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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梦一生日

    陈伟东其实是见称于在民事诉讼中几乎无往不胜的战绩, 以前有刑事案子找上门,他一般会转手推给同行,但现在就不会了。

    问就是行业不景气, 即使是大状也要吃饭,饭菜不嫌多, 越多越好。

    在此之外, 祁和还与几家祁平本地有名的大企业有合作关系, 其余合作的中小企业也不在少数。

    陈伟东现在是刑事民事商事案子来者不拒,但帮企业处理法律问题这种非诉业务依旧占了他工作量的一半, 甚至以上。

    得幸于这点, 罗颂跟在他身后, 将律师行业里里外外几乎走了一遍。

    陈律也有心栽培,虽不至于倾囊相授,但也并不藏私,毕竟在外人看来, 她就是他陈伟东的徒弟。

    家事烦忧,工作繁忙, 罗颂眼下乌青青一圈, 比之刚来实习时,人也瘦了。

    陈律的另外两个合伙人每回见到师徒俩齐齐出现,都要开玩笑让陈伟东别把人家女孩当牛使。

    陈伟东跟他们是多年朋友了,见怪不怪,懒得反驳,面无表情。

    罗颂有时回说没有的事, 有时只是很短暂地笑笑, 并不热络,但谦卑得宜。

    这种时候, 他们俩的神态倒真有些师徒相似相,看得另外两人啧啧称奇。

    罗颂不记得是在哪儿看到一句话,意思是刑事律师常常能见到人性中最好的一面,而民事律师则相反,往往得直面人性中的不堪。

    她从前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直到跟着陈律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碰到五花八门的案件,才明白这话说得精辟。

    看守所里并非全是大罪大恶之人,而某个在阳光下与你擦身而过的人却可能为了侵占孤儿寡母最后的依傍而费尽心机。

    这和念书时看案例完全不同,以油墨印刷在纸张上的是真实发生的事,但于读者而言也只是个故事,即便被激起如何汹涌的情感,待书一阖,被随手仍置在某个角落后,都会渐渐烟消云散。

    可当当事人就在自己面前时,他们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坠,淌到衣服上,再落到桌上时,仿佛是能将自己案前的那几张薄薄的纸烫出洞的。

    罗颂以前的课本里从不会有洞,即便里头的文字被她翻来覆去嚼烂了记在脑子里,那也是不相干的人的故事罢了。

    可直面故事中的人的悲痛绝望时,那灼热而沉重的泪水,会让罗颂五味杂陈。

    有次从看守所里出来,两人往停车场走去,她拎着公文包,落后陈律两三步,抿着唇,面上无色。

    陈律扭头想和她说话,可一转脸,却一下读出她无言的难受。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律师嘛,都要经历这一遭的,适当地葆有同情心和同理心不是坏事。

    生活中的情绪能被工作阻隔开来,但罗颂因工作而冒头的情绪有时却会在下班后仍旧鲜活。

    有时候,她实在太过难受了,便只想抱着杨梦一,然后半天不说话。

    这种沉默和素日里被阴霾笼罩而生的沉默是不一样的,杨梦一总能在瞬间准确做出判断。

    虽然罗颂心情低落,但其实杨梦一还挺喜欢这种时刻的。

    她能因为对方的伤心与自己无关,而毫无心理负担地说些安慰的话,做些宽慰的事。

    她能在罗颂抱着自己的时候,也反过来抱住她的背,或者摸摸大狗蔫哒哒的脑壳,再问一句怎么啦。

    而罗颂也并不是每次都会说得具体,有些悲剧是能通过简单的语言将悲伤传递给听者的。

    大多数时候,她只会含糊地说今天见的当事人好惨,就不再多说了,只把脑袋又往杨梦一的肩窝里压,深深闻嗅她颈间很淡很淡的夜来香一样的味道。

    好在,杨梦一也没有一定要得到多详细的答案,她只会将人主动亲到没了脾气,然后自己又被反客为主亲到失神,又或者故作刁蛮地要求罗颂给她剪指甲,甚至忍着脸热地问罗颂要不要一起洗澡。

    杨梦一总会笨拙又可爱地将罗颂从低落的漩涡中拉出来。

    她的招数并不高明,意图显而易见,但效果拔群。

    这种时刻,像荒原里的一朵小花,是杨梦一得以短暂忘却自己头顶悬剑的难得时刻。

    但沉闷依旧占据生活的大多数时刻,像大雨将至前,乌云压城,空气湿黏,呼吸间似乎都带着水汽的湿漉。

    杨梦一的痛苦,一重来源于无法自控的猜忌,而另一重来自于她亲眼见到了罗颂的痛苦。

    她眼瞧着恋人月渐消瘦,就连楼下的房东爷爷奶奶们,每回见到罗颂也止不住念叨,然后往往没过多久就会给她俩送来一袋手工饺子,那装饺子的袋子,一次大过一次。

    今年杨梦一生日那天,她俩去了一家复古的拍立得照相馆,照了一张宽幅的拍立得。

    去年生日,她们也做了同样的事。

    回到家,杨梦一洗完澡后,才跑到玄关处,将包包里的拍立得取出来钉在毛毡板上。

    时隔一年的两张照片紧挨着,两人身上的变化都很直观。

    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心疼。

    罗颂从浴室里出来时,看到杨梦一呆立于毛毡板前,表情看起来好像快哭了。

    她不喜欢看到她哭。

    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有很多不可避免的悲伤时刻了,而今天是杨梦一生日,她不想她哭。

    罗颂凑了上去,环住她的腰肢,调笑一般道:“怎么啦?”

    “没有。”杨梦一回过神来,下意识摇头。

    “没有?”罗颂再问。

    杨梦一依旧说没有。

    罗颂咬着她的耳垂,声音模糊,“骗人会变小狗。”

    说话时带起的热息一阵阵往杨梦一脖间扑,她觉得有些痒,忍不住躲了躲,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人像,又反手揩了揩罗颂的面颊,声音渐低,“你真的瘦了好多啊。”

    “瘦了就瘦了呗。”罗颂浑不在意,一下将人打横抱起,“瘦了力气也还是大大滴。”

    杨梦一毫无心理准备,惊呼一声,慌乱地搂紧罗颂的脖子,方才的所有愁绪通通消散。

    “你干嘛!”

    “嗯,”罗颂很淡定,“干。”

    在罗颂怀里,即使是悬空着,杨梦一也很快镇定下来。

    听到她又说荤话,她只睨罗颂一眼,抱怨似的说:“什么啊。”

    但嘴上这么说着,她人却并不挣扎,乖顺地窝在罗颂怀中,还凑上去亲了亲她的下巴。

    罗颂黄豆一样小巧的喉结上下滑动,杨梦一咯咯笑,用指间搔了骚那喉结。

    罗颂呼吸一紧,咬牙切齿,“你现在很会哦。”说着,她就把人抱进了卧室,坐在床沿边上。

    对方没撒手,杨梦一也不想离开她的怀抱,她笑着应了声“嗯”,难得不害羞。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眼角眉梢挂着笑,一瞬不移地迎着罗颂的目光。

    少顷,她调整了下姿势,跨坐在了罗颂身上,与她面对面。

    方才嘴上还逞能的人,又被这一个动作就搅起了羞涩。

    杨梦一觉得自己的脸有一点点发烫。

    她忍着害羞,双手抵在罗颂胸口处,轻轻一推。

    罗颂依从她的力道,主动往后倒去。

    杨梦一坐在她身上,自上而下望着她,黑亮的双眸中染着缱绻之色,又像孩子打量自己期盼已久的礼物那样专注。

    罗颂与她对视着,房里暖黄色顶灯为杨梦一镀了一圈光晕,无端叫她想起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

    她曾一次又一次抬头望向对面三楼的窗户,窗内乌漆漆一片时她失望,可窗内有光时她又羞怯。

    那扇小小的窗户里,装着她的月亮。

    罗颂记得仅有几次,杨梦一在深沉夜色中拉开窗帘,透过窗子与自己对视时,看起来就像油画中才有的圣洁女像。

    她几乎是咬着牙,捂着心才能将藏在怀里胡乱蹦跳的爱意压下,不叫它们喷涌而出,吓着彼时仍旧一无所知的心仪女孩。

    四年的时光消逝在这一刻化为乌有,罗颂仰视着,只觉得她的身影与记忆中的样子几乎要全然重叠。

    那时遥不可及的月亮,此时伸手就可触碰。

    罗颂的喉头再次颤了颤,心脏在此刻被揉搓推捻,软得不像话。

    二人目光交缠,温度就此升高,空气中的旖旎逐渐沸腾,烧得人脸红心热。

    罗颂的唇瓣几不可察地翕动一瞬,亲吻的欲念在此刻攀到了顶峰。

    杨梦一如同了解自己一样了解着罗颂。

    她弯着眼,在她的注视中,脱掉了身上的睡衣。

    许是害羞的缘故,她的肌肤泛着极轻浅的粉,却依旧毫无保留地,将一切捧到恋人眼前。

    她白皙的肌肤在暖光的映照下,透出玉一样温润无暇的质感,散发着莹莹星光。

    罗颂再想不了别的了,只望着光奔她而来,混着潮热的呢喃,落在自己的鼻尖与唇上。

    趋光飞蛾一般,她抬手覆在杨梦一纤薄的脊背上,自腰窝蜿蜒而上,在后颈处的陈旧疤痕上停留片刻,很轻很轻地摩挲打转,最后抚着她的后颈,将人压向自己。

    破碎的抽气声与沉沉的喘气声,夹杂着水声与吟哦、爱欲与**。

    这是一个遵循本能的长夜。

    第172章 宋文丽和罗志远专场

    罗颂和杨梦一生活中另一重较大的改变, 大概是社牛小秦老爱来找她俩玩。

    毕业后,秦珍羽也回了祁平,入职了一家传媒公司, 负责海外板块。

    罗颂曾好奇地问她每天都要做些什么,秦珍羽苦着脸, 说刷TikTok。

    罗颂一个问号还没打完, 她便接着大倒苦水, 说歪果仁玩起短视频来也很辣眼,她每天看, 觉得脑子都要退化了。

    而试用期三个月, 秦大小姐还含泪抱怨, 说打八折的工资还没有上学时候妈妈一个月给的生活费多。

    闻言,罗颂正想安慰一下,就听她继续说要不是她妈说只有好好上班才能每个月继续领生活费,她才不要每天进牛马棚里打工呢。

    想了想秦珍羽一个月生活费的数字, 罗颂闭上了嘴,心想安慰什么, 有什么好安慰的。

    不过, 吐槽归吐槽,秦珍羽工作起来倒也挺上心的,就像当年读英语专业一样,开头哭天抢地,到后来渐渐也觉得有趣。

    进入职场后,秦珍羽仿佛触发了名为生活的游戏的隐藏剧情。

    上班时跟同事插科打诨, 下班了偶尔找人去小酌一杯, 有时年轻人里流行起什么,她周末便拉着罗颂小两口一块儿去玩。

    在她的带领下, 罗颂和杨梦一几乎一场不落地逛遍了祁平的市集,去了郊外露营,还玩了两场飞盘。

    秦珍羽不知疲倦,可以* 上午去打卡一家咖啡店,下午就跑去健身,傍晚去海边拍落日,晚上攒局吃火锅。

    罗颂两人曾有过一次完整地跟了她一整天的流程,等晚上到家时,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并在微信上得到秦珍羽长达六十秒的嘲笑音频。

    每回一块出门,她俩都有种错觉,仿佛是带了个孩子,父母已经累到趴地了,而孩子还精力无限、活力满满。

    不过,她俩的生活的确因秦珍羽而有趣了许多。

    她像小雀儿一样在她们身边盘旋飞舞,将沉默的窒息驱散开来。

    她也像一支杜冷丁,叫她们得以忽视伤口反复溃烂时的绵密痛感。

    而罗志远与宋文丽的生活中却没有这样的调剂。

    他俩过得并不比罗颂她们轻松。

    夫妻俩不再对罗颂的话题避之不及,渐渐地也会谈起,只是聊到最后,除了一声叹息,也没旁的了。

    如今的罗颂让他们感到无比陌生,陌生到几乎要叫他们怀疑自己每周见到的罗颂,皮下或许早已被恶劣的精怪侵占了。

    祂是故意来搅得他们家鸡犬不宁的,就像《聊斋志异》里写的那样。

    但打断骨头连着肉,罗颂自他们二人的精血中诞生,亲子间的感应做不得假。

    那与从前如出一辙的无法撼动的固执是她最显著的防伪标志。

    曾几何时,他们虽然偶尔也会被她的这点气到,但更多的时候,却会为此而骄傲。

    固执是坚持的别名。

    龙高不是重点高中,每年能过六百分线的人凤毛麟角,没有额外补课更是难以做到,但罗颂硬是自己一点点爬了上去。

    初中时历史稍弱,罗颂就能将起床时间再调早一个小时,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人已经坐在书桌前读写记背了。

    再往前,四年级刚进球队那会儿,她能抱着篮球在小院里连拍一个多小时,拍到手跟球、球粘手,轻易没人能从她手里截球。

    他们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确信她能成大器,虽然有父母滤镜在,可有志者事竟成,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罗颂也的确没有让她们失望,咬着牙、卯着劲儿去了祁平最好的大学,老师和同学没有不喜欢她的。

    但,当这股执拗用以反抗父母时,褒贬的变换却也只是眨眼的事。

    罗颂每周回家那天,屋里笼罩着死气的沉默也叫罗志远和宋文丽难受,但对于原则性问题,纵使痛如剜心,他们也决不能低头。

    夫妻俩只盼着,有一天孩子能明白他们的苦心。

    可长久的拉锯会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无论是在他们之间的关系里,还是他们本人自己。

    第二次手术后,罗志远第一次明显感受到体力再不如从前了。

    泥瓦水电他样样精通,靠着一手技艺养活全家,能在工地上搬扛水泥,也能抡得动巨石一样坚硬沉重的工具。

    在出事前,他的身体素质可以说比那些烟酒不忌还熬夜的年轻人还要好些。

    哪怕是经历过一次手术,可病愈后,他还是能很快恢复,照常陪着妻子去菜市场买菜,在人群中挤挤挨挨,跟在她身后拎包拿菜,最后晒着大太阳走回家,半点事没有。

    可现在却是不行了。

    拥挤的人群和猛烈的太阳叫他头昏脑胀,拎着重物走上一段长路就气喘吁吁。

    后来复查时,他们也曾问过医生,对方只谨慎地说这些听起来并不太像后遗症的表现,许是最近身体素质没跟上。

    但哪有什么不同呢?

    最大的改变就是亲子关系转恶了呀。

    可罗志远还是无法狠心怪罪女儿。

    没人搭理罗颂时,她坐在沙发上偶尔放空的迷茫眼神,或是偷偷瞄向他们的小心翼翼,连带着在出院后才被他看到的大笔转账信息,以及每个月都会定时打来的家用,通通叫他百感俱来。

    而宋文丽的冷漠显然更复杂些。

    她偶尔会想,或许自己应该在她青春期时收回抛弃老师那套尊重孩子论,适当地约束甚至是行使父母霸权。

    反正,再怎么样也好过养得她如今过度自我,开口闭口将父母与孩子分得清楚又明白。

    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宋文丽的确不是确然无辜的,在罗颂出柜这件事里的无数个节点上,也犯了或大或小的罪。

    她自己也清楚。

    但她也同样认为,在罗颂“弥天大错”的映衬下,她的任何行为都能称得上事出有因,是能被理解甚至同情的。

    她的愧疚,在打开潘多拉魔盒后便不复存在了。

    宋文丽一直在等待一场对峙,关于那两把钥匙的对峙。

    可拖到现在,她是从哪里获得她们租屋处钥匙的,又是凭什么私自擅闯的,好像又都失去了对峙的必要。

    但如果罗颂问的话,她会得到详细如同说明书一样的答案。

    宋文丽清晰记得年三十晚悲剧来临前的每一幕,白日里吹着冷飕飕的东北风,傍晚开始就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响起,坐着丈夫的车往市内去时沿途看到天空炸起盛大而绚丽的烟花,将地面的房屋映得红灿灿。

    作为悲剧的前奏,她也同样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拿到那两把钥匙的。

    冬至的第二天,也就是罗颂跟他们说自己过年前要和杨梦一去京城旅游的那个冬至的第二天,她和往常一样早起买菜。

    玄关处鞋柜上的盘子里,放着他们所有人的钥匙。

    宋文丽换好鞋,挎着买菜用的环保袋,站定在门口,望着那盘子,迟迟不动。

    她瞟了眼墙上的钟,此时不过七点,距离罗颂清醒至少还有两个小时,而她往往能在八点左右到家。

    她的脑子既清晰又混乱,仿佛背后有人推拥一般,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拎走了两把钥匙。

    宋文丽走得比往常都要快,买菜时也心不在焉,好几次听岔了数字,拿了一堆难以搭配到一块的蔬果。

    有熟人跟她打招呼,她也没留意,剩对方一脸莫名。

    摁亮手机,看了无数眼时间,最终她还是抿着嘴,七拐八绕地走到市场里一处不起眼的摊子边上。

    这摊子太破了,像粘在海龟身上的藤壶,看起来是能拉低市容评分的破旧。

    可它身兼多职,能缝补衣服、修补鞋子,还能配钥匙,就连蟑螂药蚂蚁药也都能在这买到。

    摊主是一对年迈的夫妻。

    臃肿的老妇人常年坐在缝纫机后,脚掌一下下踩着踏板,目光钉在压脚上,右手利落地控着转动轴,修鞋与配钥匙则由她干瘪的丈夫负责。

    两人各司其职,互不打扰。

    等待的过程中,宋文丽总觉得如芒在背,几次猛转头,试图抓住暗中窥视的目光,但一无所获,毕竟说到底,只是做贼心虚罢了。

    将两把还带着铅粉的锃亮的钥匙塞进零钱包里时,她慌得很。

    那慌乱其实不仅是侵犯隐私的不安,还掺了些预感到灾难将至的惊惶,但宋文丽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根本无从细思其中不同。

    她觉得自己包里装着的,并不是两片金属,更像是一把匕首,锋利无比,指尖轻轻揩抹就有血珠迸溅而出。

    宋文丽生出一种自己应当自首的荒唐感,或是将这疑似的凶器随便掩埋在哪片土里也好,总归要把这不祥之物扔得远远的。

    可她留着了,并在年三十的晚上,亲手用它将和睦的生活划得稀烂。

    宋文丽自认是给这个故事留过余地的。

    她清楚为保万全,每条钥匙应当打两把备用,但她又想,若是打不开那门,便是天意了。

    只可惜,上天要她亲眼看到女儿的污糟,要她知道幸福只是假象。

    也可惜,宋文丽和罗颂再也没就这件事聊过。

    更准确地说,她俩自此以后再也没怎么好好聊过天了。

    第173章 梦一独自去找芯姐

    祁平今年的冬天来得晚。

    当气温的变化不甚明显后, 杨梦一甚至都没有察觉一眨眼几个月时间又悄悄溜走了。

    对于时间流逝的计量,她习惯以罗颂一周一次的回家为单位。

    实际上,她们的生活几乎全然被周六这一天支配, 两人的心自罗颂出门那刻就悬起来,又在晚上她带着意料之中的沮丧到家时落回谷底。

    接下来的几天, 两人一同排解着周六那天积攒的消极, 可当心情终于悠悠见好, 下一个周六又狞笑着到来了。

    这是牢不可破的死循环。

    当CC提醒杨梦一最好一月底就给出回复,尽量别拖到过年那个月时, 杨梦一才真正意识到一个季度的流走。

    这四个月里, 她有无数次机会, 能如以往一样直接给出拒绝的答复,可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她自己也不是很敢想。

    折磨着罗颂的东西,同时也在折磨着她。

    有时候, 瞧见恋人身心俱疲的样子,她就想哭, 罗颂朝她笑的时候, 她却更想哭。

    偶尔,她会觉得自己成了失语者,张着嘴,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罗颂没有刻意隐瞒父母的冷漠,即便她想掩藏,也挡不住自己微表情的出卖。

    因此, 杨梦一清楚宋文丽与罗志远正在行动上切割着罗颂与他们的关系, 他们不与罗颂说话,沉默地拒绝她的靠近。

    即便罗颂主动问及爸爸的复查结果, 他们也并不搭理。

    从前热热闹闹的家庭微信群,现在往上翻好几页都只有罗颂一人在说着得不到回应的话。

    她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冷暴力也是一种暴力,料想也是很折磨人的。

    罗颂的难堪与难过、自责与惭愧都凝固着,像附着在每一个毛孔里的污垢,一呼一吸间都散发着异味。

    这种时候,杨梦一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极尽心疼,一半却在阴暗地怀疑罗颂是否在后悔着,又是否怪罪着她。

    但她永远也不可能将这些疑虑问出口。

    问了又能怎样呢?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一旦开了这个头,她便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试探。

    可即便罗颂诚恳真挚地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从没有动摇过一秒,杨梦一也会在未来继续煎熬地猜疑。

    就如同阀芯松动的水龙头,在她用力摁住时止住水滴,又在她松手时继续稀稀拉拉地渗水。

    杨梦一自知骨子里就不是个乐观的人,就连信任也染上了悲观之色。

    就像一堵城墙,即便原先如何固若金汤,一旦被她窥见微小的裂痕,后来再怎么填补,她都将始终对它的抵御力心存疑虑,并且无法自控地在脑中一遍遍设想城垣坍塌的悲剧画面。

    凌晨五点乍然惊醒,而伸手往旁边一摸,才发现另一边床上积着厚厚凉意的那一刻,也是杨梦一心疼与悲伤聚集到极点的瞬间。

    她不必下床查看,也知道阳台一定有人在黑暗中无声地吞云吐雾。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也要被折磨疯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几乎是逃一般地,找芯姐去了。

    元旦前一天是周一,杨梦一请了两天假,连着周末,硬凑成了五天小长假。

    公司里有不少人都这么干,领导们批假也爽快,只要求大家完成好手头上的活,别麻烦同事擦屁股就行。

    和上回一样,杨梦一跟芯姐一说,就得到了对方的热烈欢迎,还让她拉上莎莎一块去,这也正合她意。

    可莎莎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是越发难联系上了,她又不想跟阿文有什么纠扯,便只能反反复复地给莎莎发消息打电话。

    眼瞧着机票和车票都因为元旦越发紧张了,莎莎的消息才终于姗姗来迟,可也只说不去,让她们玩得开心。

    杨梦一顾不得正在上班,抓起手机跑到楼梯间里,立刻给她打去电话,好在铃响没两下,那头就被接了起来。

    “喂……梦一?”

    “嗯。”杨梦一还沉浸在终于联系上对方的兴奋中,只开门见山地半诱哄道:“去吧去吧,跟我一起去吧,芯姐很想你诶。”

    莎莎一听就低低笑了,但还是拒绝。

    她多说了几句话,杨梦一才终于从对方的语气中捕捉到虚弱的味道。

    她莫名心生不安,算了算时间,上次见面也差不多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便也退一步,只说不去也行,但莎莎得当面亲口对她说。

    杨梦一话音刚落,莎莎的推辞即刻就来了,说时间凑不上,又说她没空。

    杨梦一一开始还耐着性子绕呢,可心下担忧越滚越大,最后还搬出了芯姐。

    “不管不管,”杨梦一截住她絮絮不止的拒绝,“就算是在你上班路上瞧一眼,咱们也得见个面。”

    莎莎半晌无言,最后才终于松口说行。

    宜早不宜晚,杨梦一知道有些事情拖着拖着就不作数了,她算算时间,自己下班后打个车去富文大厦,估计能刚好赶在莎莎试房前见上一面。

    这么想着,她也直接说了出来,莎莎沉吟一瞬后才应好。

    杨梦一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下计程车时一颗心还扑通扑通跳得急促,手掌心里洇出些汗,在门把手上留下很浅很浅的痕印。

    直到远远地见莎莎朝自己挥挥手,笑着喊她名字后,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过去。

    “怎么你也瘦了这么多啊?”杨梦一走近了,看清莎莎的面容后,下意识蹙眉问。

    莎莎皱着鼻子笑,说:“前段时间重感冒了一场,最近刚好。”

    杨梦一的眉头并不因此而松动,面上仍挂着重重的担忧,“真的没事吗?我都担心你会被风吹跑。”

    “没事的。”莎莎拍拍她的手,却冻得杨梦一一激灵,下意识反抓住她往回缩的手掌。

    “可是……”她没把话说完,只摸了摸莎莎被袖子挡住的手腕,即使是体寒的她,依旧觉得对方体温有些太低了。

    “真没什么,”莎莎笑,“应该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日夜颠倒,又喝酒,身体亏空严重,所以一场感冒都能把我打趴下。”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莎莎原地蹦了两下,还张开手臂转了个圈,嘴里还一边“呐呐呐”地配音。

    杨梦一这才终于笑出来,但还是嘟囔着,说她以前腊月都敢穿热裤,现在却裹得像个球,说她才最应该去芯姐那休养一下。

    莎莎故作惊恐,忙摆手,“你可别挡我挣钱。”

    她本来就是三人中最小的,长得又是可爱卦的,即使瘦下来了,眼角眉梢自带的喜意也并不减。

    她平日里古灵精怪的,这会儿稍一插科打诨就惹得杨梦一吃吃笑,也不再对她追问。

    “好好玩哦。”莎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咧嘴笑道:“连带着我那份一块儿玩。”

    “好吧。”杨梦一见劝不动她,也不勉强了,只说要跟她拍张合照发群里,给芯姐也瞅瞅。

    莎莎没推拒,和杨梦一挨在一块,对着镜头比了个心。

    芯姐的消息紧接着就来了。

    芯芯芯:【哇.jpg】

    芯芯芯:莎莎真的不来吗?

    芯芯芯:姐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要是来的话,我给你做上回那个很好吃的牛肉煲哟

    接连的震动能轻易看出芯姐对莎莎的想念。

    莎莎就着杨梦一的手机,直接发了条语音,笑嘻嘻地说下次下次。

    大约过了六七秒,芯姐才回了一句“好吧”。

    在室外呆久了,杨梦一也觉得有些受不住,恰好一阵冷风吹来,莎莎缩了缩脖子,又跺了跺脚,略抱歉地吐舌道:“那我先上去了啊,该试房了。”

    “那下回见,保重身体。”杨梦一叮嘱,“要记得看消息哦。”

    莎莎抿嘴笑了笑,“好。”

    她的眼里有些细碎的东西闪过,可路灯昏暗,杨梦一没看清,只挥挥手,“上去吧。”

    临近门前,莎莎忽然回头,见杨梦一仍在原地望着自己,很轻地弯了弯眉眼,朝她摆了摆手,随后一转身,就消失在了黑洞洞的门内。

    关于这次的佑安之旅,杨梦一没有提前和罗颂说。

    每回话到嘴边,不知怎地又吞回肚里了。

    拖着拖着,直到临行前一天的周五,她不得不收拾行李了,罗颂才终于知道这事。

    前几天家里陆陆续续多了些快递,杨梦一一直没拆,堆在门边。

    直到这会儿,罗颂见她挨个打开,把里面的东西装进行李箱里,才知道那是带给芯姐的礼物。

    罗颂下意识想帮着她一块收拾,但脚刚伸出去半步,却又退了回来。

    她抿着唇,故作轻松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背对着她,正蹲在行李箱旁的杨梦一动作一顿,也没有回头,“打算在那里跨年,二号回来。”

    罗颂很难得有些无措,只讷讷点头,又反应过来她看不到,便出声道:“那我在家里等你。”

    杨梦一低低地嗯了一声。

    机票定在了周六清早。

    罗颂跟着杨梦一起床,陪她一起去了机场,又在车上检查了一遍她随身背带的小包,确保必需用品齐全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下了车,她又担忧手机天气里对于甘邑的预报或许有误,便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羊毛开衫,塞进杨梦一的小包里,叮嘱她要是觉得冷就加在里面。

    杨梦一乖乖应好。

    罗颂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捻了捻她的耳垂,才扯出一个笑容,“去吧。”

    杨梦一胡乱地点了点头,便拉着行李箱走了。

    等过了安检,她才往回瞟望,那高高瘦瘦的身影仍立在原地,见自己回头,很快牵起嘴角笑了笑。

    杨梦一突然觉得很想哭,不敢再看,只露出一个匆忙的笑,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看见,就推着箱子往里走。

    罗颂的笑意在杨梦一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就一点点卸了下来,唇线拉得又平又紧,面无表情,目光沉沉。

    冬月的寒冷灌了她满身,但她浑然不觉,片刻后,才转身离去。

    第174章 佑安专场

    杨梦一是下午将近一点半才和芯姐碰上面的。

    这回只有她自己一人, 没了能说能笑又能闹的莎莎,近六个小时的颠簸被拉得无限漫长。

    偏生她又满腹心事,乱七八糟想了一轮后, 一看时间发现过了不过半小时。

    三个小时的飞机和随后两个半钟的大巴,她便陷入死亡循环一样反反复复想着那些糟心事。

    等大巴车刹车时拉响长长一道唧声后, 她才反应过来到站了。

    她下车时, 一人一狗早已在车站等候多时了。

    好在甘邑四季如春, 哪怕是冬天也温暖晴朗,只在下雨时显露出不近人情的严寒。

    是以芯姐虽然来得早, 一点没到已经在搁这等着了, 却并不觉得多冷。

    暖融融的阳光将福记都晒懒了, 软趴趴地瘫在地上,偶尔有人路过时才舍得半撩起眼皮打量一眼。

    而不远处的花店里,不时有人探出头来远望一眼,又很快缩了回去。

    佑安的阳光猛烈有劲, 并不因季节的变换而虚弱半分。

    乍然暴露于日光之下,杨梦一下意识闭上了眼, 艰涩地眨巴几次眼后, 没等适应,又慌里忙张地从大巴车侧边抬出行李箱。

    大巴车驶去时扬起一屁股尘土与尾气,杨梦一捂着嘴鼻,好一会儿后才敢大口喘气,也终于勉强能半眯着眼打量四周。

    而福记的辨识度太高了,她稍一转眼, 便瞧见路边笑吟吟望着自己的芯姐了。

    不过一年多没见, 芯姐的身形没有太大变化,只皮肤晒黑了许多, 但看起来倒比从前长期昼伏夜出闷出的一身白健康不少。

    福记倒大了一圈,穿着芯姐织的小毛线背心,像个复活节彩蛋一样喜庆。

    杨梦一未语先笑,咧着嘴朝她挥了挥手,才唤了声“芯姐”。

    芯姐脸上笑意蓦地就深了几许,“哎”一声,牵着福记向她走来。

    福记原还不很确定,只觉得这人的气味有一丢丢熟悉,那声音又似乎常从主人的小手机里传出,可毕竟上一回见面时牠还只是只幼犬,所以一时不敢动作。

    但牠的尾巴倒悄摸儿地转了起来,待芯姐带着牠一迈步,更是转得跟螺旋桨似的,直冲冲就想往人身上扑。

    芯姐赶忙拉住绳子,又低但严肃地呵了牠一声,才让福记收敛起来,只是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委屈。

    只几个动作的时间,芯姐就已经走到了杨梦一跟前。

    杨梦一的眉宇间仍缀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可见到熟悉的故人,还是止不住地高兴,握着拉杆的手一撒,就抱了上去。

    芯姐也笑得灿烂,忙拥上去,“终于来啦。”

    杨梦一嘿嘿笑,“嗯,又来找你玩了。”

    待两人松开手臂后,杨梦一又蹲下身来,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笑眯眯地喊牠“福记”,给狗子乐得哈喇子直流。

    杨梦一还没起身呢,那花店老板就来了。

    她不晓得对方的名字,却还记得上一回来时,是搭她的面包车去的芯姐家。

    女人文静瘦高,视线掠过杨梦一时停留了一瞬,对着芯姐道:“坐我的车吧。”

    芯姐肉眼难辨地微微一顿,才笑着应说好,“麻烦你了。”

    两人的互动落在杨梦一眼里,叫她忍不住挑了挑眉。

    没了莎莎,也没人说话,两公里的路程里塞满了有些怪异的沉默。

    杨梦一坐在后排,抬眼望前,作看路状,目光却悄悄在两人间摆动。

    到家后,还是花店老板将行李箱从尾箱拿下,又对芯姐微微颔首,复才上车离开。

    此时,杨梦一也不急着聊天,只跟着芯姐往屋里走。

    路过院子,里头多了不少东西,角落有透明塑料膜盖着一架烧烤炉,廊下立着一张藤编秋千,秋千上垫着毛绒软垫。

    而沿墙栽种的植物还是和从前长得一样好,即便是冬日里,依旧绿得滴油。

    进了屋,杨梦一放下行李箱,粗略打量一圈房内的摆设,也和上一回来没有太大的区别,当然抱枕沙发巾这些细小的改变就忽略不计了。

    炉灶上架着一口大大的搪瓷煲,飘出阵阵饭菜香,想来那应该就是她们的午饭了。

    难得从凝滞的僵局中抽离,又置身于自然气息和生活感满满的屋子里,杨梦一从身到心都像泡在了温水中一般,松弛不少。

    芯姐正在门口的地垫那给福记擦脚,见她站在客厅里半晌不动,便开口:“歇歇吧,洗个手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但杨梦一歇不下来,她想先将行李箱归置好,更具体地说,是行李箱中的礼物。

    她将箱子抻倒,随后拉开拉链,一整个平摊在地上。

    福记擦完脚后赶忙跑了过来,活泼地围着她打转,却又很守规矩,再心急也不敢上爪子扒拉,只是湿漉漉地鼻头朝着箱子越凑越近。

    芯姐落后几步跟了过来,蹲在箱子旁,拍了拍牠毛茸茸又硬梆梆的脑袋,“舌头!口水!”

    福记一双圆溜溜的小狗眼自下而上巴望着主人,可惜后者心硬如铁,牠也只得嘤嘤嗷嗷地往后退了几步。

    杨梦一看她俩互动,眼睛也跟着瞪圆了,“真神啊,还懂人话呢。”

    芯姐翘起一边嘴角,自豪又骄傲,“咱们福记聪明着呢。”

    福记大抵也知道正在夸自己,一条尾巴将地板拍得啪啪响。

    杨梦一笑,“太臭屁了。”

    说完,早就蹲麻了的脚再也撑不住,她也嘭一下坐到了地板上,便干脆盘起腿来,再不起了。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用泡沫纸缠得严严实实的大块头,递给芯姐,“这是你的。”

    “哇,这么大啊。”芯姐从善如流,接到手里,“谢谢。”

    杨梦一主打一个雨露均沾,又从包里拿出两个小袋子,朝福记晃了晃,“这是给你的哟~”

    福记歪了歪脑袋,咧着嘴,看起来像大笑一样,舌头伸老长,嘿嘿喘着粗气。

    杨梦一很耐心地将包装一点点拆掉,明知小狗大概不理解人类的语言,却还是细心地将背带送到他眼前,“这个是套在背上的,颜色亮亮的多好看,软软的可舒服了。”

    说完,她又拿起印着黄色小鸭子的牵引绳,拉着头扯出绳子,又撤手由着绳子啪一下缩回去,如此反复几次,“这个是牵引绳,这样你妈就能让你跑更远了。”

    福记不知道牵引绳是什么,只知道那绳子伸伸缩缩的,看起来很好玩,便立即撑起前肢,跃跃欲试着想扑过来。

    杨梦一笑嘻嘻,故意将牵引绳往地上一放,瞧小狗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它,又觉得自己像个坏人。

    她立刻从包里拿出另一份小礼物,那是一只彩色的毛绒小狮子,只要肚子上轻轻用力一按,就会发出唧唧声。

    杨梦一捏了捏玩具的肚皮,一下就将福记的注意力从牵引绳上拉了过来。

    牠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溪底的鹅卵石,里头满是至纯的信任,看得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牠的脑袋,才将玩具往不远处一掷。

    从小心试探到撒丫子开玩,福记只用了半分钟,杨梦一笑得眼睛都弯了。

    一旁的芯姐接过礼物后就再没有动作了,只望着她与小狗互动。

    她看杨梦一的眼睛,比看礼物时还要晶亮。

    其实不止芯姐,杨梦一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两人太久没见了,难得重逢,芯姐便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一直盯望着。

    杨梦一毫无所觉,一转头,跟芯姐直白又温柔的目光撞到一块,一愣后又很快咯咯笑,“怎么看着我。”

    芯姐笑得更开怀,一口小白牙露了大半,“真的好想你们啊。”

    说完,她也忍不住再凑上前去,再次抱住了杨梦一。

    徐雅芯在祁平生活了近十年,风光时刻不是没有,在金玉宫里她也算独当一面。

    好的坏的幸运的糟心的,她都经历了个遍,一轮兜兜转转后也还是离开了祁平。

    她很喜欢杨梦一,除却她的个人魅力以外,这个误打误撞相识的小妹妹,包括莎莎,也总会让她想起在祁平漂泊日子里的快乐。

    她离开得越久,她们便越发被抽象成更纯更高浓度的美好意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忆往昔吧。

    “嗯。”杨梦一眉目温润,拍了拍芯姐的背,“是真的好久没见了,要是莎莎也来了就完美了。”

    听她提到莎莎,芯姐表情一滞,但她极迅速地将异常掩藏起来,也好在杨梦一此时看不到她的脸。

    待她收拾好表情,才出言结束二人的感怀:“先把行李拿上去吧,然后下来吃饭,快两点了。”

    “好。”杨梦一说。

    这次不必纠结房间分配的事了,杨梦一独占客房。

    拿掉礼物后的行李箱轻多了,她没费什么力气就将箱子提到了二楼。

    想了想,她才拿出手机,给罗颂发去消息,说自己已经到了。

    那头的信息回得极快,像是一直守在手机旁一般。

    LAW:嗯,玩得开心哦

    杨梦一抿抿唇,敲了个“好”。

    往门口走了两步,她忽地又站住脚,将手机放回床头,空着手下楼去了。

    她走下楼梯的时候,芯姐正戴着隔热手套,将煲端上饭桌。

    福记本来还让绕着杨梦一的腿转悠,一听到厨房的动静,立马撇下她往芯姐那跑。

    见人下来,芯姐笑得温婉,“快来。”

    杨梦一望着她,偶尔也会恍惚以为她是自己血缘上的亲姐姐,至少,在她的幻想里,姐姐就是芯姐这样的,温柔有力。

    不过转念想想自己的垃圾家庭,她又觉得还是不要了吧,死贫道不死道友。

    第175章 佑安专场

    曲邑不兴安暖气, 水暖地暖都没有,家家户户每个冬天都得各显神通。

    芯姐在客厅中央空了一小片地,安置了一个烤火器, 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小巧, 但功率开到最大时, 能将大半边屋子烘得暖热。

    平日里, 只她一人在家,开到最低档, 就够她跟福记取暖了。

    这会儿家里有客人来, 烤火器开足马力工作, 倒将人热得想脱衣。

    杨梦一坐到饭桌边,随手脱下外套,搭在了椅背上。

    大衣里头是一件白色打底,还罩着芯姐给她织的香芋紫毛线背心, 看起来软乎乎的。

    杨梦一只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锅子,夸张地深深嗅了一口, 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期待。

    “嚯。”芯姐看清她身上的衣服就挑了挑眉, “还穿着呢。”

    “我以为你们只是图个新鲜,穿一两回就会塞衣柜底下了呢。”她调侃道。

    “那哪儿能啊。”杨梦一眨眨眼,“就算不穿也得给供起来啊。”

    “就你会说。”芯姐被逗笑了,掀开锅盖,满满当当一锅,牛肉豆腐金针菇, 有菜有肉, 白花花红黄澄澄,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还是上回那个百香果牛肉, 金针菇下了很多,我记得你爱吃。”

    “耶!”杨梦一露出些幼稚的快乐模样,一边接过筷子和米饭,一边说:“飞机餐真的好难吃,我只喝了它的酸奶,还齁甜。”

    芯姐看着她大快朵颐,心里高兴,褪下右手腕上的皮筋,将头发挽了起来,才拿起筷子。

    杨梦一是真饿了,也没空说话,只一门心思往嘴里塞菜。

    见状,芯姐便也不说话了,只偶尔给她夹菜。

    大约是心情美丽,杨梦一食欲也好了不少,比素日吃得要多许多,中途还添了一勺饭。

    一整煲牛肉,待两人停著时,竟也只剩浅浅一个底了。

    饭后,杨梦一主动接过洗碗刷筷的活。

    她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做完了。

    按照往常的习惯,芯姐这会儿该午睡了,但两人仍兴奋着,没什么睡意。

    芯姐便泡了壶花茶,开启闲适午后时光。

    她端着养生壶从厨房里出来时,杨梦一正跪在地毯上,将脸埋到了福记的肚皮里,还不自觉掐尖嗓子,“让我闻闻看你有没有洗澡。”

    福记喜欢跟漂亮小姐姐玩,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扭来扭去。

    芯姐的眸中闪过笑意,代小狗说:“洗过了,知道你要来,昨天洗的。”

    “怪不得味道这么好闻。”杨梦一满意地拍了拍他滚圆的肚皮。

    说完,她直起身子,将桌子上的杂物清开,给养生壶和茶杯空出位来。

    芯姐在两只杯子下* 都垫了杯垫,又往里头斟满茶,将栗色粗陶杯推到杨梦一那。

    “怎么不用我带的那套茶具?”杨梦一捧起陶瓷杯,一边吹着茶面,一边问道。

    芯姐扑哧一笑,“用来泡花茶不太合适吧。”

    “那倒也是。”杨梦一想了想,认同了她理由的正当性。

    嘬了口茶,还有些烫嘴,杨梦一便将茶杯放到了一边,跟福记玩了起来。

    玩着玩着,她身子渐渐歪倒,最后干脆瘫在了毛绒地毯上。

    但躺了没一会儿,她的双脚也渐渐凉了。

    杨梦一眼珠子一转,扭着身子调整姿势,循着温度探去,毫不犹豫地将脚塞到了福记的肚皮底下。

    “福记今年……两岁该有了?”杨梦一在脑海里做着简单的加减计算,“算壮年吗?”

    “嗯,壮年,只会吃喝拉撒的壮年。”芯姐撇撇嘴,“其他的是一点都指望不了。”

    杨梦一听了捂嘴直笑,“人类真的好贪心啊。”

    两人喝喝聊聊笑笑,想到什么说什么,毫无连贯性可言,却也无人介意。

    就像刮冰淇淋球一般,用小勺一点点刮掉表面遇室温软化的冰晶,一层一层,由表到里。

    她们的思维跳跃得很活跃,刮揩的速度远快于冰激凌自然融化的速度,于是不可避免地,小银勺就只能杵到一个冻得梆硬的芯子了。

    她俩各自揣着一颗冰疙瘩,既不清楚这话题到底该不该谈,同时却又已经在犹豫着该如何组织语言了。

    哈哈啦啦聊到最后,轻快的气氛渐渐沉下来,两人都感知到此时似乎是转入更深话题的时候了。

    芯姐想了想,觉得相比于自己心里藏着的话,杨梦一的话题可能更适合闲谈。

    她的视线落在对方脸上,先声夺人,柔声开口道:“说说吗?”

    芯姐没明说,杨梦一却也清楚她指的是什么,笑容稍稍淡了些,思来想去也不知该从哪儿说起,便干脆抓了离嘴边最近的一句话。

    “好挫败。”她说。

    芯姐没有说话,但嘴角弯起很小的弧度,目光温和地凝望着她。

    这是很让人有倾诉欲望的姿态。

    杨梦一便也继续说了,而每一句话都是从脑中胡乱现摘的。

    她说罗颂瘦了好多,说她半夜睡不着,偶尔会去阳台抽烟,说自己明明都知道,但在她回房后也只能装作没醒,再悄悄滚到她怀里。

    她说自己没有和美的父母,但一直以为为人父母的不会舍得与自己一直疼爱的孩子这样对抗,战得两败俱伤。

    杨梦一是真的放弃逻辑与思考,只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她还说罗颂在律所做得很好,很得上司赏识,又说罗颂第一次拿到全职工资后,给她买了块智能手表,因为看到网上说它能提前预警一些身体的异常。

    杨梦一的眼中掠过笑意,但转瞬即逝,“可我还是喜欢最初的那块小石英表。”

    她说了好多好多,就连一直精神抖擞的福记都忍不住犯困,不动不闹,眼睛只能勉强留着一条缝,不怎么警惕地盯着四周,守护这幢房子与牠的主人,那是刻在牠骨子里的忠诚。

    杨梦一望着牠,渐渐息了声。

    她恍惚着想起了罗颂,她那和狗狗一样忠诚坚贞的恋人。

    芯姐一直静静听着,偶尔给她茶杯里添点水,却连语气词都不说一次,只眼神鼓励着她继续倾诉。

    沉默久了,她瞧杨梦一似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才斟酌着,终于出声。

    “那你呢?”她问。

    杨梦一的思绪回笼,有些迟钝地“嗯”了一声,“什么?”

    “你都没有说自己啊。”芯姐轻声道,“那你怎么样呢?”

    “是吗。”杨梦一没有留意方才的话里,自己几乎都是缺席状态,“我啊……”

    “可能比罗颂好一点?”说到自己,她反而有些词穷,于是坐起身来,认真地思考。

    在记忆里刨了刨,她笑笑,“最明显的应该是工作走神。”

    紧接着,她又说起上回谈话的乌龙,“我还以为要被狠批一顿呢……结果……”

    她语焉不详,声音也低了下去,同样被芯姐敏锐地捕捉到了,“嗯?”

    她尾音上挑,“结果怎么了?”

    “结果是一个外派机会。”杨梦一敛着眼,深吸一口气,才抬头笑笑,“是明年去德国的,领导想让我去。过年前要给她答复。”

    这样的时期,这样的机会,又被她在谈话中提起,意思不言而喻。

    芯姐猜到了什么,惯常淡然的脸上布满惊讶,“难道你……”

    “没……还没,我……”杨梦一话说得磕磕绊绊,就像她的想法一样纠结。

    但芯姐知道,这其实已经很不寻常了。

    她见过杨梦一从前在星天地遇着醉酒的客人闹事时也能镇静自若的样子,见过她温和又不留情面地与向她示好的男人划清界限,见过她连上两个班还拣着空,悄悄拿出纸笔在那记背课业内容。

    尽管从前大家没有如今这样熟络,但她也清楚这个姑娘很有自己的想法。

    在大多数时候,杨梦一都是果决的,只有面对罗颂的时候,会变得迷糊又软乎,可偏偏,她与罗颂又几乎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她俩不是谁围着谁转,没有主次之分,而是彼此相吸,都拼了命地将对方融进自己生命里。

    芯姐的神情是无声的问句。

    杨梦一有些泄气,第一次迷茫地承认:“可能是我不够勇敢吧,我的猜忌心其实很重的。”

    “每次猜疑罗颂的一颗真心,我都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火星烫了个洞。”她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她原本应该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家庭和顺,学业有成,前途明亮。”

    杨梦一的头垂了下去,只声音从地底下喃喃升起,“她本来应该无忧无虑一身光的,但是我……”

    她说不下去了,只哽在那,半晌不语。

    杨梦一时常觉得她俩像死亡漩涡中的两只蚁,看不到前路,不断绕圈行走。

    那结局是什么呢?

    她一直不愿去想,全然抗拒地逼自己岔开思路,可时间逼着她感受逐渐清晰的结局的轮廓。

    “不一定会走到这一步的,梦一。”芯姐叹气,苍白地安慰着。

    但她也明白,这道题几乎无解。

    杨梦一、罗颂和罗颂的父母,就像三颗庞然巨石,淤堵在河床中,截住顺畅的水流。

    除非有人主动挪位,否则上游日积月累形成的堰塞湖,它的溃坝,继而洪流奔涌,最终淹没万物生灵,都只是迟早的事。

    芯姐望着她垮掉一般耷拉下去的头颅与脊背,目露心疼。

    “有罗颂的近照吗?”她稍稍扯开了话题,“好久没看了,都不知道小罗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杨梦一这才动了动,声音喑哑,“有,但手机在上面。”

    “我帮你拿。”芯姐主动起身,朝楼上走去,留杨梦一坐在地上,整理自己的一身狼狈。

    第176章 从佑安二人组转回祁平发小组

    芯姐拿着手机回来, 路过沙发的时候,顺手拿了个抱枕,塞到杨梦一怀里后, 才往她身旁一坐。

    杨梦一下意识将抱枕紧紧压进怀里,一会儿后才稍稍松了力气。

    福记被这动静惊醒了, 撩起眼皮查看周围, 见没有危险, 又懒呵呵地打了个哈欠,将脑袋盘到腿上, 蜷成圈, 继续睡了。

    点开屏幕时, 杨梦一看到上面显示有几条未读消息,她的拇指轻颤一瞬,只径自点开相册。

    她在相册里翻找,最后点开了她在罗颂没注意的时候, 偷拍的几张照片。

    芯姐打量着照片上的人,心想罗颂的确是瘦了不少, 但看起来也成熟了很多, 带着沉淀后的重量。

    “我可以继续划吗?”芯姐问。

    杨梦一点点头。

    芯姐看得认真,划得很慢,是随时准备被叫停的慢。

    但杨梦一只跟着她一张张照片看过去。

    划到两人的合照时,芯姐停了下来。

    那张照片是饭店的服务员给她俩拍的,恰好定格在了罗颂含笑垂眼往她的瞬间。

    “她看你的眼神。”芯姐感慨,“你看她望着你的眼神。”

    杨梦一怔怔地望着相片中的罗颂, 望着望着, 心口一疼,鼻头一酸, 又有点想哭了。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别容易哭,明明小时候也不这样,明明挨打都不轻易哭的,怎么长大后反而动不动就想掉眼泪了呢。

    她抱着腿,将脸埋到膝间,把泛红的鼻头和胀热的眼眶通通藏了起来。

    芯姐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不知过了多久,杨梦一堪堪缓了过来,但仍闷着头,也不想谈论自己的事。

    她哑着嗓子,换了个话题,“花店老板怎么回事啊……”

    她声音瓮瓮的,芯姐凑近了也听不太清,“什么?”

    杨梦一这才抬起头来,只眼尾还残留着绯红,“花店老板。”

    芯姐有心逗她笑笑,便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当八卦狗仔一定业绩第一。”

    杨梦一吸吸鼻子,再问:“所以……”

    “可是我只当她是朋友,我以前不知道她是这个意思。”芯姐无奈摊手。

    杨梦一还混沌着的大脑里忽地冒出一句话:爱上直女是每个拉子的命运。

    但她没说,只追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半年前吧,下雨天来给我送花的时候,突然说的。”芯姐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便一五一十通通倒了出来,又笑:“可能是看我大石久久不开化花,等不下去了。”

    “那你们现在……”

    “没答应。”芯姐轻轻蹙着眉,似是有些苦恼,“我觉得没什么,她倒有些别扭。”

    “我对她……对女人没感觉。”说完,她又啧一声,“我现在就不打算想什么情情爱爱的事。”

    “男女男男女女,说到底都差不多。”芯姐淡然道,“跟感情挂上钩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她说可以先在一起试试,她不介意。”她无奈道,“可我不行,这样很不负责任,我也会有很大的压力。”

    杨梦一张张嘴,也不好说什么,只点头。

    芯姐隐蔽地打量她的表情,见她没有方才那样沮丧低迷了,才终于笑笑,弹了弹她的脑门,“别想了,这几天就好好玩吧。”

    杨梦一应好。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杨梦一和芯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直到天幕的云白渐沉,透出点灰度,她们才渐渐息了声,茶水也见了底。

    两人一直没怎么动,哪怕下一个饭点又快到了,却都不饿,只是有些困倦。

    久别重逢激起的肾上腺激素统统耗尽后,芯姐被迟来的睡意席卷全身,就连眼皮都多了一褶。

    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我去房里躺一会儿,晚上再一起遛狗?”

    “晚上会不会很黑啊?”杨梦一望着窗,见天边已经泛起白昼将尽的灰橙色,略迟疑地问。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芯姐耸耸肩,“现在太累了。”

    “那要不我陪福记遛遛?”杨梦一有些为难,“不过……我不认识路……”

    芯姐用力地睁开眼,撑起一个弯曲的弧度,笑道:“你要是想的话可以的,福记认识路。每天都走。”

    “那好啊。”杨梦一一下高兴起来,“刚好试试新买的背带和牵引绳。”

    芯姐拿起茶几上的宠物用品,唤福记过来,又利落地给牠穿上。

    福记不停地低头闻嗅身上的新装备,好奇又兴奋,跑到门边坐下,圆圆的狗狗眼一个劲儿地瞅着屋里人。

    “牠知道要出门了嘞。”芯姐笑,“你记得把手机带上哦。”

    杨梦一点点头,接过牵引剩,穿鞋推门走了出去。

    杨梦一以前曾经在网上搜索过佑安这地,不多的帖子里都夸这民风淳朴,风景秀美。

    她走在路上,不时四顾,心想可不得淳朴吗,连人都没有。

    自出门后,她就没再见到人了,只极偶尔路过一两间低矮的小屋,里头有光线映出。

    置身于田野之上,只能听到两旁草木被风吹动时沙沙簌簌的响声。

    目之所及,没有拔地而起的高楼,人类的一切活动都被压得很低,只沿着地平线微微起伏。

    杨梦一蓦然生出幕天席地躺下的冲动,苍穹之下,人类显得渺小至极,连带着她的忧愁也似乎不值一提了。

    但福记不允许。

    牠熟门熟路地往前走,时而小跑,时而停下闻闻嗅嗅,再抖出些尿液做标识。

    杨梦一一开始还觉得新奇,一直看着牠,但走久了,新鲜感也没了,只牵着绳子,任由思绪神游太空。

    她的另一只手插在大衣兜里,无意识地反复摩挲手机的一角。

    待入夜后骤降的气温冻得她一激灵时,她才注意到吗远处斜斜坠下的咸蛋黄,只剩下很窄一道边沿了。

    可福记仍埋头往前拽,她有些疑惑,她们平时也走这么久的吗。

    正想着,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芯姐来了电话。

    “怎么还没回来?”芯姐声音平和,却带了丝不甚明显的焦急。

    “我不知道啊,跟着福记走的,现在还走着呢。”杨梦一也困惑。

    芯姐突然“呀”了一声,“你有没有路过一间很破的小木屋?”

    一听这话,杨梦一即刻就想起来了,“是在路边,特别大,木头都蛀掉了,连门都没有的那个吗?”

    这屋子又破又大,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芯姐哭笑不得,“牠带你绕路了。”

    杨梦一听得一头雾水,疑问还未道出,芯姐就接着说:“我平时不肯走那边,因为很远,但牠很喜欢。”

    “这狗,欺生呢。”芯姐啧了一声。

    杨梦一惊讶得嘴巴微张,蹲下身来,摁着福记的脑袋,跟牠对视。

    福记眼睛滴溜溜地转,望天望地望小草就是不望杨梦一。

    杨梦一:……真是小刀剌**,竟真的在狗的眼里看到了心虚

    “那怎么办?”杨梦一拍了拍狗头,却也没有生气。

    “你开外放。”

    杨梦一一秒换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也不在乎小狗看不看得懂,“你妈要跟你讲话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摁下扩音键,还贴心地将手机怼到福记眼前。

    “回家,现在就回家。”芯姐话说得又平又缓,但莫名让杨梦一想起了班主任训话的情景,“不准再绕路,听到没有。”

    只一瞬间,福记就蔫了,连尾巴都耷拉下来,看得杨梦一目瞪口呆。

    但被这么一打岔,她的思绪倒从祁平的人事景中挣了出来。

    夜色笼罩大地,或绿或黄的田地只剩大片黑影,冷风贴着杨梦一祼露在外的肌肤而过,一点点将热量抽离。

    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她不怕鬼神,却也不喜欢黑暗。

    杨梦一不再耽搁,缩着缩脖子,裹紧大衣,招呼福记赶紧回家。

    又走了一刻钟,一人一狗才终于到家。

    灯光明亮,将屋里屋外切割成两个世界。

    屋内一派暖融,有烘热的饭菜香缭绕其中,杨梦一进了门,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扑通扑通跳得激烈的心脏也才缓缓平静下来。

    芯姐在厨房里,“回来啦,你去洗手吧,我待会儿给福记擦擦脚。”

    杨梦一“嗯”一声,将外套脱了下来,挂在门后的钩子上,又将福记的背带摘下,不知该往哪放,最终犹豫着放在地垫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杨梦一洗着手,觉得耳尖痒痒的,抬头一瞧,发现自己的脸颊和耳朵被冻得通红,这会儿在室温里一泡,泛起些痒热的不适感。

    她在擦手巾上揩干水,才试探着用手指点了点耳廓,没什么痛感,甚至就没什么感觉,这耳朵都被冻僵了。

    她皱着眉,瘪了瘪嘴。

    “佑安晚上怎么这么冷啊。”杨梦一一出卫生间,就朝芯姐哭诉,“冻得人心慌。”

    “别说佑安了,冬季的时候,整个曲邑都是这样的,昼夜温差大。”芯姐笑,“要是遇上下雨或者下雪,白天也能冻死人。”

    “咦惹。”杨梦一一脸难言。

    “放心啦,”芯姐瞅见她惊恐的表情就想笑,“冬季干燥,基本没有雨雪。”

    “来吧,吃点东西暖和一下。”

    杨梦一点点头。

    晚饭吃的是小锅米线。

    酸菜韭菜,番茄豆芽,再加上大堆肉末,最后缀了点辣椒,煮出来的米线汤浓稠且鲜香。

    米线也煮得软软的,往汤里一浸,再用筷子撩起来时每一根都裹满了汤水。

    酸辣口本就叫人胃口大开,加上杨梦一方才又冷又怕地走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胃囊早已空空,只等着填满美食珍馐。

    杨梦一简直是敞开肚子在吃,虽然吃相文雅,但速度很快,吸溜吸溜往嘴里嗦,还一个劲儿囔囔“好好吃啊”。

    芯姐被她逗得咯咯笑,“就一锅米线而已,你别是哄我的吧。”

    “真没有。”杨梦一嘴里还嚼着菜,含混不清地向芯姐表真心,“真的太好吃了。”

    不怪杨梦一,罗颂吃不得辣,平日在家里做饭是不见辛辣的,偶尔辣瘾犯了,她也只是往自己碗里蒯几勺辣椒酱,权当解解馋。

    虽然罗颂一直说可以从微微辣一点点做起,让她也适应吃辣,但每回瞧她吃得涕泗横流,杨梦一就不忍心了。

    而且,她们广南人,是真的会因为吃辣而上火,继而咳嗽喉咙疼,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发烧。

    在跟罗颂在一起前,杨梦一的字典里甚至没有“上火”这个词,以至于第一次见罗颂哑着嗓子猛灌凉茶的时候,她还吓了一跳。

    出于好奇,她凑过去微微抿了点那深棕色的下火茶,可下一秒就将脸皱成了苦瓜。

    要咽下这东西太遭罪了,杨梦一实在没法顾一己私欲,让罗颂三天两头喝苦水。

    许久不吃,她平日里倒也没多想,可今儿乍一吃,却也畅快得很。

    芯姐没吃多少就停了筷子,她今天没怎么动,总觉得午饭还在胃里没消化,并不饿。

    饭后,两人只闲聊两句,又逗着福记在屋里跑了跑,便各自洗澡回房去了。

    反正杨梦一还要在这呆几日,叙旧也不急在这一天。

    二楼依旧没暖气,芯姐给客房的床铺了张电热毯,叮嘱杨梦一千万不能将水洒上去。

    杨梦一虽然没用过,却也晓得基础的安全知识,乖巧点头。

    洗澡前,她先将电热毯开到最低档,等出来后,趁刚冲完热水澡的身子还热乎,赶忙钻进被窝里。

    被暖意包裹着的舒适几乎让她喟叹出声,意慵心懒地瘫在床上,从不怎么锻炼的身体也悄然释放着积攒了一天的疲累。

    她今天在公共交通工具上呆了半天,又在寒风中踅了将近两个小时,白天的时候聊着笑着倒也不怎么觉得累,这会儿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浑身的不适。

    她微微一动,只觉得每根骨头每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疲累,尤其是腰背处,更是僵硬酸麻。

    杨梦一忽然就念起罗颂那比业余专业,又比专业业余的按摩技能了。

    可一想到罗颂啊,她的心头又无端泛起些酸水,有些难过,又有些委屈。

    她全然松了劲,只由着这具身体在重力的作用下沉入床垫中。

    佑安的夜晚静得如同异世界,夏天尚有虫鸣,可冬日便是是真正的落针可闻了,就好像这片土地的生灵随着太阳的落山同时陷入沉睡。

    极致的阒寂会放大素日里难以察觉的声响,杨梦一闭着眼,却仿佛能听见血液在血管内的湍流奔涌,一晃神,又觉得似是思念沸腾的声音。

    如同惊涛拍岸,搅得她一颗心乱麻麻的,怎么压也静不下来。

    她猛一睁眼,长长呼了口气,最后自暴自弃一般从被子里探出手去,将床头边上的手机摸了进来。

    罗颂今天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她没回,她便没有再发了。

    杨梦一看着屏幕上蹦蹦跳跳的狗狗表情包,抿了抿唇,敲下几个字,又很快删掉,最后干脆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几乎是拨出去的瞬间,电话就被接了起来,速度快得让杨梦一一时有些语塞,忘了自己应该出声。

    罗颂也没有说话,约莫三四秒后,才试探着:“学姐?”

    “呃……呃嗯,”杨梦一才发现自己屏着气,“罗颂。”

    听到她的声音,罗颂似是笑了,“终于理我了啊?”

    杨梦一无意识地揪着棉被揉捏,心虚道:“没有啊,就是……就是跟芯姐聊天聊high了而已。”

    话一出口她就想捂脸,支支吾吾的一听就底气不足。

    罗颂轻笑,倒也没有戳穿她,“那你今天做什么了?”

    这话听起来像台阶,也打断了杨梦一绞尽脑汁的找补。

    她松了口气,又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像不负责任的坏人。

    但若只是纯然的坏人或许还简单些,可她其实又很想念罗颂,这会儿一颗心被扯来扯去,胸口堵得闷闷的。

    “嗯?”见她半天不说话,罗颂又唤了她一声,“学姐?”

    “哎。”杨梦一回过神来,像好学生答试卷一样,乖乖将今天发生的事挨个说了出来。

    大约是被窝里太过暖和,电话那头有自己的爱人,杨梦一说着说着,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倒也忘了不自在,语气渐渐活泼起来,吐槽完飞机餐难吃,又说起芯姐做饭好厉害,还不忘分享福记蔫坏,欺生带她绕路的事。

    她掰着指头一个个说下来,偶尔嘶一声细细往回翻着记忆,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罗颂是这个世界上最捧杨梦一场的听众,适宜的接话与感叹,都哄着她越说越多。

    她们以前常常这样,没同居时讲电话聊到发烫,住在一起后,下班后一回到家,杨梦一就会兴致勃勃地分享自己这一天。

    大多是些零星小事,比如公司楼下新装的咖啡机做的东西不好喝,还有实习生今天带的发绳好可爱。

    无论杨梦一说些什么,罗颂总也能听得津津有味,似乎以这样的方式,在幻想中陪伴了杨梦一的一天。

    只是这几个月来,这样稀松寻常的温馨时刻也越来越少了。

    统统倒完后,杨梦一才有些羞赧地轻轻“呀”了一声,没有多思便反问:“那你呢?今天干什么了?”

    罗颂微微一顿,“回围村了啊。”

    这话一出,电话两头同时沉默,方才难得的温暖氛围一瞬间消散。

    半晌,杨梦一才道:“那你还好吗?”

    “还可以啦。”罗颂笑笑。

    杨梦一才不信,每回从龙西回来,都是罗颂最不可以的时候,但她唇瓣翕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不知怎的,杨梦一忽地就想起第一次来佑安时,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和罗颂打的那通电话。

    罗颂浑不在意地说她爸妈知道她俩住在一起的事了,还安慰她放心,可兜兜转转到了今天才发现,当时宋文丽应该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只她俩还为顺利暗度陈仓而庆幸。

    但那时候是真的好幸福,跟爱的人共居一室,每天睁开眼的下一刻和闭上眼的前一秒,都能见到罗颂。

    只要她想,就能即刻得到亲吻与拥抱,每一天都太好了,好到曾经的她连做梦都不敢奢望。

    杨梦一陷入回忆中,嘴上便不自觉喃喃唤了罗颂一声。

    罗颂不明所以,只“嗯”地一声。

    她的声音轻悄悄的,但依旧含着很浅的笑意,落在杨梦一耳中却腾起些宠溺的味道,就好像无论她做什么,罗颂都会无条件包容一般。

    可她转念一想,这些年,似乎就是这样啊。

    见她没有回应,电话那头的人复又出声:“怎么了?”

    “没有,”杨梦一思绪回笼,“叫叫你而已。”

    “嗯。”罗颂低低笑了。

    那低笑像羽毛,在杨梦一的心头搔了骚,叫她眼皮一颤。

    “我爱你。”她垂着眼,不再抵抗,只顺着心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我也爱你,”恋人的回应伴着祁平的风声一同传入她耳中,“很爱你,最爱你。”

    虽然糟心的事情依旧没有解决,杂乱的心绪也仍堵着,但情人缱绻的低语还是抚平了杨梦一皱巴巴一整天的心。

    挂了电话后,她很快就睡着了。

    而罗颂仍站在阳台上,指间夹着的一支烟已经燃了大半,烟灰衔着火星,弯出一个很小的弧度。

    她站在栏杆前,神色不明地眺望着远方,可万家灯火都没能在她瞳孔中留下光亮。

    阳台门是紧关着的,屋里电视机屏幕闪着红红绿绿的光。

    罗颂只着了一套薄薄的长款家居服,连外套也没披。

    冷风尖叫着往她身上撞,胡乱掀起她的衣摆,可她却毫无知觉。

    簌簌冬风似是带走了她身上的温度,留下冷淡至极的眉眼。

    罗颂的浅眸中盛着一潭浑浊的暗色,如墨黑,叫人看不见底,也读不明白。

    烟灰缸里已经摁了一堆烟头,却仍有新的灰烬源源不断掸进。

    混着森然冷气往肺里扑的尼古丁,像是要将用冰刀她整个人纵向剖开。

    她也分明感受到了某种痛意,大脑却因此越发清明。

    罗颂敏锐地察觉到了杨梦一的躲避,以及藏得很深的……怯意。

    这些都是前几个月还没有的。

    罗颂专注又失神地回想它们出现的确切时间,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她有些分不清让自己慌乱无措的究竟是对恋人的担忧,还是对未来的恐惧了。

    “会好的”——这越发像一句灵力渐弱的咒语了。

    罗颂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塌了下去,仿佛累极了一般,重重阖上双眼。

    周日下午,秦珍羽给罗颂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那热热闹闹的嗓音就在喇叭里炸响,得亏罗颂早有预料,按下接通键的同时立刻将手机举得远远的。

    哪怕没开扩音,罗颂也将她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待她说完,才温吞吞地将手机贴回耳边。

    秦珍羽一直没听到声,有些疑惑地将手机屏幕移到眼前,确认还在通话中,“喂?喂?听得到吗?”

    “听到了。”罗颂将手机换到左手,右手继续抓着鼠标,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所以一起跨年吗?”这点小插曲显然没有影响秦珍羽的兴致,只乐颠颠地问:“咱们仨一起去酒吧玩呗。”

    罗颂平淡道:“学姐去旅游了,元旦不在。”

    这回答直接将秦珍羽满肚子的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嘴比脑快地问:“她自己一个人去的?你没去?”

    罗颂面无表情,“对。”

    秦珍羽虽然大喇喇,但也不是傻子,这会儿也猜出来了事情有点不对劲。

    “……”她毛毛躁躁的声音瞬间耷了下来,略微小心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昨天早上的飞机。”

    “那……”秦珍羽咽了口口水,“那咱俩去?”

    罗颂没说话,只突然生出些烦躁,右手一松,转而捏住旁边杯里茶包的标签纸,拽着茶包上上下下晃。

    见她不说话,秦珍羽眼珠子一转,刻意笑嘻嘻道:“懂了,你等着啊,我去报备一下。”

    说话,她也不等罗颂反应,啪一下收了线。

    罗颂蹙着眉,将手机往桌面上一撂,空出的左手撑着下巴,看那茶包在褐色的茶水里晃动。

    那茶包是密桃果香味的红茶,是杨梦一近期的新欢。

    罗颂从市场茶坊里带的那些茶叶,喝多了,她就吐着舌头抱怨说太寡淡了,再不肯喝了,余下的都友罗颂承包了。

    杨梦一很爱甜味道的东西,罗颂觉得多喝两口就会腻的阿萨姆,她路过便利店时若瞅见了,总要拿上一瓶。

    当初买回来的手冲壶套装,用了没几次,就因为咖啡的酸涩味道而被束之高阁,成了屋里的一件摆饰。

    可偏偏她眼大胃小,看到什么新品总想要试试,却每每都吃不完,最后只笑眯眯地装乖卖俏,将没吃完的蛋糕奶茶都推给罗颂。

    偶尔,她还会义正言辞地表示以前自己可没有这些坏习惯,都是罗颂给她惯出来的,所以她得负责到底。

    罗颂听了,哭笑不得,但她本也见不得浪费食物,便就着热茶,统统扫进肚里。

    忽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打断罗颂的回忆。

    “搞定啦。”秦珍羽嘿嘿笑,“已经跟梦一报备过了,她说可以,这下你总能来了吧。”

    罗颂表情微滞,倒也没生气。

    但她也不理解酒吧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所以迟疑着没说话,只是最终,她也还是应下了。

    “哦耶!”秦珍羽很快活,声音里似有小蜜蜂在上下飞舞,脆生生道:“酒吧街在我这边,你从北田过来估计要一会,那我下班后在公司等你,你到了跟我说一声,我再下楼。”

    罗颂没有异议。

    秦珍羽突然“哎呀”一声,“不对,你元旦不用回家啊?”

    “我第二天早上回,晚上再回市内。”罗颂松开茶包,脊背往后一靠,整个人窝在工学椅里。

    “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秦珍羽突发奇想,“我也好久没见你爸妈了。”

    罗颂一顿,友善提醒道:“嗯……我家氛围现在很怪的……你确定吗?”

    “嘻嘻,就是为了这个才去的啊。”秦珍羽满不在意,“我去活络活络气氛,顺便以第三者的视角探探你爸妈。”

    回想起拍毕业照的时候,这位发小将各位长辈逗得眉开眼笑的样子,罗颂也有点心动,“那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秦珍羽欢天喜地,“刚好我妈陪我弟去参加一个什么少年宫组织的活动,元旦我也是一个人,刚好去你家凑热闹。”

    罗颂:“……你高兴就好。”能把去龙潭虎穴戏称为凑热闹的人,都是狠人。

    挂了电话,罗颂才发现几分钟前杨梦一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11:跨年夜跟珍羽好好玩哦

    罗颂轻叹一口气,却翻出一个最雀跃快乐的狗狗表情包,发了过去。

    翌日一早,罗颂穿戴整齐出门前,将门后白板上的倒计时数字“3”擦掉,写上一个“2”。

    等这上面的数字变成“0”,她的爱人就会归家了。

    罗颂想着,又高兴起来,但那快乐很* 轻,只浅浅将她的唇角啄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随后就消失了。

    她将笔帽盖好,把笔吸在白板侧边,才打开门,上班去了。

    律所里,每个人都有点懒散懈怠。

    其实不仅是罗颂这,几乎所有打工人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在掰着指头数时间等下班了。

    虽然大家人还坐在工位上,开着文档,甚至在工作群里应话,可心理上早已进入悠闲的放假状态。

    当肉身与灵魂方向向左时,就是牛马身上属于人的自我意识最强烈的时候,又或者说人身上的牛马味儿最淡的时候。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所有人恨不得秒针刚划过12就撒丫子开跑,但顾着老板的目光,大家还是与往常一样神态自然地与同事结伴离开,只是那步伐怎么看怎么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罗颂随大流走出写字楼,往地铁站方向走,忽地,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她看着屏幕上秦珍羽的名字,还以为她是打电话来催促的,但接起来的下一秒,却是她咬着牙的恨恨声,说她们对接的傻屌甲方那边出了些问题,现在她们海外运营组的人都搁办公室里加班,让罗颂不急着来。

    罗颂人都快到地铁站口了,便问:“那方不方便让我进你们公司等?”

    “可以啊。”秦珍羽话说得又急又快,“等你到了叫我下去,我刷卡你才能进。”

    “那行,待会见。”

    挂了电话,罗颂放慢了步伐,原是担心秦珍羽等太久,可现在没了这个顾虑,她便只慢悠悠地走了。

    地铁站里的人行色匆匆,她的温吞显得格格不入,但罗颂并不在乎,反正杨梦一不在,快一点慢一点都是一样的。

    秦珍羽上班的大楼,就在地铁口外,地理位置极好。

    冬季太阳落山得早,罗颂出来时,天色已大黑。

    她站在一楼大堂的闸机口,给秦珍羽发了条消息。

    没一会儿,秦珍羽就下来了,一脸暴躁,跟她漂亮的小裙子一点都不搭。

    在电梯里,秦珍羽就忍不住对罗颂疯狂吐槽甲方的愚蠢,连带着两国间的时差也被骂了进去,说卡着她下班去跨年的点来事真是晦气。

    她压根不需要罗颂搭腔,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噼里啪啦吐了一路,直到进公司大门了,才叹气,“我这边可能还要好一会。你得等着了。”

    “没关系,”罗颂摇头,随后稍稍张望,“那我能坐哪儿吗?”

    秦珍羽往右边抬了抬下巴,“你去我位子那吧,桌上有两盆小仙人掌的那个。”

    她又指着不远处的沙发,“我在那。”

    罗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沙发上已经挤了四五个人,有的将电脑搁在腿上,有的把电脑放在茶几上,弯着腰伸着脑袋打字,想来,那些就是和她一组的同事了,都是些很年轻的面孔。

    大概是新媒体公司的员工偏年轻化,不熬资历这种东西吧。

    年轻人脑子好,但这好似乎是从脾气那拆来的。

    沙发那不时传来国骂声,她们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暴躁,伴着一声又一声对甲方全家的问候,却在对接群里发出最礼貌乖巧的话语。

    只能说狠了,但没完全狠。

    罗颂收回视线,回了声好,也不再打扰她,只往秦珍羽工位上走。

    没多久,她停下脚步,望着那张桌子陷入沉思。

    她想,即便秦珍羽不事先提醒,自己大概率也能认得出这是她的位子,轰烈热闹,跟主人一模一样。

    寻常的笔筒文件架自不必说,还有不少的摆件绿植沿着边摆满,桌上垫着一张很大的彩色键盘垫,上面放着面包狗形状的腕托,办公椅上放了张毛绒软垫和腰靠,一条飞天小魔女图案的小毯子被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桌下有个小凳子,

    秦珍羽还特地立了一张小洞洞板,靠着文件架放,上面杂七杂八挂了各式小玩意玩儿,有几样罗颂也认得,是她们一块儿出去玩的时候在娃娃机里抓到的。

    罗颂有点想笑,忍不住猜测她坐在这样的位子上,一天要分心多少次。

    坐下后,她挪了挪屁股,又往后塌腰,试着将身体嵌进秦珍羽精心布置的工椅上,但可能是身高不同的缘故,罗颂并不觉得很舒服,没一会儿就直起腰来,将视线重新投回桌面之上。

    细瞧没几眼,罗颂就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手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桌上散落在外的两个无线耳机放回耳机舱里,顺道把充电宝的线也摁回原位,把笔末端处的笔帽盖回笔头,又将被不小心拨到以至于和其他几个摆件朝面不统一的玩偶移正。

    罗颂神色冷淡但动作利落,唰唰唰一顿收拾,终于将这桌面收整得杂而不乱了。

    她有种回到高中给一下课就跑没影的秦珍羽收拾满桌试卷的错觉。

    课间就十分钟,但试卷杂且多,有时还不止一科课代表在分发卷子,到现在想起当时那种一个人对两沓厚厚灰卷子的手忙脚乱,她都忍不住头疼。

    罗颂揉揉太阳穴,为她们已经脱离高中而长嘘一口气,随后她拿出手机,点开资料文档,安静地看了起来。

    八点半的时候,秦珍羽那边还没搞定,罗颂坐得腰颈都有些累了,便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远远地朝老友打个招呼后,跟着标识往卫生间走去。

    途中路过茶水间,虽然已是下班时间,但里头仍亮着大灯,角落有自助售货机,罗颂脚步一顿,绕了进去,很快又兜了出来。

    她想喝瓶柠檬茶的,只可惜没有。

    从卫生间回来,罗颂再次转进茶水间里,拉了张椅子坐下。

    这里安静无人,比办公室更让她舒适些。

    罗颂随意瞟望,余光处见墙上有一只大钟,时针渐渐逼近数字九。

    她抿着嘴,点开微信里杨梦一的聊天框,上面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昨夜自己说的晚安。

    她好几次摁着屏幕向上滑,好像这样就能将没显示的新消息刷出来。

    她很想跟杨梦一说说话,很想听她用绵软亲昵的声音说每天大大小小的趣事。

    罗颂盯着屏幕,久到它都自动熄灭了,依旧没有挪开视线,只是一双眼中渐渐染上些迷茫郁色。

    这一切都很陌生,杨梦一的躲避与冷淡也出现得很突然,以至于当她无从回想自己是否在无意中做了什么错事时。

    今天一天,在工作休息的间隙,罗颂无数次在聊天框中打下或长或短的文字,可最后却又都删除了,就连最普通的“在干嘛”都没敢发出去。

    她怕打扰到杨梦一,更怕对方会因此感到压力,也怕这些寻常亲近的问候也在特殊时刻成为她的错处。

    罗颂的成绩一直很好,为人处事虽算不上老练却也周到,但感情这门课她修习了近四年,这会儿,却依旧木着一张笨嘴,成了世上最愚蠢的愣头青。

    她呆坐在茶水间里,惶惑不知所措。

    九点多的时候,秦珍羽这边才终于结束了今年的最后一次加班,同事们也一秒从蔫哒哒的老咸菜恢复成活力四射青壮年的状态。

    她啪一下合上笔记本,右手按着颈侧,转了转脖子,才发现罗颂这会儿还没回来。

    皱着眉,她隐约记得她是八点多的时候往外走的,也不知是跑哪儿去了。

    微信上发去几条消息,罗颂那边都没有回复,秦珍羽便起身去寻了。

    往可能性最大的卫生间走去,路过茶水间,她的目光几乎是瞬间锁定了老友,下意识想开口唤她,却又硬生生止住了。

    无他,罗颂面无表情,却让人觉得她好像在哭。

    第177章 小秦带罗颂玩儿去了

    秦珍羽沉默地望着罗颂, 才舒展的眉宇又微微蹙起。

    再三犹豫,她还是收起了脸上的担忧与疑惑,调出最欢快的声音。

    “嘿, 原来你在这啊。走啦走啦,去玩啦。”她的笑声很刻意, 但唯一的听众大概不会察觉。

    突然而至的声响将罗颂从情绪黑洞中拔出。

    她急促地小抽一口气, 猛地抬头, 又迅速压下异样。

    “嗯,来了。”她应道。

    她俩是和同事们一起下的楼。

    一部电梯里站八个人, 个人距离不可避免地被侵占, 罗颂刚从压抑的情绪中脱身, 此时有些恹恹的,抿着唇不说话。

    秦珍羽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她,也猜到了什么,便装作要凑近和同事讲话的样子, 绕到了罗颂侧边,看起来倒像是无心将人挤到了角落一般。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心思, 大家正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接下来的行程。

    年轻人心态好, 笑嘻嘻地说现在去酒吧才刚刚好,去早了冷冷清清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还有人表示今晚自己要转三次场,清吧酒馆和夜店,她们立志于slay全场。

    大家叽叽喳喳的,角落里的罗颂也终于缓了心思,安静地听她们说话。

    从二十几楼下来, 电梯只需要几十秒。

    电梯门一开, 一同出了写字楼后,她们便四散离去了, 毕竟各自都有局。

    她们身后的这幢大楼表面仍有错落光点,每个光点中都有加班的人在燃烧自己的生活,多少有点“人活一世,身不由己”的唏嘘了。

    罗颂收回视线,扭头看向并排而行的秦珍羽,“我们不吃晚饭了?”

    秦珍羽“嗐”地一声,“待会儿去酒吧里点,那的东西特好吃。”

    罗颂瞥了她一眼,“很熟嘛你。”

    秦珍羽嘿嘿直笑。

    她也是毕业上班后才渐渐有了泡吧这项娱乐活动,跟从前被彭曼汶带着去探索不一样,现在是她主动选择的结果,像终于长大的小孩迫不及待地往自己认知里最贴近大人世界的角落奔去一样。

    但她也很谨慎,注意安全,只去酒吧,甚少去音响震天的夜店,更不会猛喝,只小酌怡情一番。

    去的次数多了,她倒觉得自己更像是赴往一个可以展示自己得意妆容的舞台。

    而且,用她的话说,被小姐姐夸漂亮可比被异性夸赞快乐得多。

    第一次听她这话,罗颂在一旁凉凉地让她别忘了女孩子好像也在她的取向里,说她可能就是馋了。

    秦珍羽:……

    她表示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可真是让她想掉泪。

    “一听我男女都可,她们都避之不及啊,好像我出轨的可能也因此而比常人高了一倍。”她郁闷道。

    闻言,罗颂只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但其实秦珍羽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鬼马精灵的性格很讨喜,这两年向她示好的人绝不为零,可她却仿佛并不动心。

    罗颂曾问过,但她撇撇嘴,说女有彭曼汶,男有秦国栋,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得再缓缓。

    越往酒吧街走,人便越多,十二月底的冷风浇不灭大家找快乐的热情。

    罗颂跟着秦珍羽走进一栋楼里,在光线昏黄的小道里穿梭,再搭乘扶手电梯上三楼,之后还得走。

    中途路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门,秦珍羽指着它们,“这些都是白天开的店,餐馆什么的,夜里只有酒吧在开。”

    随后,她又将食指往地面一杵,“地下一层有两间很大的夜店,不过我没去过。”

    罗颂了然点头。

    终于,在拐角处,她们到达了秦珍羽一直念叨的那间酒吧“哈弗HALF”。

    酒吧的门是很普通的卷帘门,门框四周也没有什么装饰,只在门口侧边立了张很小的迎宾台,台子往右有一排红色塑料椅沿墙排开。

    “再晚一点来估计就要等位了。”秦珍羽见迎宾台那没有工作人员,松了口气,带着罗颂径直往门里走。

    这不是罗颂第一次来酒吧,但她是第一次来这家酒吧,因而有些好奇,暗自打量着装潢与谈笑的顾客。

    HALF跟酒吧等同于狂乱靡丽的刻板印象毫不沾边。

    虽然灯光依旧昏暗,但犹可让人视物,也有喇叭在外放音乐,但节奏不会激烈的仿佛要将心跳敲漏,倒是众人嬉笑喝闹的声音还更大些。

    里头,小木桌一张挨着一张,以座椅靠背为分界线,隔成一个又一个小圈子,是会让强迫症感到愉悦的整齐排列。

    大家跟朋友一块,或猜拳或玩骰或闲聊,桌上堆满酒杯和瓶罐,有侍应生端着酒水和食物在其中穿行。

    最难得的是,罗颂进来时并没有闻到烟味,跟着服务员往空位走去,路过一拱门,才发现HALF分设内外场,只允许在外场抽烟。

    虽然她自己也是烟民,但也不喜欢闻别人的二手烟。

    就冲这点,罗颂觉得这儿很不错。

    秦珍羽熟门熟路地扫桌角的二维码点单。

    她原先直接点了两瓶白桃味的果啤,可一想到罗颂堪称可怜的酒量,她又多下单了一份酒精度为零的奶啤,由着她自己选算了。

    两人都没吃晚饭,罗颂饭量还不小,秦珍羽几乎将小吃列表都来了一份,反正这的小吃是出了名的好吃。

    东西陆陆续续地端上桌,两人边吃边聊。

    “所以哈弗算是比较清水的酒吧了?”罗颂戳起一块椒盐蘑菇,扔嘴里嚼吧嚼。

    秦珍羽点点头,“一般没啥人来这猎艳吧,都去楼下。”

    说完,她用起子撬开了果啤的盖,仰头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甜水顺着喉舌滑入胃中,激得她眯起了眼。

    “好喝?”罗颂狐疑地望着她。

    秦珍羽竖起大拇指,“你试试?”

    “我先干饭。”说着,罗颂夹起一筷子车仔面,又在碗中卷着面条绕了两圈,硬生生缠成一个小馒头大小的面团,才往嘴里送。

    秦珍羽“啧”一声,随手剥了颗花生,“就爱看你吃饭,贼开胃。”

    罗颂嘴里塞满食物,只挑了挑眉。

    室内温度高些,吃饭又本就让人觉得热,她俩都不约而同脱下了大衣。

    罗颂里头穿着件黑色高领薄毛衣,秦珍羽也穿了件毛衣,只是是白色一字肩款,露出线条清晰好看的锁骨与肩膀。

    “好看。”罗颂夸赞,没等秦珍羽高兴几秒,她又补充:“小心别冻感冒了。”

    秦珍羽:“……无趣。”

    两人正说着话呢,忽地,有人猛地跳到她们桌旁,拍了拍秦珍羽的肩膀,“哟你也来啦!”

    来人看着她们几乎摆满桌的餐点,又瞟了眼被挤到角落的三瓶酒,戏谑道:“来这干饭来了?”

    “我靠,好巧啊!”秦珍羽看着她,很是惊喜,随后看向罗颂,“介绍一下,这我朋友,罗颂。这位是苏亚。”

    从陌生人出现的那刻起,罗颂就暗自打量着她了。

    她的手指上叠戴着不少戒指,耳朵边上也挂满饰品,脖子上的项链约莫有四条,就连发尾也一绺绺挑染成不同颜色,看起来是很费心思功夫的装扮。

    纷繁到了极致,但搭配得很好看,像漫画里的女孩。

    突然被秦珍羽点名,罗颂便自然地移开目光,与对方对视,又互相点了点头,“你好啊。”

    简单地寒暄过后,秦珍羽才道:“你在这的话,那双双她们也来了?”

    苏亚笑着点头,往她们后面的桌子一指,“在那呢,我说看这人背影那么眼熟,她们还说不是你。”

    秦珍羽顺着她的手指扭过身子往后看,果然,第四张桌子那有几个女孩正双眼放光地往这边瞧,见她回头,笑嘻嘻地朝她挥手。

    “要不一起?”苏亚问。

    秦珍羽下意识往罗颂那看去,见她朝自己眨了下眼,才放心又激动地应好。

    苏亚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眼里闪过几分好奇,但没有出声询问。

    秦珍羽跟着苏亚往那桌子走去,没一会儿就将人通通带了过来,卡座坐不下六个人,她们又向服务员要了张椅子。

    年轻人嘻嘻哈哈的,一点不见生,人没落座就已经轮流简单地自我介绍过了,又七嘴八舌聊了起来。

    秦珍羽自觉跟罗颂坐在一边,还将里边的位子留给她。

    另一边挤了三个人,苏亚、双双和宁淇,单独坐在边上的是北北。

    过来之前,她们四人已经喝过一轮了,桌上的酒都空了,这会儿又扫码哐哐哐下了好几份酒。

    “嗨斗一定要!”秦珍羽按耐不住激动,“刚刚还想着我这边就俩人,不好点,所以还可惜呢。”

    “哪个味道?”北北举着手机问。

    “这倒都行,看你们。”秦珍羽答。

    下好单,大家边聊边炫桌上的玉米片、小土豆和鸡爪。

    罗颂不是自来熟,却也不扫兴,逢问必答,还会适宜地拓展,让话题能继续聊下去,是以没一会儿,就跟她们聊到一块了。

    侍应生将银色铁桶咚一下放上桌的时候,秦珍羽倒真惊讶了,“你们还点可乐桶?”

    “这不是人多热闹能喝嘛。”北北坏笑道。

    秦珍羽心里忐忑,心想也就多我一个能喝的,另一个可不顶事儿啊。

    她一边想着,一边偏头看了眼罗颂,后者一脸淡定,感受到她的目光,扬了扬眉,似是在问怎么了。

    秦珍羽咧嘴一笑,“好玩吗?”

    这话问得,好像罗颂还能当着大家的面摇头似的,但她也的确觉得小酒吧热热闹闹的氛围很喜人,“挺好啊。”

    桌上另外几人听到了,便笑,“还能更好玩。”

    “来吧,玩游戏吧。”她们说。

    第178章 罗颂饮酒

    去酒吧不玩游戏, 就像下雨天穿着雨鞋路过小水坑时没踩上一脚,都是不可能的。

    罗颂不会做扫兴的人,所以她们一提, 她就点头了。

    可在这方面,她没有太多知识储备, 说起酒桌游戏也只知道划拳和摇骰子, 她们叽叽喳喳报出一堆名字, “逛三园”“逢七必过”“变色龙”之类的,她是一概不知。

    但好在, 她虽然不会, 却学得很快, 往往只输个两三回,就掌握窍门了。

    她们和罗颂是第一次见,自然不知道她的酒量深浅,加之跨年夜, 哪怕喝醉了也再正常不过。

    秦珍羽好说歹说,又搬出高中毕业谢师宴上罗颂一罐啤酒就走不直路为证据, 罗颂也自知酒量差, 嘴角噙着笑求饶。

    两人舌战群儒,最终给罗颂争取到输一次只喝一口的优待。

    可北北眼珠子一转,又立马找到突破口,大声嚷嚷:“那都开后门了,总不能只喝果啤吧。”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这话立马赢得众人附和, 最终一番讨价还价下来, 罗颂得从嗨斗喝起,喝完了, 就轮到可乐桶了。

    秦珍羽的心脏揪的呀,默念着求各路神仙保佑罗颂在剩余两杯嗨斗喝完前进化成游戏圣手,可千万别输到喝可乐桶的份。

    但许是神仙也要过节,总之,五六个新游戏玩下来,一杯两杯嗨斗见空,最后罗颂的杯里,还是倒进了满满一杯棕褐色液体,那是可乐混合威士忌化出的颜色。

    而最要命的是,随着两杯嗨斗在她体内流窜,她的反应力与判断力渐渐迟缓,再后来,即便是已经掌握了的游戏也开始见输,且越输越多。

    偏生那相对安静不怎么说话的宁淇,回回都能踩准到罗颂的时候赢一把,但大家闹成一片,谁都没有发觉。

    而一开始还卫士一样盯着罗颂的秦珍羽,自己也玩嗨了,等她反应过来时,罗颂大半杯可乐桶已然进了肚。

    大脑中的警笛声几乎是瞬间拉响,呜啦呜啦震得她心跳漏拍,秦珍羽即刻拿起手机,给她下了杯热牛奶。

    可越晚哈弗里的客人就越多,单子一个接一个来,侍应生自己都恨不得能长出三头六臂。

    秦珍羽等了五六分钟才等来一杯热牛奶,结果拧头一瞧,罗颂眼神都有些飘了。

    她内心绝望:我靠!我可能扛不动她呀我靠!

    秦珍羽立即拉住玩上头到像斗牛一样起劲的苏亚和北北,急切地大声道:“罗颂不玩了!她不玩了!”

    她一点没控着嗓门,将桌上众人吓了一跳,好在酒吧里乱哄哄的,一点也不影响别人。

    就连罗颂也有些搞不清情况,只看着她,突然缓声道:“啊……我不玩了吗?”

    秦珍羽简直要捂脸了,这话慢得跟《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一样,可不是醉了吗。

    北北很快笑起来,“哟,啥关系呢这么紧张。”

    闻言,其他几人也望着她,眼里都是调笑。

    “什么什么啊!这我发小!”秦珍羽也不管那么多了,将牛奶往罗颂手里一塞,“汤啊,你就喝这个,行不?”

    罗颂看了眼牛奶,“好哦。”

    秦珍羽这才松一口气。

    接下来的游戏里,罗颂当真安静地坐在一边,酡红之色从衣领之下腾起,渐渐爬满她的脸颊。

    她一手支颐,另一手握着玻璃杯,眼睛盯着游戏中的众人,不时嘬一口奶。

    但奇就奇在相比于醉得神志不清,罗颂看起来更像是大脑中某几条线路接触不良,时好时坏,时断时连。

    她偶尔能在她们喊出正确答案前就透出答案,一开始大家只当她说醉话,但后来发现只要跟罗颂报的答案不一样,她们就得喝酒后,众人眼中都多了些惊奇。

    苏亚咋舌,小小声跟双双咬耳朵,“她是醉了吧?”

    北北上下打量着她,勾唇一笑,对秦珍羽说:“你这发小很好玩啊。”

    “一边儿去吧你。”秦珍羽满头黑线。

    宁淇一直没说话,双臂抱在胸前,嘴角点着一抹很浅的笑意,同样兴味盎然地望着罗颂。

    可罗颂恍若不知,大多数时候依旧不说话,只支着脑袋敛着眼,目光不知落在桌上的哪处。

    酒精让她身体发热,袖子早被卷到肘弯处,露出半截一截精瘦的小臂,抓着杯子的手手骨分明,看起来是很会写字的手,黑色高领毛衣又带着些不可侵犯的疏离与高智感,在昏黄灯光之下,整个人就像一页插图。

    但这页插图很快被翻过,没一会儿,大家又闹哄哄地玩了起来。

    第179章 跨年结束

    又坐了会儿, 罗颂扭头,用手肘轻轻挨了挨秦珍羽的手臂,凑到她耳边, “我去上个厕所。”

    “什么?”秦珍羽的脸也染上些酒气的红,又因着酒吧里越晚越吵, 她听不大清。

    罗颂便重复:“我说, 我去上个厕所, 你让一下。”

    “哦哦!”秦珍羽这会儿听进去了,直接跟着站了起来, “我也去。”

    见两人忽地结伴起身, 大家的视线自然而然聚在了她们身上。

    “我们去一下洗手间。”秦珍羽简单解释了下。

    苏亚大着舌头道:“你俩不是借尿遁吧。”

    “开玩笑。”秦珍羽翻了个白眼, “我是来跨年的诶。”

    双双摁亮手机屏,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十二点了,你们看着时间啊。”

    秦珍羽比了个OK, 但嘴上还是反驳,“用不着这么久啦!”然后她才笑嘻嘻地往外走。

    罗颂朝众人点点头, 又笑了笑, 才跟在她身后出去。

    三楼设有一个卫生间,就在距离哈弗不远处的角落里。

    门口的塑料椅上有一人倚着墙歪歪坐着,脑袋垂得低低的,看起来喝了不少,但路人经过时也见怪不怪。

    她俩慢吞吞走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上厕所得排队, 一共三个隔间, 只有其中一格的门开开关关,另两个一直没有动静, 却有呕吐的声音传出,看样子里头的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的了。

    卫生间没比哈弗亮堂多少,镜子顶上的三盏小射灯是最大的光线来源,也是为了方便女孩子补妆安的。

    里头气味也不太好闻,闷浓的酒气、呕吐物的味道和尿骚味混杂在一起,熏得罗颂难受,她本没想吐的,此时也有些反胃了。

    “还有别的卫生间吗?”她撑着站她前面的秦珍羽的肩膀,“换一个吧。”

    “有,”秦珍羽扭头,又想了想,“就是有点远,还要绕下二楼。”

    “没事,走吧,不想在这等了。”罗颂被熏得脑袋发懵,话说得也慢。

    两人出来的时候都没穿外套,虽然仍在楼里,也没什么风,温度却是不高。

    秦珍羽缩了缩脖子,肩颈处起了一片鸡皮,不由得加快步速。

    罗颂倒觉得挺舒服的,酒意也被冷意稍稍冲淡了些,一路无言跟在她身旁。

    无怪秦珍羽说远,她俩七拐八绕,又行过两栋建筑间的连廊,才到达另一个卫生间。

    但这的环境比方才的好多了,灯光明亮隔间多,洗手台旁还燃着熏香,有保洁阿姨在门外候着,不时就会进无人隔间中将满了大半的垃圾桶压实,直至它再也盛不下任何污秽。

    罗颂很快就出来了,四处瞟望不见秦珍羽,正疑惑,裤袋里的手机忽地震了震。

    小秦今天要开心:……忽然有些屎意,我蹲一会

    小秦今天要开心:你先回去?认得路吗?

    罗颂不是很记得来时路了,但估计也能摸索着回去,可她想了想哈弗里浑浊的空气,便回说自己在门口等她。

    说完,她退出聊天页面,望着屏幕上一列接一列的对话框,有的群组正活跃着,高低位次不停变换。

    但她只盯着一直没有消息的置顶的那一个聊天框,拇指悬滞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只低眉垂眼抿着唇,揿灭了屏幕。

    只是,她仍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食指沿着机子四条冰凉金属边一圈圈滑动,看起来似是在走神,不过,也可能是可乐桶让她无法做出其他反应了。

    酒精使罗颂褪去不少成熟,委屈迷茫的样子,看起来像和家人失散了的小孩。

    卫生间门口对着一小片空地,空地两边各栽了一片绿植,依托从连廊处漏进的阳光茁壮成长。

    绿丛中一直有沙沙声响动,罗颂原以为只是风的挑弄,结果正发着呆呢,丛中倏然钻出两个人,吓了她一跳,但落在面上也不过是微微张了张嘴,又小退了一步。

    那是两个女人,一个头发卷着小波浪,垂在蜂腰间似小勾子一般微微晃动,另一个剃了圆寸头,脸上是雌雄莫辨的中性美。

    两人嘻嘻笑笑地,路过她时,那波浪头朝她眨了眨眼,而罗颂只偏题地注意到她唇上的朱红似乎有些晕开,是被用力揩蹭的痕迹。

    这样的印记,罗颂熟悉得很,她在杨梦一的粉唇上见过很多回。

    但她的脑袋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视线钝钝地跟在两人身后,待她们拐过弯消失不见后,仍忘了收回。

    秦珍羽出来时,就瞧见走神的老友目光直直地望着拐角。

    “怎么了?”她也往那看去,可什么也没见着。

    罗颂这才回过头来,眼皮缓慢地开开合合,才道:“刚刚,有两个女孩……”

    她话没说完,秦珍羽就精准猜中她见到了什么,笑笑,“这边很多酒吧的,拉吧gay吧都有,我记得有一间很老牌的拉吧就在这边,不过我没去过。”

    说着,她又补充了句:“听说很有格调,一杯酒能在哈弗喝一轮还有多。”

    “哦,这样啊。”罗颂没什么兴趣。

    新一年的倒计时滴滴响,闹得人心激荡。

    回到哈弗的时候,里头的氛围显然更灼热了些,该醉的已经醉了,没醉的也快醉了。

    桌与桌的分界不再明显,大家醉醺醺地窜台玩闹,嘻笑不停。

    苏亚她们也还在玩,且更起劲。

    就连自称千杯不倒的北北都有明显醉态了,但依旧能将骰子摇得气势呵人,哩哩啦啦半天才停。

    “你们终于回来啦!”北北坏笑,“去了好久哦~”

    又长又懒的尾音说尽了她们臆想的风月事,秦珍羽翻了个白眼,假装要掐她胸。

    眼瞅着两人要闹起来,双双赶紧跳出来,笑眯眯道,“快来快来,抓紧时间再玩几把今年最后的游戏。”

    罗颂没什么惧意,倒是秦珍羽望着她,面露难色,“就别让罗颂喝了吧。”

    其他人听了这话就起哄,说她扫兴,说当事人都没说话呢。

    罗颂一回到这闷暖的酒吧里,方才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分清醒又消失不见了。

    她再次失去趋利避害的本能,只觉得旁人说什么都听起来不错,笑着落了座。

    秦珍羽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忐忑,扯了扯她的衣袖,“阿汤,实在不行咱就撤,喝不了别喝啊。”……不然我没法跟梦一交代。

    罗颂很轻地翘起嘴角,拍了拍她的手背,端的一副胸有成竹状。

    她也的确一直没输,直到四周忽然转响的倒计时,吵得她一时疏忽,便收获了第二轮游戏中的第一口酒。

    罗颂不赖帐,端起玻璃杯闷了一口。

    她们也很会捧场,冲着这一口小酒还喝彩起来,混在六十秒倒计时中,有种世界末日前最后狂欢的味道。

    倒数到十的时候,她们也放下手里的东西,只眼亮脸热地跟着叫喊,亢奋而无所畏惧。

    罗颂也在其中。

    她竭尽全力地跟着大喊大笑,假装浑身轻快无忧无虑,也假装没有正在思念远方的爱人。

    凌晨一点,秦珍羽半拖半扶、半背半扛将罗颂带到一楼的时候,心里在骂人,骂得可脏了。

    胸有成竹个几把啊,菜鸡还敢装,她也忍不住骂一句自己,真是中了邪才相信这狗。

    好不容易下到一楼,一走出这幢建筑,冷风呜呜啦啦往她脸上扑,冻得她抖了一抖。

    秦珍羽将罗颂暂时安置在台阶上,自己走到路边拦车。

    酒吧街是不眠街,越夜越热闹,就像一块大蜜饯,裹着糖霜散发着甜腻香味,将方圆几里的小虫都引到这来了。

    路上有不少年轻男女,也有穿着各色小马甲骑着折叠小车的代驾在等生意,马路边上停满了车,且不少是豪车。

    秦珍羽没心思欣赏,只站在路牙上不停眺望。

    每年圣诞元旦之类的节日夜晚,就是最难打车的时刻。

    好些人跟她一样在路边可劲儿挥手,等着上车回家。

    秦珍羽瞧着有空车驶过,正想感慨今儿运气不错,但的士司机却仿佛没瞧见她一样,不作迟疑呼啸而过。

    一回两回三四回都这样,她又要分神顾着不远处的罗颂,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可下* 一秒就被寒风吹灭了。

    见拦车无望,秦珍羽只得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发送订单后一看前头排了几百个号,人都傻了。

    扭头一瞧,罗颂已经半滑了下来,倚着台阶,安静地阖着眼,冷风往她没拉紧的大衣里灌也仿若不知。

    秦珍羽怕给人吹病了,便不再纠结,直接将感谢费拉到两百。

    没过两秒,她的单子就被抢先接下了。

    秦珍羽这才松一口气。

    网约车司机基本都在这些人多的地方转悠呢,是以来得极快,不过几分钟,车子就到了。

    车门一开,秦珍羽费劲地将罗颂塞进去后,也跟着挤进后排。

    她租住的房子在离这不远处的一个小区里,属于走路都不超过半小时的近。

    这单钱多还近,司机显然满意又高兴,见她俩坐定后,才乐呵呵道:“美女,报一下手机尾号。”

    秦珍羽头也不抬,念了四个数字,随着司机一声“好咧”,车子唰一下就飞出去了。

    罗颂一直没说话,脑袋靠窗,平静地呼吸着。

    如果不是方才驮着她的时候被喷了一脸酒气,秦珍羽简直要以为她只是犯困了在小憩。

    好在罗颂喝醉酒也不发疯,不然她今天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小区大门到秦珍羽家还有一小段距离,秦珍羽是苦着脸咬着牙才将人拖回去的。

    有些人的醉意像酒精,会挥发,但罗颂不是。

    醉意越沉越多,越涨越大,终于,挤占她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第180章 秦珍宇家

    在电梯里时, 罗颂撑着扶手,却依旧站不住,还是秦珍羽把人堵在角落里, 才叫她不至于滑到地上。

    秦珍羽自己原也喝了不少酒,可一通折腾出汗, 还没到家, 人就已经全然清醒了。

    然而对这种行之有效的解酒方式, 小秦只想说大可不必。

    一进家门,她就几乎要累瘫在地, 却只能硬撑着将罗颂扔到单人沙发后, 才含泪倒下。

    罗颂比她高太多, 醉酒后似乎要比平时更重些,将她从哈弗扶到一楼的过程中,她果断放弃了送她回家的想法,怕自己累死在半途。

    今晚俩人在一张床上挤挤算了, 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挤过,这么想着, 她就将人带回了家。

    而罗颂对一切都不知情, 只在突然落到沙发上时撩起眼皮看了看,随后很快又闭上了眼。

    秦珍羽直接倒在沙发边的大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元气,坐了起来。

    见罗颂像是睡着了,她纠结了下要不要叫醒她, 让她也洗个澡, 可只一瞬,秦珍羽就否定了这个方案。

    一是真洗澡了, 指不定还得自己充当搓澡小妹,她对见识朋友的祼体可一点兴趣也没有,估计罗颂也不想,二是听说醉酒的人洗澡,热水会促进血液循环,指不定出来时还要醉上几分。

    思及此,秦珍羽将沙发脚踏给打了起来,又倒了杯温水放在一边,就心安理得地拿上自己的睡衣进浴室,心想今晚过后叫钟点工把床单被套通通换了就好。

    洗完澡,穿好衣服后,秦珍羽赶紧打开门探出头来先望了一眼,见水杯还在茶几上没挪过位,罗颂也已经完全躺倒,手覆在眼上。

    确定没什么意外发生,她才退回去,用毛巾擦了擦仍滴水的湿发,接着用吹风筒一顿吹。

    她原本想偷懒不洗头的,但将发尾撩到鼻前一闻,那沾着头发挥之不去的烟酒味几乎要让她呕出来,便只得乖乖投降了。

    她头发长,吹了好一会儿才干,出来时,罗颂还是原先的躺姿,电吹风的声音都惊不了她半分。

    “哎。”秦珍羽拍了拍罗颂的手臂,“阿汤。”

    罗颂毫无反应。

    见状,她又稍稍使劲儿摇了摇她的胳膊,“阿汤阿汤。”

    几秒后,罗颂才迟钝地睁开眼,只是连眼白都好像被酒气熏红了。

    “嗯?”她含混地以鼻音回道,眼皮很快又耷了下来。

    “去床上睡吧。”秦珍羽坐在床沿边,耐心道。

    罗颂皱了皱眉,“不……不行。”

    “嗯?”秦珍羽疑惑,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去床上睡啦。”

    “不……没换衣服……脏……不能上床。”罗颂仍闭着眼,话说得很慢。

    秦珍羽:……

    秦珍羽有很多问号,心想你什么时候有这毛病的,我怎么不知道。

    但她不跟酒鬼计较,只好声好气地说:“那我给你整套衣服,你换了再上床?”

    罗颂似是想睁眼,可用力了也只能撑着眼皮颤颤巍巍、要合不合,而缝隙间是她迷离的眼神。

    她脑袋里一团糊,清晰可辨的东西不多,全跟杨梦一有关。

    她记得她说过不喜欢自己穿别人的衣服,即使是好朋友的也不行。

    于是,罗颂一阵艰难思考后,才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道:“不行”。

    说完,她的眼皮啪一下又阖上了,再次掐断了与世界的连接。

    秦珍羽:……老娘真是欠了你的

    但她能怎么办呢,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

    可无论秦珍羽怎么说,罗颂都无意识地嘟囔着不行不行,夹杂着她听不懂的什么“不高兴”“干净”之类的词。

    沙发只能勉强摊开,可就算是椅背、座面连着脚踏,也不够罗颂那么大一个人平躺。

    她蜷在上面,看起来就很不舒服,可秦珍羽没辙了,只能由着她。

    秦珍羽叹了口气,苦恼地盯着屋里的唯一一张被子,最后认命地将被子盖在了罗颂身上,随后揿开空调暖气,又往身上套了件长款厚外套。

    做完这一切,她又盯了罗颂好一会儿,见她虽然虾手虾脚缩得委屈,但看起来倒不像是胃里难受得会吐的样子,才关了灯爬上床。

    入睡前,还反复自己提醒半夜要是听到什么动静可千万要醒,毕竟醉酒后被呕吐物呛死的可能性可不为零。

    半晌,两道均匀舒缓的呼吸声浅浅交错,屋内再无一人清醒,只有昏暗浮沉其中。

    黑暗中,罗颂的手机屏幕亮了两回,很快又归隐于夜色中。

    远在佑安的杨梦一抿着嘴,放下手机,胡乱地揉着福记的脑袋。

    此时夜已深,芯姐早就回房睡下了,只她一人在客厅里。

    连珍羽都没回消息,她们应当是玩的很开心吧,她这么想着,莫名有些烦闷。

    杨梦一很清楚这是爱侣间的占有欲在作祟。

    她比谁都希望,即便自己不在罗颂身边,她也能开心,但这种时刻真的到来时,她又有些不得劲儿。

    她忍不住唾弃自己,又自私又没出息。

    夜色带着蛊乱人心的邪气。

    杨梦一胡思乱想到半夜,最后得出的唯一结论却是好像没有她,罗颂的生活才会更好。

    ——有关爱她的朋友家人,前程似锦不可估量,整个人亮堂又干净,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活法。

    这个想法几乎将杨梦一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目光有些呆滞,半晌,才回过神来,恹恹地起身上楼,留被突然推开的福记一脸懵然。

    更长梦短,她今夜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罗颂醒来的时候,秦珍羽还睡着。

    罗颂一睁眼,钝痛感像蛛网,瞬间蒙住她的脑袋,叫她下意识皱起眉,好一会儿后才有所动作。

    她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腰酸背痛,光是艰难坐起的几秒钟里,她就清晰感知到身上关节与肌肉释放的不满。

    她的大脑仍交通不畅,思绪瘀堵着,昨晚发生的事都被拆解成了无数小片段,一帧一帧地缓慢回到记忆中。

    她试图调整坐姿,让自己舒服些,一动便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她敛目一瞧,才看到地上有床被子。

    罗颂将视线移到床上,望着扭着屁股趴睡得正酣的秦珍羽和她身上敞着拉链的羽绒服,疑惑这人又盖被又穿衣的是要干嘛,可想不明白就也不想了。

    她的坐姿也豪放,两腿大开,静静等待神游的灵魂归位。

    又过了片刻,她觉得好些了,才四处摸手机。

    找了一圈没找着,她又将手掖进沙发缝里摸,最后却在自己身上掏到了。

    她看了眼右上角的时间,现在已经快十点了,屏幕上有两条未读消息。

    罗颂点进去,发现是昨天夜里杨梦一发来的,下意识直起背,又眨眨眼,让视线更清明些。

    11:今晚玩的怎么样呀

    ……

    11:【人呢.jpg】

    罗颂忙敲字回复。

    LAW:昨晚喝了点酒,你消息来的时候我睡着了

    LAW:你呢?昨晚跟芯姐跨年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复,罗颂想她应该还没醒,便收了手机。

    懒倦地打了个哈欠,罗颂被自己嘴里的味道臭到窒息。

    想起昨晚吃完东西喝了酒都没刷牙,她一秒都忍不了了,一下站起身来。

    但这具身体还没适应大脑的指令,刚站起来时摇晃了两下,堪堪才立稳了。

    罗颂往卫生间走去,站在洗漱台前,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新牙刷在哪。

    这屋,她是第一次来,也没留过洗漱用品,此时唯一能救场的只有呼呼大睡的秦珍羽。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到床边,掩着嘴,摇醒了沉沦梦乡的老友。

    “干……干嘛啊!”秦珍羽嘟嘟囔囔地,想往被里钻,可床上一点掩护都没有,只得不情不愿睁眼,“你干嘛!”

    “牙刷,给我一套牙刷。”罗颂心硬如铁,“你也别睡了,别忘了已经跟我妈说过你要来我家吃饭的,差不多到点出门了。”

    秦珍羽毫无威慑力地翻了个软耷耷的白眼,但还是从床上爬了下来,慢吞吞蹭到浴室里,从洗漱台下的柜子里抽出一次性牙刷套装,塞到罗颂怀里,然后又爬回床去。

    罗颂由着她浅睡个十几分钟的回笼觉,自己拿着牙刷洗漱去了。

    从浴室里出来,她脸庞上还挂着水,就往阳台走。

    拉开阳台门的瞬间,冬风迫不及待往人身上冲,带着刀刃般的锐利,冻得她一激灵,但思绪因此而清明。

    罗颂转身将阳台门拉紧,这才走到栏杆处远眺,又抻了抻腰背手臂。

    少顷,她回到屋中,只是这回,她给阳台门留了条缝。

    “好冷啊……”秦珍羽强行睁眼,望着站在阳台门边的罗颂,人都要气醒了,“不是,你干嘛!”

    “真得起床了,待会儿出门去地铁站时间差不多。”罗颂不为所动,“再不走吃饭要迟到了。”

    “哦……”闻言,秦珍羽才一脸不甘地爬坐起身,“好吧。”

    是的,尽管已经二十几岁了,但她还是不敢爽任何一个广南妈妈的约。

    别说是亲手做饭下厨的丽姨了,就连自己老妈,面对孩子在家里做了饭的前提下迟到或者直接不吃的情况,都会变得非常可怕。

    想到这,她动作迅捷起来,刷牙洗脸换衣服一气呵成,看得罗颂忍俊不禁。

    出门前,罗颂往衣服上喷了不少除味喷雾,又拎了支秦珍羽不要的香水小样,打算进家门前再往身上喷一喷,以掩盖残存的烟酒味。

    秦珍羽不做评价,对这个临时补救方案持保留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