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屋内宫人吓了一跳, 手忙脚乱地避开装没看见。

    屋外萧楚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手臂青筋绷起。

    洛笙脑袋发钝,错愕地睁大眼睛, 直到他离开, 看着她问了一句,“那这样求你呢?”

    “你是不是疯了。”洛笙想要去擦掉他唇角的水渍, 伸出手却又没敢碰, “我生病了啊。”

    萧楚淮看起来并不在意, 拿过桌上的鱼粥, “这几日你我来往, 也不差这一回。”

    他将勺子抵在她唇边, “张嘴。”

    洛笙倒是没再说不想吃, 木木地张开嘴, 任由萧楚淮给她喂鱼粥。

    鱼粥的温度刚刚好, 大抵是早就被人试过温度。

    屋内宫人都觉得自己呆着多余,陆续退了出去。

    洛笙吃了半碗粥, 怎么也吃不下了。

    萧楚淮没有再让她吃, 只放下东西,由着她缓了一会儿, 宽厚的手掌覆盖着她的额头。

    洛笙被摸得有点舒服, 就这么贴着他的手掌也不动。

    她看了看撤出去的宫人,“你这样被他们看见, 是不是对你的名声不太好。”

    “你闯进我院子, 跟我关在一起,我早就没什么名声。”

    “啊, ”洛笙有点抱歉,“对不起啊。”

    萧楚淮古怪地看她片刻, “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不如就答应了婚事。”

    洛笙想挪回去,“那还是不太行的。”

    萧楚淮真的好想骗她进院啊。

    她才不吃这一套。

    萧楚淮将她拉回来,又扶正她,“吃过药再睡。”

    洛笙细细应了下。

    乖得要命。

    萧楚淮喂人东西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基本不会再出现洒在洛笙身上的情况。

    但洛笙吃完药,口中苦涩感还是很重。

    她示意了一下萧楚淮,大着胆子使唤他,“那有糖,你帮我拿一下。”

    萧楚淮起身将糖罐拿过来,“从家带来的?”

    洛笙从里面摸出来一块,“阿兄帮我带的。”

    萧楚淮眉梢微扬。

    洛笙含住糖块,将糖纸递给萧楚淮。

    萧楚淮正要扔,被洛笙拦住,“糖纸留好,阿兄说我吃出什么礼物,就送我什么。”

    萧楚淮许久没说话,拿着糖纸看了许久,而后放在了罐子旁边,“那我吃出来的,他能送我吗?”

    洛笙仰头看了看他,她做不了洛清晏的主,“这个,我帮你问问他。”

    萧楚淮别有深意一句,“清晏不能这般小气,毕竟我照顾他妹妹也挺辛苦的。”

    洛笙总感觉他说话哪里不太对劲。

    但一动脑子就头晕,她索性不想了。

    洛笙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萧楚淮一直没走。

    他手掌握着她的手臂,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摁压着她前臂一处。

    洛笙问,“你不回去吗?”

    “不急。”萧楚淮灭了灯盏,“困你就睡,我在这坐会儿。”

    洛笙也不拒绝,到底是有人靠着睡得舒服些,她窝在旁边睡得很快。

    萧楚淮手上没停,在她前臂内侧打转。

    按着止吐的内关穴。

    防止她再把药和饭都吐出来。

    两个时辰后,屋外有人送信,萧楚淮才将人放平在榻上,起身出门。

    他前脚刚走,后脚萧楚沉坐回榻边,笨拙地学着哥哥的样子,寻找她的内关穴。

    以至于洛笙没感觉到人走了,因为她小臂上的按摩没有断。

    约么半个时辰,就会给她按一会儿。

    她晚上胃里没有再翻江倒海得想吐,清早起来精神好了些,她看床边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洛笙呆坐了一会儿。

    萧楚淮……该不会给她按了一晚上吧。

    宫人摸了摸洛笙的温度,长舒一口气,“真是谢天谢地,还得是殿下有办法。”

    这几日,洛笙与她也熟络了起来,这宫女算是宫里的大宫女,办事妥帖,叫陆菱。

    洛笙试探地问着,“他昨晚,是不是在这里留到很晚?”

    “是挺晚的。”陆菱道,“姑娘爱惜好身子,殿下可担心了。”

    洛笙的猜测被验证,她看向陆菱,“那他今日有没有被我染上病?”

    “姑娘放心吧,殿下他还没事。”

    陆菱整理着她的床铺,“这病不会这么快好,三日危险期今晚是最后一晚,估摸着到了晚上还会再烧起来,姑娘也还是小心些。”

    洛笙点头,“那我阿姊可还好?”

    “还好,就是娘娘身边有几个病倒的,咱们院里也有一些,娘娘这几日有些惊惧不安,劳心伤神。”

    洛笙连忙问,“阿姊还不知道我的事吧?”

    “不知道的,没敢告诉娘娘。”

    陆菱也不知该说什么,“姑娘好好休息。”

    洛笙在床边看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抱出去祛病气,突然出声问着,“有琴吗?”

    陆菱脚步微顿,而后点头,“殿下这里,应当有。”

    隔壁房中,侍从躬身,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抓住了外面几个假病制造恐慌的人,审讯结果在这里了。”

    萧楚淮打开翻看,审讯结果与他起先想到的并无区别。

    萧楚淮将书信放在桌上,“萧云衍,是不是太急了些。”

    “想必是着急的,毕竟星遥公主那……”侍从低头,“到底关心则乱,从前再周密的人,在自己的软肋面前也是坐不住的,格外容易犯错。”

    “有些规则不能碰与软肋无关。”

    萧楚淮说着,忽然沉寂的院落之中,响起清越和缓的琴音。

    屋内外的人都循声找着琴音来源,看见不远处房间窗口遮面抚琴的小姑娘。

    琴音从窗口流淌而出,拂过院落树梢,犹如一道润物细无声的暖流浸润了整个院子。

    她的琴音永远带着说不出的舒缓与平和,犹如天神赋予人间的赏赐。

    得之有幸。

    琴音传出萧楚淮封禁院落,不远的水云殿众人探头议论着。

    洛熙扶着孕腰,站在窗口,看向了那个方向。

    院内焦头烂额的宫人脚步不由得慢了些,从窗口看那姑娘手指灵巧,气息沉慢,眉眼间满是病气遮不住的明媚与生机。

    抱臂倚靠在角落、一身禁军侍卫装束的萧楚沉隔了一段距离,静静的看着窗口。

    头顶日光在某一刻,久违的照在了他身上。

    然而紧接着,萧楚沉听到屋内萧楚淮将书信收起来,继续问着,“人选好了吗?”

    “选好了。”侍卫递给萧楚淮一个名册,“这些都是军中新归的武将,洛宗的同僚,与洛家关系也算是亲近。品阶三品到四品,人品贵重。”

    萧楚淮垂眸翻看着。

    侍卫继续道,“到时可以以军功,加封侯伯爵位,然后把洛姑娘的身份挪过去,以嫡女为封,侯伯府的嫡女,身份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这样迎娶洛姑娘做王妃,对外应当不会再有什么非议,只是对内……”侍卫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萧楚淮,“恐怕还需要殿下再去跟陛下争取。”

    萧楚淮合拢名册,“这几个人中选谁,怎么给爵位,还是得她自己挑。”

    “至于父皇那……”萧楚淮轻点桌面,“还是得等等。”

    “确实。”侍卫点头,“等到二殿下自讨苦吃后,陛下没有制衡的亲王,朝中也就是您和太子伴驾左右……”

    他没继续说,但都心知肚明。

    他只是惊叹于他们这位殿下的魄力与周全。

    要知道当年太子迎娶三品嫡女的太子妃都折腾了数月。

    萧楚淮迎娶一个外室女做王妃,动了心思,就直接办了。

    到时只需要等皇帝迫于压力答应,他们殿下再直接把选择摆在洛姑娘面前,她等着嫁就成了。

    什么矛盾、争论那时都已经被萧楚淮处理干净。

    她基本什么都不需要管。

    萧楚淮出声提点,“先办好萧云衍的事。”

    “是。”

    侍卫领了命令,离开了屋子。

    刚走出几步,他蓦的涌上些彻骨的寒气,四下观望却什么都没看见。

    侍卫拢了拢自己的衣衫,先离开了院子。

    角落阴影处,抱剑而立的男人眸底泛出渗人杀意,盯着那侍卫离开,又看向了萧楚淮的房间。

    萧楚沉忽而阴冷勾唇。

    侍卫才刚走出院落,突然一道血线从他颈间滑过!

    侍卫瞪大眼睛,扼住喉咙,另一只手试图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整个人跌在地上!

    鲜血浸透青石台阶,一股股流淌而下。

    不多时,院内骤然传来宫人的尖叫声。

    吓得洛笙弹琴的手一颤,琴音也跟着乱了。

    整个东宫才稍稍平复的气氛,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大批宫人纷纷赶了过去。

    陆菱也起身出门,询问情况。

    洛笙不知怎么的,心下升起一阵不安。

    直到陆菱回来,“门口死了一个送信的小侍卫,是五殿下的人。”

    “送什么信啊?”

    “好像是彻查祁王的信,毕竟咱们殿下怀疑,这次热瘟和祁王有关,”陆菱看洛笙担心的样子,连忙安抚道,“姑娘别担心,这多半是因为前朝的事情,不论如何也不会难为到你。”

    洛笙也不是担心会不会难为到她,这怎么也是在东宫门口,竟然就堂而皇之地死了一个人。

    帮祁王行凶的人,是太过大胆,还是示威啊。

    洛笙这琴是无论如何也弹不下去了。

    她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后,又烧了起来。

    这一次反复有些来势汹汹,听说这西湎热瘟最厉害的就是反复烧。

    通常第三日烧得最厉害,能撑过第三日那就一切无碍,若是第三日熬不过去、高烧超过五日,人身体就能烧出其他病症。

    再治恐怕就不只是治热瘟了。

    治愈也难上加难。

    洛笙到了晚间,俨然烧得有些失去意识。

    陆菱一刻也不敢离开,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洛笙床榻边,观察着洛笙的情况。

    一刻钟换一次退热的毛巾。

    戌时刚过,屋内房门推开。

    陆菱回头看过去,发现是萧楚淮,紧绷的情绪舒缓下来,“殿下您可算来了。”

    她走上前,小声回禀着洛笙的情况。

    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一生病就起不来。

    仿佛在照顾洛笙病中这一件事,五殿下的出现就是一颗定心丸。

    他一定有办法。

    萧楚淮听后,命他们备好东西都退下。

    他走到床榻边,接替了陆菱的位置,拿出洛笙放在床榻边的手,擦拭掉她掌心薄汗。

    握在手里的手腕更显纤细羸弱。

    他这几日对洛展所说,洛笙身子不好有了具象的认知。

    想必他们一家当年养她真是耗费了巨大的精力,难怪这么宝贝着,敢在大殿上当面驳皇帝和亲意图。

    她是离不了人照顾。

    萧楚淮缓缓收拢掌心,捏了一下。

    该给她养胖一点。

    屋内灯盏缓慢燃烧着,灯火从最初的明丽耀眼一点点变弱,最终只剩下一层似有若无的光晕。

    萧楚淮手里握着文书,看得有些疲乏,再度起身,不知是第几次给她擦拭。

    她额头温度稍稍好了一些。

    萧楚淮擦拭好,正要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手指,一直没有松开。

    他索性也没有抽手,将自己的手一并放进了她的被子里。

    大抵是有了感觉,床榻上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

    萧楚淮也不言语,看她头顶毛巾掉下来,便伸手扶住。

    不成想翻了个身,毛巾彻底没放住,滚到了枕边。

    萧楚淮索性拿了过来准备再换一个,却忽然感觉到洛笙握紧了他放在被子里的手,极具依赖性地将他的手抱住,压在了……胸口。

    她像是在抱什么玩偶。

    萧楚淮握毛巾的手缓缓收紧,捏了一下,复而狠狠抓紧柔软毛巾。

    但被她抱在怀里的手却没有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全部陷在温软白玉中。

    男人面容,端得一片清贵平静。

    她的体温烫得人每一个毛孔都张开。

    萧楚淮只得单手洗净毛巾,捏掉多余的水,再度铺在她额间。

    冰凉触感贴覆额头,洛笙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她大抵知道是谁,极轻的呢喃一声,“萧楚淮……”

    萧楚淮听着她的动静,知道她多半烧糊涂了,但还是应了一声,“嗯。”

    洛笙将他的手又往里压了压,没头没尾的嘀咕,“你别这样对我。”

    萧楚淮转头看她,掌心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病中快速的心跳节奏。

    过了很久,她又呢喃着,“这样我会很愧疚。”

    萧楚淮慢慢问着,“为什么愧疚?”

    洛笙无意识的轻哼两声,“我对你……不够好。”

    萧楚淮漫不经心地问,“怎么现在开始反思了?”

    烧得神志不清的女孩似乎并没有听清他的问题。

    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从前觉得你可坏了,经常骂你。”

    “觉得我坏,还喜欢我?”

    洛笙轻哼两声,诚实道,“我那时候,不喜欢你。”

    萧楚淮手指微僵。

    第82章

    灯火明灭的房间之中, 萧楚淮清澈黑瞳一点点变深,一瞬不瞬地看着烧得胡言乱语的小姑娘。

    亦或者,她不是在胡言乱语。

    洛笙还沉寂在自己的思绪中, 越想越愧疚, “对不起。”

    也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

    萧楚淮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变了, “对不起什么?”

    洛笙攥紧他的手, 细眉轻蹙,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萧楚淮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不喜欢我, 却一直撩拨我, 不一起交代一下?”

    关键他如今还上钩, 在考虑成婚。

    屋外, 隐没在黑暗中的萧楚沉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 偏头细听。

    洛笙瑟缩了一下,即便是神志不清, 也察觉到了这异样的审讯危险。

    她躲了躲, 半张脸都缩在了被子里。

    萧楚淮像是极其有耐心的猎手,隔了一段距离看她, 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她抱得越来越紧, 像是挽留和示弱。

    但他面色却没有丝毫的缓和,甚至越来越凉, 他继续问, “从什么时候开始?”

    萧楚淮串过一切前因后果,“从你莫名其妙送我那个赤莲香囊开始?”

    “你觉得我喜欢赤莲?就跟你觉得我是个坏人一样?”

    他语气一句比一句重。

    听来有些吓人。

    “赤莲”两个字在屋外萧楚沉耳朵里疯狂回荡, 他一下子回身看向屋内。

    片刻的恍惚后,他抬手。

    而他的手腕内侧, 正肆意生长着一株赤莲花,张狂又血性。

    屋内床榻上,洛笙的脸越埋越深,不知是心虚还是被这样的氛围吓到了,什么都没说。

    萧楚淮起身,面无表情地抽手。

    烧昏了头的小姑娘察觉到他生气了,手都不给抱了。

    她立马握紧他的手腕,紧贴在胸口,细声细气地补救,“别,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我现在喜欢……”

    萧楚淮一直没有动作的手,突然间随着她的动作掐住了白玉,“所以那时候,不喜欢,还想让我这么对你?”

    洛笙被掐得又痛又麻,浑身一抖,未说出来的话变成一声绵长的轻哼。她沉沦病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正看到萧楚淮冷沉面容,一时间有点害怕。

    骤然加快的心跳重重地撞在男人掌心。

    萧楚淮还记得,她第一次说喜欢他,就是这样。

    把他的手放在心口,祈盼着他胡作非为。

    如今才知,那时候她的喜欢是假的。

    对,那时她明明很怕他,还要撑着说喜欢。

    那副模样,不知道有多可怜。

    曾经被萧楚淮压下去的疑惑又再一次浮了上来,包括洛笙前后对他的态度变化联系在一起。

    萧楚淮隐隐能猜到,他所无法想通的事情,或许都有一个答案。

    白玉被惩罚到轻颤,萧楚淮几分漠然,“你藏了什么心思?”

    洛笙细眉轻蹙,肩颈瑟缩,却没躲掉男人的手掌。

    “没有……疼,力气好大……”

    萧楚淮垂眸,看她惊惧不安的样子,终是没有继续再问什么。

    跟一个高烧糊涂的病秧子说再多也没有用。

    她都未必知道他在说什么。

    荔枝果子剥了皮果汁充盈,经受不住摧残。

    萧楚淮沉着脸抽开手。

    小姑娘像是骤然间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与气息一同舒缓。

    起伏的胸口衣襟大开,小衣被弄得褶皱,隐隐还能看出被五指掐过的轮廓印记。

    洛笙病中鬓发散乱,呆愣愣地望着头顶床幔,急促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力气,也就任由衣服散着。

    凌乱不已。

    像极了被狠狠欺负过,欺负到断片,连收拢的力气都被耗干的样子,只能敞开任由摆布。

    萧楚淮居高临下,看着这样一幅光景眸光暗了下去。

    他没整理她的衣服,只是将她的寝被拉上。

    洛笙缩了下肩膀。

    “别怕,”萧楚淮的声音并不严厉,但带着几分压迫感和疏离,“笙笙好好养病。”

    “等你好了,有的是机会慢慢问清楚。”

    他仍旧照常照顾她,甚至比往常更细致了几分。

    不同的只有,他有明显又尖锐的目的性。

    毕竟只有养好身体,她才能承受住他的怒气。

    洛笙能感觉到身边人一留就是一整晚。

    她的确是高烧糊涂说胡话,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在被照顾的过程中,小脑袋里一直愧疚着自己曾经把他当坏人。

    顺便庆幸着还好他不知道,知道了肯定很生气,还不如日后对萧楚淮好一点。

    清早,洛笙睡醒时已经退了大半的烧,她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陆菱,再度开口时喉咙有些干哑,“殿下回去了?”

    “回去了。”陆菱一面说着,一面去给洛笙倒水润喉。

    洛笙捧着茶盏,踟蹰着问,“他是不是又留到很晚呀?”

    “是啊,”陆菱叹了口气,小声道,“殿下今早开始发热后,才回去的。”

    “啊。”洛笙没想到会这样,一时间还是愧疚占了上风。

    他竟然都被她搞得病倒了。

    洛笙喝完陆菱倒好的水,起身下床,心想着萧楚淮到底是因为她才病倒了,她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我能去照顾他吗,反正我也病着。”

    陆菱拦她,“章太医再三叮嘱了您要好好休息,最好还是不要。”

    “姑娘虽然过了三日危险期,但眼下情况也不太稳定,还是少操劳的好,万一你又病倒了岂不是没有必要,再者那边都有宫人伺候着呢。”

    洛笙听来有些遗憾,但也不无道理,万一她再病重了些岂不是给他们添乱。

    洛笙思索片刻,“那我可不可以先去看看他?”

    陆菱觉得看看倒也没什么不行,“这个应当可以。”

    她帮洛笙简单的梳洗起床,穿戴整齐之后遮住口鼻,挡着屋外的冷风,出了屋。

    萧楚淮前两日大开的屋门紧闭,一个小太监守在门口,见洛笙来了便进去小声禀报。

    洛笙在外面等了片刻,小太监就从屋内走出来,一脸抱歉,“洛姑娘,殿下病着不见客。”

    洛笙有点懵,“我,是客人啊……”

    好像确实算客人,“那他需要我吗?”

    小太监尴尬地笑笑,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殿下希望您先养好自己,姑娘改日再来吧。”

    洛笙想着这话的含义,片刻后哀叹一口气,“他都这样了还关心我,那我明日如果不烧了就过来。”

    小太监见洛笙这反应还是懵了一下,但也只能和和气气地将人送走,进屋正要回话,看见主子黑着脸坐在书桌边,“她没听出来我生气?”

    小太监唯唯诺诺地低着头,“洛姑娘好像还挺感动的。”

    萧楚淮“啪”的一声将手里的书卷拍在桌上。

    吓得小太监一哆嗦,只觉得屋内压迫感更加强烈。

    “她……”萧楚淮只发出一个急音,愣是没能再说出什么来。

    萧楚淮屏气,起身。

    座椅因越来越旺的怒火拖出来一道尖利的声响,格外刺耳。

    片刻的沉寂后,萧楚淮冷声吩咐,“明日她要是再来,让她进来。”

    小太监连忙点头答应。

    偏也巧,第二日洛笙又没去。

    倒也不是别的,只是她这身子骨太弱,又轻微烧了起来。

    洛笙时刻谨记萧楚淮说的先养好自己,乖乖地在房中,按照医嘱好好调养着自己的身子。

    好在熬过了这几日危险期,洛笙第五六日晚并没有再高热,她的转好迹象让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洛笙这般体弱的姑娘都能熬过去,院子里其他得了热瘟的人也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退了热,洛笙的精神头已经好了很多。

    傍晚她规整好,这才走到了萧楚淮的房间门口,正巧宫人前来送药。

    洛笙兴致勃勃地伸手接了过来,“我去吧。”

    宫人见状,庆幸着正好不用触主子的霉头,立马直接交给了她,退到一旁。

    洛笙敲了敲门,屋内并没有回应。

    她微微倾身听了听,又敲了三下门。

    这一次她没有等回应,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萧楚淮果真没有睡,只坐在桌边,维持着以往办公的状态。

    头都没抬,“谁让你进来的?”

    洛笙将房门掩好,又把盘子放在了旁边,“你让的呀。”

    洛笙板板正正地将托盘上的药碗拿下来,“我还不知道你,你只要没说不,就是可以。”

    她正要去看萧楚淮,忽而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合拢了文书,倚靠在桌边。

    深若寒潭的黑瞳沉沉地盯着她。

    此时已经傍晚,天色渐黑,这两日又正逢秋日阴雨天,光线并不太好。

    屋内门窗紧闭,近乎密闭的独处空间里,洛笙乍一对上萧楚淮那深渊般的黑瞳,有些心悸。

    屋内氛围满是危机四伏的怪异,被压了不知几日的火气蔓延滋生,愈演愈烈。

    “天都要黑了,你不点灯吗?”

    洛笙犹豫着去帮他点灯,刚摸到火折子,突然听到萧楚淮低沉嗓音,“不用点灯。”

    而后,熟悉的一声,“过来。”

    第83章

    洛笙现在有点怕他这句“过来”。

    她缩了缩脖子, 转头看向桌边的药,一时间也没问他过去做什么,只仓促地缓和这莫名的氛围, “你该吃药了。”

    洛笙端过药碗, 装着很忙的样子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桌边。

    她迟疑着动了动碗里的勺子, 看着萧楚淮清寒面容, “要……喂吗?”

    萧楚淮垂眸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药碗, 顺手拿了过来。

    很是干净利落地将汤药一饮而尽。

    “啪”的一声, 放在了桌案上。

    响声清脆, 在不大不小的房间里萦绕, 有些说不出的震耳。

    洛笙这才迟钝的感觉到萧楚淮好像有点生气。

    生什么气了?

    萧楚淮喝完药, 晦暗目光打量她片刻。

    良久的沉默后才开口, “病怎么样了?”

    “好, 好多了。”洛笙其实还是挺怕萧楚淮真生气的,小脾气就算了。

    但是今日她觉得, 这脾气好像不小。

    萧楚淮顺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自己判断了一会儿。

    是好多了。

    洛笙感觉大手覆盖在额头上,拘谨了起来, “谁惹你生气了啊?”

    萧楚淮幽幽看着她,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洛笙表情不敢相信,“该不会是我吧。”

    萧楚淮缓慢收手, 走到桌边, 而后摆了两个杯子,很是平静地倒茶, “坐。”

    洛笙看这架势,恐怕还真是她, “我就不坐了。”

    “想站着也行。”萧楚淮先坐在了她对面,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们聊聊。”

    洛笙被这有些严肃的场景弄得不安起来,但却又说不出来拒绝的话,“聊什么?”

    她与对面人对视一眼,压迫感一下子就冲了上来。

    萧楚淮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聊聊你是如何不喜欢我,却还要委曲求全引-诱我的事。”

    洛笙心跳漏了半拍,接着浑身发凉,脑袋嗡地一声。

    萧楚淮面不改色,岿然不动地看着她,“说说?”

    洛笙手指扣紧掌心,避开了萧楚淮的视线,“没有啊,我哪有不喜欢你,哪有委曲求全了。”

    萧楚淮淡淡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洛笙听着这句“别人”,心底更沉几分。

    “有些事情,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那将毫无意义。”萧楚淮继续,“要不要说实话在你。”

    洛笙觉得,萧楚淮既然能这么说,心里就是已经有猜测了。

    她这个时候再撒谎只会适得其反,况且她真的很不擅长撒谎。

    洛笙压低眼睫,声音细若蚊蝇,“你是怎么知道的。”

    梦里的话和清醒时承认带来的冲击力还是不一样,萧楚淮目光慢慢沉了下去。

    两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僵硬凝固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压抑。

    洛笙赶在气氛越来越差之前,主动道歉,“对不起。”

    “但我现在真的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委曲求全。我当时是不了解你,我才……”洛笙手指纠缠在一起,“我后来知道你是个好人了。”

    萧楚淮情绪莫名地开口,“未必。”

    洛笙有点难受,她望着萧楚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近乎混乱的解释着,“你不要生气,你还病着,我当时是以为你会做坏事,我也没别的想法,你知道的我也干不出什么来,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真的做坏事。”

    萧楚淮听她忙乱又无措的解释,脸色没有丝毫缓和,“所以呢?”

    洛笙结结巴巴地补充,“我知道了你不会做那些事。”

    “现在说还为时尚早。”萧楚淮手指轻敲桌案,掌心俨然多了一个瓷罐。

    嗓音混合着隐隐的怒气,提醒道,“过来拿药。”

    洛笙看向他掌心,摸不清楚他的想法,但她知道肯定不只是拿药那么简单。

    洛笙踟蹰着走上前,却迟迟没有伸手。

    萧楚淮话语中带了深意,“不想要也行,可以用别的方式解药。”

    这听起来,并不是要继续用手伺候她的意思,更像是他需要被安抚怒火的意思。

    洛笙慌忙去拿,“多多多,多谢。”

    萧楚淮在她即将碰到之时抬手,洛笙扑了空。

    “还记得用什么换吗?”

    屋内回荡着他满含危险气的声音。

    洛笙手指轻轻绞紧,缓步走到他面前,小腿撞到了他的椅子,膝盖也碰到了他的。

    就在她纠结着下一步怎么做来着,突然被人带过腰身,强硬地按在了男人结实的双腿上!

    洛笙屏气,稍显紧张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身下就是令人血脉喷张、滚烫无比的肌肉触感,他的每一次动作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她颠簸一下。

    洛笙虚虚扶着他的肩膀,看见萧楚淮黑瞳深处缓慢翻卷的暗流,游刃有余地等待着将她翻卷进去揉搓。

    萧楚淮没动。

    这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需要她主动。

    算下来,其实他们间清醒状态下,她主动的次数不多。

    因而洛笙还是对这种事有些陌生。

    她纠结着屏气,索性伸手捂住了面前男人的眼睛,凑上前覆盖他微凉的唇。

    刚一碰上,她捂住萧楚淮眼睛的手就被拉了下来!

    平稳的气息在一瞬间变得混乱。

    亲昵的行为也产生了争执,更像是掠夺。

    萧楚淮黑瞳幽深,牢牢地看着她,似乎不准她遮盖住自己,看着她忙乱、羞怯又无所适从的样子。

    洛笙万分不自在,手腕与腰身都被握紧,檀口被攻占得很是彻底。

    研磨又挑拨着她脆弱的神经,像是抽走了浑身气力,连骨头都变得酥软。

    尾椎一阵一阵的酸麻直冲头顶,衣物摩挲,声声震颤。

    周围的空气再一次变得湿漉漉的。

    洛笙气喘不匀,本想示弱,触及到他眼底的汹涌暗流,心底又是一颤。

    后脑被用力扣紧,狂风暴雨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洛笙磨蹭着想下又下不去,双脚悬空,只能蹭到他的靴子。

    越蹭越发怪异。

    酥酥痒痒一阵后,唇间一痛,洛笙秀眉轻蹙,口中尝到了些许血腥味。

    带了几分惩罚意味。

    被咬破的地方又被动的接受安抚,刺痛带着酸麻。

    再一次攻击着她敏感的心腹。

    一股股暖意被痛感放大,流淌入小腹。

    洛笙只觉得今日萧楚淮有点吓人,仿佛早就脱离这般亲密接触之外,一寸一寸的将她剖开。

    看穿,又揉碎。

    洛笙察觉到什么,想推开他,却突然被男人扣住手背。

    一下子反压在了……她的心口。

    宽厚大手覆盖在她细嫩的手背上,隔着衣物熨帖着她的心跳。

    萧楚淮五指穿过她的指缝,她就被严丝合缝的握住,一点点用力。

    洛笙挣动的动作大了几分,却听“哐当”一声!

    她整个人被抵在了桌边,桌上的茶盏茶水都叮当作响!

    身前被男人宽厚结实的胸膛堵得毫无去路,心跳加速,也被掌控在他的掌心。

    他无比清楚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屋内昏暗之中只有混乱的桌椅拖动声响和衣物摩挲声音,温度随着萧楚淮本就发热的身体攀升到滚烫。

    洛笙只觉得自己被凶猛地灼烤。

    腰间裙带也被大手攥紧。

    越收越紧,像是在撕开和拉拢之间挣扎,只消一瞬间的恶念差池,就能彻底撕开!

    以至于那力气勒得她有些窒息。

    有可能想撕开揉碎的不止衣物。

    洛笙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低泣,委屈可怜得如同被侵略久了的幼兽,哀鸣不止。

    她欲盖弥彰地掩藏起自己的声音。

    而后按住自己的裙摆,缓缓抓紧。

    此时外面天色全黑,甚至看不清眼前男人的面容,洛笙担心着自己的小秘密会被发现,心虚地问着,“好了吗?”

    萧楚淮也没拦她,但是火气也没有平息,反倒越烧越旺。

    没好。

    差一些。

    不,差很多。

    怕远远不是亲吻可以平息的。

    但他仍然说着,“可以。”

    萧楚淮将药放进洛笙手中。

    洛笙怎么觉得这氛围反倒比没亲之前还要糟糕了。

    萧楚淮淡淡道,“回去吧。”

    洛笙握着的小瓷罐上还带着男人掌心的温度,听他说自己可以回去,一时间也有点不敢再继续留在这里,“那你好好休息哦,有需要叫我。”

    洛笙还觉得有点不放心,小声劝着,“不要生气了,你还病着呢。”

    萧楚淮别有深意地看她一会儿。

    洛笙触及他的眼神,又惶惶不安地收回,“我先走了。”

    萧楚淮独坐在屋内,房门关上后,就是无边的空寂与压抑。

    这姑娘脑袋简单得跟什么似的,难为她还能分出来一部分在他身上动脑筋。

    他本就是觉得,她不会算计他,才动了成婚的念头。

    结果,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萧楚淮手指拨开桌上书本。

    刚刚天色昏暗洛笙并没有看见,他看得不是什么公务文书。

    而是她那个丢失已久的小话本。

    此时,男人一点点压抑的怒火,从书页一角燎起燃烧。

    缓缓烧过每一页。

    像是要将上面的内容,全数用在什么人身上,才算好一些。

    萧楚淮乌沉的眸子无比晦暗。

    手指缓慢摩挲着书页。

    灯盏点亮,他正要起身,忽然又盯着自己膝盖衣摆上的暗痕看了半晌,那是她私藏的秘密。

    那颗养得汁液丰沛小荔枝。

    是真的快要熟透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等待采撷的气息。

    快要能摘了。

    第84章

    洛笙在房中踏踏实实地养了几日, 倒是每日多少会去问萧楚淮的情况。

    可惜他将自己拒之门外的次数越来越多,以至于洛笙想要还一还他照顾她的人情都没地方还。

    洛笙的病情倒是稳定了不少,除了断断续续还会有些头晕犯恶心, 但过了七日也好得差不多。

    月蚩王室自打热瘟从东宫出现就吓破了胆, 带来的十数位郎中一个没留全部都送入皇宫与城中。

    好在热瘟并不算是一种毒性很高的疫病,发现得及时也没有带来什么损伤。

    热瘟没流传到城中, 只是京城中动乱了一阵子,

    还有一些百姓叫嚷着让月蚩滚出京城, 奏折呈上朝堂。

    皇帝听着京城如今的境况脸色也极其难看。

    他偏头问了一句, “太子和东宫都怎么样了?”

    “太子如今病愈了, ”太监小声回禀着, “东宫要麻烦一些, 不过听说里面的人也好了半数了, 太子妃娘娘照看得宜, 如今一切安好。”

    皇帝松了一口气,点头示意他退下。

    礼部上前, “陛下, 不然还是让月蚩王室尽早离京的好,如今再停留, 只怕会招来民怨。”

    皇帝斟酌了片刻, 转头看向兵部,“丹尧之事, 可与月蚩那边谈好了?”

    兵部迟疑了下, 还是回禀,“陛下, 近来因为热瘟,所以这事一直都没有详谈。”

    “不过上回与月蚩细聊时, 他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和亲。”

    皇帝眉头紧锁。

    下面萧云衍出声,“父皇,月蚩人带进来了疫病,消耗了我朝如此多的精力。若是他们无意也就罢了,只怕他们有意带毒进京,损害我朝根基。”

    “如今我们还要和亲送人过去,岂非是让他国看笑话。”

    皇帝听这话确实也在理。

    本来这么大一个麻烦,不追究都算给他们面子。

    “朕还会再商议。”皇帝散了朝,叫了礼部与原本计划和亲的几个贵女家人,前往紫宸殿与月蚩王上商谈。

    月蚩王上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一听他们不想和亲,自然是不愿意。

    “这次事发突然,吾等也未曾料想,这些本王完全可以金银细软做偿,但和亲一事本就是半年前你们答应的。此时再反悔,是否有些不太厚道。”

    皇帝靠在旁边,看向下面诸臣,并未说话。

    还是皇后先开口,“半年前,我们也没想到诸位会把你们那的疫病带进京啊。”

    皇后一向和善,此时话语也有些尖锐,“我朝太子,太子妃,甚至还未出世的小太孙都因你们的疫病受难,这京中百姓都猜测,月蚩是假意求和,实则搅乱我朝,这是敌是友还未辨分明。”

    月蚩王上起身,“此事万万没有!”

    皇帝安抚着,“也只是猜测,并未说诸位有。”

    “金银细软,我们不缺。”殿中,洛清晏紧跟着开口,“吾妹因你们患上热瘟险些丧命,还要再嫁到月蚩,王上是觉得金银细软可抵我朝这诸多姑娘的人命吗?”

    月蚩王上有点急了,“本王何时说过?你莫要曲解本王的意思。”

    “若是月蚩真缺女子,考虑的不该是如何强要、交换,该想想如何用真心求娶,该如何敬重爱护妻女,不是死了就换。”

    “我朝有诸多好处可以帮忙,大可以开关贸易,增加两国来往,既可以推动商贸,也可以各自求娶,但都要尊重他人意愿。”

    月蚩王上眉头紧锁,指着洛清晏,“瞧着你也不是朝中重臣,这屋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臣的确不是重臣,可臣不把妻女姊妹当做物件,也不想用和亲联姻这种事,牺牲女子家眷给自已获益。”洛清晏字字句句无比清晰,“珈蓝公主也是女子,若非是在王储之位,也觉得自己可以被换过来吗?”

    一旁侍女上前,“放肆!”

    尉迟珈蓝抬手拦住,看上去并没生气,反倒一句,“说得在理。”

    “珈蓝!”

    “他虽然言辞激烈了些,但说得没错,”尉迟珈蓝慢条斯理的提醒着,“中原地大物博,是还有很多能和我们合作,没必要难为他们妻女。”

    她慢声道,“咱们是来谈和的。”

    月蚩王上收了声,“罢了,既然你清楚,那你来谈。”

    他径直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紫宸殿。

    皇帝只安静观察着,有这些和亲家眷冲锋陷阵,他自然也不担心,见口风松了才道,“公主,丹尧战事,我们可以慢慢商议。”

    “那就礼部兵部……”尉迟珈蓝弯唇,抬头示意洛清晏,“再加上他跟我谈吧。”

    皇帝答应得很痛快,“好。”

    洛清晏垂眸站在原地,听着皇帝分派商谈的人选又离开。

    大殿中很快就只剩下了几个要臣,重新拟定与月蚩的合作计划。

    洛清晏是新贵,并不主导,只是提了几个想法。

    但他的目的很简单,只要解决了和亲,调动起其他对朝堂有益的合作,大家就皆大欢喜。

    几个老臣也纷纷赞成,并采纳了洛清晏的提议。

    尉迟珈蓝没有太多意见,谈拢之后靠在旁边,让自己的臣子与他们商议,目光却始终打量着洛清晏。

    洛清晏察觉到了,但也并未接尉迟珈蓝的视线。

    直到送走他们时,尉迟珈蓝才开口,“真的不打算跟我回去?”

    洛清晏回绝,“公主说笑了。”

    尉迟珈蓝弯唇,“其实你说的事情,我也清楚。不过我确实挺喜欢你妹妹的,如果没这个缘分那也就罢了。”

    “月蚩现行体制的弊端,思维固化,连我都不能幸免,我承认我的狭隘。但改变并非一时,这是长久的历程。况且我还不在王位,这王储之位,我争来不易,需要些重情义、明是非又懂相互尊重的得力帮手。”

    “如果你愿意来帮我,我想应该会是我的荣幸。”

    洛清晏并未松口。

    尉迟珈蓝也懂,长叹一口气笑道,“只可惜,你有你的家国。我也就怪怪老天,怎么没给你生在我的麾下,白让你们太子捡了便宜。”

    侍女扶过尉迟珈蓝的手臂,示意她车马到门口接了。

    尉迟珈蓝看向殿外,“很高兴认识你。做你的家人朋友,想必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我挺羡慕太子和你妹妹们的。”

    热瘟清除之后,月蚩准备规整离京。

    东宫之中的情况也日渐好转。

    洛笙坐在屋内,听说萧楚淮也就病了三日,而后该干嘛就干嘛了。

    只是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后来就很少再见她。

    或许是不想再见到她了。

    洛笙心下沉闷。

    搬离东宫前日清早,陆菱从屋外走进来,将含双带进来。

    含双那时一直在新的小院子里收拾着东西等她,也不过是见洛笙跑出去逛院子了,再一回神就听说了东宫热瘟蔓延。

    她独自在房内等了这么长时间,每日不过是靠来往送东西的宫人来得到些消息,如今总算能见到洛笙了。

    含双一跑进来,就哭着抱住自家姑娘,“姑娘,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洛笙抱了抱她,问着,“生病了吗?”

    “没有,我没事。”含双四处打量着洛笙,“听说姑娘生病了。”

    洛笙握住她的手,“我都好了很久了。”

    含双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才来东宫竟然会发生这等事。”

    “还好阿姊也没事。”洛笙最怕的就是阿姊生病,月份大了生病真的很难熬。

    不吃药怕扛不住,吃了药怕孩子受损。

    “娘娘吉人天相。”

    洛笙听来仍然不安,她忽而又想起来母亲曾与她说的那些事情。

    可明明萧楚淮都不会做那些事情,怎么还会这个样子。

    如今还没有到阿姊生产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那……

    陆菱出声提醒着,“姑娘,洛家来接你的车马已经到东宫门口了。”

    洛笙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起身,“我可以去看看阿姊了吗?”

    “如今陛下皇后的意思是,太子妃娘娘情况特殊,虽然姑娘已经病愈但还是要防备着,所以这阵子都不让娘娘随意见人了。”陆菱宽慰着洛笙,“不过姑娘也不必多想,连太子都还关在宫内不让出来见娘娘呢。”

    洛笙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那萧……我要走了,需不需要跟五殿下说一声。”

    “五殿下现在正在议事,暂时不许通传。”

    洛笙眼帘压低,“我知道了。”

    洛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走到院中,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她伸手递给陆菱一个叠好的帕子,“这是我这几天绣的,等殿下不忙了,劳烦你帮我转交给他。”

    “好。”

    洛笙叮嘱好后,心神不宁地出门。

    她迎面看见玄澈站在马车边,见她出来才上前。

    洛笙声音很轻,“你来啦。”

    她扶着他的手臂下石阶,也没有太多话,径直上了马车。

    萧楚沉将她送上车马后在旁边候着,手臂卷起一块。

    恰恰好露出了手臂上那支张狂又放肆的赤莲!

    而此时东宫阁楼上,一双冷沉黑瞳默不作声地看着楼下的光景。

    在看到那侍卫手臂赤莲之时,瞳孔狠狠一缩。

    第85章

    萧楚淮眉目愈发幽深起来。

    直到沉翦上前, 将洛笙留的帕子递了过去。

    “这是洛姑娘给您的。”

    萧楚淮没接。

    沉翦太了解他们殿下这脾气了,一般姑娘怕是扛不住,也就洛姑娘性子软又心大, 磨得了这匹狼。

    沉翦越想越觉得他们简直绝配, 况且如此一遭这两人都快要谈婚论嫁了,他总要帮他们未来的小王妃说两句话, “这好歹是洛姑娘精心准备的, 殿下真的不看看吗?”

    萧楚淮深吸了一口气, 伸手接了过来, 看着上面绣了几个整整齐齐的松针。

    只有一个松针歪了, 歪歪斜斜的混在整齐的松针队列里。

    沉翦笑着缓和气氛, “洛姑娘这是绣岔了?这个松针怎么对不齐……”

    对不齐……

    对不起。

    萧楚淮收起来, 仍旧一言不发。

    周身气压极低。

    沉翦笑得脸上发僵, 慢慢收敛了笑容。

    行, 这位爷又开始跟驴玩了。

    这倔脾气又上来了。

    萧楚淮再开口也不是跟洛笙有关的事,“萧云衍的证据拿得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 目前已经全部收集在册。”

    “嗯。”萧楚淮离开阁楼, “月蚩人在就罢了,等他们走了再收拾他。”

    京城长街上秋风扫落叶, 发出一阵沙沙声响。

    一切恢复如常, 洛笙听着街市上的喧闹声,仍是心不在焉。

    她额头抵靠在窗边, 安静地看着人来人往。

    马车停在洛府门口, 洛展陶晗早早地出门相迎,将洛笙接下马车, “可算是回来了。”

    洛笙还有点不太高兴,“我也没看成阿姊。”

    “好好回来就成, ”陶晗拉她进门,“一会儿先歇一歇,我叫他们中午给你做些爱吃的。”

    洛笙走到院子里,洛诗怡和洛清晏也闻讯赶来。

    洛清晏眉头紧锁打量了她一会儿,看人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和亲之事已经谈妥了,月蚩不会再要求我们送姑娘过去了,你可放心。”

    洛笙问着,“是阿兄办的吗?”

    洛清晏默了下,“很多人一起。”

    洛笙弯起眼睛,“有阿兄一向不用担心。”

    洛诗怡凑上前,怀里抱着洛笙那只小兔子,“看,堂姊,你的小兔子放在我这里养得都长大了。”

    “放在你那养了呀。”洛笙摸了摸阿福的耳朵,小家伙抖了抖,转过脑袋继续啃胡萝卜。

    “我们前阵子也不许出门的,我在家闲来无事,就把阿福抱过来了。”

    洛诗怡笑着弯了弯眼睛,与洛清晏一同送洛笙回院。

    走着走着,洛诗怡实在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对了,堂姊,我听说……你是关在了五殿下院子里吧?”

    洛笙冷不丁又听到萧楚淮,稍显不自在,“嗯,是啊。”

    洛清晏默不作声地听着。

    “那你们……”洛诗怡好奇心颇重,但也不好直说,暗示性极强的拖了拖音调。

    洛笙目光闪躲着,回了模棱两可的一句,“我们都挺好的。”

    洛诗怡似懂非懂地点头,“是你们两人分别挺好的,还是在一起挺好的。”

    “分别挺好的。”洛笙煞有介事地回着,抱过洛诗怡怀里的小兔子,遮掩着自己的异常。

    洛诗怡观察了片刻洛笙的表情,“堂姊就不要把我当外人了吧,大家都知道你关在五殿下房里了。”

    洛笙帮阿福顺毛的动作微微一顿,“大家……都?”

    “昂。”洛诗怡环顾四周,“毕竟东宫热瘟是大事,每日都有与大家禀报情况的。”

    洛笙听着,微微屏气。

    也是,那几日东宫被安排进来很多禁军和外人,虽然萧楚淮身边的人不会乱说,但也难保其他人不说。

    洛笙迟疑着,“大家都,说什么呀?”

    “还能说什么,”洛诗怡凑近了些,“当然是说你们喜事将近啊。”

    “没有的事。”洛笙垂下眼帘,萧楚淮还那么生气呢,怎么可能喜事将近。

    洛诗怡看她的反应不太对,“怎么了?他不愿意负责啊。”

    “也不是。”吵架前,洛笙听了萧楚淮说过成婚的事。

    可现在……

    洛诗怡敏锐地察觉到洛笙的情绪,“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之前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被萧楚淮发现,他生气了。”洛笙也憋得难受,这周围也没有外人,索性直接告诉了洛诗怡,她长叹一口气,“他已经很久不跟我说话了。”

    “啊?”洛诗怡抓了抓头发,“是什么事啊,很严重吗?”

    洛笙动了动唇,“可能,还挺严重的。”

    萧楚淮本身就是个孤傲冷情的性子,如今发现自己被骗,肯定一时半刻接受不了。

    其实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是她,她也会生气,之前说的喜欢是假的。

    那现在的话又能有几分真。

    洛笙有些烦闷,当时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道歉了,也亲亲抱抱摸摸了,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洛诗怡见洛笙愁眉苦脸的,试着安抚,“没事,兴许过两天,他就好了呢。我瞧着即便是他无意,那皇后娘娘也不允许就这么辱没了你的名声。”

    洛笙摇头,“可是这样不清不楚的成婚,有什么意思呢。”

    “罢了,我现在只想等阿姊踏踏实实生产完,别的事情都再议。”

    天大地大,都没有这件事大。

    这件事情要是能平安度过了,想必她也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

    走到洛笙房门口,洛诗怡先回了房。

    洛清晏适时转移开话题,“我给你拿去的糖,吃了多少了?”

    洛笙意识到阿兄要送她礼物了,果真开心了不少,仰起头看他,“半罐,阿兄不能耍赖。”

    洛笙示意含双去拿糖罐。

    洛清晏却笑了,“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洛笙看他,“你知道我会拆哪些糖吗?”

    洛清晏没言语,只是将她送到了她的院子门口,示意了下房内。

    洛笙看见屋内光景,脚步猛地一顿。

    她屋内的桌上地上早早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盒。

    看起来数量远远超过她拆的糖纸数量。

    一个大胆的猜测冲上洛笙的脑海,她诧异地看向洛清晏,“阿兄该不会……把糖罐里所有的礼物都送我吧。”

    “笙笙聪慧。”

    洛笙愈发难以置信,她看了看洛清晏,又看了看房内。

    听见洛清晏清朗的声音,“你在东宫过得辛苦,这些算是抚慰,你应得的。”

    洛笙还是受宠若惊,“我也不怎么辛苦,阿兄辛苦了。”

    “别这么说。”洛清晏示意她进屋,“我那边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

    洛笙送他出去,将阿福放到了它的专属小窝里。

    她提起裙摆准备进屋,大抵是有心事,洛笙一个石阶踩空,整个人毫无征兆的摔了下去。

    她慌忙闭了闭眼睛,却被人一下带了过去。

    而她身下人,重重地摔在了石阶上!

    洛笙睁开眼睛,看见被自己压在下面的人,慌忙起身,“没事吧?”

    她摔倒的地方正好是台阶。

    萧楚沉脊背都撞在坚硬的石阶上,额角沁出一层冷汗,“没事。”

    洛笙知道摔在这里肯定很疼,“含双,去叫下郎中,给他看看别摔坏骨头了。”

    含双忙答应着,跑出去叫郎中。

    洛笙带着他,匆匆进了屋。

    洛笙也不会给人看伤,只能先等着郎中过来,“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

    “无碍。”

    “那也得先看看。”

    洛笙将屋子里其他的礼物先分门别类的放起来,拿出来了一些吃的放在外面。

    洛笙听见他低低问着,“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吗?”

    “礼物都是心意,当然都喜欢,”洛笙拿过一个盒子,“可还是太多了些,阿兄对我有点太好了。”

    萧楚沉没吭声,他随意摸出来其中一个盒子。

    每一个都能看出来,是洛清晏精心挑选的。

    他藏在袖子里那串璎珞,在堆积如山的礼物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早早就准备好的璎珞顺手放了进去,混迹在所有礼物之中。

    洛笙走回来,倒了两盏茶。

    萧楚沉出声,“我来。”

    “不许动。”洛笙强硬地倒好,摆在他面前。

    那衣冠齐整,气度乖顺的小侍卫倒也听话。

    洛笙喝了一口清茶,放杯盏之间,洛笙瞥见了他手腕衣袖翻卷,露出里面的赤莲花。

    洛笙有些意外,“你喜欢赤莲?”

    萧楚沉垂眸,“嗯,不过喜欢赤莲花的人不多,姑娘竟也知道。”

    “知道。”洛笙想起来早先的事情,深吸了一口气。

    萧楚沉眉眼微动,“是有别人还喜欢赤莲?”

    “我曾经以为萧楚淮喜欢来着,”洛笙摆弄着自己的帕子,“所以我给他绣了个香囊,但是他好像并不喜欢。”

    萧楚沉微微屏气,“那你为何觉得他喜欢?”

    洛笙看向他,正正迎上他的视线,恍惚中觉得眼前少年眼睛有点熟悉。

    像他。

    “我做了个梦,”洛笙平静道,“梦见他喜欢赤莲。”

    萧楚沉继续问,“梦里他还喜欢什么?”

    洛笙声音很低,“梦里他和现在很不一样,他张扬放肆,野心勃勃,又杀人如麻。”

    萧楚沉眼睫细微颤抖了下,故作平静地轻抿茶盏,心绪却一点一点翻涌。

    屋外开始刮起秋风,风卷枯枝败叶,风声满园,声声入耳。

    为冬日凛寒清扫来路。

    洛笙被屋外声音吸引过去,看着被揉搓得散碎的树叶,出神道,“那个时候我很害怕,总怕他跟梦里一样,我就想早些接近他、示好,为我和家人博取些机会。”

    风声越来越大了些。

    洛笙在风声中,听到身边人蠢蠢欲动地低问,“所以其实,你从一开始,想接近的不是萧楚淮?”

    是我。

    第86章

    洛笙看向身边人, 突然屋外的风穿堂而过,带起门窗摇晃,重重地砸在墙壁上。

    洛笙吓了一跳, 起身去关窗。

    一面关着, 一面斟酌着他的说法,“为什么不是他啊, 是他吧, 只不过他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我想错了。”

    洛笙回身, 蓦的撞进少年深邃幽暗黑瞳深处, 被裹进那浓烈的占-有-欲中。

    萧楚沉压低眼睫, 浓密的睫羽遮住眼底光色, 那露出来的獠牙仿佛在一瞬间收回, 让洛笙恍惚中以为是错觉, 再定神之后, 他就显得乖顺。

    萧楚沉低低问着,“所以他是因为这个生气?”

    洛笙点头。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萧楚沉声音轻到近乎自言自语, 以至于洛笙没有听清。

    她走近了些, “你说什么?”

    “没什么。”萧楚沉弯唇,一派乖巧的样子, 缓慢将手中清茶喝完。

    茶杯抬起, 投落的阴影与他眸底幽暗一点点融合。

    萧楚淮有什么资格生气。

    本身,笙笙想靠近的, 就不是他啊。

    屋外含双推开门, 再一次把呼啸秋风带了进来,吹开洛笙鬓发。

    含双让开些, “姑娘,郎中来了。”

    含双身后郎中进来, 查看萧楚沉的伤势。

    郎中放下东西,正要上前给萧楚沉脱衣服,眼尾余光瞥见一直专注看着他们的洛笙。

    郎中不得不停手,而后不太自在地看向洛笙,“姑娘,我恐怕得让他脱一下衣服。”

    洛笙一下子反应过来,耳根红了起来,“我,我我这就走。”

    她拉着含双先去中庭回避。

    棉棉从树丛角落里跳了出来,钻到了洛笙的裙角,蹭着她的小腿,似乎是太久没见她,格外粘人。

    洛笙坐在中庭的环廊上,将棉棉抱了起来,“棉棉好乖。”

    含双看笑了,“姑娘可别被它骗了,它上街一个打十个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也就在你面前装乖。”

    话落,棉棉瞥了含双一眼,继续窝在洛笙怀里撒娇。

    洛笙被它蹭得心口软绵绵的,“打十个……不能吧。”

    *

    京中原定的重阳秋收盛会因为西湎热瘟的出现而暂停。

    民众不愿,因而等到月蚩人离开之后,又重新大办了一场。

    地点安排在城中大明宫内,大明宫外的街市上也是各式各样的花车游览。

    盛会从白天一直到晚上。

    洛笙正好自打生病就一直在屋子里闷着,这场盛会正好是个好机会,可以让她出去散散心、透透气。

    她清晨早早就起来,梳洗用膳。

    院子里的人也都一派喜气洋洋,准备过节。

    虽然是一个迟来的重阳节。

    含双从屋外跑进来,“姑娘,好消息,听说太子妃娘娘今日也去大明宫。”

    “真的啊。”洛笙印象里,这还是阿姊有孕后第一次出来。

    许是她孕中一直不太舒服,在东宫静养的时候比较多。

    含双上前,帮洛笙整理好衣襟裙子,“听说是要给秋收盛会的头彩加赏,我估计也是前阵子太折腾了,娘娘也跟太子出来散散心,不然人总闷着也是要生病的。”

    洛笙从梳妆镜前起身,“那我今日可要早些去大明宫,还能迎一迎阿姊。”

    含双给洛笙拿个披风的功夫,一转头人就已经出去了,“姑娘慢着些,小心外面风大。”

    清早,街市上各家商铺就挂上了节日灯盏,四处用最为鲜艳的红纸张贴出来商铺活动。

    不少铺子前面还摆了些小摊,弄了些小游戏,供来往的客人游玩。

    洛笙出门上街,看着马车外的庆典氛围,顿觉身心舒畅。

    路过曲江池边,看见其中一片园子被围了起来,分割成许多区域。

    洛笙记得,这是秋收大会的重头戏。

    可以在这里比试骑射武艺、琴茶舞画种种,每一项拔得头筹的可以面圣受赏。

    当年她阿姊就是在这里拿了头彩,面圣时与太子相识结缘。

    世人都说她阿姊走了福运,所以此后每年太子妃前来加赏,为后来秋收大会的人添彩。

    洛笙收回视线,希望这一直是个福运。

    马车行至大明宫,来往宫人已经将大明宫内外布置妥帖。

    按照规程迎着前来的朝官与官眷,女眷入园都要先去给皇后问安。

    洛笙走到殿前时,看见洛熙已经陪在了皇后身边。

    洛熙今日的气色很好,一众夫人诰命围坐着询问小太孙的情况。

    皇后远远看见洛笙站在门口,笑盈盈提醒洛熙,“笙笙来了。”

    殿内众人都看了过去。

    洛笙上前,规矩行礼,“皇后娘娘金安。”

    旁边一位贵妇人连声称赞着,“太子妃的妹妹果真乖巧。”

    “是啊,还是个美人胚子,看着就招人喜欢。”

    洛笙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夸,她稍显无措,下意识看向洛熙。

    洛熙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我这妹妹有些认生,诸位不要见怪。”

    “瞧着是单纯良善的样子,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日后能有这两个孩子相伴左右。”

    洛笙听着疑惑地看向洛熙与皇后。

    皇后先开口解释道,“成婚是大事,这还在商议。万一笙笙不愿意呢,你们可别乱传。”

    “五殿下为人正派,后院又干净,哪有不愿意一说,”坐在旁边的一位夫人打趣道,“是不是啊笙笙?”

    洛笙这才听明白,合着跟洛诗怡说得一样,在说她和萧楚淮的事。

    难怪刚刚进来一直在夸她,原来以为是她要嫁进皇家了。

    洛笙迟疑了下。

    洛熙转圜着,“这成婚讲缘分,我妹妹还未出阁,这闲话传多了对她和楚淮名声都不好。诸位还是先别取笑她了。”

    周围的贵妇人见皇后和太子妃都这么说,也都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继续闲聊。

    等散了众人,屋内只有她们三个坐着。

    洛笙神经刚刚放松了些,门外就传来通传声,“皇后娘娘,太子和五殿下来了。”

    皇后看了一眼,“让他们进来吧。”

    洛笙再次紧张起来,下意识握紧了洛熙的手,装着很忙的样子给洛熙擦手。

    洛熙打量着洛笙,眼底生出几分有趣,但也没阻止她。

    洛笙听着脚步声进门,就感觉那尖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刺穿。

    让她浑身不自在。

    太子轻快地跟她打招呼,“笙笙来了。”

    洛笙不得不回礼,“殿下。”

    “别紧张,兴许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太子心情颇好地坐下,招呼着萧楚淮,“小五……”

    萧楚淮没搭理他,萧毅还反应了下,也没继续理他,“母后,跟笙笙聊得如何了?”

    “还在问笙笙的意思,”皇后看起来心情也不错,“眼下没有旁人了,热瘟东宫里的事眼下被传开,笙笙是如何想的?”

    这么大个问题扔给她,洛笙抿唇,“殿下恐怕,不愿意吧。”

    皇后笑了,“他还能不愿意,他不愿意本宫打断他的腿。”

    洛笙连忙小声道,“也不用打断腿。”

    他不愿意也没什么错。

    这反应却让皇后和太子开怀不已,萧毅催着,“小五,你快点。”

    萧楚淮淡淡接了句,“全凭母后安排。”

    洛笙听着他真的好勉强啊,他怎么还生气啊。

    这么生气,那她嫁过去该不会被打吧。

    她一个妾室,又站不稳脚跟,那不是更容易被他欺负。

    洛笙小脑袋开始胡思乱想,他平日里对官员就是这样,莫非是真的要把她收拾一顿,才能消气。

    她以后岂非要被关在深宅大院,看他脸色过日子。

    洛笙越想越觉得不行,心惊胆战道,“皇后娘娘,不不不然还是算了吧。”

    “我跟殿下也没有太深厚的感情,”洛笙结结巴巴地拒绝,“我怕耽误了殿下……”

    “不耽误。”

    洛笙冷不丁被这一句打断,转头看萧楚淮,看他还是一张冷脸。

    不耽误什么,不耽误他关起门来收拾她吗?

    皇后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此事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我们本想先问问你的意思,然后再请旨正式商谈。”

    “可如今看,也得有些事情准备好了,再来让你选择。”皇后寻了个借口先让洛笙离开,“笙笙,你先扶你阿姊去赴宴。本宫更衣再去。”

    洛笙应声起身,扶起洛熙前去秋收宴。

    皇后看着洛笙离开才开口,“说说吧,怎么了?”

    “没怎么。”萧楚淮嗓音平静,像是交代今日的官差如何,“许是她担心,做妾室受气。”

    皇后挑眉,“这么简单?”

    萧楚淮继续转移话题,“此事要办成并不简单,父皇那边眼下怕是没那么好说。”

    “这倒也是。”皇后虽然觉得这两人气氛不对,但不可否认,皇帝那边是个大问题。

    其实她倒不在意洛笙身份如何,小五这孩子与寻常孩子不同,他清冷孤高,想法也与常人区别很大。

    当年萧楚淮十七岁,她叫他去接触些朝中贵女。

    那少年板着脸告诉她,他何以沦落到用身体与样貌为自己稳固权势、拉拢朝政。他才不是他父皇,没点本事只会靠床笫、裙带关系,为自己铺路。

    萧楚淮这孩子是有点洁癖在身上的,想法上,行为上。

    他脾气刚硬,行事风格与手段非常人能招架住,但越是在外凶猛的狼,它的巢穴越是该简单温暖、安定祥和。

    皇后思索良久,赴宴前去与皇帝碰面,有意无意的试探。

    “前阵子热瘟的事情,小五和洛家姑娘被困在一起,京中眼下都在说,我瞧着是不是该给洛家姑娘一个交代?”

    “洛家?”皇帝背着手,想起来,“那个小姑娘是挺招人喜欢,之前北仑也要她来着。”

    皇后跟道,“是啊,笙笙乖巧懂事,是个不错的孩子。”

    皇帝显然不想操心,“小五年纪也到了,纳个侧妃这种事,你做主就成。”

    皇后一早就猜到是这样的说辞,“不过……”

    “对了,”皇帝打断了她的话,“是不是应该趁此机会,再给他挑个正妃?”

    第87章

    “之前定的是元家那个, 不过元太尉那边出了点岔子,”皇帝看起来还颇为认真地思索片刻,“不过应当不影响, 他迎娶了元家姑娘, 也好帮朕盯着元太尉。”

    皇帝自言自语地说了片刻,一直没听到回应, 他转过身看向皇后, “你觉得如何?”

    皇后这会儿不想理他。

    人家想娶的做妾, 不想娶的做妻。

    这是什么道理。

    她斟酌着, “恐怕不妥, 显得咱们太怠慢洛家, 小五也不会愿意。”

    “他洛家已经有个太子妃了, 也不能太贪心。”

    皇后不满他又拿太子的婚事出来说事, “太子是太子的事, 总也不能因此就限制了小五。”

    皇帝说起来也很不愉快,“身在皇家, 身上有责任, 不能如此自私,任性妄为。小五是个懂事的, 你与他说, 他必定明白朕的苦心。”

    “况且朝中要讲权势制衡,不能有失偏颇, ”他正色着下了命令, “洛家若非要两个皇子正妃,那这婚事就作罢。”

    皇后平复了一下心绪, 先一步离开了屋子,“自私的, 是陛下吧。”

    皇帝看从未拂过他面子的皇后扔下他离开,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你……”

    他甩袖,“朕说得又没错。”

    午宴只是一个小宴会,许多大臣结伴登高来不及赶回来,因而宴席上人不多,多以女眷为主。

    洛笙扶着洛熙入席,坐在了洛熙侧后方。

    他们刚坐下,上面祯贵妃就开腔笑着,“许久不见太子妃,这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还多久临产啊?”

    洛熙扶着肚子,“谢贵妃娘娘关怀,估摸下月。”

    “下月,”祯贵妃撑着下巴点头,“说来,东宫那么大的乱子,这孩子能保你们母子平安,想必是个有福气的。”

    洛笙越听越觉得怪怪的。

    洛熙只道,“也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关切得宜,臣妾才能没事。”

    祯贵妃弯唇,“孩子都随母亲,三四年前,太子妃还是扬州城六品按察使司之女,谁能想到如今都是太子妃了,真是令人艳羡。”

    洛熙并未接话,抬眼看了过去,眼底带了几分警惕。

    祯贵妃笑意更浓,别有深意地问着,“诶对了,听说扬州城有很多好玩的,太子妃可知道?”

    祯贵妃一提到扬州。

    洛笙与洛熙的神经近乎同时紧绷起来。

    “臣妾……”

    下面元茉突然附和一句,“扬州城人杰地灵,戏曲好听、美人又多。”

    “是啊,人杰地灵。”祯贵妃声音悠扬,音调拖得令人不安。

    元茉起身,“正巧,前阵子臣女家里有人去了扬州,请进来了个戏班,是扬州来的,一会儿也给大家都瞧瞧。”

    “哦?”祯贵妃眉梢微扬,“那自然是好的。”

    洛熙气息微沉,偏头叫了下身边的宫女。

    宫女刚凑上前,大殿上响起皇帝浑厚有力的声音,“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陛下来得正好,”祯贵妃起身去迎,“聊扬州新来的戏班呢,一会儿给陛下也看看。”

    皇帝坐下,扬声吩咐,“好,叫上来。”

    洛熙缓缓攥紧手指,宫女也不得不先退到一旁。

    皇帝入席,太子、萧楚淮和皇后都没有来。

    此时戏班已然入场。

    洛笙在看到其中一个花旦时,脸色瞬间一片惨白,她呼吸急促起来。

    在那花旦看过来时,她又慌忙避开视线。

    那是扬州寻芳阁老鸨!

    但,避开视线的不止洛笙一个,洛熙眼睫低垂,始终没有敢正视台上的人。

    她指甲忽然间劈断,食指沁出血丝。

    那老鸨也认得她。

    洛笙屏气,低着头,扬州寻芳阁的人她认识得多。

    刚刚一打眼看,就约么三五个。

    祯贵妃和元茉这一场戏想唱什么,有些太明显了。

    恰好,祯贵妃笑着问,“太子妃怎么不看?是不喜欢吗?”

    “回娘娘,臣妾身体不适,先出去一下。”洛熙起身正要离席,忽然台上的花旦止住唱腔,朝着洛熙大喊了一声。

    “嫆月姑娘!”

    洛熙脊背僵直,仍端着仪态,装作没听见往外走。

    那花旦却径直下台冲了上来,被一旁的宫女侍卫拦住,那花旦却丝毫不受影响,“嫆月姑娘!你欠寻芳阁的赎身金还没还呢!”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寂静一瞬,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疑惑不明。

    “扬州寻芳阁是何处?”

    “什么赎身金?”

    洛熙身侧的宫女大喊,“大胆!太子妃面前岂敢造次!”

    “太子妃?”那老鸨细细打量了洛熙片刻,反应过来后赔笑道,“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姑娘不肯接客、从我寻芳阁逃出来,竟是已经攀龙附凤做了太子妃,那赎身金草民也就不问娘娘要了。”

    “还请娘娘恕罪。”

    这么一说,在座的人都知道了寻芳阁是什么地方。

    洛熙身形轻晃,洛笙忙上前扶住她。

    洛笙只觉得她身子很沉,好像随时要晕过去一样。

    那老鸨又出声叫嚷着,“也巧,这不是嫆嫣吗?”

    “你果然和她一起跑出来了啊,好啊,今日果真是热闹,都是熟人。”

    洛笙咬死否认,“我不认识你,殿前胡说八道是死罪。”

    “瞧你说的,嫣儿是我们一手养大的,你身上有几颗痣,我们心里都门清。”老鸨打量着她,“要验验吗?”

    洛展蓦的站起身,“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因何空口白牙要污蔑我女儿清白!”

    对面元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情形,她环顾四周。

    只可惜,萧楚淮怎么还没来。

    让他也看看清楚,这洛家都是什么人。

    皇帝也看出来不对,轻敲了敲桌案,“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老鸨抢在洛展前开口,“不过是碰见了扬州的老熟人,跟姑娘……哦不,太子妃娘娘打个招呼罢了。”

    “扬州?寻芳阁?”皇帝面色严肃了几分,“怎么就老熟人了。”

    洛展上前,“陛下,不过是些有心人在这里恶意闹事,陛下还要留这些口舌吗?”

    老鸨跪在地上,“怎么就恶意闹事了?”

    “这位姑娘七年前被我们寻芳阁救下,充为我们那的迎客姑娘,后来私自跑了出去,还拐走了我们花大价钱培养的嫆嫣姑娘,人都在这啊。”

    “别的不敢说,我做花楼老鸨十数年,最会的就是认姑娘,是万万不能认错的。”

    殿上,萧云衍眼帘低垂,听着这场他一手安排的闹剧,“父皇,这老妇人的话虽然听着荒谬。可也巧,太子妃七年前正好刚刚下扬州。”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洛熙身上。

    洛熙缓慢站直身子,回身看向跪在地上的老鸨,“是巧。”

    “今日也巧,怎么本宫还有月余临产,就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本宫与妹妹是从什么寻芳阁里逃出来的,想要坏我们姐妹清白。”

    “你说本宫逃出来七年,哟,七年想起来认人了,还是打断了御前献曲,当着皇家认人。寻常百姓怕是连看一眼殿前都害怕,你们不仅看了,还在一众人中专门挑中了我。”洛熙嗓音平和,牢牢地盯着殿下人,“是挺巧的。”

    老鸨眼睛转了一圈,“草民一直是个胆大的,平时也不认生,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我们这么多人,大家一起从扬州来的,都可以做证的。”

    萧云衍接过话,“除了这些,还有其他证据吗?”

    “那自然也是有的。”

    “还带着证据上京城,”洛熙慢声道,“却是早有准备,不该是你们自己的主意吧。”

    老鸨连忙道,“寻芳阁出了些变故,我们是拖家带口的上京,准备找新的差事,因而从前的东西都带着,这有什么不妥?”

    洛熙并不听他们说什么,“陛下,此人满口胡言,御前大闹,居心不良。随意找来什么人都能空口诬蔑皇家,泼上脏水,岂非是视皇族威仪为草芥。”

    “此言差矣。”祯贵妃打断了洛熙的话,“今日在场的人不少,就因为这群人指认你流落过青楼,才应当彻查清楚,才能还给太子妃和妹妹清白。”

    “太子妃如今还怀有皇嗣,这皇室血脉若不干不净,才是对皇家的亵渎。”

    洛清晏的声音响起,“无错者,要因无端构陷而费心自证。人人皆如此,今日我说你偷盗,明日你说我杀人,这朝堂就乱套了。”

    “是否无错,还得查过才知。”萧云衍看着他们,“知道你们家着急,但他们要拿不出切实证据来,你们急什么,不照样能还给你们清白?”

    涉及到皇家面子,皇帝脸色俨然一片漆黑,他决不允许皇家血脉有一点瑕疵。

    皇帝声音夹杂着还未发作的愠怒,“证据在哪?”

    “陛下稍等!”老鸨眼神示意了下身边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明显是怕的,哆哆嗦嗦地伸手拿锦盒。

    那小姑娘洛笙认得,也是他们捡回来养的,不过年纪太小先给她当小丫鬟使唤。

    算是陪她长大的。但她离开的时候,那女孩子也才六岁,如今还没及笄。

    老鸨跪得笔直,“这是当年嫆月姑娘在我们这里留的卖身契,摁过手印,和太子妃的比对一下便知。”

    洛笙眼睫轻颤,看向阿姊,发现洛熙站得端庄但手指早已不自觉地握紧。

    连脸色都一阵一阵的白。

    皇帝看向洛熙,言简意赅又薄情寡义一句,“去吧。”

    洛熙的心骤然跌入谷底。

    她挪步上前。

    忽然殿外传来皇后一声,“臣妾来迟了,没想到这么热闹。”

    皇后带着萧毅与萧楚淮进殿,分别越过地上跪着的人,坐上自己的席位,皇后慢声问着,“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皇帝也不理她,旁边一小宫女上前,压低声音在皇后耳边小声说着情况。

    萧毅走到孕妻身边,扶了下她的腰,问,“怎么站着?”

    洛熙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萧毅扶她坐下,“有事坐着说。”

    拿卖身契的公公迟疑道,“殿下,这还需要娘娘比对下手印。”

    萧毅驳了他的话,“什么手印还需要娘娘亲自去按,你拿过来给娘娘比对不行吗?”

    公公不得不弯身回应,“是。”

    洛笙看见萧楚淮听着小厮禀报,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她。

    洛笙心虚地低头,而后听见萧楚淮不动声色地将矛头对准了萧云衍,“既二皇兄觉得这么该验,那就验吧。”

    第88章

    萧云衍眼底带过一道冷光, 看向萧楚淮。

    这话仿佛是在提点众人,是他故意想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但即便如此,是又如何?

    他们只需要一个借口, 把太子妃当年的事情揭发出来。

    至于这个借口是否完美并不重要, 拖出来的事实足够击垮他们才重要。

    此时皇后也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本宫还当什么事呢。”

    “这人年纪大了, 就是容易被一些闲言碎语牵着鼻子走, 这等荒谬的言论还非得要在这大好的日子验一验扫兴。”

    皇帝深吸一口气, 看向皇后。

    皇后也没看他。

    洛笙紧绷着神经, 看那太监走到洛熙面前, 将印泥摆过, 示意她按一个手印在白纸上。

    而后将纸张收走, 交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查验。

    大太监比对了片刻, 忽然间脸色一变, 和身边的太监面面相觑对视一眼。

    两人皆是做不了主,将手里的东西拿起来, 颤巍巍地呈到殿上。

    老鸨看他们脸色变了, 顿时胸有成竹起来,气定神闲地扬声, “陛下, 此事不仅有卖身契为物证,还有我们这些人证, 都可以证实二位姑娘曾经是我们这里的人。”

    她说着拉出来一个龟奴。

    那龟奴低着头, 连连附和,“是啊, 老奴与这两位姑娘朝夕相处,嫆月姑娘来时, 样貌精绝,一度起价就破千两,是绝不可能认错的。”

    他干笑了两声,“未想到,嫆月姑娘的确不是凡俗之人,如今做了太子妃还怀了皇嗣,难怪能起价千两。”

    皇帝垂眸看着呈到自己面前的契约书,复而掀起眼帘盯着下面众人。

    此时脸色已然是一片青黑。

    他视线扫过一旁太子与太子妃,又落到下面老鸨。

    片刻的沉寂后,皇帝毫无征兆地掀翻了桌子!

    大殿顿时一片死寂,众人惶惶不安起身,接连跪下行大礼高喊着,“陛下息怒。”

    祯贵妃眉眼微动,重重扬声,“陛下,太子妃若真身陷过如此脏污之地,还敢染指皇家血脉,攀附皇权。恐怕还是得为皇家颜面早做打算,即刻废黜太子妃,打掉孽畜……”

    洛熙跪在殿下,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很快被一只大手覆盖住,有意安抚。

    皇帝一言不发,听着祯贵妃的话,走到她面前,突然间捏住了祯贵妃的下巴。

    祯贵妃被迫抬起头,撞上皇帝一片阴沉愠怒的眸子。

    下一瞬,突然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祯贵妃脸上,“贱人!”

    大殿众人皆是一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祯贵妃被打得歪斜在地,捂住脸颊,紧接着那几张卖身契甩在了她脸上。

    纸张飞扬落在她身边,“真当皇家是你的戏台吗?!”

    祯贵妃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连忙拿起其中一张。

    上面的确按着手印,但同样字迹分明地写着,“奴家中田产七亩,两子一女,宅院于扬州城南,附地契……奴承诺,入京后谨记要求,依从吩咐,揭发太子妃洛氏丑闻……如有半点差池,家中田产、子女、住宅收缴于元家名下,随元家处置。”

    这根本不是什么卖身契,这是血契……这是他们与寻芳阁下人签的血契!

    洛笙微微跪直身子,扶了下洛熙的手臂。

    皇帝甩开衣摆,坐在龙椅上平复着心绪。

    下面萧楚淮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看着这出戏。

    祯贵妃攥紧手里的血契,“陛下!此事的确是臣妾授意,可太子妃确实有过污点,这也是万万不可草草揭过的啊!又非臣妾冤枉他们!”

    祯贵妃厉声催促着,“身契,身契在哪?拿出来!”

    皇帝给身边大太监递了个眼色,“你去跟他们找,找到什么都给朕念出来!”

    “是。”

    大太监连连恭声,捡起地上的血契,又走到老鸨身边。

    老鸨手忙脚乱地拿出来身上所有东西。

    大太监一张一张地念着,前面几张都是血契。

    他翻到下一张,手突然停了下。

    祯贵妃急声催促着,“念啊!”

    大太监眉眼有些闪躲,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出声,“罪民李德伏罪,协助祁王散播月蚩西湎热瘟入东宫,毒害太子、太子妃等人,并在城中宣扬热瘟疫病,引发城中动乱。”

    “罪民张全伏罪,协助……”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再次鸦雀无声。

    皇帝脸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青,死死盯着下面大太监手中的东西。

    萧云衍眼底浮现出红血丝,看向了一旁的萧楚淮。

    萧楚淮平静淡漠地接过他的目光。

    不止这些,萧云衍结党营私、构陷忠良、甚至还有当初与邓氏的兵戎勾结,擅军兴。

    一条一条罪证被当众念出,犹如当众论罪,无可逃脱。

    这件事情远远不只是什么太子妃是否沦落过青楼那般简单。

    吓得原本还胆大的老鸨抖如筛糠。

    大太监念完之时,不要命的叩首,“陛下!草民没有,这些都跟草民无关!”

    她的头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地上,瞥见一旁的人,立马慌不择路地推脱着,“是元姑娘!都是元茉姑娘要草民干的。”

    “她找我们来,说让我们指认太子妃和她妹妹,我们本不想这么做的得罪皇家,可她以权势想逼……”

    正想要躲事的元茉突然间被点出来,她惊慌地看着下面的老妇人,百口莫辩,“你……你胡说什么?”

    老妇人本就是久混在市井,声音扬高轻而易举的压过了元茉,“草民全都是听她的吩咐,这些事情草民可一点都没参与!草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会出现在这里,陛下饶命!”

    元茉张了张嘴,却怎么都压不过老鸨的声音。

    一时间只觉所有视线都看向了她,“陛下!臣女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臣女……”

    皇后打断了元茉的话,“元姑娘年纪轻轻,没想到竟如此恶毒。”

    下面不知谁附和一句,“是啊,也是姑娘家,最该知道姑娘家不容易,怎么能这样坏太子妃清白,何况太子妃还怀有身孕。”

    “能有什么啊,元姑娘私养面首,自己过得风流快活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指摘其他姑娘不检点。”

    “啊?她私养面首?”

    众人惊讶无比,“那她怎么还能构陷太子妃,给人家身上泼脏水……”

    “这不是洛家三姑娘要跟五殿下结亲了吗,原来要谈的是她来着,估计没谈成怀恨在心,就想他们也不好过吧。”

    元茉浑身寒凉甚至不敢看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我没有!”

    她自小金尊玉贵,争强好胜,何时受过这样的指点,“谁与你们说的!你们有证据吗?!”

    大家当然没有证据,但议论也没有停止。

    越来越多目光扫过来,像是要将她剖开,每一次都在她无比高傲的心上刺一刀。

    元茉身侧的元佳滢掩唇,眉眼间平静无异。

    这消息,当然是她放出去的。

    不需要证据,就像元茉想毁掉洛氏姐妹一样,只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揭穿,就够她受的。

    不过是把她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事情,还给她罢了。

    大抵是看到众人都在指点元茉和萧云衍,祯贵妃眉眼微动,又立马叩首认错,陛下,臣妾有罪!”

    她俯身低头,“是臣妾太信任他们,又耳根子软,今日听说皇室血脉不干净就着急了,没想到被当了出头鸟。”

    “也不知,他们竟然背着本宫做了这么多腌臜事。”

    元茉听愣了,她万万没想到一向是宠爱自己的姑母,能在这般关键的时候把过错全都怪在她和萧云衍身上,“姑母?”

    “都住嘴!”皇帝突然厉声制止了下面七嘴八舌的议论。

    他脸颊涨红,慢慢站起身,环顾地上跪着的大片臣子,而后走到萧云衍面前。

    他气息沉重,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萧云衍只跪在他面前,神色漠然,甚至没有要为自己辩驳的打算。

    皇帝指着他,正欲开口,胸腔骤然升起一股腥甜气息!

    他猛地咳喘起来,一口鲜血径直吐在了地毯上!

    附近的太监惊叫一声,“陛下!”

    皇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跌坐在龙椅上,看着地上的鲜血。

    “御医!快叫御医!”

    周围太监宫女手忙脚乱地去叫人。

    皇帝缓了很久,指着萧云衍,气息虚弱地低骂,“逆子!”

    “来人!”皇帝吩咐着,“都关押候审!”

    屋外接着涌进来大批的禁军侍卫,将下面戏子和上面萧云衍、元茉都团团围住。

    元茉慌张地将目光转向元夫人,“母亲!救我!”

    元夫人没敢看她,实在是不忍心正欲起身时,却被身边元佳滢拦住,“母亲,此事我们都不知情,也与我们无关,但求情必会牵连到我们全家。您要为父亲和兄长们考虑啊。”

    元夫人颤着手在元茉祈求目光下坐回原位。

    元茉看了看元佳滢又看向元夫人难以置信,“母亲?你要听这个小贱人的话,抛弃我吗?”

    “与旁人无关,”元夫人避开视线,“你实在是太令母亲失望了。”

    元茉浑身寒凉,被身后禁军推得踉跄一步,强行带走。

    一时间众叛亲离,孤立无援。

    而萧云衍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辩解,无比坦然。

    只有他路过萧楚淮时,深深地看了萧楚淮一眼。

    萧楚淮坐着,闲散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刺激得萧云衍眼底血丝越来越重。

    这个人。

    进来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句话。

    但是所有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将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萧楚淮。”这是萧云衍第一次叫他的字,意味莫名地扔下一句,“如果我们不在皇家,我应当会挺喜欢你这个弟弟。”

    可惜我们在。

    那就只能你死我活了。

    第89章

    萧云衍眸光深沉血性, 缓步离开大殿。

    他还没输。

    洛笙连忙将洛熙扶起,前来看诊的御医一并给洛熙请着脉象。

    “娘娘并无大碍,只是一时受惊, 有些胎动, 好好休养就是了。”

    萧毅连声道谢,“多谢太医。”

    皇帝走上前, “今日是朕的不是, 别记恨朕。”

    洛熙声音很轻, “陛下言重了。”

    皇帝问了几句情况, 便道, “扶太子妃下去休息。”

    洛笙闻言才算是全然松了一口气, 扶她离开大殿。

    大殿之中仍然一片混乱, 这场午宴基本不可能再继续进行下去。

    禁军侍卫将方才举证提到的相关官员都带了下去。

    只不过到了祯贵妃, 禁军侍卫停了一下, 仍然恭敬地朝祯贵妃拘礼,“贵妃娘娘……”

    祯贵妃泣泪涟涟, “本宫知错, 云衍这孩子也非本宫亲生,平日与本宫也不亲近, 本宫竟不知他……”

    “你……”皇帝深吸一口气, “褫夺封号,降为才人, 二十脊杖。”

    祯贵妃身形发僵, 且不说她从小没挨过打,她入宫当年就到了昭仪位份, 如今一下子降为才人跟废了她有何区别。

    皇帝说着又重重地咳了起来,“去祠堂跪着, 没朕的允许不许踏出祠堂半步。”

    祯贵妃只怕是再说错话,就连命都保不住。

    她偷看了一眼皇帝,“臣妾领罚。”

    皇帝自是听见了,也没有说别的,禁军侍卫将祯贵妃带走。

    但眼下皇帝这个意思,也并不是想要抓祯贵妃下狱。

    皇后冷眼看着侥幸逃脱的祯贵妃。

    身边的掌事姑姑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深呼吸片刻压下气性,“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好歹坏了她前朝后宫根基,脊杖二十也得躺一个月。”

    只是这惩罚还是不够,“本宫去看看阿熙。”

    洛熙并没有走远,就在大明宫内的一间厢房小憩。

    屋内这会儿围了很多人,洛笙坐在榻边,喂她喝安胎药。

    洛熙明显还没有缓过来,时不时地出神发呆。

    陶晗见状上前安抚,“好歹是没事了,祁王收监,不会再有人追究这件事了。”

    洛笙手里的安胎药喂到洛熙唇边,“阿姊要先顾好自己和太孙。”

    洛熙压下眼睫,“我知道。”

    屋外响起太监尖细的禀报,“皇后娘娘驾到!”

    洛熙要起身,被皇后拦下,“不必多礼,坐着就好。”

    皇后打量着洛熙的气色,坐在旁边,“真是难为你了。”

    “我还好。”洛熙弯唇,“不过是许久不见这样的阵仗了。”

    皇后握过她的手,“祁王收监,等朝中安稳下来,应当会好一些了。”

    “就是这剩下的一月,一定要好好调养。你也无需操心朝堂如何,这些都交给太子他们,你只要没事就一切都好。”

    洛熙点头,“我明白。”

    皇后看着这屋里也没有外人,并没避讳,“只可惜,这次还是让祯贵妃逃过去了。”

    陶晗与洛笙他们过来得早,也是才听这个,十分讶异,“这……祯贵妃是祁王养母,如何逃脱得掉罪责?”

    “就是借了一个养母不亲近的好处。”皇后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多说,“罢了,如今是元才人,总归她膝下无皇子。降了位份,命是能保住,想依仗皇子起来再无可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皇后也并没有待久,只宽慰着洛熙好好养胎便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三人。

    陶晗想着皇后的话,沉思许久。

    洛笙将药碗收起,回来才问,“母亲在想什么?”

    陶晗无奈地笑了笑,“在想,其实宸妃娘娘当年在时也是这样,犯了天大的错,皇帝都是小惩大诫。祯贵妃可真是白捡了这么个便宜,才能留得住她的命。”

    宸妃?

    洛笙少听这个名字,只知道是五王生母,“她很厉害吗?”

    “厉害,”陶晗遥想着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个祯贵妃也就是入宫晚,要是早个几年,赶上当年宸妃娘娘在宫里的时候,还轮的到她耀武扬威。”

    陶晗拿这些皇室旧闻,缓和着两个孩子的心情,“宸妃娘娘是罪臣之女,为报家仇才做了陛下的外室。”

    “陛下当时还是个不起眼的王爷,与宸妃娘娘交易后,他的对手,三年之内死的死,伤的伤,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他这个皇位,有五成的功劳在不择手段的宸妃娘娘身上。”

    “后来陛下做了皇帝,将她抬为妃位,一度专宠,包庇纵容,不管做了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中大臣曾很有意见,但宸妃娘娘也是个聪明的,真要追究,偏也揪不到她的错处治罪。否则也不能帮陛下拿到皇位。”

    洛笙骇然,“那她很护着皇后娘娘?”

    “说来也怪,宸妃连皇帝的话都不听,只听皇后的。听说是因为宸妃因为罪臣之女身份见不得光,不得不做王府外室的时候,受了皇后不少恩惠。”

    “皇后那性子凤位不容易坐稳,宸妃为着皇后在宫里掀了不少腥风血雨。如今虽然宸妃被遣出宫,皇后不受宠,但这凤位没几个敢动,也有这些原因。”

    洛笙听来遗憾,要是宸妃如今还在宫里,那他们也不必如此担惊受怕。

    “那为什么宸妃娘娘会被遣送出宫?”

    “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陶晗思索着,“不过那会儿宸妃娘娘刚生产完,还没出月子,不知为何突然杀了皇帝身边很多人。”

    “然后朝中闹了起来,皇帝迫于压力,将宸妃遣送到寺院,让她思过。”

    “虽然很多人不满意这个结果,但闹了一阵没有反响也就草草揭过,五殿下就交由皇后抚养。”

    很多关键信息被隐去,洛笙听了个大概。

    “祯贵妃其实也不太像宸妃娘娘,不过是三分性情、三分气质,三分小聪明,和宸妃娘娘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陶晗啧啧几声,“偏她还真的总是以为,是凭借自己得到的盛宠。”

    洛笙听着不高兴,“那能不能让宸妃娘娘回来呀,免得贵妃娘娘总想做坏事。”

    陶晗笑了,“那也得宸妃娘娘愿意回来,那位主子怕是觉得在外过,要好过皇宫千百倍。”

    “好在,”陶晗顿了顿,“我今日瞧着五殿下……应当是早有准备的。”

    洛笙思来想去也是。

    那证据会被突然换成祁王的罪证,细想下来也不会有别人。

    难怪他今日能那般游刃有余、不慌不忙。

    不对,他一直都这样。

    连亲亲的时候都是这样尽在掌握地把她弄得一团乱。

    陶晗一并沉思了许久,“难道真的是我错怪他了。”

    洛笙听见陶晗松口,偷偷抬眼看了看母亲。

    陶晗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可那些事都是为什么啊。”

    洛笙挪到陶晗身边,握住她的手臂,“或许……”

    洛笙话还没说完,洛熙身边的宫女从外面走进来,朝洛熙禀报,“娘娘,陛下邀您晚上去秋收大会,给您办了个祈福宴。”

    他们倒是都听出来了,这应该算是皇帝借着今天秋收大会的功夫安抚洛熙。

    顺便昭告今日赴宴的朝官,抹平那些莫须有的谣言,以示皇家对太子妃和未出世太孙的重视与肯定。

    如此一来,怕是不会再有人敢说什么。

    洛熙了然地点点头,“好,替本宫谢陛下。”

    “是。”宫女领了命令离开。

    洛笙叹了口气,“这还有两三个时辰,阿姊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洛熙拉住她,“笙笙陪我。”

    “好啊。”

    陶晗见此,稍稍放下心来,“那我先去找皇后娘娘,你们好好休息。”

    洛笙去送下陶晗,回来陪洛熙睡觉。

    这算是洛熙出嫁之后,她们第一次有机会能在一张床上躺着。

    洛笙挪到里面,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洛熙的肚子,“小太孙今日乖不乖?”

    洛熙冰润手指覆盖住洛笙的手背,“这孩子可是个不省心的,今日一直在动。”

    洛笙隔着洛熙的衣物和肚皮,能感觉到里面轻微的浮动。

    洛笙靠在她肩头,“兴许是知道阿姊受委屈了,想着保护阿姊。”

    洛熙不知在想什么,有片刻的出神,“真不知道这孩子生在皇家,是好还是不好。”

    “做阿姊和太子的孩子,就是好的。”洛笙轻轻安抚着里面的小家伙,“子女不合,多是父母无德。”

    洛熙弯唇,“那借笙笙吉言,希望他日后不会遭遇这些。”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他有能保护自己和家人的能力。”洛熙轻轻拍了拍洛笙的手,“也能保护他的姨娘。”

    洛笙往洛熙身边靠了靠,“会有的。”

    房内安静下来,将屋外的嘈杂喧闹格局开。

    虽然洛笙一直在安慰洛熙,但她回想起刚刚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

    皇权纷争,当真一点都不轻松。

    方才祯贵妃甚至都说出来了废黜太子妃,打掉孽畜的话。

    那若是被他们得逞,当真查出来了那些事情,怕是真的不好说。

    洛笙做噩梦了。

    她梦见兵戎刀剑、寒光遍地,血流成河,而金碧辉煌的高台之上,放着一把龙椅。

    所有人都为了那把椅子,极近杀戮,妻女都难以幸免。

    她听着阵阵哭嚎,紧闭着眼睛瑟缩在角落里。

    最终还是被发现,被人从角落里拖了出来,押送到了那满是鲜血的大殿之下。

    将她献给那高位之上的获胜者。

    洛笙看见她的家人都跪在殿下,身上缠满了绳索,口中塞了布帛,多多少少沾了血迹。

    父亲母亲哭着,担忧地看她。

    血腥味浓重的大殿中,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

    她下巴被身边侍卫握住,硬生生抬起!

    洛笙睫羽沾了血珠,抬头的瞬间,在血色模糊光影中。

    看见那澄明高台上的人,有着和萧楚淮一模一样的脸!

    洛笙硬生生被吓醒!

    她一下子惊坐起身,才发现自己满头的冷汗。

    洛笙平复了许久的心绪,想着不会的,萧楚淮才不会那样子。

    她长叹一口气,转头看洛熙还在睡着。

    许是安胎药里有助眠的药,洛熙睡得很沉,并未察觉到洛笙的异常。

    洛笙小心翼翼地从床脚爬下去,穿戴好衣物,走出房门透气,走了两步便觉得有些饿了。

    说到底中午也没有吃什么。

    正巧门口含双正和人聊着什么。

    洛笙看见凑了上去,“还有吃的吗?”

    宫女被问愣了下,这会儿临时避过来东西少,她环顾四周,“前院应当有,奴婢去前院看看。”

    “不用了,”洛笙伸手拦她,“我正好走动走动。”

    她也想散散心,叮嘱旁边洛熙的贴身宫女,“阿姊还在睡着,你进去守着吧,我怕她醒了需要人。”

    宫女应声,“好。”

    洛笙只带着含双去了前院。

    院子人来人往,洛笙随意叫了一个人,继续询问。

    七拐八拐,看见一个小厮端着一盒糕点从一个房间里出来,房间后院冒着些烟气。

    洛笙停了停,那是小厨房吗?可看着怎么不像。

    洛笙狐疑着上前,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后推门进去。

    这一片院子许是鲜少来人,房间内的摆设有些简陋,但看着不像是厨房。

    只有屋内里侧有些细细的温暖雾气。

    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好饿。

    洛笙迟疑着凑上前,绕过屏风珠帘和薄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拉开帘子却赫然看见男人结实有力、肌肉虬结的肩背!

    萧楚淮回身,穿衣服穿到一半的手停顿了下,而后淡然自若地拉上衣物。

    洛笙眼睫抖了抖,连忙避开视线,“对不起。”

    这是浴房不是厨房!

    萧楚淮没有过多地反应,视线反倒一直在那闯进浴房的小姑娘身上。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洛笙那股要被关起门来收拾的感觉愈发强烈,慌忙说着,“我这就出去。”

    她刚转身,身后悠游一声,“站住。”

    洛笙细细地挪了两步,听到身后走来的脚步声反倒真的挪不动腿。

    他问,“没有话要跟我说?”

    洛笙踟蹰半晌,先道谢,“今日之事,多谢殿下帮我和阿姊解围。”

    说话间,萧楚淮已经走到她面前,男人的存在感骤然变得强烈。

    他眼角眉梢还沾着水珠,衣衫收束得依然规整矜贵,仿若神圣不可侵犯。

    洛笙莫名紧张,说着想往外走,“我……改日登门道谢。”

    没走两步,突然眼前一条手臂横过,“砰”的一声撑在了洛笙面前的门框上,将她拦在了浴房内。

    那神祇般的磁音出口却是,“既然笙笙欠我这么多人情,这就想走?”

    第90章

    萧楚淮身影将她笼罩住, 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了洛笙的心口。

    她怕出了几分颤音,心知萧楚淮还气着,“不要这样……我害怕。”

    萧楚淮问她, “我把你怎样了?”

    算下来, 确实没把她怎么样。

    除了语气凶了点,上次咬破她以外。

    可他之前一直这么凶。

    “那, 那, 殿下怎么样才能消气, ”洛笙不安地看他, “我都依殿下好不好?”

    萧楚淮语调慢了几分, “都依?”

    洛笙一时不敢答应, 却在这般强硬的威压面前说不出拒绝, “嗯。”

    萧楚淮握住她的下颚, 将人拖到了身前。

    洛笙像是一只小鸡崽, 轻而易举就被捏住了命脉。

    “今日就先讨点利息,”萧楚淮眸色压低, 说话时气息落在她唇间, 骨节分明的手指绕着她的裙带一角,“等你嫁过来, 我们再一点点清算。”

    洛笙被他抵在浴房门板上, 浴室内水汽熏蒸得她脸颊发烫。

    腰间裙带被拉扯得腰身一阵酸麻发软。

    她有些畏惧于男人力道颇重的动作,却什么都不敢说。

    只能感觉到他唇上沐浴水汽潮湿, 犹如秋日清早青松抖落枝叶上的霜露, 铺天盖地朝她倾覆而来,将她压住。

    撕扯开她身上薄薄的荔枝壳, 粗糙枝叶擦过果子表面,刮出一层又一层的果汁。

    刺激得果子不住轻颤。

    大抵是受惊, 洛笙原本就空荡荡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的轻叫一声。

    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萧楚淮动作不得不停了下,深沉的眸子看她片刻,“饿了?”

    这话在这样的气氛环境下,有很多个意思,但那张清贵冷情的脸,此时说得大概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反应过来这一点,洛笙还是委屈占了上风,“午膳没怎么吃。”

    萧楚淮深呼吸压下还未消解的气性,握着她下颚的手捏了下她,还是松开。

    意味莫名一句,“来我这里找吃的?你想吃什么?”

    洛笙听这话,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连忙摒弃掉那些不干净的画面,扯着自己的帕子,“我不认路,以为这里是厨房。”

    萧楚淮看她一会儿,能把浴房认成厨房的,也就这个小祖宗。

    他终是没说什么,绕过她往外走。

    洛笙张了张嘴,一时间还以为萧楚淮被扫了兴致,不理她了,垂头丧气地拉好衣襟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正碰上两个宫人端着糕点和汤羹放进来就离开。

    桌上摆好了午后茶点。

    洛笙颇为意外看向他。

    而萧楚淮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看起来只有些刚刚被打断的不满和郁气。

    洛笙还是小声道了句谢,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吃东西,半晌还好心地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一起吃?”

    萧楚淮晦暗的眸光在听到洛笙这么句话时,别有深意地看向她。

    洛笙心虚地收回视线。

    感觉这眼神不像是吃饭的意思,当她没说。

    洛笙其实胃口也不大,吃一点也就饱了。

    只是对面的人一直在盯着她,那眼神有点像是她刚刚饿狠了看食物的眼神。

    洛笙舀了一勺桂花牛乳酪,随意找了个话题缓和这莫名的危机感,“今日那事,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祁王会……”

    萧楚淮只淡淡一声,“嗯。”

    也不算是早知道,他们本打算挑个时机,呈上萧云衍的罪名。

    今日也才听说献艺里面有一批扬州的戏班,才提前揭发。

    洛笙踟蹰着,有个问题想问但是不敢问,她试图旁敲侧击,“那,那太子殿下会不会真的跟阿姊离心?”

    萧楚淮掀起眼帘。

    只一眼过来,洛笙就觉得自己这会儿,真的很容易被萧楚淮看穿心思。

    萧楚淮模棱两可一句,“皇兄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是知道阿姊真的沦落过青楼,还是相信阿姊没有。

    那,她自己的来历呢,他们知道了吗?

    洛笙心不在焉之间借着吃东西遮掩,手上一抖。

    那浓稠香甜的桂花牛乳酪顺着她唇角滴落下去,又落在胸口,滑了进去。

    牛乳顺着嫣红唇角溢出,洛笙连忙拿着帕子擦拭掉。

    又手忙脚乱地去擦拭身前。

    乳酪沾湿那片花印,随着她擦拭的动作,将那朵花印弄得微微凌乱。

    一擦就微微陷进去一些,看一眼都能想起是什么触感。

    洛笙忙于弄干净身上,丝毫不知对面男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眸光又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萧楚淮理性认为,他克己复礼,这是不该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东西。

    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要——

    弄脏、揉坏那朵花。

    洛笙收拾好,再抬头又被萧楚淮眼神吓了一跳。

    只见他慢悠悠起身。

    “那个,我吃好了。”洛笙挪了下身子。

    纤腰却忽然被握住,整个人都被顺势将人提起,放在了男人腿上。

    萧楚淮视线扫过她刚擦干净的地方,这颗小荔枝此时身上不止是果香,还有奶香,闻起来像是一个绝佳的糕点,“那是不是该我吃了?”

    洛笙小腹发酸,蹭动了下腿,不知是没明白男人的意思,还是故意装作不懂,她手忙脚乱地往下爬,“我我我下去你吃。”

    腰身却被死死的压住,刚规整好的衣襟被扯开。

    桂花乳酪浇在荔枝果子上,的确是一盘令人舒心的点心。

    洛笙身上发凉,眼睛被动地沁出些雾气,手指蜷曲绞紧了萧楚淮规整的衣衫。

    所有的挣动都被转换为越来越用力的啃咬,她像是真的要被吃下去了。

    洛笙有点疼又有点麻,体质使然,话语中夹杂哭腔,“不要咬……”

    洛笙细眉紧蹙,觉得自己更像是被狼抓住的小羊羔。

    摁在案板上,被动地承受着剥皮啃咬。

    偏在这时,门外传来含双的敲门声,“姑娘,你在里面吗?”

    洛笙被吓到了,身形瑟缩了下躲进了男人怀里,在听到含双声音时,又像是突然得救了一般,“在!”

    她偷偷合拢衣物,跟萧楚淮礼貌地示意一下,“有人来接我了。”

    殊不知,她如同一直唯唯诺诺的小孩,有大人来撑腰,就开始挺直腰板。

    眼睛发红,受尽了委屈。

    萧楚淮眸色反倒愈发幽深,再一次被打断看起来心情更差了。

    洛笙跳下去,身上仍然麻麻的,但在这里洗沐肯定是不行。

    她巴不得赶紧走,索性立马上前打开门。

    含双看进屋内就觉得这氛围怪怪的,瞥见萧楚淮,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而后道,“府中玄澈听说大明宫出事了,担心姑娘,特地赶过来了。”

    洛笙意外,“他来了?”

    “来了,但是被拦在了门口,不让进来呢。”

    “我出去看看吧。” 洛笙总算是有借口先离开这里,小声跟萧楚淮说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对,忙不迭地小跑出门。

    萧楚淮倒了一盏茶,默不作声地清掉口中甜气,他仍旧清冷孤高。

    那小话本,试起来还不错。

    只可惜,第二十七页才玩了一半。

    出门后洛笙就大松一口气。

    含双好整以暇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被收拾到一半侥幸逃出来罢了。

    洛笙庆幸着阿澈来得可真是时候,提步随含双去门口。

    萧楚淮从房间内出来。

    沉翦上前,“殿下,九公主……不,沈星遥想见您。”

    自打月蚩离开后,九公主就被废黜了公主身份,与平民无异。

    但是萧云衍把文渊阁和他干净的财物都转到了她的名下,她如今算是文渊阁阁主。

    也算是后半生不愁。

    萧楚淮闻言,按照沉翦示意的方向走了过去。

    空荡的房内,沈星遥垂眸安静地等着,听到屋外声响,她才起身。

    沈星遥看起来精神和气色都不太好,俯身行礼,“民女多谢殿下……”

    她停顿片刻,“没有将我与祁王之事,公之于众。”

    萧楚淮神色平静,只道,“你与祁王没什么事,也没有人能公之于众。”

    沈星遥鼻尖一酸,“殿下……于我恩情,星遥铭记在心。”

    这件事当真说出去,纵使她当初不是自愿的,她也必定要受千夫所指,再难苟活。

    她眼睫低垂,手下意识摸上自己小肚子,欲言又止,还是出声,“我还是想问一下,祁王此番……会,会死吗?”

    萧楚淮沉默须臾,“他如今只是结党营私,私自兴兵,没有做出太多对朝政皇室不利的事。父皇看在他从前功劳份上不至于直接赐死,兴许是幽禁,兴许是贬为庶民流放。但到底还在清查不得而知。”

    沈星遥微微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她迟疑片刻也不好过多打扰萧楚淮,“民女先行告退。”

    沈星遥离开房间,手覆盖在小腹上,离开大明宫便由身边婢女服侍坐上马车。

    婢女上车便问,“姑娘,如何?”

    “说,可能不会赐死。”

    婢女面露喜色,“若是能踏实一些寻求宽恕,哪怕是庶民能出来陪姑娘也好。”

    “殿下自小寄人篱下、受尽苦楚,羡慕旁人家室和睦。如今怕是被皇家仇怨蒙了眼、坏了理智。他若知道姑娘你有孕,兴许能放下对陛下仇念。”

    “可他还不知道,”沈星遥眼帘压低,“他能放下吗。”

    *

    大明宫外小巷子里,萧楚沉面色阴冷地倚靠在一棵高大槐树下,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

    树影将他身后属下人影也遮盖了大半。

    萧楚沉一言不发地听着属下将大明宫午时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属下末了才道,“其实今日京中纷乱,主子您最好还是在家呆着,以免出差错乱了咱们的计划。”

    萧楚沉慢条斯理地打断了他的话,“今日心情不好,出来看看。”

    他看向来来往往押送的队伍,没什么情绪一句,“不然会想杀人。”

    “这么多找死的,还不能随便动手。”

    上次在东宫顺手弄死了个小侍卫,就把洛笙吓得当晚高烧,他其实忍了很久没再动手。

    即便是跟了萧楚沉多年的属下,听到这话,也还是有些胆寒,他到底是见过主子的凶残。

    刚好这时,大明宫内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才还一脸阴鸷想杀人的主子,再度恢复了那平静温顺的样子。

    装着急匆匆走上前,关切道,“姑娘。”

    洛笙见他跑来,扬起脸笑着,“亏你还跑来了,我没事。”

    “听说闹得很大,实在是担心你。”

    洛笙伸手示意,“你跟我进来吧。”

    她说着,与大明宫门口的侍卫支会一声,便带着萧楚沉进了门。

    他们刚刚进门,忽然间……

    迎面碰上了从大明宫内出来的萧楚淮!

    洛笙微怔。

    萧楚淮那双深若寒潭的黑瞳,径直与萧楚沉阴鸷眸光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