗楼经营时机巧妙,此谓天时。”

    荣霜轻挑眉头认可道:“确实,若是春柳巷的三大名楼尚在,我这醉茗楼不见得能讨得什么营生。那地利呢?”荣霜站起身推开了一侧墙面的窗户道,“在上京这片地,听溪坊可算不得什么风水宝地吧?”

    江澜音掸了掸衣袖也起身来至窗边,随之四望道:“风水方面,我也了解不多,不知这里究竟是何格局,但是只对醉茗楼而言,这里绝对称得上是风水宝地。”

    荣霜勾了勾唇角,抱臂倚窗道:“愿闻其详。”

    “一座酒楼,若想营生,除了有好酒,还得有好客。”江澜音伸手指了方位道,“听溪坊北邻高门,南毗巷户,地理位置正好居于此中,甚是玄妙。”

    “经历了‘千金酒’风波,居于北边的权贵行径收敛了许多,出门饮酒听曲也不敢在招摇,可他们天生高一阶的心,又不肯屈降至南边那些瓦房酒肆,醉茗楼这个位置与规模,对他们而

    言一切正好。“江澜音又探了身看向窗外临溪的一排桌椅道,“而此处临水,商户不多,沿排之地无用,荣老板将此处利用起来,倒也揽了不少南边的客人。喝酒嘛,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有座有碗便可。”

    江澜音侧眸看向一旁的荣霜弯眉笑道:“荣老板以适中的租金便取得这样一块优地,客源广来,这难道算不得地利么?”

    荣霜不禁仰首长乐:“听姑娘这么一分析,妾身倒真是寻了个好地。不过,姑娘有一处说错了。”

    江澜音略有疑惑:“何处?”

    荣霜摇了摇团扇,明艳面容尽显得意:“当初看好此处,妾身便直接盘下了这一街的商铺,不用租金。”

    闻言,江澜音怔愣了许久,随后回神一笑:“难怪,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人和。我本以为是此处因着这些年地段渐好,租金太高,普通商户不敢轻易来此尝试。如今看来,当是求铺无门啊!”

    荣霜挑眉哼笑道:“区区一杯羹,妾身也不过是将将饱,又何以会给他人品尝的机会呢?”

    江澜音转身正视荣霜道:“醉茗楼的‘名’,天时地利人和,若非要说出个具体缘由,那便只能是因为它的经营者是你——荣老板。”

    荣霜抬了团扇覆面弯眸道:“姑娘谬赞!阿霖——”

    “哎,来了!老板娘有什么吩咐?”刚刚去后院搬酒坛子的周霖撩起帘子走过来,荣霜笑得双眼眯弯,心情颇好道:“这位姑娘与我甚是投缘,你去告诉老何,做几道拿手好菜。还有,将他新酿的‘春日媚’取一坛来,好生招待她。”

    “好嘞!小的这就去!”

    荣霜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也到了迎客的时候,准备上楼换身衣裳:“姑娘先坐,妾身还有些事,往后姑娘再来,一切酒水价钱皆给姑娘让三分。”

    江澜音也不客气:“多谢荣老板,不知可否再耽搁荣老板片刻时间?”

    荣霜的心情很好:“姑娘有事只管说。”

    “我今日来此,是想和荣老板做一笔生意。”

    荣霜瞳眸轻转,盯着江澜音看了片刻。她只当江澜音是想从听溪坊租一间铺子:“妾身方才说了,区区一杯羹尚不足饱,又何以再同人分享?不过妾身与姑娘投缘,如是所营无冲突,租借一间铺子倒也无妨。”

    江澜音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想在此经营铺子,而是想和荣老板结伴唱和,你壮名,我谋利。”

    荣霜眼眸轻眯,看着江澜音思量道:“结伴唱和?妾身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江澜音也不再兜圈,微微倾身靠近,目色狡黠道:“上京城中有一招摇撞骗的说书老头,荣老板没少和他合作吧?”

    第52章 第 52 章 合作谈成

    清脆的磕碰声打碎了一瞬的宁静, 瞥到自家老板轻轻挑起的眉梢,周霖赶紧扶起自己不小心踢倒的酒坛道:“不能扣钱,没碎!”

    荣霜的目光在坛身上溜了一圈, 确定酒坛没有损伤后, 打着扇儿啧声道:“你紧张什么!老娘又不是那小气之人, 一个坛子碎了便碎了, 还能和你计较不成?”

    “当然会,小气那都是往轻了说的”周霖小声嘀咕了一句, 耳尖的荣霜当即眯了眼准备起身。看到荣霜变了脸, 周霖赶紧改口拍马屁道,“老板娘美丽大方!当然不会计较这点银钱!”

    周霖麻溜地抱起几个酒坛子往后院跑开,荣霜满意地哼了一声, 这才重新看向一旁的江澜音道:“姑娘方才说的是那个四处游走的说书老头?妾身确实认识他, 确切的说, 这街坊邻里的都认识他。毕竟闲着无聊时, 都听他讲过故事打发时间。”

    江澜音笑了笑,随口闲聊般道:“老人家说得故事也确实新奇有趣,比如, 喝了醉茗楼的七日醉,母猪都成了怀中娇。”

    荣霜低头把玩了两下扇柄, 随后扇沿轻磕桌面, 慵懒地靠着椅背,直白不掩饰道:“他谋生,我求利。一点小手段无伤大雅, 也给大家带来不少乐子,有什么不好的呢?”

    见荣霜回得爽快,江澜音也不再说暗话:“荣老板是聪明人, 我今日便是想毛遂自荐,做一回那说书人,和荣老板共同合作。”

    “哦?”荣霜的眼里多了几分好奇,坐直了身靠近道,“不知姑娘想怎么合作,又能为妾身带来什么好处?”

    江澜音的目光移至摆放菜牌的柜台道:“能否借菜牌一看?”

    隔开前厅与后院的布帘轻轻晃动,荣霜回头睨了一眼,随后理了理滑落至臂弯的披帛,摇着扇起身走了过去。

    周霖和楼中几个忙活的姑娘一同挤在帘子后竖耳偷听,这会突然没了动静,周霖竖指嘘声道:“姑奶奶们,你们小声点,什么都听不到了!”

    胆子大点的百灵伸手想要撩开点帘子,被一旁猫着身的南儿眼疾手快地拍下了手背:“别乱动,要是被老板娘发现咱们在这摸鱼偷听,你那点工钱还要不要了!”

    “扣就扣嘛,回头趁老板娘心情好,嘴甜点不就哄回来了么?”百灵挨着南儿挤了挤肩道,“南儿,你见过这姑娘么?她怎么敢和咱们老板娘谈生意的!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咱们老板娘的抠门劲,有三分钱赚,她绝对不漏一个子儿。依我看,这姑娘捞不到什么好处”

    遮挡的帘子突然被掀起,躲在后面的几人吓得猛一哆嗦。荣霜挑着帘子不语,只唇角含笑盯着几人,看得百灵浑身发毛。

    “偷懒闲聊,二十文。”荣霜抬了扇子遮在唇边笑道,“都从百灵的工钱里扣。”

    百灵垂头丧气地应了声,一旁的南儿赶紧拉了她回后厨忙活,生怕荣霜反悔,把她们几人的钱也扣了。

    见荣霜没有真计较,周霖不禁松了一口气,慢慢挪动双腿,准备轻悄悄地撤退离开。

    “周霖。”突然被荣霜点名的周霖一僵,挂着笑脸搓手回身道,“老板娘,您有事吩咐?”

    荣霜微微颔首,领着周霖回前厅道:“去把桌上的菜牌拿给那位姑娘。”

    “哎!好嘞!”周霖颠着圆滚的肚子一路小跑到柜台,取了菜牌递给江澜音道,“姑娘,您看看想吃些什么?”

    临近饭点,周霖只当江澜音是打算在店里用饭,热情地推荐道:“姑娘是第一次来醉茗楼吧,那可得尝尝咱们店里的招牌菜。”

    周霖指着江澜音左手边的三个菜牌乐呵道:“荷叶鸡,醉香鱼,再来一份口感清爽的三丝小炒,保证您打着满嘴香嗝出门!”

    江澜音看了看周霖点到的三个菜牌,只笑了笑没应声。来醉茗楼之前,她也详细打听过醉茗楼的情况,这些招牌菜她也有所耳闻。

    她将这三个菜牌按在桌面,也不急着点菜,反倒是松了腰板,姿态闲适地和荣霜闲聊起来。

    “好的菜肴少不得好的厨子,还得配上好的食材。”江澜音将手下的三个菜牌摊开推至桌面中间道,“醉茗楼这三道菜看似常见”

    荣霜懒散地瞥了眼桌上的菜牌,勾着唇角神色傲然地等着江澜音的夸赞——

    “也确实很普通。”

    荣霜有些怔愣,等了片刻,确定对面的人的确没有后话,不禁面色微愠,但只一息便又恢复如常,随后坐直了身认真起来。

    “姑娘,你这话说得可就武断了啊!”周霖有些急恼道,“这三道菜虽然别家也有,但咱们醉茗楼这味儿可是独一份!就这醉香鱼,汤汁里含有的酒香,就是咱们店里特酿的”

    “周霖,去给贵客沏壶好茶。”荣霜打断了周霖的争

    辩,挥手示意他退下后,细细打量了江澜音一番含笑道,“姑娘果然是有备而来。”

    她用目光点了点桌上那三个招牌菜牌认真道:“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江澜音也不再绕弯,直截了当地分析起来:“醉茗楼的菜肴确实有自己的特色,技艺一流的厨子,秘制的腌料,让这三道菜美味不凡,更是引得上京内的各家酒楼饭馆争相模仿。尤其是那专擅烹食的满香居,做出来的这三道菜,味道虽说不尽相同,但综其其它菜肴优势,加之它在上京已有几十年的基底,单论菜肴,上京人定是优选满香居的。”

    饭点已至,醉茗楼的厅堂里也只有零星几桌食客,比之晚间的热闹,着实清冷了许多。

    作为醉茗楼的老板,醉茗楼的短板,荣霜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以酒闻名的醉茗楼,单说菜肴,自是比不过那些根基牢固的餐馆食楼。

    “姑娘倒是一语点出了小店的不足。”荣霜也明白江澜音定是有了破局之法,当即直白道,“既谈合作,姑娘有何条件,只管提出。”

    “不急,荣老板不妨先听听我的想法。”

    荣霜瞳眸微转,点了点桌面轻声叹了一息,终是忍不住提醒道:“不谈条件,先说想法,就不怕妾身拿了法子,然后翻脸不认人么?”

    闻言,江澜音也是毫不担忧,神色自信道:“自是不怕,因为这个法子要想成功,只有我才是你的最佳伙伴。”

    自信狂妄的话语也激起了荣霜的好奇,既然江澜音都不在意先交底,怎么也不会吃亏的她,自然也是没有什么意见。

    “方才说了,好菜好厨好食材,现在若想改变,那便只能在好食材上打主意了。”

    荣霜抬手打断了江澜音后面的话,随即摇头道:“话是不错,但是姑娘可能不太清楚,这上京最好的菜源商便是城南的赵员外,而他的那些食材只供于上京五家餐馆食楼,其中两家便是醉茗楼与满香居。除了赵员外,这上京也无更好的菜源商,所以想在这方面提升,难以实现。”

    “这可不一定。”江澜音提醒道,“方才进来时我便说过,我是想毛遂自荐的。”

    “你有更好的菜源?”荣霜思索了片刻道,“即使是好食材,也不见得比赵员外的优出多少”

    “可以试菜,我赠荣老板五日食材,明日便差人送来。”荣霜还未答话,江澜音又抛出了更令荣霜心动的好处,“若荣老板觉得合适,往后这些食材只供于醉茗楼一家,出价和赵员外如今一样。”

    想到之前收集到的消息,江澜音点明道:“作为目前最好的菜源商,赵员外一家独大,菜源有限,他近来的报价也是越来越高了吧?”

    说起赵员外坐地起价一事,荣霜便是一肚子恼火,可偏偏她又没有其他选择,愣是忍着那老奸巨猾的老匹夫和她废话了许久。若江澜音当真有好的菜源,只供于她一家,这倒是笔极好的生意。

    “你当真只供于醉茗楼一家?”

    江澜音点头道:“对于餐馆食楼,必然只供于醉茗楼一家,由醉茗楼优先挑选。但是醉茗楼挑剩的少量食材,会拉至菜市卖于普通百姓。当然,荣老板只管放心,我们会小心谨慎,不会让其他餐馆食楼囤积买走,从而影响到醉茗楼。”

    江澜音考虑的已算是周到,荣霜也没什么意见,随即爽快应允道:“好,五日后妾身给你答复。”

    谈拢了一桩生意,荣霜心情极好:“周霖,让后厨备些好菜,再取一壶我新酿的酒来!好好款待江姑娘!”

    听到荣霜的称呼,江澜音不禁有些怔愣:“荣老板认得我?”

    荣霜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姑娘大婚前夕来醉茗楼买酒,妾身如何不认得?”

    小姑娘胸有成竹地与她谈了半晌,这会脸上终于有了些窘迫,荣霜终于有了些扳回一城的愉悦感:“妾身自塞北而来,与季将军和林小将军也算是老相识了。”荣霜轻轻搭上江澜音的肩膀,在她耳畔逗趣道:“这桩生意,季夫人可不能诳了妾身,否则,妾身可是会去找你的夫君告状讨债的哟!”

    江澜音不禁耳尖微烫:“自是不会。”

    没想到盘算了许久,竟是算到了季知逸的友人处,江澜音也很意外。

    见江澜音脸皮薄,荣霜越来越起劲,没几句话,江澜音便起身告辞道:“府里还有些事,饭菜今日便不吃了,五日后我再来寻荣老板商讨具体事宜,今日便不叨扰了!”

    江澜音落荒而逃,荣霜不禁笑得更大声。

    “你知她皮薄,还故意逗她。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正经一点?”刚刚算完账的李曾云将厚厚的一沓账本往桌上一扔,看着荣霜眉梢高挑。

    被戳到年龄痛处,荣霜立马变脸道:“怎么和姑娘家说话的?活该这个年纪也没个媳妇!我不过是逗了她几句,你这就心疼了?”

    “是!”李曾云抬了抬下巴道,“我就是看不得人欺负她!”

    嘴上随意,但李曾云眸中却满是认真。

    看着眼前这个小郎君的模样,想到他这一路的遭遇,荣霜也没了斗嘴的心思。

    “是是是,知道她是你的心头宝,我就是和她闹着玩,哪会欺负她,我有分寸的。”

    李曾云也了解荣霜,自然不会与她较真。

    他笑了一下,随后执了桌上的茶壶,喝了两口茶正色道:“晚上还是老地方,公子来了。”

    第53章 第 53 章 意外频起

    五日转瞬即逝, 江澜音特意起了个早前往醉茗楼。到的时间也巧,正好在门口遇到了从听溪苑送菜而来的何叔。

    “荣老板豪爽!那我便替张家嫂子先谢过荣老板了!”

    江澜音靠近时,何叔正拱手向荣霜谢礼, 听到两人的对话, 不禁疑惑道:“张婶怎么了?”

    “夫人您来了!”何叔摊开手掌, 露出刚刚收下的菜钱笑道, “刚刚荣老板给咱们结了这五日的菜钱,还说等您来, 就续下往后的约。不仅如此, 她还给了个摊位,让张嫂她们卖些织品,大家可算是有些事做了!”

    “荣老板, 之前我们商谈时说过, 这五日是我送”

    “都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好菜, 当得起这个价。”荣霜摆了摆手道, “你我既是合作关系,你诚意待我,我又怎能占你们便宜?同样的价钱, 得了更好的食材,我自是赚的。”

    江澜音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摊位租金多少, 我结给你。”

    “不用。”荣霜回绝得十分干脆, “这条街的铺子,当初都是我以低价盘来的,张家嫂子的织品我看过, 很有塞北的特色,她搁醉茗楼隔壁摆摊,我也能跟着占利。”

    “方才我便想问了, 这醉茗楼卖的是酒食,张家嫂子卖的是织品,这两样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你又怎么占得利?”

    何叔所问,也正好是江澜音的疑惑之处。

    早先张婶她们不想全依赖着季知逸,也带着赫柔到街坊试着卖过一些手工织品,想要自食其力。

    但是她们纺得面料细密厚实,绣出来的纹样又带着些异域风格,并不符合上京这边的穿着习惯与喜好。

    张婶与赫柔她们这些妇孺孩童,平日里都在听溪苑里忙活一些细活,很少外出,对上京了解甚少。老老少少,又带着外乡口音,时常会遇到些欺生无赖之人。后来,季知逸知晓了这些事,便不再让听溪苑里的人外出寻活了。

    “我这儿多得是南来北往的商客,在外漂久了,少不得就会想起边远老家,在异乡看到故乡的东西,自然就会忍不住心动。”

    荣霜的目光虚落在对面的字画摊上,也不知道是想了多远,出着神嘀咕道:“这墨闻久了倒也不臭变香了。”

    “张婶她们卖的是故乡的衣,她若是拉着了客,说不准对方就会想着再来我这喝点故乡的酒,我们也算是互相帮衬。”荣霜弯了细眉笑道,“周围摊铺多了,显得热闹,我还能多些客人,反

    正我是不吃亏的。”

    说到吃亏,荣霜撇了嘴角有点嫌弃地点了点对面:“总比那个欠债书生强,字画卖不出两幅,一天到晚闲得遮脸睡觉。”

    经荣霜这么一指,江澜音才发现那字画摊旁还露着一双灰白布鞋,摊桌后一声响亮的喷嚏后,李曾云掀了盖在脸上的书,伸着懒腰坐了起来。

    看到老熟人,江澜音往对面走道:“原来是李公子啊,今日又有什么新作……”

    “小心!”

    荣霜喊得急促,江澜音还未来得及回头查看,就被一股力猛然拉扯走,和拉她的人一同扑摔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砰得一声碎响让人始料不及,江澜音缓了片刻才回神往刚才的声响处望去,只见瓷盆碎裂,一株绿植伴着泥土摔立在一旁。

    “哎哟!没事吧!实在是对不住!”屋内急匆匆走出一人,看到摔在台阶上的江澜音,赶紧赔礼道,“姑娘你怎么样?伤着没?真是不好意思!我方才在楼上没留意到窗边的盆景,一不小心就给它碰落了!”

    李曾云从台阶上坐起,仔细检查了江澜音的外表一番,没见到什么明显外伤,这才松了眉头提醒道:“活动一下手脚,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江澜音轻轻转了转手脚关节,除了被猛然拉倒,心跳有些急促外,其他并无什么不适。

    她撑着台阶起身摇头道:“没伤着,方才多谢李公子。”

    荣霜和何叔她们这会终于回过神,赶忙围了过来:“幸好这位李公子反应快!没事就好!”

    何叔不放心地继续询问着江澜音的身体情况,荣霜看了片刻,抬头望向楼上半敞的小窗,又回头盯着地面破碎的盆景观察了好一会,随后皱起了眉头。

    “那么大个盆,怎么就没看到!如果砸到人,可不得出人命啊!”银翘跟在江澜音的身后,看到盆景砸下来时,吓得声音都发不出,这会安了神,横着眉眼,凶得对方插不上话。

    “人命关天,我是真没看到啊!”青年拉起袖子擦了擦额上汗水道,“最近刚租了这么个铺子准备卖些瓷器,忙活得迷糊,这才没留神!你看看,这店里现在还是乱糟糟的!荣老板知道的,我前两日才和她定的契。”

    荣霜打量着瓷器铺老板没吱声,江澜音斜眸扫了眼店内的情况,确实东西摆放的乱七八糟,收拾起来忙得团团转。

    好在落下的盆并没有真伤到人,江澜音只当是小意外,也没有为难人的心思:“既是意外,我也没什么大碍,老板往后当心点便是,莫在马虎。”

    “多谢姑娘!姑娘大度!往后我一定小心谨慎!”瓷器铺老板拱手道谢,客气了几句转身便急着离开。

    “这么大个店铺,老板就一个人忙活啊?”

    蹲在地上翻看盆景的李曾云突然出声,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起身跟到老板身侧,环视店铺内一圈后问道:“听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文湖人,最近才到上京准备做些小本生意谋生。家里没什么人能来帮忙,能给的工钱也不多,这两日也就没招到人,只能自己忙活。”

    李曾云突然沉笑一声,微微低了肩颈打量着老板的神情道:“不知道老板怎么招人?我看店铺门板光得很,也没个招人的信息。”

    “额这实在是这两天忙迷糊了,难怪都没人来,我只当是工钱太低的缘故。”老板尴尬一笑,避开了李曾云审视的目光。

    “再忙再迷糊,闲情雅致的时间还是多啊。”李曾云转过老板的肩膀,带着他看向地上那盆景栽道,“金钱树,好寓意,看枝叶就知道修理照顾的很好。”

    “但是,如今已入夏,老板把这么娇贵的盆栽放窗台上,难道打算给它晒太阳么?”

    “这”老板低了头吞吐道,“当然晒不得。主要是方才收拾东西,店里乱糟糟的,这才临时把它放在了窗台上搁置一会你这是做什么!”

    李曾云突然捏了几下老板的手臂,屈指一敲道:“看来老板平日里鲜少活动。”

    老板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无意识地顺着李曾云的话,捏了捏自己的胳臂道:“又不是什么练家子,就日常时忙活才动动。”

    “那周老板这一肘子可厉害了!”荣霜退了几步至窗台下方,伸手比了比距离,“这么重的盆栽,竟然能不小心碰掉这么远?”

    荣霜话语一顿,冷笑道:“堪比扔呢!”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都说了是不小心,我也道歉了,你们还想怎样?”

    周老板突然变脸,一摆手恼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信不信由你!我没闲工夫再和你们聊扯,你们自便!”

    “何叔。”江澜音刚出声,何叔已经出手将准备离开的周老板按住。

    “你们干什么!我都说得很清楚了!”

    江澜音看着还在挣扎的周老板,向何叔示意道:“送去京畿府,和张大人说明今天的情况,让他处理。”

    “是,夫人。”

    何叔拧着周老板的胳膊离开,江澜音看着地上摔碎的盆栽陷入沉思。

    “这周老板来得蹊跷,看样子也是等在那,特意等你靠近才将花盆砸下。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

    江澜音想了片刻,摇头回话道:“没有,我最近都在府中和庄园。”

    荣霜看了眼一旁的李曾云,李曾云补充道:“那之前呢?可有发生什么巧合意外?就像今日这样的。”

    “巧合意外?”江澜音明白了李曾云的意思,摇头道,“也没有。”

    三人一同陷入了思索。

    半晌后,江澜音放松一笑道:“这次失手露了马脚,对方暂时应该也不会再出手。先不想这么多了,后面我会小心的。”

    李曾云还是皱眉不语,荣霜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大家回店道:“一大早就受了惊吓,呸呸呸,晦气远离!先回店里歇歇,我让后厨做些点心,咱们边吃边聊。”

    事主回屋,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李曾云缀在荣霜她们身后慢慢跟着思索事情,即将迈进醉茗楼之际,他倏然抬头望向西边一处楼阁。

    “怎么了?”见他没有跟进来,荣霜走了过来,一并望向了那处楼阁。

    荣霜看着楼阁檐下飘动的柔纱道:“那不是云香楼么?有什么问题么?”

    李曾云眉头轻锁,片刻后摇了摇头:“先进去吧。”

    所有人都回了屋,半晌后远处楼阁柔纱猛然晃动,又慢慢归于平静。

    傅老夫人愤怒地关了窗,神色阴郁道:“愚蠢!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让人抓了去!”

    “今日失手,已是打草惊蛇,再想取她性命,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坐在桌边的妇人,同样神情不愉,傅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确定她那日认出你了?”

    妇人斟了杯茶摇头道:“不确定,但她当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当是察觉了什么。”

    “如今正是事成的关键时候,冒不得险,必须除了她。”

    “我当然知道!”傅老夫人想发牢骚,可看着那妇人又不得不咽回去,只得忍着气道,“我会再想办法,倒是你和你夫君,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妇人喝完茶,放了茶盏准备离开道:“让王爷只管放心,我们夫妻二人,自会配合好他。”

    房门拉开,正好来送点心的女子微微一退,见妇人打算离开,她福身行礼道:“夫人慢走。”

    妇人的目光在她姣好面容上的那道疤痕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便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女子将点心放置桌上,见傅老夫人气得揉额,便接手替她揉按起穴位。

    按了片刻后,傅老夫人还是烦躁,挥手拍开她道:“行了,越按越难受!”

    女子应声后退,看到她面上象征着罪人身份的疤痕,傅老夫人忍不住啐道:“一个个都是讨债的!”

    片刻后傅老夫人才静了心问道:“傅棠最近可有来你这?”

    “傅相近日不曾来过。”

    “没用东西!”傅老夫人盯着她,刚刚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来,想到傅棠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给她请安,不禁咬牙道,“翅膀硬了便忘了本!忘记究竟是谁给了他今天的地位!”

    傅老夫人低声骂着,女子就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

    念了一会,傅老夫人才渐渐歇声,坐

    在桌边盘算了一会道:“那个钱太医最近是不是还流连花柳巷里?”

    “是,前日还见着他欠了酒钱被丢了出来。”

    傅老夫人屈了屈手指,随后决定道:“舒荷,明日给他点好处,避着人将他带来寻我,我要找他拿点东西。”

    “还有,傅棠如果来你这了,让他回府见我一趟。”傅老夫人冷哼道,“他不是念着那江家丫头么?那就让他去和人家好好聊上这最后一回!”

    第54章 第 54 章 傅棠的身份

    “傅相放心, 下官一定会派人加强巡逻,确保使者们的安全。”

    张大人送傅棠走出京畿府的大门,等在一旁的宋主簿上前耳语了一番。

    “这”张大人眼眸微垂, 面上十分为难, 斟酌片刻后还是点头道, “再仔细审查一遍, 若还是查不出什么哎,再拖一拖!”

    “是。”

    宋主簿领命离开, 傅棠出声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见傅棠主动问话, 一直犹豫怕得罪人的张大人赶紧回话道:“确实有些棘手!事关季夫人”

    倏然想起之前京中有关傅棠与江澜音的一些传闻,生怕“季夫人”三字惹了傅棠不高兴,张大人又改口换了个称呼道:“额这件事与宁乐郡主有关。”

    “江澜音?”傅棠微讶, 随即仔细询问起来, “她怎么了?究竟何事, 你细细说来。”

    见傅棠神色严肃, 十分看重此事,张大人立刻将江澜音险遭意外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 按照将军府的仆从所言,这花盆的确像是被故意抛下, 可这瓷器铺老板咬死不认, 说这只是一个意外,下官也派人去查看了几番,但找不出什么其他异常。”

    张大人有些头疼道:“仅靠那花盆落下的位置, 就定意图谋杀而判刑,这不符合我朝律法的规定。”

    见傅棠眉心深陷,张大人无奈叹气道:“如今那瓷器铺老板的家人就蹲在京畿府牢门口哭嚎, 说我们以权压人,要求我们放了这瓷器铺老板!可事关宁乐郡主的安危,下官又实在是不敢马虎。”

    打量着傅棠的神色,张大人小心请示道:“傅相,您看这事下官如何处理是好?”

    “依你所言,此人已有谋杀之嫌,依律当扣。一月之内若无结论,按律,此后年内,他也不得出上京一步。”

    傅棠只垂眸思索了片刻,便下了决定道:“宁乐郡主乃太后义女,事牵皇戚,依律应移交天镜司处理。今日把嫌犯移交给天镜司,并且告诉王大人,明日我会去陪审。”

    说完傅棠便上了马车,乔一跟在车旁,待行出京畿府范围时,车内人突然出声道:“去云香楼。”

    *

    白日里的云香楼没什么人来往,搭上那一层层飘转的轻纱更显冷清。

    傅棠的马车刚停至云香楼后巷处,小门便轻轻打开,秦舒荷候在那里将他迎了进去。

    直到进入阁楼厢房,傅棠与秦舒荷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待到入座,他才径直看向秦舒荷问道:“你在等我,何事?”

    秦舒荷倒也不急,慢慢将茶具洗净冲泡,待到茶香氤氲才开口道:“前几日老夫人来了,让你回府寻她一趟。”

    听到傅老夫人寻他,傅棠的面上多了几分厌色:“她有何事找我?”

    秦舒荷没有直接说事,只提了一个人:“江姑娘。”

    茶盏脆响,因为与桌面碰撞,翠色茶水溅落桌面。秦舒荷拿出随身丝帕,并没有管那有些狼藉的桌面,只隔着帕子轻轻搭上那因拳头紧握而绷出青筋的白皙手背,将溅在上面的茶渍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傅棠的耐心殆尽,面色不愉地抓着秦舒荷的手腕问道:“前几日她在醉茗楼前遇险,也是魏云芝的手笔?”

    魏云芝是傅老夫人的闺名,这会直呼名姓,可见这会他已怒到极点。

    果然,江澜音也是傅棠的软肋。

    秦舒荷轻轻点头:“看来您已经知道江姑娘遇险一事。幸好那日醉茗楼的账房先生反应快,将江姑娘拉至了一旁,这才没有受伤。”

    傅棠闭眸几忍,这才松了紧握的手道:“魏云芝为何突然要取她性命?”

    秦舒荷低垂了头轻声道:“因为恭亲王那位心腹武将的夫人。”

    “先前那位夫人代她的夫君来云香楼与恭亲王妃见面议事,出门时赶巧与江姑娘打了个照面。”

    傅棠眉头一蹙:“她知道了多少?”

    “江姑娘大概还不太清楚。”秦舒荷重新拿了帕子擦拭桌面道,“那位夫人当时戴了帷帽遮面,江姑娘应是没有看清。只是她当时打量了几眼,大概是察觉有些熟悉。那位夫人不放心,便将此事告知了恭亲王,恭亲王命傅老夫人处理。”

    傅棠不禁冷笑:“所以魏云芝没有处理好这件事,现在寻我,是想我去将她除了么?”

    秦舒荷没有正面回答:“如今陛下病重,文家式微,恭亲王自是急切,容不得一点风险差错。而且,江姑娘背后是季将军,加上当年江大将军一事,对于那位心腹武将而言,终是隐患,自是留不得江姑娘与季将军。”

    秦舒荷顿了顿摇头道:“除掉江姑娘是早晚的事,如今不过是提前罢了。”

    傅棠自然也知晓江澜音的境遇,尤其是她嫁于季知逸后,恭亲王一帮人更是容她不得。

    “自文太傅致仕归乡,文家在京中势力大削,后来太后遇刺,京中局势已是大变。恭亲王势盛,傅家也水涨船高。”秦舒荷软了声劝道,“我知您对傅家,对傅老夫人积仇已深,但您隐忍蓄力至今,此时若与傅老夫人决裂,只会前功尽弃。”

    下颌突然被迫抬起,秦舒荷对上了傅棠蕴满怒火的沉黑双眸:“秦小姐,为了报仇,你现在可以为仇家说话,你有此般忍劲与格局,我想秦相泉下有知,定是欣慰。”

    傅棠话中带刺,秦舒荷也只是瞳孔微缩,随后便轻巧一笑道:“恨之入骨,既已忍痛至今,又岂会计较朝夕。”

    笑容一收,春水般的瞳眸骤然冷厉,秦舒荷靠近傅棠狠声道:“徐淮松,你若是现在与傅老夫人硬斗,最好的情况也是两败俱伤,你扳不倒傅家,你母亲的仇也报不了,她永远只能背着一个外室之名,一直葬在荒野,也无人知晓她。”

    “当年傅棠意外身亡,因为你与他长相最似,傅老夫人为了保自己的权势,她杀了你娘,将作为私生子的你强行接回,顶了傅棠之名。”

    秦舒荷好言劝道:“你想想徐姨,想想你这些年的努力,你想让傅家败落,想让魏云芝血债血偿,如今曙光将现,不要在此功亏一篑!”

    傅棠难以接受:“看她丧命,我做不到!”

    “只有让别人以为她死了,她才能真正安全。”秦舒荷抬手递出药瓶道,“这是我秦家偶得的秘药,一粒无息,一粒回生,可造假死之象。魏云芝想让你毒死江姑娘,你大可顺她意,然后偷梁换柱,帮江姑娘假死逃生,两全其美。”

    傅棠看着药瓶未动,须臾后哑着声道:“当真有这样的假死之药?”

    秦舒荷也不多言,只倒了一粒药丸,喂于了屋内木架上的虎皮鹦鹉。不过几息,那只鹦鹉便垂头无息,形似安睡。

    接着,秦舒荷又倒出另一粒药丸,捏开鹦鹉的喙塞了进去,不一会儿鹦鹉翅羽微动,苏醒过来。

    见状,傅棠拧眉。秦舒荷回身道:“药效七日,待江姑娘出殡后,及时将第二粒药喂下,可恢复如常。”

    傅棠盯着那只梳理羽毛的鹦鹉许久,随后开了临街的窗吩咐道:“乔一,去街口小贩处买一只鹦鹉。”

    候在门口的乔一微愣,他瞥了秦舒荷一眼,依着傅棠的吩咐,去小贩处买回了一只鹦鹉。

    “再试一次。”

    闻言,

    秦舒荷倒出药丸,刚要走向新买的那只鹦鹉,傅棠却抬手制止道:“给乔一,让他去试。”

    傅棠做事一向谨慎,明白傅棠并不信任她,秦舒荷将药丸递于乔一道:“按我之前的方式即可。”

    乔一拿了药丸于鹦鹉试药,结果与秦舒荷方才试药相同。

    看着两只活蹦乱跳的鹦鹉,傅棠一直拧着的眉头慢慢松开。

    “多谢。”他将药瓶收入袖囊之中,对乔一吩咐道,“去傅府。”

    *

    因着江澜音的事,傅老夫人最近一直烦心。

    自从那日打草惊蛇后,将军府戒严,江澜音也鲜少出门,她也不敢贸然再出手。傅棠一直未归,这种失控之感,也让她心神不宁。

    “老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听到小厮通传,傅老夫人当即起身道:“让他去书房等我!”

    书房内,傅棠安静地立于桌前等候,见傅老夫人进来,他恭敬地低身行礼。

    见他卑顺,傅老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多日不回,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哪里是家了。”

    “陛下病重,朝中事务繁忙,每日归来已晚,便没有再来打搅老夫人。”

    傅老夫人瞥了眼低首的傅棠,缓了缓表情道:“事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上次南乡染疫,我与族中叔婶也甚是担心。对了,听说今日你将一人转关进了天镜司?”

    “是,人入天镜司,于我们更方便。放在京畿府或是放出去,于我们不利。”

    对于傅棠的回答,傅老夫人很是诧异。本以为傅棠知道她对江澜音下手,少不得一番大闹,命他屈服的打压之法,她都盘算了许久,没想到傅棠竟然对这件事,反应如此平静。

    不过,想想近来傅家在朝中势力更盛,需要借助傅家之力的傅棠,如今自然也只能服软乖顺。

    思及此处,傅老夫人又不禁傲然:“你能想明白甚好。如今恭亲王势好,他若大业能成,咱们傅家便从龙有功。届时,你依旧是建梁的丞相,背后有傅家支撑,前途必然坦荡。”

    傅棠恭敬听训,傅老夫人满意道:“我知秦舒荷配不上你,但她手上有秦相生前手札,上有陛下残害忠良的罪证,日后可助恭亲王名正言顺的继位。加之她知你并非真正的傅棠,她还有用,暂时除不得,待恭亲王顺利登位,自是不会留她,只能暂且委屈你了,至于江家那个丫头”

    傅棠瞳眸微动,但并未多言。傅老夫人看在眼里,只轻笑道:“日后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她们都会以能嫁于你为傲。”

    见傅棠没有异议,傅老夫人甚是满意。她将青瓷药瓶搁置桌面道:“那江丫头与你有旧情,我想你定有方法约她出来。此药会让人看似死于心悸,即便尸检也不会验出毒来。就算有人起疑,也无人会去追究,你只管放心去做。”

    “那季知逸呢?”傅棠抬眸询问,“夫人又如何知晓他不会计较?”

    闻言,傅老夫人轻嗤一笑:“他?怒有何用。过了今年,别说他,连延北军都得没了,无以为惧。”

    傅棠点头,将桌上药瓶收入手中:“我会尽快办妥。”

    傅老夫人挥手:“行了,你也忙了许久,先去休息吧。”

    傅棠应声退下,回屋思索良久,提笔写信差人送至了将军府——

    “庆谷一战,有事相谈。城郊杏林,候卿独来。”

    第55章 第 55 章 他不信任我

    上次经过杏林, 玉白的花遍满郊野。如今再来,花已经凋落无踪,酸甜的果香直入心肺。

    江澜音突然想起了那个陪她纵马下山的人, 也不知道他在塞北情况如何, 仔细算算, 已有四月未曾见过。

    心中想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事, 待寻到杏林深处的凉亭旁,才发现傅棠早已站在了台阶旁, 桌上还备了糕点茶水, 也不知等待了多久。

    “傅相久等。”

    上回江澜音与季知逸自这条山道同骑飞驰,那日来祈福的许多人都有看到,之后议论了许久, 都道两人伉俪情深。

    傅棠自然也清楚。

    他收回一直停留在江澜音身上的目光, 引着她入亭道:“无妨, 江姑娘肯赴约便好。”

    收到信件时, 江澜音确实犹豫了许久。

    一来最近她的身边意外频频,出门着实不安全。二来独自来会傅棠,若是被人看到, 又免不得多些闲话。

    但是傅棠在信中提及庆谷一战,事关父兄, 不论傅棠是否真的有什么信息能告诉她, 她都还是得走这一趟。

    “傅相信中言到庆谷一战,不知是有何事情要与妾身说。”

    傅棠的笑容微苦:“若非因为庆谷一事,你怕是不会来见我吧?你我如今竟是连一句可多聊的话都没有。”

    话题切入的太过急切, 江澜音也觉出一些不适,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南乡染疫,傅相的病可是已痊愈?”

    傅棠不禁一笑, 距离他自南乡归来已近半年,若是病还未好,差不多也该尸骨寒凉了。

    “如今身体已好,多谢关怀。”

    亭内又是一阵沉默,江澜音不自在地坐了一会,干着嗓子道:“之前在苏扬城,多谢傅相搭救。”

    傅棠为江澜音添了杯茶水,摇头道:“没帮上什么忙,反倒是给你添了乱,最终还是靠你与季将军才得以脱险。这声谢,当由我说才是。”

    “傅相客气,举手之劳。”

    一言一答,不过几回便没了声。看着对面急得摩挲指根的江澜音,傅棠只得掩了失落之色,主动聊起她最想知道的事。

    “既然提及苏扬城,你可还记得那群绑了你的劫匪?”

    倏然提到那群劫匪,江澜音不禁想起了那批由北工司打制的塞北军需。

    江澜音有些急切:“他们有什么问题么?”

    “张武他们倒是没什么,有问题的是未捕回来的那个人。”

    思索了片刻,江澜音才回想起那人的名姓:“张守成?”

    “不错。”傅棠点头道,“根据张武他们后来的口供,张守成似乎也对他们捡来的那些兵器很是感兴趣。”

    江澜音倏然抬眸看向傅棠,傅棠对视回应:“虽然林太尉处理了那批兵器,但是林越特意将那批兵器以证物之名带回,还是引起了旁人注意。”

    “是谁?”江澜音只觉心口怦跳,“究竟是谁也在留意那批兵器?”

    “是陛下。”傅棠继续道,“在知道那群山匪自平河谷地拾到兵器,并且引起了林越与季知逸他们的注意后,陛下便偷偷派了心腹特意前往平河谷查探。”

    尽管心中早已猜测到父兄的死另有隐情,但这会听到这一切竟与宣庆帝有关,江澜音顿觉浑身血液冰凉。

    “那些年江大将军常胜不败,寒漠惧他,百姓敬他。功高震主,陛下又如何能不担忧?”

    “可我父兄他们从未有过二心!”茶盏撞翻,江澜音也毫无意识道,“难道就因为他们有功,因为那些无根的猜忌,就赌上塞北边境的安危,将忠臣良将迫害?”

    江澜音已是气急,傅棠看了眼桌面,重新斟了一杯茶,递于江澜音道:“你先别急,喝口茶平复一下心情。”

    自知于傅棠发火也是无用,江澜音冷静了片刻,端起茶盏——

    “别喝!”

    焦急而又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江澜音尚在怔愣,手上的茶盏便被人打翻。

    “季将军?”看到来人,傅棠甚是惊异。

    江澜音无神地望着眼前人,半晌后才确定道:“季知逸?你怎么会在这!”

    季知逸拉起江澜音,将人紧紧掩在自己的身后道:“傅相曾言视阿音如珍宝,如今却又意欲投毒谋害,傅相此举,实是令人鄙弃!”

    投毒?江澜音这才察觉到季知逸的手一直在颤抖。

    江澜音皱眉看向桌上的茶水小食,事已败露,傅棠只得解释道:“不是,我并无谋害之意,这茶水里并非毒药,澜音你听我解释!”

    “有没有毒一试便知。”

    见江澜音并不信任自己,傅棠眸子里的光淡了些许  。好在他还有解释的机会。

    季知逸自树上捉了一只鸟雀,江澜音将壶中茶水喂于它,只片刻,那只鸟雀便腹羽抽搐没了生息。

    季知逸的眉头皱得更深,反手握住江澜音的手腕,一刻也不肯松开。

    “这鸟只是因为服了药暂时屏息,待吃了解药便会恢复如常。”傅棠急忙倒出另一枚药丸,一边喂于鸟雀一边道,“我只是想用假死之状,将你转移走,只有这样才能保你安全无忧”

    傅棠摸着鸟羽等待着,然而过了许久,那只鸟也没有任何苏醒之象,连身体都逐渐转凉。

    “怎么会”傅棠急躁地翻动鸟雀,举止无措道,“怎么可能!它怎么还不醒!”

    原本端方如玉的君子陷入了疯魔,他赤红着双目抓紧那早已没了气息的鸟雀摇捏着:“你醒醒!你怎么可能会死!不会的!不可能是这样!”

    试了许久也不见鸟雀有反应,傅棠跌撞起身,想要去拉扯江澜音,却被紧紧护在她身前的季知逸推倒。

    “澜音,你信我,我真的没有下毒!”傅棠面色惨白,他无神道,“明明是假死之药,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哪里不对!”

    傅棠将药瓶中的药悉数倒出,掐开鸟儿僵硬紧闭的尖喙,全部塞了进去。

    “我怎么可能会害你,我是要救你!这不可能”

    “鸟雀已死,一粒是毒,三粒四粒也是毒,傅相何必再折腾这可怜之雀,放过它吧。”

    季知逸声音冷厉,傅棠身躯一僵,慢慢抬头,望向了一直在他身后沉默的江澜音。

    江澜音神情复杂地看着傅棠,他这般疯魔之象,与前世将她刨坟而出时无异。

    她想不明白傅棠的行为,只是这样的情景,让她心胸窒闷。

    “将军,我们走吧。”

    季知逸逐渐呼吸平稳,他捏紧了江澜音的手腕,沉默地拽着她离开。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傅棠彻底瘫软于地,满面灰败。

    “夫人!将军?”

    看到季知逸和江澜音一同回府,杜管事很是讶异,他急忙招呼人去重新准备膳食,一边询问道:“将军何时回来的?可是前线战事已结?”

    季知逸没有答话,只是拉着江澜音一路快走。

    杜管事不解地看向江澜音,江澜音试着挣脱了两下,手腕却被握得更紧。

    几次挣脱不成,季知逸猛然停住脚步,回身厉问道:“你就这么想见他?”

    季知逸的声音沉而急促,江澜音自知理亏,摇头解释道:“我不是想去见他,是”

    思及可能隔墙有耳,江澜音没有说出庆谷一事,只解释道:“只是有些事情要和傅相商谈,这才去赴了他的约。”

    “有事相谈,所以你就一个去?”

    江澜音愣了愣,心中明白自己这次险些殒命着实理亏,但看到季知逸质问的模样,那种被怀疑的委屈感油然而生:“只是商谈事情,又不是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我有什么不能一个人可去?”

    杏圆的瞳眸中猛然蓄起了泪水,季知逸一瞬呆愣,江澜音愤愤抽回手道:“我累了,先回屋休息,将军自便!”

    季知逸这才慌神想要追上去解释,然而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望着江澜音砰声摔上的房门,慢慢垂下了眼眸。

    “将军,还不快去哄哄夫人么?”

    一回来两人就发生争吵,杜管事也摸不着头脑,只催促着季知逸去服个软,让一让江澜音。

    季知逸站了许久未动,拳头捏了又松,最终转身离开。

    “将军,您是要回书房么?”杜管事赶紧跟上季知逸,季知逸摇头道,“去绿芜苑。”

    杜管事哑然,绿芜苑那不是陛下送的那位软香姑娘的住处么?

    “将军”杜管事不禁劝诫道,“夫妻之间小吵小闹,缓几日冷静下来再谈便好,可若用错了法子激过了头,这窟窿可就不好补了!”

    季知逸脚步微顿,沉沉回望了一眼江澜音的房门,转身往绿芜苑走去。

    *

    “兄弟,别冲动!”

    陈寿章死命拽住李曾云,向身后的女子喊道,“秦姑娘,要不你还是先离开吧!他这会真的想杀了你!”

    秦舒荷低眸看了眼压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抬头看向满目怒火的李曾云道:“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但我也是为了公子着想。”

    “这与她又何干!”李曾云低吼道,“秦舒荷,你不该碰她!”

    秦舒荷不禁苦笑:“我也不想,可偏偏她是季知逸与傅棠的软肋,只有她死了,才能让这二人彻底归公子所用。”

    “若只能依靠一名女子才能将贤才拢入,那我入京也是毫无意义。”

    房门开合,温雅俊秀的锦衣男子缓步而来。

    陈寿章向男子行了一礼,男子示意他退去一旁,自己抬手捏住刀刃,看向李曾云轻轻推开道:“持榷,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否先饶她一命?”

    第56章 第 56 章 冷战而别

    “主子, 方才季将军和江姑娘已经平安回到了将军府。”

    听到两人平安的消息,陈寿章松出一口气。他拍了拍李曾云的肩膀安抚道:“江姑娘没事,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李曾云冷哼不语, 只抱着臂膀盯着秦舒荷, 明眼人都明白, 他想杀了她。

    “持榷, 秦小姐此番做法确实激进。”锦衣公子在两人之间周旋道,“所幸江姑娘吉人天相, 能否看在秦小姐也是心急失寸的份上, 暂且不与她计较?”

    “江公子想取我性命无可厚非。”秦舒荷看向李曾云道,“但是可否求江公子留我性命至事成,待秦家冤屈洗尽, 我再任凭你处置。”

    化名为李曾云的江持榷许久未语, 直到陈寿章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方才将刀收回身后, 沉了声警告道:“秦相的面子,只此一次。”

    见两人暂时和解,锦衣公子也松了一口气:“下个月昌平公主要办一场赏荷宴, 算算时间,计划差不多该启动了。寿章, 你那边准备如何了?”

    “公子放心, 已经安排妥当!”

    陈寿章刚刚拍完胸脯保证,身侧就是一声嗤笑:“上次在苏扬城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出了那么大纰漏, 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江持榷今日心情不好,说话更是毫不客气。

    “那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啊!谁能想到那群乡亲竟然在平河谷地捡到了兵器,最后还成了山匪!”陈寿章委屈抱怨道, “如果只是一把菜刀还好说,那么多把武器,我就算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偷梁换柱回来啊!”

    “好了,既已打草惊蛇,现在也是多说无益。”锦衣公子看向陈寿章道,“近来陛下已派人去平河谷地查探多回,想来是又起了疑心,你记得提醒季将军小心谨慎。”

    “是。”

    锦衣公子准备离开,行至江持榷身旁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持榷,再忍一忍吧。”

    *

    “这是真宿在那位的屋里了?”

    “听说是,阿福早上打水时看着将军从软香姑娘屋里出来,错不了!”

    “那夫人呢?昨日将军看起来很生气,明明走之前都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砰!

    突然的关门声打断了两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连银翘都铁青着脸站在一旁,屋里那位的脸色可想而知。

    两个小丫鬟自知说错了话,也不敢再闲聊,领了各自的活匆匆离去。银翘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敲门道:“郡主,今日的早膳是否需要端进屋内?”

    平日里为了节约开支,江澜音都是每日去前厅与魏关月、软香一同用膳,今日这情况,怕是

    紧闭的房门猛然拉开,江澜音大步外出道:“去前厅吃。”

    鹅黄的裙摆翻扬,江澜音一路步履如飞。知道自家小姐此时心情不好,可她主意已定,劝也无用,银翘也只好快

    步跟上,心中一片担忧。

    “将军,您一走就是几个月,关月与您已是许久未见。正好,前几日姑母送了些西域瓜果,今日不如便去妾身的屋里坐坐”

    “夫人,您来了!这边坐,饭菜已经命人布好。”魏关月一直软着嗓子说话,听得杜管事浑身不适,这会看到江澜音,终于让他寻着机会断了魏关月的话。

    杜管事看了看借着说话占据了主母位的魏关月,轻咳一声提醒道:“魏娘子,饭菜快凉了,还是先回位吧。”

    魏关月撇了撇嘴不想动,磨磨蹭蹭才探起点身,一旁的江澜音直接抽出离自己最近的凳子道:“吃个早饭而已,随便坐吧。”

    入座后,江澜音只拿了汤匙慢慢喝粥,话不曾说,眼皮也不曾掀过。

    软香看了看自己左手边的江澜音,又看了看右手边同样沉默的季知逸,非常识趣的也跟着沉默,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魏关月端着碗,眼珠溜了半圈,还是不甘心的继续邀请道:“将军今日若无事,待会就去关月屋里”

    “早上我要入宫面见陛下,下午便要出发回塞北。”季知逸放下筷子打断了魏关月的话,墨黑的瞳眸一直锁在对面人的身上。

    “怎么刚回来就要走,不能多留几日么?”魏关月在一旁喋喋不休,季知逸却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观察着对面人的神色,但对方连一个眼神也不曾回应。

    夹在中间的软香在心中一叹,主动接话道:“将军此番回京,乃是陛下特召,今日进宫述了职便要赶回塞北。如今前线胜利在望,将军自是在京中耽搁不得。”

    说完,软香便低下头不再多言。能传递的信息,她都已经传递了,至于人家搭不搭话,她也是爱莫难助。

    桌上依旧只有魏关月的聒噪声,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对面人的反应,季知逸拂袖起身道:“赵深,收拾好行李,等我出宫,即刻出发。”

    杜管事和银翘急得拍手,几次三番给江澜音使眼色,她也是不为所动,直到碗中粥食饮尽,这才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道:“银翘,准备一下,我要去醉茗楼。”

    醉茗楼内,荣霜一见到江澜音便赶了过来,拉着她看了好几圈,这才对着柜台后的李曾云比了一个让他安心的手势。

    “荣老板这是做什么?”荣霜打着扇顿了顿,随后一笑解释道,“昨儿季将军拉着你急匆匆地回府,街上好些人都看着了,现在满京都在传你们夫妻二人关系不和,他们那些男人个个都是大老粗,我担心他伤着你。”

    “我并没什么大碍。”江澜音坐在桌前发愣,荣霜挤到一旁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有些担忧道,“真闹别扭了?”

    “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堵。”

    没有警惕心,差点着了道,这的确是她的错。可季知逸的质问,却让她莫名觉得难堪,而这种难堪,她说不清到底是对季知逸感到失望,还是对她自己感到失望。

    忍了一天的情绪倏然涌起,在眼底酸涩之前,江澜音抛开乱绪提了笑道:“我今日来是向荣老板道谢的。前日何叔来府中送账本,我听他说,你帮听溪苑中不少人找了新活,也给听溪苑里的孩子安排进了私塾。”

    “多大点事,你还特意为了这个来道谢。”荣霜摆摆手道,“这周围的街坊我都熟悉,找个活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私塾,你们听溪苑内的那个傅先生确实有些才华,书院院长也很欣赏他,把他挖去刚好抵了费用,院长也乐意得很,毕竟人生难逢一知己。”

    能给听溪苑里的那些老少妇孺新生,江澜音明白,荣霜说得轻巧,但这其中必然也没少费工夫。

    现在庄园里的人有了好的生计,这既给了他们人生希望,也减轻了将军府的后顾之忧,江澜音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听溪苑里的人也算是我的半个同乡,帮点小忙没什么。”

    从前只当荣霜是塞北人,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江澜音不禁有些好奇道:“一直没有问过,荣老板的家乡是何处。”

    倏然被问到家乡,荣霜有些出神:“安阳,那个被称作‘状元城’的安阳。”

    江澜音也不禁怔愣,竟是和太后同乡。

    坐了片刻,江澜音忽觉背后似乎有人一直在注视自己,几回查看,除了在柜台算账的李曾云,再无他人。

    “怎么了?”

    “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荣霜撇了眼后方的李曾云,遮了他的视线,贴近江澜音道:“可能是错觉,但是近来意外不断,你也少出府,安全为重!”

    想起傅棠下毒一事,江澜音心中疑惑更深。

    前世傅棠给她下毒,是为了秦舒荷。这一世她不曾碍他一分,又是为何要毒杀她?

    江澜音觉得,她好像忽视了什么。

    “郡主,将军差不多快出发了。”一直记挂着两人关系的银翘,在一旁催促提醒着。江澜音沉默了片刻,终是起了身。

    嘴上硬着,可身心早已被煎熬变软。

    荣霜撑着下巴弯眼道:“快回去吧,小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明白呢?”

    江澜音点了点头,终于下定决心往回赶去。

    见江澜音走远,荣霜来到柜台旁叹气道:“我说江公子,可以收一收你那双‘痴兄眼’么,再这样下去,迟早引起她的怀疑。”

    啪!李曾云将账本一摔,心情不愉地白了荣霜一眼径自离开。

    “姑奶奶,你最近可别惹他,先是宝贝妹妹差点被杀,现在又要吃妹夫的醋,他的心情能好到哪去?”一身小厮打扮的陈寿章悠着抹布晃了过来。

    荣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活都干完了?”

    “哪能啊!你以为那道是好挖的?”陈寿章忍不住吐槽道,“也不知道是哪年的陈年老道了,都塌了大半,就这么点能用的人手,可忙活死我了。”

    “行了,少两句废话,多干点事!”荣霜靠着柜台闲散道,“你家主子也该正式进京了吧?”

    “嗯,队伍已至朱阳,再有半月差不多就该到上京了。”

    荣霜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道:“终于要结束了,累死老娘了!等干完活,回家!”

    *

    回府的路上,江澜音一直坐立不安。

    想说的话在脑海里想了又改,不知待会见面的结果,如今只能是怕见又想见。

    马车速度减缓,江澜音已是迫不及待地掀了车帘。将军府外,魏关月与软香正在给季知逸送行。

    江澜音招呼车夫停在一旁让她先行,刚刚站稳身子,便看到骤风打着响焦躁地靠近软香,而一旁的季知逸反应极快的将软香护在了身后,抬手将骤风的脑袋远远推开并呵斥了两句。

    这一切,江澜音都看在眼里。原来他对旁人,也是可以这般亲密体贴。

    原本急着迈出的步子骤然被困,江澜音突然明白,这一步她是难以再迈出了。

    季知逸翻身上马,江澜音低着头躲去了一旁,两人至此擦肩而过。

    第57章 第 57 章 前世之解

    “夫人, 都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杜管事前来通传,江澜音对镜整理衣物道:“好, 魏娘子和软香姑娘那边可有通传?”

    “已派人前去, 只是小姐那边”杜管事吞吞吐吐, 江澜

    音轻声叹气道, “她可是又想了什么新花招,不愿意配合?”

    杜管事尴尬一笑, 江澜音向外走道:“过去看看吧。”

    还没进院门, 便听到季云姝的贴身丫鬟无奈地劝诫声:“小姐,今日是昌平公主的赏荷宴,您还是听奴婢的, 让奴婢替您装扮一下吧。”

    “什么赏荷宴?分明就是卖人宴!”拍桌之声乍响, 季云姝恼着声道, “反正我就这么去!平日里我就是这般, 她们爱看不看!”

    江澜音与杜管事对视一眼,对此也甚是无奈。

    “这好好的荷花宴怎么就成卖人宴了?谁卖人了?又要卖给谁?”江澜音迈进屋,便看到了坐在桌前发脾气的季云姝, 原本清秀的小脸脂粉厚重,口脂晕出边线, 生画了一张血盆大口。

    江澜音看了一眼打趣道:“卖不卖人先不说, 但是吃人倒是说不定。”

    江澜音示意丫鬟退去一旁,然后拉了季云姝坐至梳妆台前,她从盆中取了湿巾, 慢慢为季云姝擦拭道:“这不过是一场荷花宴,你若没有其他意向,它便只是一场赏花玩乐的宴会, 没人能强迫你做其他事。”

    季云姝仰头欲辩,片刻后又低下头红了眼圈:“我知道你与哥哥不会如此,可陛下与太后我不想你们为难。最好他们谁都看不上我,这样就不会让你们难做了!”

    幼稚娇纵的话,逗得江澜音笑颤了手,她替季云姝抹去画歪的眉峰,面容温和道:“那些打歪主意的人,并不会因为你今日看着丑了些而放弃自己的盘算。可咱们家与别家不同,婚姻是你与夫君两人之事,你若不愿意,我们自是不会让旁人插手了去。”

    江澜音替季云姝一点一点完善好妆容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糟践了自己这张小脸蛋,让别人看笑话?我们云姝就应该是每日漂漂亮亮、无忧无虑的将军府大小姐,谁也看轻不得。”

    季云姝环住江澜音的腰身,依靠在她的胸前呢喃道:“嫂嫂,谢谢你。”

    江澜音也不禁一笑,抬手覆上季云姝的发顶,顺了顺她的鬓发道:“我们本就是家人,何谈谢字。”

    伏在怀中的季云姝顿了顿,她抬首望向江澜音道:“我们是家人,那你爱哥哥么?会离开我们么?”

    江澜音被问得怔愣,她好像也许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她轻轻揽着季云姝道:“为什么这么问?”

    季云姝如孩童般重新趴入江澜音的怀中,神色有些惆怅道:“旁人多言,你心中并无哥哥。”

    江澜音心中莫名,拍抚的手停顿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她们都说,一个妻子怎么会主动帮夫君接纳妾室,纵然再贤良淑德,也定是郁郁寡欢”季云姝并未再往后说,江澜音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在意季知逸的妾室么?那日季知逸走后,她便不曾去前厅用膳,无他,她只是见不得软香。

    “夫妻间的事,旁人又如何会知全貌?”江澜音心有苦涩,季云姝抿唇道:“你若不愿,哥哥定不会接纳魏关月与软香。”

    “他若不接,陛下与恭亲王也不会停休,为他自己惹来更多麻烦。”江澜音低垂着眼眸,比起家中多两副碗筷,她更怕的是前世季知逸的结局。

    至于贤良淑德江澜音一声苦笑,一旦陷入情海,她也不过是个妒妇俗人。

    “我与你哥哥的事,我们自己都还未明白,别人更不清楚多少。你也少听外面那些传言。”江澜音示意丫鬟拿来披帛,为季云姝梳妆完毕道,“总之,不必思虑太多。时辰快到了,咱们该出发了。”

    昌平公主乃是圣上胞姐,驸马早逝,这些年便一人居于公主府,平日里喜爱侍弄花草,府中那一池荷花甚是出名。

    “本来初夏就想邀请大家前来赏花,不巧的是,那段时日太后身体不适,赏荷之事便耽搁了。如今这个时间倒也正好,莲食丰收,我府上有两个南方来得厨子,大家正好尝尝他们的手艺!”

    客人们纷纷应和着昌平公主,江澜音的视线却在四下打转,寻找着前世那位赵小侯爷的身影。

    前世的赏荷宴,她因身体不适而未参加,只是结合后来季知逸的反应来看,这场婚事怕是有什么不光彩之处。江澜音在心中考量,赵小侯爷乃是芳贵人的堂弟,这中间定是少不了陛下的手笔。

    也不知道赏荷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季云姝选择嫁给了赵小侯爷,而季知逸又是那般愤怒。

    江澜音心中不安,总觉得这场宴席是场鸿门宴,可偏偏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拒绝。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太后,或许有她在场,这些人会有所收敛,不敢任意放肆。

    “今日你就坐在这里不要乱走,任何人引你去任何地方都不要去。”想起前世听过的后宅里那些腌臜事,江澜音回头叮嘱道,“高泽、银翘,你们两个今天跟紧云姝,无论她去哪,都必须一步不落,若是有人欲对她无礼,只管教训便是!”

    听到江澜音的吩咐,季云姝有些害怕:“嫂嫂,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江澜音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防患于未然罢了。”

    江澜音看向高处的空位,也不知太后的身体如何了,今日是否会如约来这赏荷宴。

    “澜季夫人。”桌前光线倏暗,江澜音抬头望去,只见傅棠立于桌前,神形憔悴。

    江澜音没有答话,傅棠沉默了片刻,规矩方正道:“季夫人,傅某有事与夫人相聊,不知可否移步前方凉亭。”

    傅棠来此,周边的说话声都淡了许多,客人们时不时的斜瞥此处,满是好奇的打量。

    江澜音刚要开口拒绝,傅棠有些焦急道:“夫人若是不放心,可携随从同往。只耽误夫人一盏茶的时间,傅某说完便不再打扰。”

    傅棠的面色极差,一身素袍更显削瘦。江澜音不曾见过他这般失志之向,斟酌良久,终是起身点了两名随从道:“你们随我走。高泽、银翘,陪好云姝。”

    江澜音俯身拍了拍季云姝的肩膀道:“你莫要胡乱走动,我就在前方凉亭处,等我回来。”

    季云姝瞥了眼那凉亭,亭周空旷无遮掩,不远处也还有两桌客人,当是无甚大碍,点点头应允道:“嫂嫂放心,我在此等你。”

    江澜音上前步入凉亭,傅棠趋步跟在她的身后,待江澜音站定,转身才觉傅棠已停于台阶处,与她隔着君子之礼。

    江澜音觉得,傅棠此番大有所变。

    “季夫人。”傅棠俯身行了一礼道,“先前无知,险酿大祸。傅某自知赔礼无用,不敢奢求原谅,但若不说出这番话,傅某心中实是难过此坎。”

    “此番傅某太过自负,于你带来祸端,但不论你相信与否,傅某的确不曾有过任何加害之心。”

    “傅相。”江澜音打断道,“杏林之事,我已淡忘,就此揭过吧。”

    江澜音准备离开,傅棠急声唤道:“澜音,你还是恨我不是?”

    江澜音看向傅棠神色淡漠道:“恨与不恨,又有何影响?”

    傅棠脚步微浮,重新稳了身苦笑道:“是,没什么不同。又怎能回到从前杏林一事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与你成为了结发夫妻,我本以为那是一场美梦,可结局却是令我胆寒。”

    傅棠似是失了魂魄,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因为我的自负,婚后处处忽视你的感受,在你遇到危险时,依旧选择了杏林一样的处理方法,可梦中没人阻挡,你喝下了我亲手斟的毒酒。”

    “那日是你的生辰,我却在为你植下的梅林里,自信地看着你含笑喝下,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咽气,却还以为你只是安睡了去”

    傅棠捏紧指腹不住颤抖:“我将你葬于梅园,待到七日之时,我想救你,推开棺椁却发现醒来之后,我无限后怕,这才明白如今你若怨我恨我,已是极好的结局。”

    他抬头望向亭内的江澜音,往日清明的双目早已是红丝遍布:“过往伤害皆不可消,今后傅某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但若夫人有事肯需傅某,傅某定尽全力,不问缘由。”

    话毕,傅棠又是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亭内

    江澜音神色复杂,不曾想前世的种种,竟在今日寻到了答案。

    知道真相的江澜音缓缓舒气,没有喜悦,没有怨恨,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傅棠与她的那点红尘往事,早已在她心中淡去。

    江澜音慢慢步回席座,脑中思绪万千。前世今生,傅棠都是想要以假死之法助她脱身,这两世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会引得傅家必须除了她?

    她闭了眼细细想着近来发生过的事情,身后却倏然传来干呕之声。

    睁眼回头,只见软香以帕掩唇,碗中放着藕盒,面色甚是难看。

    她正要询问,旁桌的夫人已先是惊讶道:“软香姑娘这是怎么了?看样子,莫不是有了身孕?”

    江澜音只觉脑海嗡鸣,竟是说不出任何话语。

    第58章 第 58 章 帷帽妇人

    “有了身孕?开什么玩笑!”魏关月的反应极大, 顿时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

    一旁正与宾客交流的昌平公主也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盯着软香打量了片刻,随后神色惊喜道:“看来将军府要添喜了, 可有找大夫看过?”

    软香掩唇摇头, 昌平公主当即吩咐道:“刚好今日宋太医也在, 快去请他过来看看。”

    很快, 宋太医便被仆从引来,一番号脉后确定道:“下官要恭喜季将军和软香娘子了, 软香娘子已有身孕月余。”

    周遭霎时私语切切, 落在江澜音身上的视线犹如针芒。

    “如此,确实要恭喜将军府了。”昌平公主看了眼桌上餐食,吩咐身边的随从将软香桌面上的烹油之物撤下, 特意替换为口感清爽之物, 又交代了宋太医细细诊脉, 一定要为软香调理好身体。

    “季将军为我建梁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他尚在沙场,我们定是要照顾好他的家人。”昌平公主甚是喜悦,盯着软香的肚子看了片刻, 招手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宦官,“想来陛下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你速去宫中, 将这一喜讯告知陛下。”

    小太监急匆匆地出门,正好太后仪驾到临。

    苏嬷嬷扶着太后缓步走来,环顾打量, 太后询问道:“都围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回太后的话,是将军府有喜事, 软香娘子刚刚诊出喜脉,已有月余。”

    昌平公主上前解释,太后敛了眉目,盯着软香不语,直至软香冷汗涔涔,她才轻声一笑道:“那倒真是喜事。月余哀家倒是瞧着软香娘子面色憔悴了不少,看来这孩子少不得折腾,好生养着吧。”

    软香福身谢礼:“是。软香谢过太后关怀。”

    “不过月余,哪能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看这软香娘子也不简单。”隔壁不知是哪家的夫人,这会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句私语说得不大不小,正好够周围人听见,氛围顿时有些尴尬。

    江澜音一直僵坐在位没什么反应,太后看了她一眼,伸手招呼道:“澜音,你与云姝到哀家身边来坐。”

    太后有意为江澜音撑腰,众人自是不会不识趣,对于软香怀孕一事,很快便止了讨论。

    昌平公主亲自上前引路,太后却不曾看那特意留得上座,指了一处偏角僻静处道:“哀家坐那处便好。”

    太后有意想要寻个安静之处,昌平公主自是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让人重新备了东西过去。她看了看跟随入座的季云姝,笑着向太后提议道:“太后,有宁乐郡主在此作陪,不如让季小姐随我去坐,也好和别家的公子小姐一同玩乐解解闷。”

    季云姝牵了江澜音的衣袖摇摇头,江澜音替她拒绝道:“多谢公主美意,只是云姝甚少参加宴席,对京中的玩法也不甚熟悉,恐会扫了诸位公子小姐的兴儿,还是让她留在妾身身边,陪太后闲聊一会吧。”

    “不熟悉没关系,玩几把自然就知道了。”昌平公主瞥了季云姝一眼,向江澜音示意道,“这姑娘终有出府的一日,你这做嫂嫂的可不能这般舍不得。”

    江澜音陪着笑想要再拒,一旁的太后突然开口道:“一段时日不见,昌平倒是越发有长公主的样了,如今竟是会关心起朝中大臣的家事,为陛下分忧,想来陛下也甚是欣慰。”

    昌平公主的笑容微僵,随后低头尴尬道:“太后说笑了,昌平一向没个正形,只会玩乐,哪里又能为陛下分忧。”

    太后没再接话,只挥挥手赶人道:“行了,今日你是主人,莫要冷落宾客,随他们玩去吧。”

    没能邀请走季云姝,还反遭太后警告,昌平公主也只得讪讪而退。待她走远,太后方才轻声咳喘道:“早先想着让你带云姝来,好提前让她过过眼,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好儿郎,如今看来,倒是哀家想少了,这相看不去也罢,你们跟紧哀家便是。”

    江澜音感激福身,看着太后的面色有些担忧道:“太后凤体可是有恙?”

    “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问题。”太后接过苏嬷嬷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才继续道,“先前一点外伤,不曾想竟是养到了今日。”

    想起太后先前遇刺一事,江澜音心惊道:“可是先前宫中行刺一事?澜音竟不知您受了伤”

    太后摇摇头道:“朝中无人知晓。”

    “那刺客可有抓住,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竟是敢入宫行刺太后,这人的猖狂程度实是令人胆寒。

    “刺客早已击毙,至于何人所派”太后冷笑道,“不过那一颗狼子野心罢了。”

    江澜音哑然,心中也是明了。陛下病重,若想储君稳固,还需依仗太后。如今会铤而走险行刺太后的,也只有那位意图不轨的恭亲王了。

    “如今他敢对哀家下手,看来已是按捺不住。”太后柳眉深锁,向江澜音提醒道,“近来边境频频告捷,寒漠已有意图求和,想来季将军不日便会归朝。越是此番时刻,你与云姝便要愈发当心,边境安了,上京怕是要动荡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太后的面色便疲倦了许多,眉心深痕,显然最近忧思甚多。

    太后揉了揉眉心,闭目询问道:“那软香娘子又是怎么回事?她腹中胎儿当真是季将军的?”

    江澜音一时语塞,片刻后才哑着声回话道:“大概是吧,一个多月前,将军曾回京述职。”

    太后掀眸看向一旁垂目静坐的江澜音,许久后方才轻叹:“先前劝你,本想着能保你与季将军少些麻烦,如今看来倒是给你添了诸多烦绪。”

    太后瞥了一眼正在紧张吃糕点的季云姝,毫不避讳地向江澜音示意道:“这孩子来得也不是时候,留着只怕会是季知逸的软肋,成为你们的催命符,哀家知你心软,让朱嬷嬷去陪你一段时日”

    “澜音明白太后之意,可正是因为它可能是季知逸的软肋,我才更不会去触碰。”江澜音侧目望向独坐桌前的软香,沉声舒气道,“若连我都不与他同气,折其软肋,那他这一世便真的太苦了。”

    太后盯看江澜音许久,终是没有强扭:“罢了,祸福各有定数,你若已下定决心,哀家自不强迫。”

    许是偷偷打量的目光太多,软香怯生生地护摸着自己的肚子,太后瞧见她坐立难安的模样,拧眉低语道:“能否顺利过此关,便要看季将军对她们母子究竟是何情意了。”

    “公主!”一个小丫鬟自侧廊处匆匆奔来,贴在昌平公主身侧小声耳语。随后,昌平面色微变,推了一旁来客的敬酒赔笑道:“府中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本宫先行,诸位自便。”

    昌平公主急急忙忙往后院而去,连廊拐角处隐有焦急哭泣之声。太后心觉异样,向身后的苏嬷嬷示意道:“你跟去看看。”

    江澜音探眸而望,留心到昌平公主离开前看向季云姝的那一眼,心中突有直觉,公主府后院的意外,或许与前世季云姝与赵小侯爷的婚事有关  。

    不消片刻,苏嬷嬷皱眉而回,回想起方才看到的腌臜事,面色尽是嫌弃道:“说出来都怕污了主子们的耳,那赵家小侯爷犯了混,竟在公主府中食了药,白白污了人家原中郡守家三小姐的身!”

    “原中郡守家的三小姐?”季云姝诧异出声,江澜音询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季云姝点点头道:“她是魏关月的庶妹,前不久才跟着府中姨娘来到京城。我在逛书肆时遇到过她,方才你与傅相说话时,她还来邀我同玩,只是我记着嫂嫂你的交代,便没有搭理她。”

    原来如此,难怪当年季云姝会突然与赵小侯爷定下婚事,事后季知逸竟愤怒至此。听着后院里依稀的嘈杂声,江澜音只觉胸中犯呕。

    听季云姝一言,太后又何尝不明白这其中腌臜。冷笑一声评判道:“也是自食恶果,怨不得人。”

    “满屋秽事,这荷也无甚可赏。哀家也乏了,澜音,你与云姝陪哀家走一段,也早些回府休息吧。”

    当前情境,江澜音也不愿再坐,太后既有发话,她自是跟着同行。

    见江澜音离开,早已是坐立难安的软香也赶紧跟上。行至门口,倒是遇到了姗姗来迟的魏夫人。

    “臣妇参见太后。”魏夫人一向身体不好,太后挥手免了她的礼数。见江澜音她们与太后同出,魏夫人有些诧异道:“今日天气忽凉,臣妇出门耽搁了一会,竟是错过了昌平公主的盛宴么?”

    江澜音于她解释道:“这倒不是,公主的宴席也将将开始,只是太后有事需先移凤驾,澜音陪太后走上一程罢了。”

    “原来如此。”

    江澜音扶着纤弱的魏夫人步上台阶,与她告别道:“今日风大,魏婶婶快进去吧。”

    魏夫人微微施礼缓步而进,擦身而过之际,江澜音步履僵挺。

    她猛然回头看向魏夫人纤细的身影,鼻尖淡香萦绕,与那日云香楼所见的帷帽女子尽数重叠。

    而且,不止是前些日子的云香楼偶遇,前世她去云香楼寻傅棠时,亦曾同遇。

    第59章 第 59 章 季知逸阵亡

    回府的路上, 江澜音一直心事重重。

    若真如她所想,那个帷帽女子就是魏夫人,两世她都在云香楼遇见她, 那么魏将军的立场便说不清道不明了。

    江澜音越想越担忧, 倘若魏将军如今已为恭亲王所用, 南边本就是恭亲王的势力范围, 北边只需要再控住季知逸与曾将军,易天, 对于恭亲王而已, 便不过是翻翻手的事。

    现下塞北属季知逸手下的延北军最为强劲,寒漠议和,北边局势渐稳, 此时拿下季知逸最为稳妥。只是究竟以何种方式拿下他江澜音只觉心慌难宁。

    “嫂嫂还在想软香怀孕之事么?”季云姝说得小心, 原本小鹿般清澈的瞳眸中布满担忧。

    “或许, 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哥哥与软香并非我们所想那般”季云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连自己也觉得荒唐, 低垂的眼眸中失望之色渐染。

    江澜音并未言语,只是抬手摸了摸季云姝的发顶。

    妾室有孕, 若是寻常人家的宅院内, 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发生在她与季知逸身上,她便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生气、难过、失望,这一层层的情绪如潮水般叠涌而来, 这不仅仅是她对季知逸的感受,也有她对自己的情绪。对外的无力,对内的消耗, 一遍遍的磨损心神,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遇事只想逃避的懦弱者。

    车外,嘈乱的马蹄声疾疾而来,江澜音掀了窗帘望去,黑底红边的虎啸旗鼓风而起,一队全副武装的金甲骑兵握着火把往城门方向而去。江澜音眯眼看向队伍最前端的人,浓眉周正,是如今已升任南府军右将军的程青辰。

    “高泽,你去打听打听发生什么事了。”

    高泽领命前去交流,高坐在马背之上的程青辰往江澜音的车撵处看了一眼,随后挥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先行,自己则调转马头打马前来。

    见程青辰过来,江澜音掀帘而下,主动向他招呼道:“程将军安好,上次琼花宴承蒙将军相助,之后还未谢过将军。”

    “郡主客气,只是一些小事,何须记挂。”程青辰看了看车撵上悬挂的将军府木牌,失落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调整好情绪浅笑道,“郡主这是刚刚从公主府回来吧?”

    “是,陪太后走了一程,索性便提前回去了。”江澜音望了一眼城门方向,只见城楼之上灯火通明,显然是戒严之状。她扬头示意,向程青辰打听道:“方才见南府军往城门方向疾驰,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程青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解释道:“今夜有刺客行刺陛下,所幸未得手,但陛下大怒,于是下令全城戒严,进出城门必须严格查明身份,若有可疑之人,即刻拿下。”

    “又有刺客?”江澜音心觉奇怪,程青辰也不解道:“说来这刺客也奇怪,尚未进入陛下寝宫,便因为不小心惊动陛下喂养在院中的那只玄凤而被发现踪迹,后又藏入内采司消失不见。”

    “能一路躲藏进内采司而未被抓获,显然对宫中环境很是熟悉,但他又因为不了解情况,极早地暴露了自己的行迹,看起来似乎不大机灵。”

    而更令程青辰疑惑的是陛下的反应:“宫中四下戒严,此人极大可能尚在宫中,但是陛下却坚持此人已逃之夭夭,命我等严查城门,此举甚是令人不解。”

    “看来陛下自有所想。”江澜音直觉事有蹊跷,陛下此举必然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宫中刺客。但现下事情皆不好说,她只得按下心中所疑,对着程青辰福身一礼道:“既然事态紧急,那妾身便不耽误将军公事了。”

    程青辰回礼上马,向着尚且站在车撵旁的江澜音道:“近来京中多事,郡主外出也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江澜音笑着道谢,待程青辰远走,面上神色凝重。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江澜音在厅中踱步,见高泽回来赶紧询问道:“如何?”

    高泽点头道:“回夫人的话,正如您所想那样,今日城门戒严,尤其是出城者,皆需查验户牒,询问出城缘由、归期,等候审批,出城甚是困难。”

    江澜音心下一凉,果然如她所想,陛下此举是为了防人出逃,防得是谁,可想而知。

    原本恐局势有变,她想带着季云姝和软香寻个机会出城前往塞北去找季知逸,顺便告知他魏将军一事。如今全城戒严,想要举家出逃,已是难于登天。

    江澜音思考良久,觉得如今的情况,只有荣霜或许能有办法帮她送季云姝和软香出城,斟酌半日后,她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不说你我的关系,仅凭季将军与林小将军和我的交情,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荣霜答应得十分爽快,旋即联系了一支准备南下的商队,为季云姝和软香伪造了身份,准备先度她们出城,再护送她们改道去塞北。

    荣霜的动作非常麻溜,仿佛一切早已有所准备。江澜音也来不及细想,如今尚能有一条出路,她已是感激不尽。

    “你赶紧去和云姝妹子她们收拾东西,商队今夜便出发。”荣霜催促着江澜音,江澜音却摇头道:“只云姝与软香二人,我不能走。”

    “为什么?”见江澜音不愿离开,荣霜有些急躁道:“你是担心度不了三人么?你只管放心跟着,我与商队老板自有办法。”

    “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能力,而是将军府早已被盯上,若我与云姝她们同时离开,府中不见我们的踪迹,定然会很快引起怀疑,从而被追捕。”江澜音摇头拒绝道:“与其一个也逃不走,倒不如我留下掩人耳目,给云姝她们一个逃离的机会,若她们能早日顺利与季知逸会和,我们都能多一线生机。”

    荣霜劝了许久,可江澜音却铁了心不肯离开。劝说无用,荣霜也只得作罢:“既然如

    此,那便先送云姝她们出城吧。你安心留守府中,也莫要胡乱走动。”

    江澜音向荣霜道了谢先行离开,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荣霜愁得眉纹深陷。

    “有胆色,若不是她已有夫君,怎么说我也要去追求一把。”

    荣霜偏头看向一旁同样望着江澜音离开的陈寿章,忍不住冷嗤道:“没尿就多喝水。”

    “哎,你这是瞧不起谁呢?”陈寿章跟在荣霜身后喋喋不休,荣霜被他叨得头疼,最终还是搭理道:“行了,等江持榷回来,你和他商量去。对了,你家主子怎么还没入京,先前不是说要参加昌平公主的荷花宴么?”

    一提他家主子,陈寿章趴着柜台忍不住叹气道:“半道杀出个程咬金,主子的队伍在半路遇袭,原本替主子坐轿撵的人受了重伤,主子也只得就着这伤演下去,所以行程便耽搁了,算起来,这两日差不多也该到了。”

    荣霜闻言皱眉道:“是谁派得人?”

    陈寿章耸耸肩表示不知。荣霜思索片刻斜眸道:“你家主子到底行不行?我告诉你们,别诳老娘!这建梁究竟是谁做主,我管不着,也不在乎。我只想保我的家人平安!告诉你家主子,若他不行,我便按我的原计划行事。”

    “晓得!晓得!”荣霜生得一双凤目厉眉,这会敛了笑色,陈寿章也不敢再招惹,只得老老实实安抚道:“主子不是早就说过,待他入了宫,你便可单独行事,人手已经给你安排好,定是能确保你们平安出京的。”

    荣霜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陈寿章却是苦了脸道:“倒是江姑娘那边,她不肯走,我们没能把人顺利送出去,要是不出事还好,出了事我可怎么交代。”

    “走一步看一步吧。”荣霜烦躁得拨了拨算盘道,“一个个都是傻子,为了男人值得么!”

    陈寿章倏然想起荣霜提过她的妹妹,似乎也是为了所爱之人和家中闹了别扭。他瞥了瞥荣霜的脸色,不再多语。

    当夜,江澜音将乔装打扮的季云姝和软香悄悄送出了府,第二日她又如无事人一般,带着随从在京中四处闲逛。

    一日、两日直到第五日她特意一早出城去香山寺祈福,等她按照出城所报时间归来时,程青辰神色犹豫地将她拦了下来。

    “程将军可是有何事情?”

    程青辰看着江澜音踌躇许久,待四下无人留意,这才压低了声提醒道:“今日郡主出城后便有人向宫中通传,郡主你多加小心吧。”

    心中早有所料,如今得到确切肯定,江澜音反倒没有先前那般恐慌焦虑。

    倒是程青辰冒着风险告诉她这些,这让江澜音不禁心生感激:“多谢程将军提醒。”

    “没什么。”程青辰看着曾经喜欢的姑娘,见她反应平淡,眼下微青,便明白她大概也是早已知晓,并担忧了许久,于是出言安慰道:“如今塞北战势甚好,季将军不日便能大胜归朝,陛下此举,或许只是为了震慑,而无他意。只需等将军正常归京,届时”

    “报!边关大捷!寒漠已降!速速通传!”

    城门处传信兵持令疾驰,一路高喊,马蹄声也遮掩不住他嘶哑的喜报声。堆积在城门内等候出城的百姓与守城士兵共同欢呼雀跃。

    “郡主,你听到了么?边关大捷,寒漠已降!季将军他们胜了!”

    焦虑许久的江澜音终于露出灿烂笑容,程青辰挥手撤去关卡,放传信兵进城。

    然而当传信兵挥旗骑马而入,看清他的穿着打扮后,城门处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帽檐围白,甲衣披素,悲拗的面容怒目红丝。

    江澜音笑容未散怔在原地,心有所感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大捷喜事,为何如此打扮?”程青辰接住险些摔下马的传信兵,扶着人站稳就急急忙忙地询问。

    传信兵深深吸气,忍不住抹了下眼哽声道:“边关大捷,寒漠投降,但是季将军他重伤不治而薨。”

    第60章 第 60 章 “我来接你回家了”……

    “那边的灯笼也要换下来, 还有那边廊檐下的布。”宫里来的张公公指挥着将军府的奴仆四下忙碌,看着新挂上的素白灯笼,瘫坐在一旁的杜管事, 忍不住又抬起了袖子。

    仆从们搬着东西四下走动, 带起得灰尘令人鼻痒。张公公皱眉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回头看见还在擦泪的杜管事, 忍不住过去劝诫道:“杜管事与季将军主仆情深,咱家能理解。可咱们做奴才的, 可不能主家遇到事, 却担不起任,关键时候还添乱。你可得早些振作起来,这偌大的将军府, 还需要你这个管事去打点忙活。”

    见杜管事双目通红, 张公公叹息一声, 递了帕子无奈道:“人死不能复生, 季将军走了,可将军府里的人总还要过生活。你是老管事了,这时候不帮你家夫人帮衬着, 总不能还让她一个刚刚丧夫的妇人出来操持吧?而且,只怕现在她也没心力再来管着府中的琐事”

    张公公看向主院的厅堂, 摇摇头招呼门口的小厮道:“那传信兵还没出来么?”

    “回公公的话, 夫人将人喊去问话,尚未出来。”

    “怎的这么久还未问完?陛下那边也等着他去答话呢!”张公公急得踱了两步,思考再三, 还是收了拂尘往屋内走道:“咱家还是进去看看吧,毕竟再问几遍也改不了现实呀!”

    屋内,江澜音坐在乌木圆桌前细细听着传信兵的汇报:“当时季将军和林副将兵分两路, 季将军带着人马试图从密林追击,但是因着那一片地势复杂,不久,便迷失了方向。”

    “那片密林没有地图么?”

    听见江澜音问话,传信兵嘶哑着嗓子回话道:“原本是没有的,但是前不久将军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份密林地图,开始跟着地图走是没问题的,可走着走着,地图上的路线就出了差错。行至腹地,季将军他们便中了埋伏。”

    江澜音思皱着眉没再追问,随后点了点指尖道:“你继续说。”

    “突围时季将军受了箭伤,那一箭正中胸膛。将军一直撑到大家走出密林,当即就坠了马陷入昏迷。待回到营中,经军医诊断,箭入肺腑,伤情实在严重,没多久,将军他就不治而亡。”

    听完传信兵的汇报,江澜音依旧蹙眉不语,沉默许久,她又一遍吩咐道:“你把将军遇伏一事再说一遍。”

    传信兵无奈抬眸,看了看江澜音的脸色,犹豫不忍道:“夫人,已经说了第三遍了,所有的情况都说完了,您请节哀。”

    江澜音闭了闭眼,只是执着地要求道:“我知道第三遍了,再说一遍。”

    传信兵看着眼前这位面容疲惫的将军遗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逢张公公此时进来,他看了眼桌上未动的丧服,向江澜音福身行礼道:“事已至此,季夫人节哀。将军棺椁明日便会入城,届时来吊唁的人很多,夫人还是要振作起来,府中之事早做安排。”

    “至于这传信兵”张公公心觉江澜音可怜,叹了气与她商量道:“陛下还在宫中等候他去汇报详情,夫人这边若是没什么需要询问的,咱家就带他先行回宫一趟,晚点再来将军府帮忙。”

    “有劳张公公了。”江澜音的视线并未在张公公身上停留,只紧紧盯着那传信兵再次道:“你把前线的情况再说一遍。”

    四下无声,江澜音终于回了点神,明白自己的要求实是无理,可她又心绪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哑着嗓子再次恳求道:“就一遍,再说一遍,你便随张公公入宫汇报吧。”

    传信兵看了一眼张公公,张公公长息一声扶手道:“既然夫人要听,你就再说一遍吧。”

    又一遍从头说起,这次说完江澜音没再出声,只起身回了一谢礼,便任由张公公带着传信兵回宫答话。

    元和殿内,宣庆帝靠坐于睡榻上听着前线的消

    息。

    听到寒漠求降议和,宣庆帝也只是微微点头,面上喜色不显。待听到季知逸中箭而亡一事,宣庆帝长眸厉睁,看着传信小兵一字一顿道:“说慢点,把季将军阵亡一事,再细细说一遍!”

    传信兵也甚是疑惑,江澜音不知前线之事,心中悲拗,一遍又一遍地听他汇报,不难理解。可陛下早已收到军中详细的文书汇报,为何现在也要一遍又一遍的听他特意再报?

    虽然心中疑惑,但陛下之命不可违,传信兵只得低了头再次汇报起来。待最后一字说完,榻上突然传来一阵呛咳。

    他偷偷抬眸打量,只见陛下面色青灰,呛咳不止,但胡须遮掩的唇畔似是含笑。

    笑?陛下怎会面带笑意?

    细长的眼眸斜睨,见陛下发现自己的打量,传信兵慌张地收回视线跪伏于地。

    宣庆帝接过张公公递来的帕子掩唇轻咳,待缓过这一阵不适,他重新看向下方的传信兵温声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传信兵脊背一僵,匆忙摇头否认道:“小的什么也没看到!”

    榻上一阵轻笑,宣庆帝咳喘两声道:“一路快马通传,你辛苦了,接下来便好好休息吧。”

    “多谢陛下!”

    宣庆帝给一旁的张公公使了个眼色,张公公心中微惊,瞥了眼还不明白情况的传信兵,垂眸应声道:“奴才明白。”

    张公公随即招呼一旁的小徒弟道:“安排一桌好菜,送他上路吧。”

    传信兵怔了一瞬,猛然睁圆了眼不住磕头道:“陛下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陛下饶命!”

    张公公点了点拂尘,驻守一旁的近卫,立即将人掩了嘴拖了出去。

    元和殿内恢复宁静,宣庆帝倚着软枕微微后靠道:“将军府内怎么样了?”

    “季夫人似乎不太能接受事实,至今也不肯换上丧服。”

    “不接受?”宣庆帝闭着眼轻笑道,“听起来确实不太可信,建梁的战神,竟然在胜利之际,被一箭射杀。可事实往往就是这么让人意想不到,不是么?”

    张公公没有答话,宣庆帝也似乎只是随口闲聊。过了片刻他又询问道:“季知逸的棺椁何时可到?”

    “明日一早便可入城。”

    “明日便到了啊”宣庆帝又咳了几声道,“朕好些日子没睡好觉了,今日觉着状态尚佳,或许可以安睡一夜。明日有了精神,咱们便往将军府走一趟吧。”

    宣庆帝翻身平躺道:“那是建梁的大功臣,合该去祭奠一下。”

    *

    上京,恭亲王府。

    “千真万确?”听到消息,恭亲王难掩喜色。忍不住走下榻追到暗探身边道:“你们确定季知逸死了?”

    “千真万确!”暗探俯身回话道:“军医当着众人的面所验,林将军当时便悲愤交加,延北军营乱成了一团。”

    “因着林将军要留在塞北处理前线事宜,趁着路途遥远,管理宽松,我们的人偷偷查验了季将军的棺椁,确认无疑,棺内是季将军,人已身亡!”

    “太好了!”恭亲王高兴抚掌,不禁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魏将军!此番你功不可没!”

    一旁喝茶的魏将军眉头微挑:“说起来还是王爷技高一筹,若非王爷能寻得人偷偷换了了知大师手上那份地图,我们也不会如此顺利,给季知逸送上这致命一击。”

    “魏将军此言差矣!此功非你莫属!”恭亲王笑得极为放肆,一旁的暗探迟疑道:“王爷,此次查探,属下们还发现了一些其他事情。”

    恭亲王笑声戛停,他看向暗探问道:“什么事?”

    “季将军的棺椁回京,途中除了咱们的人,还有另一队人也悄悄潜了进去,他们不仅验了尸,还偷偷拿走了季将军随身的一个香囊。”

    “香囊?”

    暗探应声道:“是,属下派人打听了,那香囊似乎是随将军府的家书送往的边境,之后季将军便一直贴身携带。”

    魏将军呷了一口茶道:“江澜音送的?”

    暗探摇头道:“好像是府中那位软香娘子所赠。属下不能确定,但大致无差。”

    “不是江澜音送的?”魏将军放了茶盏微微蹙起了眉头。

    恭亲王倒是思索了一番忽笑道:“看来算计着的,还不止咱们。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确如此。”

    见魏将军拧眉不语,恭亲王负手笑道:“魏将军这是怎么了?”

    魏将军点了点桌面深思道:“说不清,但总觉得一切太顺。”

    “本王谋划,本王那皇兄也在谋划。两厢设计,他季知逸就算是三头六臂,也难防诸多暗箭。”

    恭亲王自信拈须道:“季知逸已死,你我联手,剩下的又有何惧?”

    “我听说安王昨日进京了?”

    恭亲王点头道:“祭典在即,他昨日进了京。倒也是个命大的,先前竟没能要了他的命。不过昨日本王见了他,也是苟延残喘,待祭典结束,能不能活着折腾回去都不一定。”

    魏将军还是不放心道:“林太尉呢?南府军王爷可已把控好?”

    “林太尉早已是空壳,不足为惧。南府军也已经安排到位。”见魏将军忧虑,恭亲王宽慰道:“魏将军实在是多虑,有你手上的安西军,还有本王和王妃父兄手上的中路军、南境军,这一仗,我们必胜。”

    “时机也差不多了,明日陛下定是要去将军府吊唁。”恭亲王想了想盘算道:“与其在宫中行事,明日倒是个不错的机会。魏将军意下如何?”

    魏明书思考片刻点头道:“未免夜长梦多,那便明日吧!”

    两人举杯合庆,成败只在明日一搏。

    翌日清晨,上京的城门提前而开。

    城门守卫将进出的百姓隔至一旁,中门大开,迎接延北军送棺队伍入城。

    兵甲沉重,黄纸漫天,待到棺椁行至城内,道旁已是哭声一片。

    将军府的人早已候在城门处,素白人群前,一袭青衣的江澜音格外醒目。

    笨重的棺椁缓缓运来,一直垂眸不动的江澜音终于有了些反应。

    披着麻衣的赵深向江澜音行了一礼,江澜音福身回礼后,向身后吩咐道:“开棺,验。”

    赵深惊讶抬头,杜管事忍痛劝道:“夫人,老奴明白您的心情,可将军已经”

    “验!”

    江澜音十分坚持,赵深瞥了眼她的神情,俯身退后道:“便依夫人所言吧。”

    赵深亲自上前推开棺木,跟随江澜音而来的大夫当即上前,查验片刻后,大夫回到江澜音身前摇了摇头。

    江澜音慢慢上前往棺内探看了一眼,静躺之人,剑眉深目,面容朗俊,与他离京那日并无大异。

    只是星眸不睁,唇色青白,原本温热的胸腔,如今毫无起伏。

    江澜音盯着他的面容许久,却不见一息伏动。

    眼酸胸窒,江澜音将手伸向银翘,银翘将粗制麻衣奉上,江澜音握紧麻绳,圆睁的双眼终于忍不住泪水而熬得通红。

    她将麻衣抖开披覆于身,抬手抚上棺木轻声道:“塞北已安,我来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