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洛笙动了动唇, 本想打招呼,却发觉萧楚淮一直在看自己身边的小侍卫。
玄澈少来这种场合,又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
洛笙下意识将人护在身后, 轻唤一声, “殿下……”
萧楚淮尖锐视线这才从萧楚沉身上挪下来,转而扫过洛笙护人的小动作。
深邃眸光顺着她手臂, 慢慢看向她。
洛笙却觉得这尖利的视线像是要将她剥开, 又将她拖进深渊折磨蹂躏。
洛笙心下不安地解释, “这是我的家侍, 鲜少出门。”
萧楚淮看起来并不在意他是谁, 也没有回应洛笙这句话。
洛笙连忙碰了碰玄澈, 示意他行礼。
萧楚沉不太情愿, 声音幽沉混合着微不可查的火药味, “参见殿下。”
萧楚淮也没接他的礼, “这就是你家里养的那个小侍卫?”
洛笙局促地摩挲了下手指,“他是我父亲母亲收来保护我安危的。”
萧楚淮似是了然地看向她身后的人。
片刻的沉寂后, 他冷不丁道, “脸露出来给本王看看。”
萧楚沉并不动,似乎也不在意萧楚淮的命令。
洛笙看了看玄澈, 又看了看萧楚淮。
一时间自己像是被硬生生夹在中间的一块肉, 两边都烤得无比焦灼。
她愣是不知道是萧楚淮的命令不太合适,还是玄澈不搭理萧楚淮更不合适。
玄澈倒是解释一句啊。
空气中的火药味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愈演愈烈。
仿佛随意一个火星就能瞬间点燃、引爆。
萧楚淮示意沉翦, 只一个眼神, 沉翦便上前,带了几分强硬想要去取萧楚沉的面具。
还未等碰到萧楚沉, 洛笙慌忙拦住,“殿下!”
萧楚淮看向她。
小小的一个人张开手臂, 在他面前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惦记着护身后这个小子。
洛笙磕磕绊绊地帮玄澈说话,“他脸上有伤,殿下怕是不好当众揭他伤疤。”
萧楚淮神色漠然,沉吟片刻,“本王只怕,皇城中混进来些不该混进的人,想必洛姑娘可以理解。”
洛笙鲜少听见萧楚淮在她面前自称本王,更加局促,“他不是什么坏人。”
好死不死,玄澈这个时候说话了,但说的是,“奴才是洛姑娘的人。”
“我今日只关心我们姑娘的安危,其他人并不在意。这么大个皇城,萧五王爷不该连区区一个奴才都容不下。”
萧楚淮无声轻笑,眼尾发冷,“你最好只是个奴才。”
他只扔下这么一句话,从洛笙身侧走过。
方才一直沉默寡言的萧楚沉又开了腔,“是不是奴才,那也是洛府内姑娘房中的家事,不劳王爷操心。”
洛笙这会儿又恨不得他闭嘴,“你少说两句啊。”
萧楚淮冷眼听着他这句话,并未再做停留,径直离开。
洛笙拉过萧楚沉,难以理解,“你怎么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一直说呢?”
萧楚沉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垂眸道,“奴才愚钝,没进过皇家也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洛笙自己都不怎么会人情世故,还颇为认真地教他,“那你看我眼色,我没让你说,你就不要说了。”
萧楚沉这会儿无比听话,“是。”
“还好五殿下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洛笙带着他进院,“若是换了别的主子,指不定要记你一笔。”
萧楚沉听着洛笙夸萧楚淮,敛起眼底乖顺神色,气压一点点变低。
姑娘这张嘴,若是只会夸别的男人。
不如拿个东西,堵起来。
最好只能发出声音,说不出话,会哼唧就够了。
洛笙全然不知道身后人的心思,一面穿过大明宫长长宫街,一面与他闲聊。
时不时与路过执行任务的禁军侍卫与清查罪臣的文官、武官碰面。
期间碰上了祝千帆带兵去查祁王一直掌管的兵力,他与他们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洛笙反倒是多看了他们两眼,往日祝千帆偶尔会来他们家,不是来找二叔就是来找洛诗怡。
洛笙想起来,“诗怡不是说晚些过来,怎么没来?”
萧楚沉收回思绪,心不在焉地回,“四姑娘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秋收大会,说要拿个骑射头彩。”
洛笙点头,“嗷,这样啊。”
萧楚沉垂眸,幽暗视线描摹过洛笙粉唇,继续着自己的思绪。
粉桃樱口,莹润饱满。
适合塞个镂空雕花的玉球,绑在唇间,她带着一定很漂亮。
祝千帆穿过长街,冷不丁察觉到一股熟悉的香风从身侧拂过。
他眼尾余光微动,瞥了一眼从他身边走过的小姑娘,继而缓慢收回视线。
走到大明宫门口,他的部下上前,将手里当前萧云衍所掌控的兵力情况都拿了出来,交给祝千帆。
祝千帆垂眸草草翻过,却冷不丁开口,“洛将军那边,还是没问出来,他那个小侄女的来历?”
他的部下并没有太当回事,“问过洛将军很多次了,也就是那些话,怎么了?”
祝千帆浓眉紧蹙,“我记得他曾经在军营里说过,他那大哥行为端正,不太可能在外面弄出来个孩子。”
“害,这谁说得准。”周围一众男人相视一笑,都懂了各自的意思。
“今朝,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们家那个小姑娘?”有人开着玩笑,“你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祝千帆拍掉了肩上的手,“胡说什么。”
祝千帆凝眉。
就是那姑娘……跟母亲好像。
还有眼尾那颗红痣。
“看上人家那可没有机会了,我听说要指派给王爷做侧妃了,你总不能跟王爷抢。”
祝千帆没搭理身边人胡说八道,径直往外走,他刚刚绕过大明宫外街角,忽然间顿住脚步。
街角边一辆囚车从大明宫偏门离开。
囚车里关着方才御前闹事的几个寻芳阁的犯人。
那老鸨不停地祈求囚车边的禁军侍卫。
甚至拿出了他们身上带着的所有盘缠家当,想要求他们网开一面。
而那些琐碎金银之中,正正好夹杂着一个平安红线扣手钏!
红线编制手法独特到让祝千帆猛然生出了几分熟悉感。
同僚见他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
同僚话还没说完,看见祝千帆径直冲了上去,“诶!今朝!”
祝千帆跑上前。
负责看押囚车的侍卫停下来,阻拦他的动作,“祝大人,我们要赶去将犯人送审,有事等审完再议。”
祝千帆眉头紧锁,“等一下,我有话要问那个人!”
“在我们审完之前,不准他们见朝中其他人。”侍卫拱手行礼,“还望祝大人不要坏了规矩。”
祝千帆不得不停住,看着囚车走远。
身后同僚上前,“你认识他们啊?”
“不认识。”祝千帆收回视线,见眼下不太可能跟那老鸨细聊,只能道,“咱们先去办差。”
估摸等他们这边办好,那边也就可以去聊了。
祝千帆想着,不由得加快脚步前去兵部。
洛笙回到小院子的时候,洛熙已经醒了,正问着宫女她的去向。
“娘娘正问着姑娘,姑娘就回来了。”
“阿姊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洛笙走上前,坐在洛熙身边,“还有一个时辰呢。”
“我也不能一直躺着,”洛熙坐起来,看起来像是打算走动走动,“太医说我临产还是要适当活动活动,有利于生产。”
洛笙帮衬着扶洛熙起来。
因着晚上还有祈福宴,洛熙并不方便过多活动,也就是在院子里简单走动。
洛笙也趁着还有时间,去洗沐一番换了一身衣服,洗掉了身上黏黏腻腻的感觉。
直到临近傍晚时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前来,请他们前去曲江池。
不管皇宫内发生多大的事情,今日都是京城年前最为盛大的秋收大会。
是皇家朝堂在京城百姓的颜面。
再大的事情,只要皇家颜面不扫地,那就不算大事。
皇室威仪重过一切,不仅朝臣不能停止欢庆盛典,皇帝更加不能。
以至于大明宫外,一切如常。
街市上仍然热闹非凡,商贩热情地叫卖着,看起来与洛笙清早来时无异。
天边夕阳拉出一道血红长线,蔓延铺展开来。
曲江池边的比试基本已经结束,获得头彩的人也都应邀进入曲江池受赏。
水边灯盏接连被点燃,顺着蜿蜒曲江水面一直蔓延到天边一处。
庆典氛围更浓。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一路护送,送他们进园子,到曲江池边的船舫上。
船舫邻水而建,共三层,规模丝毫不亚于一座大殿。
宫人提灯站在沿路。
洛笙扶洛熙上船舫时,萧毅已经陪皇帝在此等候。
皇帝简单问候了两句,也没再说什么,只看着脸色发白,但唇色发紫,整个人精神不太好。
因此,此宴会主要是太子主理,他坐于上位皇帝身边。
洛熙听宫女解释的时候,倒也神色平静,“无妨,正事要紧。”
“这边位置空着,正好笙笙陪我。”洛熙说着,轻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招呼着洛笙坐下。
洛笙笑眯眯地应下,“那我就坐这里啦。”
她还没有坐过这么靠前的位置,宫中菜品是按照品阶规制布菜,这一片吃得多,洛笙自然开心。
说起来,也只有洛熙嫁进东宫后,洛笙也才开始有机会拿到宫里的帖子,都是沾了阿姊的光。
朝中大臣陆陆续续地入席,大家都自动忽略了中午的事情,眼下仍然是一派和睦。
庆典开始前,皇帝起身举杯,照旧说着些场面话。
一杯酒过后,皇帝重重地咳喘起来。
萧毅微微俯身,却被皇帝伸手推拒,示意无碍。
众人皆是屏气,看着皇帝的情况。
他缓缓坐直身子,眼下看不出任何异常。
洛笙紧张地看了一会儿,视线偏移,冷不防看见了旁边的萧楚淮。
大抵是怕萧毅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萧楚淮也陪坐在一侧,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洛笙的视线,偏头看了过来。
洛笙立马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咬着桌上的点心。
此时曲江池临江并未有丝毫的异常,宫人来来往往伺候着宴会。
只有沉翦严肃地从殿外赶来,跑到萧楚淮身边,“殿下,不好了,萧云衍跑了。”
萧楚淮端起茶盏的手一顿,而后干脆利落的放下起身,“怎么跑的?”
“带兵跑的。”
第92章
萧楚淮并未做停留, 三两步出了大殿。
沉翦紧跟上萧楚淮的脚步,说明着宫外的情况,“兵部和刑部都有萧云衍的人, 并且数量不少。”
“这一次本该清查, 但是估摸着萧云衍直接调起了自己养的全部手下,是想鱼死网破。”
“方才属下去兵部送消息, 一直没有回信。”
沉翦急促的话语适时停顿。
这片刻的沉默拉出无边的紧绷情绪。
曲江池庆典的兵力并不算多, 本来就因为清查祁王被收走调查一部分, 剩下的加起来也顶多只能保障这么多官眷的基本安危, 根本无暇分出兵力应对。
萧楚淮气息微沉, “最近的军营是谁统管?”
“祝千帆。”
“叫他领兵过来。”
“是。”
萧楚淮眉头紧锁, 离开曲江池船舫, 走到某一处脚步慢了几分, 偏头朝那个暗影看了过去。
而此时倚靠在池水边的萧楚沉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但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萧楚淮却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步步拉近,空气中那股微妙硝烟氛围也骤然膨胀。
萧楚淮只在他面前停顿片刻, “不是说, 你是她父母找来保护她的。”
萧楚沉这才抬头,看向萧楚淮。
萧楚淮言简意赅一句, “那今晚她暂时交给你, 做不好,就让位。”
说完, 他径直离开。
萧楚沉挑眉, 看着萧楚淮离开的方向。
与此同时,皇城中兵部与刑部皆是灯火通明。
人来人往地清查着萧云衍有关的事务。
祝千帆与同僚近乎以最快的速度将萧云衍手中握着的所有兵力清查干净, 包括呈上来萧云衍私自兴兵的证据,全部收归在册。
祝千帆起身, 将东西交给身边部下,“这些等秋收大会结束后,可以直接呈给陛下了。”
“是。”
祝千帆迫切地问着,“今日闹事的几人,现在在刑部审讯得如何了?”
部下摆摆手,“那几个人骨头软,没用多少刑就全招了,估摸现在都结案了。”
祝千帆此时心思根本不在萧云衍的事情上,只要他能找到依据,他这前半生的风雨沙场、九死一生就都有了意义。
他最后叮嘱部下,“去给兵部尚书送东西吧,我出去一趟。”
说完,祝千帆快步离开。
“怎么这么急?”部下笑着,将东西收拢规整好,刚刚出门,突然一道冰冷的尖利器具径直刺穿了他的胸膛!
男人惊愕地睁大眼睛,低头看了看胸口,下一瞬又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中才整理的全部文书尽数散落在地,又被人默不作声的拿走。
光影模糊间,他看见无数身着军中服制的陌生面孔,从四周鱼贯而出。
祝千帆赶到刑部时,只觉四下寂静到有些窒息。
刑部大门敞开,里面灯影幢幢,但门口只有两人看守。
他脚步下意识放慢了几分,摸到身侧短刀。
门口守卫见他过来,微微抬头,牢牢地盯住他,上前询问时仍然无比客气,“祝大人有何要事?”
“哦,”祝千帆眉眼微动,“刑部李侍郎说要一份祁王的用兵记录,我来送给他。”
祝千帆说着,拿出来一卷卷宗递过去。
守卫笑着接过,“好,属下帮大人带到。”
他拿了拿祝千帆手里的物件,却半天都没有抽动。
突然间祝千帆袖口匕首顺势刺进他的胸膛,一字一句道,“刑部,哪有什么李侍郎。”
这两个人不是刑部的人,却能安然无恙地在刑部值守,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刑部现在已经被攻占了。
至于是谁,猜到并不难。
守卫口中溢出鲜血,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却还是没能撑到还手,就应声倒地。
祝千帆身边,另一个守卫见状立刻发作,迅速抽出腰间长剑,还未等上前,一枚暗镖从祝千帆手中脱出,毫不留情地割开守卫咽喉!
祝千帆看了一眼空荡寂静的刑部以及旁边的刑部大牢,立马掉头!
却不成想,身后去路早已被拦住。
入目所及便是乌泱泱的兵马,和矗立在兵马前方的萧云衍!
本该被关在天牢中的萧云衍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道,“把他解决了。”
话落,萧云衍拉扯缰绳,调转方向,“我们去曲江池解决那把龙椅上的人。”
深秋的风寒凉入骨,密密麻麻的兵马将京城欢庆的热闹气氛围堵在外,犹如耸立起一座高大的囚牢,正谋划着将所有人一点点吞噬进去。
祝千帆后撤几步,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下一瞬被汹涌而上的兵马完全淹没。
而后一点点蚕食整个皇城,蔓延到长街之上。
马蹄踩踏地面的沉重声响与长街上热闹的鼓点严丝合缝的衔接起来,一时间鲜少有人发觉危险将临。
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试图蚕食整个安定祥和的京城。
宴会上丝竹歌舞声起,遮掩住了皇帝的轻咳声。
兴许是这回洛笙正好坐得近了几分,皇帝的咳声震得她一阵一阵的心慌。
连带着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安。
洛笙不由得问洛熙,“陛下今日被气得很严重吗?”
“瞧着是气得不轻,陛下今年身子好像是有些不太好。”相比之下,洛熙一个孕妇反倒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洛笙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宴会总管太监扬声禀报,秋收大会庆典的头彩进殿领赏。
紧接着太监宫女便带人进殿,分站在两侧。
其实这每年领赏的人也都是熟悉面孔,骑射礼数多为朝中年轻武官,即便从前不是,能在秋收庆典上出风头的,日后多半也会收入朝堂。
而琴棋舞艺也都是京中受过良好教养的女眷。
但今年有所不同。
洛笙坐在一旁,一打眼就看见了洛诗怡站在骑射队列那边进来。
洛诗怡身上也不是常服衣裙,更像是些打猎装束,开开心心地进门。
洛宗挺直了腰板,张了张嘴又闭上,大抵是意识到这是宫宴不是军营,才没吹口哨拍手叫好。
殿内一时间都看见了她,时不时响起几声议论,“那是个姑娘?”
“是啊。”有人认出了洛诗怡,“听说是洛将军家里的那个,虎父无犬女啊。”
“女孩子整日舞刀弄枪的多吓人。”
洛笙听着不高兴,转头看过去时,正好听见洛清晏开口,“女孩子舞刀弄枪与男子也可以抚琴作画一般。没什么吓不吓人、丢不丢人一说。”
那朝官连忙转圜夸赞,“洛监察说得有道理,所谓巾帼不让须眉,都是我朝之光耀。”
洛笙心想着还是阿兄会说话,转头看向大殿。
皇帝强打了下精神头,撑着桌案起身,笑着夸赞了几句,而后封赏。
洛熙也跟着起身,洛笙见状上前搀扶,跟在洛熙身后。
皇帝走到了殿前,挨个看过受赏之人,前几个都是朝中年轻的武官,他笑着与他们闲聊封赏。
也算是笼络君臣感情。
走到洛诗怡面前笑着,“这是谁家小丫头,竟能比得过这京中武将。”
洛宗这会儿怎么都坐不住了,刚要起身就被洛展拍了一下,洛展苦口婆心地提醒,“恭谦。”
洛宗这才收起那副“我儿就是厉害”的表情,装着并不在意的样子起身,“回禀陛下,小女不才,让陛下见笑了。”
“如何不才,这要是不才,岂非让她的手下败将都抬不起头。”皇帝笑着,惹来一众奉承声。
皇帝示意身边的宫人,将一件宝石披风赏给了洛诗怡,又转而走向下一个人。
下一个是个男子,身量偏小,看起来很是温和。
他见皇帝走过来,拱手行礼,“陛下。”
皇帝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仍旧客套地与他聊着。
加赏过后,男子躬身谢恩,在他距离皇帝最近的一瞬间,袖口毫无征兆的闪过一道寒光!
庆典氛围浓厚,所有人都没有想过这般异常。
只有距离最近、刚刚从喜悦中回神的洛诗怡抬头瞥见了那一抹寒光。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近乎是同时,男子手中匕首猛地从袖口抽出,而后不留余地地刺向皇帝的颈间!
一时间,大殿之上骤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洛笙愣是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抓紧了洛熙的手臂。
只见那刺向帝王命脉的匕首被打开!
而那男子行刺的手,正被一只纤细的手死死握住!
男人怒目圆睁,方才的和善早已不见踪影,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大殿四周,响起禁军高扬的声音,“护驾!”
洛诗怡力气相较于成年男子还差了几分,她猛地一下被甩开!
洛笙轻叫了一声,“诗怡!”
但她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大殿的混乱之中。
洛诗怡到底不是行刺的目标,男人借力抽出匕首,再一次刺向帝王!
却在碰到皇帝之前,被身后一柄长剑狠狠贯穿!
殿内又是一阵尖叫声,皇帝被那前来护驾的禁军侍卫扶住,皇帝脸色惨白久久没有回神,站稳才道,“还好你救驾及时……”
那禁军侍卫头盔压低,遮盖住眼底的光色。
偏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侍卫手中长剑却反而抵到了皇帝颈间!
他挟持着皇帝,冷声命令门口围上来的禁军侍卫,“都放下武器!否则我杀了他!”
洛笙这辈子虽然有几分坎坷,但也没见过这般阵仗,她愣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下意识看向阿姊。
发现身边洛熙午后才平复心绪再一次被提了起来,洛熙扶着肚子,呼吸很是急促。
这些事情,对于一个不久临盆的孕妇来说,有些太煎熬了。
洛笙自己怕得要死,却硬是揽着洛熙的腰说了一句,“阿姊别怕。”
洛熙摇了摇头,“没事。”
她尽力平复着心绪,可有的时候孕期很多反应都不是自己能够控制。
洛熙的手一直在抖,只牢牢握着洛笙的手才算好了些
殿内外正要上前的禁军侍卫不得不全部停了下来,情绪紧绷的看着眼前的情形。
“放下!”那人又是一声厉吼,“退开!”
禁军们面面相觑,不得不退开些许。
他们甚至分不清,自己队伍里,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想要谋逆反叛的人。
屋外秋风呼啸而过,吹动水面,掀起不算平静的波动震荡。
风声渐止,而动乱愈演愈烈。
船舫外的围护屏障仍然被打破,大批兵马鱼贯而入。
殿内原本按兵不动、隐藏在队伍中的反叛禁军立马倒戈,纷纷挟持刺杀同伴,整个大殿里外一片腥风血雨。
殿中冷兵器刺穿血肉的声音,混合着官眷和朝臣的惊叫声。
听得人心战栗。
叛军将所有人围堵到一侧。
洛宗正欲起身,却发现洛诗怡被叛军挟持,长刀抵在她肩颈,叛军眼底带了警告。
洛宗攥紧的拳头细细颤抖着,再度停下。
皇帝被挟持禁锢在一旁高大的圆柱边,叛军将整个船舫划为自己的地域,灯影明灭的硝烟夜色中,萧云衍执剑踏入大殿。
皇帝看见他脸色一片惨白,气力虚弱,“你个逆子!杀父弑君,这是死罪!”
萧云衍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我还差这一条吗?”
皇帝大声怒吼,“你以为这般得到的皇位,能被天下人所信服?!”
萧云衍手中长剑拖曳在地上,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声响,“你都能行,为何我不行?”
“你!”皇帝气得脸色青紫,即便是被挟持,仍然怒不可遏,“朕真后悔当年,没把你这个孽畜一起杀了!白白留你祸害人世!”
萧云衍面色发冷,突然间长剑抬起,猛地刺了过去。
殿内众人一阵惊呼!
皇帝惊惧之中闭眼,却发现长剑从他颈侧穿过,钉在柱子上。
萧云衍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因为用力过猛手臂轻抖,声音仍旧发狠,“留我的是你,要杀我的也是你。”
“让我理政的是你,罚我越权的也是你。”
“贪念我帮你制衡萧毅和萧彻的是你,觉得我不该欺之压之的还是你!”
“君王薄幸,你才该死!”
萧云衍手中长剑拔出,赫然指向皇帝咽喉!
不远处突然响起萧毅一声,“云衍!别犯傻!”
萧云衍看过去,看见被挟持的萧毅,冷血道,“皇兄别急,会轮到你的。”
阻他碍他之人,今天都得死。
“父皇,你错就错在,灭我母妃满门之后,还留下了我。”萧云衍眼底眸光杀意浓重,“放心,这次我不会犯你曾经犯过的错。”
洛笙被他这句话说得心下发凉,一股恶寒从脊背涌过。
她下意识回头,眼前却突然间被一道冷厉寒光晃了一下。
尖锐剑尖,直指她身边洛熙的孕身!
洛笙心跳漏了一拍,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她近乎本能地拉开洛熙!
慌乱之中,一股尖锐冷钝的刺痛从她的肩膀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骤然间风起,秋风呼啸,将殿内的血腥味熏染得更为刺鼻尖锐。
时间仿佛在短时间内凝固。
洛笙被剑尖划开衣袖,尖锐刺痛顺着剑尖划破的肌肤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越来越深入。
腰身忽而被一股力道箍住,一并撞在他身上!
殿外冷风混合着佛堂寺庙檀香贯入,充斥进她的每一寸心肺。
此时她身后刺来的长剑没有刺进她的身体,而是被一只手挪偏,死死的钉在半空!
洛笙入目所及之处,正是玄澈那半张泛着寒气的银色面具!
鲜血从他握住剑身的手掌缓缓滴落,砸在地毯上。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眸光寒戾又血腥地扫过眼前刺客。
像是在看死人。
“砰”的一声重响!
刺客被弹出撞在墙壁上!
五脏六腑被震裂一般,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洛笙隐约能听见周围响起些动乱,不远处阿姊惊叫着“笙笙”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唯有她自己的气息与身前男人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地交织在一起。
那结实的臂膀扶住她,但她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洛笙细眉轻蹙,声音细若蚊蝇,“好疼……”
动一下就疼,连呼吸都是疼的。
萧楚沉在听到她那声“好疼”后,剑眉缓缓皱紧,低头轻碰了下她的额发。
动作间犹如丛林野兽对心爱伴侣笨拙地安抚。
他嗅到她身上那浅淡的果子气息,那抹血腥味与之格格不入,她身上不该出现血腥气息。
萧楚沉眉眼缓慢聚焦又变得尖锐,那抹缱绻尽数幻化成无边无际的阴冷与杀意。
大殿上一时间所有的目光聚集而来,周围叛军停顿了片刻,立马蜂拥而上,朝着戴着面具的萧楚沉冲了上去!
不远处萧云衍也被迫拉回了注意力,不得不看向那突然出现的小侍卫,给身边人递了个眼色。
叛军警惕地看过去。
萧楚沉面容幽冷,眼眸如冷箭,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黑瞳深处血腥气息愈演愈烈。
洛笙只觉得耳边一阵阵尖利声响擦过。
不过眨眼间,靠近的数名侍卫皆封喉倒地。
“砰”的几声重响!
大殿四处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此时萧楚沉身上已经溅了零零散散的血迹,长靴边躺了一具又一具尸体,再度围上来的叛军一时心颤,紧盯着萧楚沉的动作,步步后退。
他犹如地狱而来的恶鬼修罗,怀里抱着他被人世欺凌的珍宝,企图屠戮人世。
那恶鬼修罗踩过遍地鲜血与尸身,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到安全区域。
洛熙接住她,洛笙才回神。
忽然间不知是叛军中的谁大呵了一声,“抓住他!”
接着整个宫殿在一瞬间被蜂拥而上的叛军攻陷!
朝着萧楚沉冲了过去。
整个船舫的地板都被繁重的脚步声踩踏得震颤摇动,拉扯众人脆弱的神经。
剑风凌冽,声声刺耳。
三两具血尸重重落地,就在她们身边。
痛呼与惊叫声撕扯着满屋惶惶不安的人群。
那恶鬼手里一柄长剑,沾满血迹的剑尖拖在白玉石边,划出细碎的火星,动作间像是在挑下一个死人。
萧云衍这才意识到这个小侍卫的危险性,他暂时顾不上皇帝如何,手中长剑调转了方向,轻撞了下旁边柱子,磕出一道尖利的划痕。
而后在萧楚沉刺向自己部下时,瞬间挡开!
冷兵器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萧楚沉手中长剑被弹开震裂!
萧楚沉失去了手中武器,暴露在无数剑风之下。
洛笙瑟缩了下身子,轻轻抓紧了洛熙衣袖。
下一瞬,她眼尾余光忽然看见角落里一道冷光闪过,紧跟在萧云衍的攻击后,瞄准了萧楚沉。
洛笙心下一惊,张了张嘴,还未等出声,突然那道冷光径直穿过大殿,直冲萧楚沉而去!
萧楚沉微微偏头,却还是稍慢一步,短箭擦过他额角碎发,重重地撞上了他的面具!
原本被零散粘连而起的银色面具被尖利碰撞击溃!
沿着粘连纹路一点点裂开!
而后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洛笙那声“阿澈”硬生生被堵在喉咙里,看到那面具之下的面容,眼睫狠狠一抖。
现实仿佛在一瞬间与她无数次噩梦相重叠。
洛笙在鲜血遍地的大殿上,与他对视。
如堕深渊。
大殿之上,一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盯着他那张脸。
一道白光骤然间从陶晗脑海中横贯而过,片刻的停滞后轰然炸开!
她霎时间如坠冰窟!
过往如噩梦般的一幕幕从脑海中接连翻过,那地狱修罗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
陶晗浑身上下的力气被毫不留情地抽走。
仿若天崩地裂!
皇帝和萧云衍也都愣在原地。
萧云衍长剑空悬,凝眉试探性地出声,“萧彻?”
话一出口就否定了这个可能性,萧楚淮怎么会穿着侍卫装束……
萧楚沉轻擦了下脸上的血迹,听着萧云衍口中的名字冷笑一声,并未作答,反倒是赤手空拳,直接折断了手下叛军的脖颈!
“咔嚓”一声!
过于残忍的画面吓得殿内又是一阵惊叫。
混乱声此起彼伏。
洛笙心尖一颤,看着这画面只觉头脑晕眩,难以喘息,仿佛自己也被捏住脖颈。
耳边响起陶晗惊惧又错乱的声音,“他……是他。”
第93章
什么是他?
洛笙茫然的看了看陶晗, 又再度看向萧楚沉。
偏巧,鲜血再度飞溅过来时,陶晗跌跌撞撞地扑过来, 将洛笙护在怀里, “别看,笙笙别看。”
洛笙即便是没有看见, 但也能听见那血肉的声音, 抓紧了母亲冰凉的手。
皇帝却好像是认出来了, 试探着轻唤, “楚沉?”
“阿沉!”皇帝再次确认一番, 嗓音带了几分迫切, “阿沉, 朕就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 你若能帮父皇平乱臣贼子, 父皇准你回宫,赐你王位!”
洛笙还在想着阿沉这个名字, 就听到萧楚沉阴寒到极点的嗓音,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想杀你?”
陶晗慌忙捂住了洛笙的耳朵, 将那厮杀声掩盖住, 茫然又混乱地呢喃,“楚沉……萧楚沉, 为什么会有个萧楚沉。”
“是他, 原来是他……”
洛笙肩侧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听着母亲的话, 迟钝的脑海将这所有一切信息诡秘地串联起来。
良久,在沉寂无声的疑虑之中缓慢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他们曾经所有的困惑都有了出口, 仿佛山呼海啸间汹涌而出。
为什么她曾经百般引-诱萧楚淮,他却根本没有所谓要强娶她的意思。
为什么父亲朝堂上也永远试探不出萧楚淮对太子和皇位的异心。
甚至,萧楚淮离京迎月蚩时,为什么会突然回京在长明寺与她碰面。
再或者,那日坠崖,他明明昏着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从前的种种异样仿佛在一瞬间有了答案。
所以,母亲所说,根本就不是萧楚淮。
是他!
居然是他。
曲江池水边寒风侵袭,洛笙脑海中翻过长明寺与他头回见面,到当着他的面喊萧楚淮,再到将他收入院中,把这个修罗当成小喽啰训斥使唤。
洛笙浑身上下一股恶寒让她不受控制地惊颤。
她许久才从越来越沉的思绪抽离出来,撑住陶晗手臂。
她的视线在不安地挪动间,忽然脱离母亲遮挡的身影之外,看见萧楚沉手中长剑,从人胸口划开,轻而易举地将那叛军整个人斩断!
洛笙脑袋瞬间发蒙,一口气顶在了胸腔上死活没上来,硬生生被吓晕过去。
大殿之上刀光剑影,殿外狂风将兵戎交接声响同样送进来。
好像是萧楚淮带援兵到了。
但这场腥风血雨并没有因为援兵赶到而有所缓解,反倒愈演愈烈。
大殿灯盏被打落熄灭大半,只有零零散散摇坠在墙壁边,残破不堪,哪里还有半点庆典的热闹光景。
陶晗与洛熙护着怀里昏迷的小姑娘,却碍于无法逃脱只能蜷缩在角落。
不知几时,大殿之内飘摇动乱渐渐缓和,她们在声响渐弱的厮杀中,听到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一双沾着鲜血的长靴出现在她们面前。
萧楚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怀里的洛笙,那双漆黑眼瞳似乎容不下拒绝。
陶晗护了护怀里的女儿,在萧楚沉蹲下身要人时,触及那双锐利如鹰的黑瞳,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前世光景。
萧楚沉耐性不太好。
陶晗与他对视僵持的片刻,还是落了下风,心有余悸地松手。
她心惊胆战地求了一声,“殿下……”
他这会儿,应该不会对笙笙……
萧楚沉抬眼,眼睫还沾着血珠,从他眼尾晕开。
陶晗仿佛瞬间被扼住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将人抱了过来,起身离开。
为首萧楚淮带着祝千帆领兵破开萧云衍包围,直入大殿,他身着长袍衣冠齐整,赶到之时身影被残破的明光拉出他规整长影。
他与殿内满手血腥却抱着洛笙的萧楚沉,相对而立。
两人之间,仿佛瞬间生出几分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息。
萧楚淮静静地看他片刻,并未说多余的话,也没追究他的来历,像是一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此时只朝他伸手,“宫中寻医,你不熟悉。”
萧楚沉警惕看他,下意识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抱紧了几分。
洛笙大抵是察觉到了这样紧绷的力气,不适地轻哼一声,萧楚沉这才松了松手。
他又低头看了看洛笙,鲜血已然将她脊背衣衫浸透。
萧楚沉眉头紧锁,百般不情愿之间,萧楚淮的手已经代替他拖住了洛笙的腰。
在萧楚沉迟疑间,人被萧楚淮抱了过去。
直到洛笙温热的体温落于掌心,萧楚淮悬着的心才放下几分。
他快速看了一眼她肩上的划伤,好在没伤到深处。
“我来晚了,”萧楚淮临走前,还不忘留一句,“多谢。”
萧楚沉听着他的话,眼眸阴沉几分,“谢什么。”
萧楚淮转身,神色被屋外夜色遮住,“谢你照顾我未婚妻。”
身后萧楚沉紧盯着他的背影,眉梢微扬,眼底尽是张狂放肆。
在萧楚淮走开几步后,萧楚沉才幽幽道,“还未定亲,未必是你。”
萧楚淮眉眼压低,下意识地收拢手臂抱紧怀中人,径直离开。
萧楚沉看着哥哥的背影。
曲江池边沿江花灯此时映照着无数水面尸身。
水中月影一片血红。
萧楚沉从权势纷争的皇室船舫之中走出,面无表情地扫过水面血月。
这整座船舫中,他所在意的已经离开。
剩下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他的世界干枯如朽木,能让他有一丝一毫触动的,只有死亡与洛笙。
萧楚沉冷不丁与门口战损受伤的侍卫对视一眼。
侍卫单膝撑跪在地上,触及萧楚沉的视线下意识地低头,捂住伤口。
半晌惊惧不安又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殿下。”
萧楚沉的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这声殿下听得陌生又苦涩。
曲江池外,一道黑影脱离了束缚,被禁军护送,朝着萧楚沉的方向赶来。
他声音有些急切和担忧,“主子。”
萧楚沉没有回话。
“怎么突然……”苍垣欲言又止,碍于周身的侍卫,最后只有一句,“您没事吧。”
萧楚沉嗓音沙哑懒散,“无碍。”
苍垣看着萧楚沉脸上也早已没了面具,脸颊一侧有些青紫。
像是被什么重创,打碎了面具,他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们原本的计划如今全部被打乱,主子这般突兀地闯入朝堂,不知会不会再度被盯上追剿。
这一切来得太快,以至于他们并没有做好准备。
苍垣动了动唇,看着主子的脸色,终是没有问为什么他会突然暴露。
毕竟萧楚沉这个人做事,更看心情。
不远处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远远望见他,迟疑片刻慌慌张张地赶来。
他打眼看着那与萧五王一模一样的脸,仍旧是心悸。
大太监甚至都没敢多看萧楚沉,只弯身恭声道,“殿下,还请随老奴移步。”
萧楚沉看了他一会儿。
大太监浑身上下像是被架起来烤,连忙解释,“陛下要给您安排入宫事宜。”
“入宫事宜。”萧楚沉玩味了一会儿这几个字,“想先软禁我?”
大太监头都不敢抬,冷汗津津,“岂敢岂敢。”
萧楚沉冷笑着,却并没有拒绝。
径直朝着他们走过去,“那就走吧。”
他如今已然暴露,就没有退路可言。
*
曲江池厢房中,洛笙又被噩梦拖进了无边无际的深渊中,始终无法醒来。
她梦见东宫产房内,阿姊苍白的脸,咬着帕子却没了力气,宫女端着一盆又一盆血水出去。
说阿姊大出血了,可孩子还没出来,随时都会一尸两命。
她梦见京城中血流成河,家园破败。
死了好多人,洛府门匾落地,全家下狱。
她梦见自己被囚锁于暗不见天日的房内,瑟缩着身子,手腕上面被绑了铁链,足踝也挂着一串铃铛。
只听得房门“吱吖”一声细响,就知道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梦中一道阴影从门口落在她的床榻边。
那人走上前,伸手轻抚过她鬓发、脸颊,复而握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
洛笙红着眼睛,再度看清他的面容。
梦里他似乎很满意她手腕上的铁链。
轻轻一扯,洛笙就跌跌撞撞地扑到他面前,冰凉手指如毒蛇般缠住她的下颚,“不听话的小孩,要受罚。”
洛笙惶惶不安。
“你阿兄引你私逃,我挑断他脚筋如何?”
洛笙抓紧他的袖子,哭腔浓厚,“不,不要。”
“那笙笙还跑吗?”
“不跑了。”
洛笙手腕上锁链突然被拉紧。
他视线描摹过她起伏有致的身形,寸寸勾勒。
“笙笙听话,你家人才能少吃些苦头。”
眼前的阴影再度将她覆盖。
那地狱修罗在她铃铛震颤间,咬住她颈间,仿若野兽攻占雌性般宣夺主权。
洛笙被噩梦吓得浑身发抖,肩侧被咬住的疼痛让她将自己蜷缩起来,低低呜咽隐忍声中,还是受不住祈求般的抓住男人衣角,“轻……轻点……阿,阿澈……”
洛笙断断续续地出声,直到指尖衣袍触感变得清晰之后,洛笙才意识到那只是一场噩梦,不是真的。
洛笙此时伏在男人手臂上,整个人昏昏沉沉。
大抵是受伤加上受惊,所导致的惊厥高热。
她意识不太清醒,只觉得鼻息间那股血腥味仍然浓厚到无法忽视。
而她整个人衣襟早早被解开,小衣绳带和束胸带都被拆掉松开,虚虚地挂在身上。
以至于她前胸只隔着一层单薄衣物,压在男人腿上,肩后划伤正在被人仔细清理、上药。
洛笙不安地挪动一下,肩膀被一只大手扣住。
盈盈雪肩握在男人滚烫的掌心,薄茧磨过。
是比梦里清晰百倍的触碰与酥麻。
她动弹不得。
洛笙轻颤着抬头,触及男人沾血的面容时又是呼吸一滞。
高烧之下,噩梦之余,她有些错乱,嗓音带了浓浓的委屈与祈求,“阿澈……”
萧楚淮微顿,垂眸看她。
对于这个称呼也只迟疑了片刻,便接受了。
毕竟他大名,单字一个“彻”。
萧楚淮只道,“忍一忍。”
洛笙看着他手上鲜血,方才殿上那近乎残忍的屠戮浮现眼前。
洛笙下意识松开他的手躲了躲,又撞到了他另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
她被动的圈禁在他怀里,像是被猎人围堵的小兽。
这般徒劳的躲避,也还是改变不了她极其轻易就能被他掌控的事实。
洛笙高烧晕得直不起身,惊慌地又抓住了他的手,话语间有些受惊的哽咽与不安,“阿澈,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我跟你走,我听话。”
“我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萧楚淮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说得一愣,“答应什么?”
洛笙动了动唇,眼帘压低,“我跟你。”
“跟我,”萧楚淮判断着这话中的含义,“是愿意嫁我的意思?”
“好,阿澈,”洛笙手指收紧,抵御着心下无尽的恐惧,“我愿意。”
第94章
萧楚淮手指轻轻蜷曲了一下。
而后握住她的手指, “你说真的?”
洛笙头晕得厉害,声音细弱地重复,“真的。”
萧楚淮给她涂药的手空悬了片刻, 再落下时更轻几分。
但仍然无法避免药物渗入肌肤, 带来强烈的刺激与疼痛。
洛笙呜咽一声,低声哀哀求着, “疼, 轻……”
她无意识地哼唧两声, 又一次陷入昏迷。
萧楚淮垂眸看着在他掌心抖个不停的小姑娘, 肩胛骨犹如被压住翅膀的蝴蝶, 震颤不已却又不敢逃脱。
他能感觉到她今晚好像格外害怕, 不知都看到了什么。
还有, 她为什么会说不要伤害她的家人。
是谁要伤害她的家人, 洛家人现在不是好好的。
不过, 萧楚淮的疑虑很快消散,思绪越来越远, 更专注于她答应的婚事。
答应了, 那剩下的就都好办。
他将洛笙伤口处理好,喂过药, 命人将洛笙送回洛府照看。
沉翦陪同萧楚淮, 等洛笙被送走才将卷宗都交给萧楚淮,“祁王目前所有的兵力全部收监, 近期应当就能处理干净。”
萧楚淮接过, 翻看着手中的东西。
沉翦看着萧楚淮的动作,继续道, “祁王这边不会再有限制,陛下今日被气得不轻, 传了御医在身边,倘若您再谈与洛姑娘的婚事,陛下也不会再有精力和能力反对了。”
毕竟这日后,皇朝中能撑得起来的皇子,只有太子和萧楚淮。
萧楚淮不置可否。
不远处祝千帆规整好兵马,赶过来时,正好听到了这么一句,“殿下……要和洛家姑娘定亲了?”
萧楚淮抬头,迎上祝千帆的视线,“怎么了?”
祝千帆迟疑着,从袖口拿出一个红绳手钏,“微臣可能有一事,需要与殿下商议。”
*
深夜皇帝被挪进了皇宫,周围围聚着一众太医,在旁边候诊。
皇后将药碗递了过去,皇帝刚喝了一口,就蓦的被苦涩气息呛住,刚喝进去的一口又咳了出来。
宫女连忙收拾着被打翻的药。
皇后坐在旁边,看着他的状态,“祁王自小养在祯贵妃身边,如今斗胆谋逆,必不可能是一己之见。”
“朕知道。”皇帝缓和心绪。
皇后深吸一口气,想着遇险的洛熙洛笙,直言不讳,“陛下罚得不够。”
“今日那逆子剑都抵到了陛下的脖子,若非昭妍的两个孩子救驾有功,陛下恐怕都难以问罪。别日后再高拿轻放,放她出祠堂,等元太慰立功回来,她又复位。”
她太了解他了,“恕臣妾直言,连元太慰都得查。”
皇帝沉默片刻,又重重地咳了起来。
一旁宫女连忙帮皇帝顺气。
皇帝摆摆手,不动声色地停止了这个话题,“此事再议,当务之急是萧澈。”
皇后听皇帝此言,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宸妃两个孩子的事情。
天师说次子不祥,日后必会祸害一方,毁掉天-朝。
皇室压下了两个孩子的消息,只以萧楚淮一人为主,萧澈就是次子。
与萧楚淮正名“彻”字同音,如同他的影子,见不得光。
皇后觉得天师所言荒谬,好好的孩子只要往正路上教,还能有教不成的吗。
除非是父母不愿意好好教,却要怪在孩子身上,说他不学好。
皇帝想起殿前看到的一幕幕,有些头疼,“我就说这孩子不能留,如今……”
皇后打断了他的话,“如今没有他,陛下也要被逆子所伤。”
皇帝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咱们是得先安抚他,别惹怒他。你说该如何处理他在宫中的位置?”
“皇家子女,那自然是其他皇子有的东西,他也该有。”
萧楚沉刚走到门外,听到的就是皇后那句,“其他皇子有的东西,他也该有。”
他看向站在龙榻边,气度温婉的皇后,又慢慢收回视线。
“你不知道……”皇帝下意识想否决,抬头就看见萧楚沉站在殿外,他话语骤然哽住,换了一副慈父的模样,“阿沉来了?”
皇帝扶着身边宫人下床相迎。
萧楚沉冷眼看着他所有举动。
“如今都长这么大了。”皇帝虚情假意地示意萧楚沉进来。
皇后看了看这当真和萧楚淮一模一样的孩子,不等说什么就听到皇帝开口支开她。
“你先去重华殿,命人收拾出来,让阿沉搬进去。”
皇后将话咽了回去,暂且离开寝殿。
皇帝笑眯眯地说着些关切的话,萧楚沉一句都没回。
皇帝笑得脸上发僵,看着他的脸色,仍然对萧楚沉浑身鲜血的样子心有余悸。
以及他那一句,“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想杀你。”
皇帝只得软下话锋,“父皇知道你受委屈了,今日你是功臣,父皇可赏你宅院黄金,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父皇都会尽量弥补你。”
萧楚沉眉梢微扬,像是终于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情。
他抬起头,直视皇帝,“什么都可以提?”
皇帝点头,“那是自然。”
“那我要一个人。”
*
洛府内府门大开,屋内人来来往往将洛笙接进房。
洛展和陶晗坐在外间,两人一言不发,这般沉寂与屋内匆忙急促的下人截然相反,反倒更显屋内氛围紧张又窒息。
直到里间郎中从屋内出来,朝两位行礼,“老爷夫人可放心,姑娘伤势不重,况且处理及时,并无大碍。”
郎中迟疑了下,“姑娘起先高烧惊厥一直说胡话,眼下回来施针看着清醒些了,老夫也开了些安神的药,帮姑娘助眠。”
洛展起身,哑着嗓子道了一声“有劳”,便将郎中送了出去。
回头看见陶晗还在发呆。
洛展拧眉,担忧上前,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扶了下她的肩。
“怪我。”陶晗神色恍惚,“我应该多查一查那个小侍卫。”
“不,我就不该把这事告诉怀夕。”陶晗越说越绝望,这好像比前世情况还要糟糕。
一边是五殿下议亲,一边是那个阎王盯着洛笙。
关键她本想让洛笙离他们远着些,萧楚淮甚至还好,那个活阎王还是她自己帮洛笙招揽进来的,就放在洛笙身边。
洛展长叹一口气, “你也不要太自责,这些我们谁能想到。命数难料,改了这边还会有另一边。”
洛展试图安慰她,“你不是还说,那孩子很听怀夕的话吗?兴许还有转机呢。”
“我们对他也不差,他这回应当不至于恩将仇报……”
“这吃肉的多半不会因为一点恩惠就改吃草了,”陶晗很难从今晚的事情上抽离出来,“你也瞧见他今晚杀了多少人,我只怕若真什么地方惹他不顺心了,他……”
说话间,洛宗从屋外阔步而入。
洛展连忙迎上前,“诗怡怎么样?”
“诗怡皮实着,没事。”洛宗问,“笙笙如何了?”
“没伤到什么,就是吓得不轻。”
洛宗大马金刀地坐下,“今日那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还有个萧楚沉?五王怎么还有个弟弟?可这宫中,也没有他的排行和记录啊。”
洛展摇了摇头,“我们若知道,就不会在这里发愁了。”
洛宗抓抓头发,“你们把人养在屋里,我还以为兄嫂琢磨着办大事。”
他不提还好,一提陶晗更加懊悔,“我若是早就知道,就不会让他进这个家门!”
话落,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下比一下沉。
屋内几人看过去,正巧与萧楚沉幽冷眸光相触。
陶晗霎时一身冷汗,连忙起身。
萧楚沉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他进门的瞬间,屋内一股寒风抚地,卷过众人衣袍,蚀骨寒凉钻入骨血。
他看着陶晗,吓得屋内两兄弟心尖一颤,洛展连忙挡在发妻面前,“殿下,我夫人的意思是若早知殿下身份尊贵,必不会让殿下在我们府中如此委屈。”
“我知道。”萧楚沉出了声,“你们又不是第一个讨厌看到我的人,不用找什么借口。”
陶晗身上冷汗更重,她几步上前,跪地行礼,“臣妇妄言,殿下恕罪!”
萧楚沉冷眼看着她,那双漆黑眸子中氤氲着什么情绪。
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阿澈。”
萧楚沉眸底寒冰慢慢消融,抬眼看见洛笙扶着门框从里间出来。
洛笙看着跪地行礼的母亲,心下同样惊惧害怕,她眼睫颤了颤,还是走了过去,轻扯了下萧楚沉的袖口,“不要这样。”
他像是刚要咬人却被抓包的凶兽一般,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没把他们怎么样。”
洛笙强撑着恐惧,看了看屋内坐立不安的三个长辈。
心知不好让萧楚沉继续呆在这里,只能哄他走。
洛笙迟疑半晌顺着萧楚沉的袖子,轻轻碰了下他的手指。
见他没有动作,又握住了他的手掌,声音沙哑绵绵,“我们回院子好不好?”
萧楚沉手掌被少女细滑手指握住,他身形发僵。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向她。
洛笙不敢与他对视,压低眼睫轻拉了他一下,“我们回去。”
萧楚沉没有拒绝,她怎么拉他,他就怎么走。
好像她愿意带他去哪,他都会去一样。
但洛笙已经浑身汗毛直立,气息急促混乱,她硬着头皮将他拉回自己的院子,才意识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她该让他睡哪?
肯定不可能再让萧楚沉住下人房里,那她这里……
洛笙先送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含双忙进来端茶倒水,一面观察着萧楚沉的动向,一面赔礼道歉,“奴婢从前不知殿下身份,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萧楚沉却没管含双,伸手摸了下洛笙的额头。
洛笙身子顿时抖了一下。
含双还跪在地上,但萧楚沉眼里仿佛看不见别人,只有洛笙。
洛笙匆忙示意含双退下。
含双不安地犹豫着,赔礼道歉是一回事,可她更重要的是担心这个人对他们姑娘做什么。
她要走了,姑娘就……
洛笙凝眉催促了下,含双才离开屋子。
萧楚沉收回手,“还烧着?”
洛笙应了一声,“还有点。”
他微微凑近些,“吓到了?”
洛笙屏气,对他靠近的动作弄得不敢躲开。
萧楚沉起身去倒水,洛笙才得以喘息。
他拿过杯盏,又递过来一颗药,并没有多言语。
洛笙踟蹰着问,“这是什么?”
“我母亲的师父,一个游医给我备的药,小时候生病吃这个睡一觉就好了。”
洛笙伸手接过来。
萧楚沉突然意味莫名地问她,“哥哥那,是不是也有?也给你用过?”
洛笙被他幽暗眸光吓得一激灵,慌不择路地否认,“没,没有,我不知道。”
萧楚沉弯唇,“别怕,我知道哥哥什么都不缺,有也不稀奇。”
“他们最爱他,”萧楚沉又问,“你呢?”
第95章
像是一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洛笙有些气喘不匀, 匆忙吃下药,喝水遮掩,“我不喜欢他, 我与你说过的, 我一开始接近他,是, 是……”
萧楚沉把话接过来, “是把他当成了我。”
洛笙触及萧楚沉的视线, 手里的杯子一抖再抖, 被萧楚沉看在眼里, 又被他缓缓握住。
洛笙手背被男人掌心覆盖。
萧楚沉牢牢看着她, “所以哥哥在你心里的位置, 本该是我的。”
洛笙熬不住, 眼尾雾气更浓, “是你的。”
“那跟他成婚是不是不太合理?”萧楚沉握着她的手越收越紧,“笙笙是不是该与我成婚?”
洛笙处于发热之中, 呼吸越来越重, 不知道他是不是不确定再问一遍,还是如何。
她不敢想她要是拒绝, 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是。”
萧楚沉听她这一声“是”,那双乖戾黑瞳露出了些许狡猾气。
他当然知道洛笙不是自愿的, 一如她当初接近萧楚淮一样, 是因为害怕、或者是求生。
但那又如何。
他天生混账,只要结果。
萧楚沉看了洛笙片刻, “当真愿意嫁给我?”
“愿意的。”
萧楚沉松开了她发抖的手,起身朝她走过去。
洛笙神经紧绷, 随着距离的拉近,男人身上那股危险气越来越重。
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况且这个人还对她……
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臂避开她肩膀伤口横穿她腰身,腿弯同时被捞过,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洛笙不由得屏气,他身上檀木香气熏染着她,动都不敢动一下。
洛笙近距离听着男人一下沉过一下的心跳,越靠近床榻,她的心绪就越是被揪紧一分。
洛笙有些害怕接下来的事情,慌忙出声,“那个……”
萧楚沉看她,洛笙触及他的视线又瑟缩着低下头,“我还有伤,怕疼,殿下能不能……对我轻点。”
萧楚沉闻言低笑一声,也没回答径直抱她走到床榻边,将人放下。
洛笙在身下触碰到床榻,身前阴影压下来时紧闭了闭眼,却只感觉到发顶被他下颚轻碰了碰。
和方才在殿上他的安抚一样。
“不急,”萧楚沉像是得到了糖,对一切都无比宽容的孩子,“我现在要的是笙笙爱我。”
他阴鸷黑瞳杂糅着不容分说的偏执,“只爱我。”
*
碍于萧楚沉回宫突然,宫中暂时安排不出多余的府苑,萧楚沉暂时被安置在重阳宫重华殿。
排行仍旧没有安排,只加封了个宸王。
身边派遣了诸多人手和下人伺候,不知道的以为是皇帝照顾他。
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些人手和下人都是束缚萧楚沉的枷锁和眼线。
这个宸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倾覆倒塌。
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隔日清晨,洛笙醒来就听到屋外的声音,与往日相比很是热闹。
她撑起身子,看向窗户,起身扯到伤口,还有些尖锐的痛感。
洛笙停了停,缓了下肩侧的疼痛,碰响了床铃。
屋外含双应声进来。
她看洛笙面色红润不少,才松了一口气,“姑娘看起来是好多了。”
洛笙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确实没有再烧,
只不过她还是很没精神。
到底病去如抽丝。
日光从纸窗缝隙倾泻而出,落在她侧脸上,洛笙看向窗外,“是他带人来收拾东西了吗?”
“本身殿下就没太多东西在我们这里,棉棉他也留下了,说不想带进宫,那天就收拾好了。”
洛笙挪动着下床,“那今日外面,怎么这么多人。”
含双动了动唇,小心翼翼地看洛笙脸色,“这是宫里来送赏。”
“又送赏?”洛笙觉得这阵子宫中送赏送得有点多了。
她站起身,正要换衣服去看看,听到含双补充,“好像是,准备定亲下聘的赏。”
洛笙脚步微顿,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么快啊?”
“估摸是陛下那边,先给咱们家个面子,试探一下。等到正儿八经谈定亲下聘,肯定还是要再议。”含双仔细说着,“今日有一批赏赐是赏四姑娘的,说她救驾有功,”
洛笙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声,那估摸着京中所有事情收拾处理完,轮到他们的婚事怎么也得还有月余才能好好商谈定亲。
她还有点时间能适应这样的变故。
含双帮着洛笙换衣服,看着她肩侧的伤已然结痂但还是有些血迹渗出来,蹭在雪白寝衣上,有些骇人。
含双想着前两日的场景,这婚事恐怕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也不是他们能自己做主的。
何况现在皇帝还插了手。
“姑娘往好处想想,玄……宸王殿下他那日怎么也是为了救你,他对你还是不错的。”
洛笙轻声道,“我知道。”
她慢吞吞地系着腰间绳带。
但知道也不影响她害怕。
那天,萧楚沉那只手,轻轻一拧就能把人脖子拧断。
洛笙一想起来,又觉得喉间有些窒息的压迫感,
那一次在山林里,他握着她的脖颈把她拉过去,那时他没用力,但是同样的感觉。
洛笙后知后觉,那会儿萧楚沉应当是生气了。
因为她把他认成了萧楚淮。
那谁让他们俩长得一样啊。
洛笙想到萧楚淮,又是一阵烦乱。
她转头问含双,“那宫中有没有再提我和五殿下的婚事?还是说……”
含双闻言犹豫了下,“我听说姑娘你和五殿下的婚事,陛下那边一直有疑虑,和皇后娘娘、五殿下都没谈拢,当下宫中事务繁多,应当是搁置没有再提。”
含双将新衣物拿过去,帮洛笙穿上,“但刚刚来的掌事大太监说,陛下如今是私自答应了宸王。”
没有答应萧楚淮,但是答应了萧楚沉。
皇帝的心思其实不难猜,无非是那天曲江池边,皇帝被萧楚沉吓到了,想要安抚他。
就跟将萧楚沉安置在宫里,赏赐许多财物,派遣了许多侍卫守着一样。
先稳住他,别让他出乱子。
何况本身就不是一个受宠的皇子,在皇室也没有任何权势,眼下萧楚沉娶谁并不重要,他顺心了最重要。
这么看,萧楚沉此番因为她暴露,的确是把自己放在了非常被动的境地。
“最近宫里事多,陛下虽答应了宸王殿下,但还都是在筹备,没有公之于众。五殿下那边主理祁王谋逆的事情,大抵是不知道的。”
洛笙心下如一团乱麻,轻叹一口气,换好衣服慢悠悠地挪出了房间。
她的院子里大大小小摆了许多箱子,随意一个翻开看,就是珠宝首饰和丝绸锦缎。
洛笙心不在焉地走动着。
隔壁洛诗怡路过她的院子,探头看见她出来就快步进了院子,“堂姊!今朝来看你了!”
洛笙还反应了下,而后看见祝千帆站在她院门口。
洛笙看见他,颇为自然地唤了声,“今朝哥哥。”
祝千帆听到这个称呼,正要递东西的手一僵。
他动了动唇,不知为何没敢应,一时间只能略过了这个称呼,“这个是上好的金疮药,涂抹外伤好得快一些。”
洛笙想着自己跟祝千帆也不是很熟,偷偷看了看洛诗怡。
洛诗怡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异样,顺手拿过祝千帆手里的金疮药,“这回,今朝与五殿下带兵平乱有功,陛下赏了他好多好东西。这东西他还多着呢,不要跟他客气。”
洛笙接过来,“多谢。”
祝千帆欲言又止,终是没说多余的话,“五殿下近日在忙祁王谋反一事,无暇分身,托我给你带句话。三日后晚,他来接你,有些要事要谈。”
洛笙听到萧楚淮,心里咯噔一下,握着瓷瓶的手不受控制的沁出一层薄汗,“什么要事?”
“洛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洛笙点头,“好。”
她正好,也得跟萧楚淮说清楚。
萧楚淮是个好人,总不好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他。
洛笙歇了两日刚巧也歇过来了,除了身后的划伤阻碍她只能有些小幅度动作以外,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不适。
她一向是个容易想开的性子,这些困顿也不至于让她总是劳心伤神。
她且就当是当初想要从萧楚淮身上探消息一样,只不过如今转移到阿澈身上,哄着他点让着他点,起码不至于让家里出现太大的乱子。
对,她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希望家里所有人都平安。
相比之下,洛笙自小在青楼长大,她浸染在薄情寡义的风月场所。
从来不对婚事什么的抱有希望,夫妻之间也多见各取所需的过日子。
感情祈愿,在尘世纷乱中,都是奢望。
眼下也无非是跟从前送去个官老爷家讨生一样嘛。
何况阿澈对她还不错,那天也是为了救她,才提前暴露了身份。
他对她如今应当是有些不寻常的情分在,不至于那么血腥粗暴。
洛笙心想着,她连萧楚淮那个冷冰冰的木头都能哄好,只图她爱他的萧楚沉又有什么不好哄的。
不行就床上努力一点,她最擅长了。
洛笙想清楚这些就没什么不开心的。
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萧楚淮。
洛笙叹了口气,决定不然还是到时候带个礼物送过去给他。
也算是她赔罪。
洛笙左思右想着带什么礼物去,又想到其实萧楚淮什么都不缺。
礼物重在心意。
洛笙想着送他一对护心镜。
护心镜多是武将准备的东西,萧楚淮应当少用,但皇室之中危机四伏,有总比没有强。
洛笙翻看了一些护心镜相关的书卷,上街打听了一番,才回来画了个花样送去打。
于第三日晚拿到收好放在盒子里,随身带上了马车。
洛笙此番是自己去的,也没有让含双跟着。
毕竟这种事情还是她自己去解决的好,有谁在都不太踏实。
深秋时节,枯叶遍地,马车碾压而过,地上残破的枝叶碎末迎风飘散。
再来景王府,院内花草凋零,但是有一片红枫林,被养得很是好看。
洛笙裹紧了自己的斗篷下车,按照王府侍女的指引朝着府苑深处走。
王府正殿内灯火氤氲出一片暖黄微光,沉翦将萧楚淮批复好的密信收敛起来,“难为殿下忙着祁王的差事,还要分神准备婚事。”
“也不算准备婚事,不过是先把前障清扫掉。”
“之前祝千帆的军功其实够了,但入京加封重点在洛宗。父皇就压了压他的功名。我将这次平乱主要功勋放在他身上。等日后论功加官进爵的时候,应该能定个永安侯。”
“此次叫她过来,是想让她看看,愿不愿意认亲。”萧楚淮平静地将备好事宜薄拿出来,“如果愿意,剩下的就好办。”
沉翦听着,“只要洛姑娘今晚同意这件事,剩下也就是您跟陛下提婚事,陛下答应后,跟洛府谈,之后开始走三书六礼。”
然后他们就有小王妃帮他们磨这位爷的倔脾气了,沉翦很高兴。
他抱着东西出门,迎面碰上洛笙过来。
沉翦笑盈盈地行礼,“洛姑娘请,我们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洛笙站在门口,顺着沉翦的指引示意,看见屋内的人影。
她还是很紧张,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来时打好的腹稿。
沉翦心领神会。
他懂,谈婚论嫁都紧张。
沉翦开开心心地走了。
洛笙迟迟没有进门,在门口踟蹰不安,正要鼓足勇气踏进去时,却碰上萧楚淮从屋内出来。
洛笙望着他,刚打好的腹稿一下子都忘了个干净。
萧楚淮视线从她身上略过,只道,“院子里的红枫林那边来了几只松鼠准备过冬,要不要去看?”
“啊,”洛笙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哦,好啊。”
萧楚淮听她应声,便径直往一旁红枫林那边走。
洛笙跟在他身后。
院内月落霜华满地。
红枫林落了些许枝叶,铺在干枯的草地上。
萧楚淮的声音在这般环境下显得很是干净清朗,“伤如何了?”
“好多了。”洛笙低头,拿出来自己带来的礼物盒子,“这些时日,多谢殿下照拂。”
洛笙伸手,将木盒递过去。
萧楚淮接过,“这是什么?”
“护心镜,刚打的。”
“旁人有吗?”
“我没给旁人。”洛笙抿唇,觉得这话眼下说有些暧昧,但却又只能这么说,“只给你打了。”
萧楚淮多看了两眼手里的盒子,声音很轻地应了一声。
洛笙踟蹰着开口正要说什么,眼尾余光瞥见身旁树干上跑过一个黑影,打断了她的思绪。
洛笙转头看过去,正看见树洞里,探出一个小脑袋。
真的是一只小松鼠。
萧楚淮走上前,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立马缩进了树洞中。
他顺手在树洞边放了几颗松果,“这院子养得好,也清静,这些小东西爱来。”
放下之后萧楚淮走回来,那只小松鼠察觉不到危险,就又探出头来,伸着爪子将松果抱进树洞。
洛笙看着他的动作,慢慢压低眼睫。
其实她经常会觉得,萧楚淮认真对待什么事情的时候,其实非常细心。
一如当时病中,他照顾她一样。
他虽不爱动嘴,但他好像很会爱人。
用行为爱人。
他真的挺好的。
他也值得更好的。
洛笙正想着,突然听到萧楚淮问了她一句,“喜欢吗?”
洛笙回神看他。
萧楚淮又重复道,“这个府苑,喜欢吗?”
“喜欢啊。”洛笙出声才意识到,她说喜欢王府有些逾越,又不是别人送她的府苑,可以让她随意点评。
洛笙手指轻轻绞紧,结结巴巴道,“那个,我今日来,其实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萧楚淮轻“嗯”一声,“我也有件事。不过不急,你先说。”
洛笙指甲轻轻扣紧掌心,“我们的婚事,不不不然,还是算了吧。”
清寒秋风中,萧楚淮刚拿出玉佩锦盒的手猛地一顿!
红枫遍地,落在他们周围,刺目如血。
萧楚淮抬起头,清俊面容上还维持着沉稳平静,但周身那少见的温和淡了几分。
他一直觉得婚事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不是可以随意拿来开玩笑,想成就成,想不成就不成。
她不久前才答应了他,眼下又说不,是什么意思。
他甚至能接受她说,是他哪里做的不好,“你是,还有顾虑?”
“抱歉,殿下。”洛笙手指越攥越紧,“当初都怪我动了那些小心思,想试探殿下会不会做不利于我们家的坏事,才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这……本就是误会一场。”洛笙不敢看萧楚淮,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们之间,其实抛开我的这些小心思,本不该有什么。打扰到你的生活,这是我的错。”
“殿下若是出于那两次独处的责任娶我,于你而言太不公平。”
“你本应该遇到更好的姑娘。我身份低微……”洛笙动了动唇,有些话还是没能说出来,“可,可能也有很多麻烦,就,不再让殿下费心了。”
萧楚淮面色清寒,一瞬不瞬看向眼前局促不安的小姑娘。
似是在消化她的话,“是你担心我不想娶,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嫁。”
洛笙低头,坦白道,“都有。”
她察觉到萧楚淮生气,没敢告诉他,她可能要和他弟弟定亲了。
至于原因,她更不敢说,从一开始,她就是把他当成了萧楚沉才做那些大胆勾-引之事。
萧楚淮眼底那抹柔和瞬间荡然无存,再度恢复了那难以亲近的疏离冷淡。
“所以你那日答应嫁,不过是一时兴起,并不用心,”他嗓音满是蛰伏的危险,“和你当初接近我一样,心口不一?”
洛笙没明白,她什么时候答应嫁他了。
她只有前阵子被萧楚沉问了两遍,答应了他。
洛笙疑惑地抬头看他,却被萧楚淮那凛寒眸光看得心跳一滞。
恍惚中,和萧楚沉生气时的面容相重叠。
她惊得一时只有道歉,“确实是我的错。”
萧楚淮气笑了。
他手臂青筋绷紧,盯着洛笙上前一步。
洛笙慌忙后撤,脚下却突然踩到了一块石头,整个人后仰下去。
腰身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揽过,她无可避免地撞上男人胸口。
只一下,洛笙慌忙推开他。
却又被蛮力攥住手腕,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
洛笙看着萧楚淮近在咫尺的深澈黑瞳,里面氤氲着一场凶猛的狂风暴雨。
等待着将她席卷、吞噬。
洛笙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是觉得殿下是个好人,不该这样被我骗了还要草率娶我,殿下想要如何罚我都好,我……唔!”
洛笙话还没说完,突然间被扣着腰,掐住脖颈,不留情面地摁在了身后高大的枫树上!
男人极具压迫性的阴影压下来,稍显粗暴地覆上她的唇。
头顶枫树瞬间被撞下大片大片的落叶。
入眼如同一片红色雨幕,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笙觉得萧楚淮眼底也一片血红。
红血丝越来越重,乍一看有些渗人。
她脖颈被扼住,像是被扼住命脉,完全被动的承受索取、掠夺。
这是具有报复和惩罚性的侵略,与从前缱绻厮磨的亲吻差距很大。
她不适的声音,反倒像是催动了男人的恶念和凶狠的惩罚欲,动作不轻反重。
所过之处都被他洗劫一空。
躲避追逐,又辗转折磨。
洛笙第一次觉得这种行为竟然可以这样攻占她全部意识。
无处躲避,只能被迫地沾染上他的气息,标上他的印记。
她无法呼吸,甚至失去了吞咽能力。
尾椎发酸发酥,骨头都软了半边,在她站不稳时,腰身又突然间被箍住提起来压在树干上。
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他动作很精巧地护住了洛笙肩侧的伤口,蹭不到,她也别想逃。
洛笙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和变动,眼尾沁出泪花,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人。
腰身都被那股力气压到酸软。
洛笙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捶打了下萧楚淮的肩膀。
偏偏手脚发软,力道连洛笙自己都觉得轻。
更何况对待一个男人。
手指虚浮,无力地抓住他的衣领。
直到她被亲出了几分哭腔,细弱的气息变成了哭音,萧楚淮极具压迫性的阴影才微微离开让她喘息。
但薄唇依然抵着她的,“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好人?可以想要就要,想扔就扔?”
第96章
萧楚淮掌心滚烫, 和萧楚沉的凉意不同,握住她就是极具破坏性的压制,不许人逃脱。
他声音嘶哑, “大概, 是我对你一直很宽容,让你对我有这样的误解。”
洛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萧楚淮, 吓出了些许眼泪, 噙在眼底打转也不敢掉下来。
男人身形再度压下来, 去咬她唇瓣。
洛笙偏头躲开, 他薄唇落在了她的耳边, 滚烫的气息重重地喷洒而下, 每一下都格外清晰。
萧楚淮只停顿了片刻, 复而狠狠咬住她耳珠!
洛笙心口狠狠一跳, “殿下!”
洛笙手忙脚乱地试图推开身前的人。
挣动间, 忽然扯到了后肩伤口,发出细细一声痛呼。
这一声管用, 萧楚淮果真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眼泪汪汪地样子, 真可怜。
可惜这般没有心、爱愚弄人的小姑娘,只想让她更可怜一点。
哭天喊地, 都无人救她。
洛笙被他这幅样子弄得一动也不敢动, 水盈盈的眸子望着他,似乎是在期盼他放过。
萧楚淮捏着她下颚的手松了又紧, 紧了又松, 不知过了多久才起身松开。
洛笙宛如重获新生一般平复心绪,摸到颈间还有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片刻后听到他凉薄声音,“既然如此, 也不勉强洛姑娘。”
萧楚淮看都没看她,“你说得对,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婚事的确过于草率,实在是没有必要。”
洛笙眼帘压低,清寒月色更衬得她脸色发白。
萧楚淮绕过她,离开这片红枫林,“多谢洛姑娘替我考虑。”
洛笙目光跟着萧楚淮的背影离开,而她仍然站在红枫树下,只觉这深秋时节确实寒凉入骨。
沉翦送信回来,正巧看见主子回房。
他笑盈盈地打招呼,“殿下,怎么这么早……”
萧楚淮却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径直绕过他进了屋子。
沉翦一头雾水地跟上几步,却见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一下子将他关在了门外。
沉翦摸不着头脑地环顾四周,看见洛笙失魂落魄地从树林里出来。
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转头跑下去,“洛姑娘……”
沉翦话还没问出来,就见洛笙朝他笑了笑,然后不太好意思地问,“那个,你们这里怎么出去啊?”
洛笙纠结着开口,“我不太认路。”
我们这里?
不应该是咱们这里?
沉翦茫然地反应了下,还是识趣地没多问,叫旁边侍女带洛笙出去。
屋内,萧楚淮手边摆着的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个血玉手镯,他母亲离宫前留下的家传血玉。
洛笙上了马车,不知怎么的没有松口气,反倒是更心塞了一些。
可是眼下也只能这样。
及时止损好过磨磨唧唧地耽误他。
洛笙想着母亲之前说的话,猜测不该是萧楚淮围猎重伤后突然性情大变。
而是萧楚淮自重伤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后,就已经被萧楚沉取代,萧楚沉班师回朝兴风作浪,才会有后来那些事情。
阿澈疯起来,也是能对自己亲兄下死手的。
洛笙觉得自己眼下唯一能弥补萧楚淮的,就是日后她对他再好一点,哄阿澈不要伤害他。
让他也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就好。
马车停在洛府门口。
洛笙下车看见洛清晏站在门口接她。
洛清晏大概是知道她去哪了,到底是未出阁半夜三更去和外男私自见面,洛笙颇为心虚,“阿兄。”
洛清晏扶她下车,并没有计较她去见萧楚淮,反倒是问着,“可有办法了?”
洛笙看看他,意识到洛清晏说的是什么意思。
毕竟眼下全家都在担心她的婚事,但又不能忤逆萧楚沉,招惹祸患。
“我这次去,是跟萧楚淮讲清楚的,我以后不会再去了,”洛笙笑了笑,示意洛清晏不用担心,“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嫁就嫁了嘛。”
洛清晏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倒宁愿萧楚淮有办法,是他也行。”
洛笙想着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还不如往好处想,“阿澈从前过得苦了一点,他什么都没有,现在也只是想我陪他而已,也没要求我做什么。”
洛清晏并不了解萧楚沉,他看到的只有那日萧楚沉血洗曲江池。
往好里说,萧楚沉确实是为了笙笙,可往差里说,这种好需要回报的代价,绝不是普通或者健康的情爱。
“我只怕他阴晴不定,你会过得很辛苦。”
洛笙故作轻松,“不辛苦的。”
洛清晏闻言,停住脚步,洛笙见人没跟上来,回头看他,“阿兄怎么了?”
洛清晏又是疾步上前,将她拉过,“不然,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老家。那里山高路远,他若被软禁在京城,一定找不到你。”
洛笙看着兄长清润眸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行啊,”洛笙回神,“那父亲母亲,阿姊诗怡怎么办。”
洛清晏一向是周全,这话不像是他在理智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洛笙轻轻顺了下洛清晏的手臂,缓和着他的紧张情绪,“阿兄不要这么紧张,阿澈真的不会伤害我的。”
“你和父亲母亲说,放宽心,我可以安抚好阿澈,不用担心我。”
洛清晏踌躇不安,半晌轻叹一口气。
安抚,怎么安抚。
拿什么安抚?
洛清晏不敢多想,有的事情只浮现一个苗头都让人觉得窒息。
洛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宽慰着兄长,将他送回院子,转而走回隔壁院落,发现含双不在廊下候着,不由得叫了一声,“含双?”
没人回应。
洛笙自顾自的上前,先推开了自己的房门,进屋点灯。
一转头,猛地发现萧楚沉就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长椅上!
洛笙双腿发软差点没站住。
腰身撞在身边的桌沿上,刚点燃的灯盏被撞掉,在桌上滚了一圈掉地上,挣扎着熄灭。
洛笙也顾不上捡,慌慌张张地看着对面的人。
萧楚沉视线扫过她脸颊,又落在她撞掉的灯盏上,起身问了一句,“笙笙去哪了?”
洛笙唇角轻颤了下,“我……”
他越走越近,突然间握住了洛笙下颚,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复而低头,冰凉的手指蹭过她的唇瓣,幽暗如鬼魅的声音轻震着她的耳膜,“笙笙这里,都被亲肿了。”
洛笙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很难适应,才刚刚这样被萧楚淮压在树上,回来就又被他弟弟这样近距离抵在桌边,磨着她红肿的唇瓣。
两个极其相似的声线厮磨揉搓着她脆弱的神经。
鼻息间是他们身上各自的气息。
被两人先后抢占的强烈刺激感,让洛笙一时间承受不来,呼吸急促,头脑晕眩。
洛笙眼帘低垂,在他更生气前如实招来,“我刚刚是去见,见萧楚淮了。”
她在感觉到气氛不对之后连忙补充,“我,我是去跟他讲清楚的,我跟他没有关系了。”
萧楚沉语调悠然,摩挲着她唇瓣敏感之处。
刺激得掌中猎物一颤一颤,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亲着讲清楚的?”
洛笙不敢动,“我没想到他……”
萧楚沉忽然压住她牙关,像是要将另一个男人的气息挤走,洛笙所有的话瞬间戛然而止,牙关酸涩,只听他慢条斯理道,“哥哥怎么能强迫笙笙做不喜欢的事情。”
他幽幽然地问,“还是你喜欢?”
“不,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
洛笙眼睫轻颤,被动地出声,“喜欢……阿澈。”
萧楚沉听到了满意的回答,还是说着,“笙笙这话不诚心。”
但无所谓,她愿意骗他也好。
洛笙恍惚中觉得这话萧楚淮也说过,很快思绪又被另一个人拉回来。
“那个送你回院的呢?”
洛笙低低地解释,“那是我兄长。”
“不是亲生的。”萧楚沉缓缓补充道,“他还说,要带你走?”
洛笙呼吸一滞。
梦中那被囚锁的画面再一次浮现上来,还有萧楚沉那句,要挑断阿兄脚筋。
“不是,没有。”洛笙下意识拉住萧楚沉衣袖,“我不走的,阿兄就是担心我。”
“担心你什么?”萧楚沉看着洛笙受惊的小模样,爱不释手。
“担心我受欺负。”
“那是该担心。”萧楚沉撑在桌边的手抚过她腰身,大手一掐就掐过半边。
掐得她浑身发软。
“可惜笙笙身上有伤,不好碰水。”萧楚沉爱怜地抚过少女脸颊,“不然今日,我该帮你里里外外清洗一番其他男人的气息。”
洛笙话语哽住,此时觉得这兄弟俩,在某种情况下,是同样的吓人,“我跟他们,不会再有什么了。”
刚刚在萧楚淮那就被吓得想哭的感觉,这会儿又涌上来。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水盈盈的沾湿睫毛和眼尾红痣。
萧楚沉看着她的眼睛。
只觉那两人一个冷松一个青竹,萦绕在他鼻尖。
在他面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这身衣服,想撕了。
萧楚沉轻哄着,“衣服脱了。”
洛笙身子又是一抖,唯唯诺诺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带。
她能感觉到男人锐利的眸光,又不敢不动,只能憋着眼泪颤着手去扯裙带。
扯开绳扣,腰际束缚松散的一瞬间,洛笙莫名没绷住。
她受不了了,憋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洛笙一哭,萧楚沉神色有细微的慌乱。
他剑眉紧蹙,伸了伸手想擦她眼泪又收回。
这才发现,他根本就不会哄人。
萧楚沉薄唇微启,唇角颤动片刻,憋出一句,“怎么哭了?”
洛笙被这一句说得更加委屈。
也不回答,就“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萧楚沉站直身子,眉头紧锁,心绪被绞紧,“你……”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弱了几分,断断续续接上,“不想脱就不脱,我又没非让你……”
洛笙哭腔浓重打断他,“你总吓唬我,我都说跟他们不会有什么了,你还,你还欺负我。”
“我又不是不嫁你,我都答应了,我只是去跟他两清。”她越哭越凶,“你,你对我不好了,我还没嫁,你就对我不好了……”
萧楚沉扶她腰身过来,抽出自己一个帕子,发现沾过血。
他又扔掉,找来找去,找到一个干净的,试探性地朝她梨花带雨的脸颊上碰了碰。
洛笙别过头,萧楚沉给她挪回来,几分强硬几分小心的擦着她的眼泪。
却发现她真的很能哭。
帕子打湿了,她还在哭,止都止不住。
“别哭。”
就哭。
洛笙哭起来根本不听他的,转过去自己哭。
萧楚沉绕到她面前,一时间手足无措,“我又没说你什么,我就问了两句。”
一根头发丝都没碰掉。
洛笙不想跟他理论,只觉得今晚好委屈。
她推搡着他出门,“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萧楚沉三两步,被“哐当”的关门声关在门外。
把屋外的下人都吓了一跳,含双不敢上前又不得不上前,犹豫着问,“殿下……”
萧楚沉没吭声。
含双只能进屋,看见洛笙趴在被子里抽泣。
含双轻轻碰了下洛笙的手臂,“姑娘,怎么回事?”
洛笙扔掉手边的枕头泄愤,“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含双自然是向着自家姑娘,但也心下骇然,他们姑娘可真敢。
洛笙这气生得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骨气。
他从前姑娘长姑娘短,到手了就翻脸不认人。
洛笙觉得自己已经很让着他了。
她才刚去跟萧楚淮说清楚,回来还要这样被要求。
她怎么这么难做啊。
第二天清早洛笙出门发现萧楚沉站在廊下,她装着没看见,直接去找父亲母亲请安。
因为萧楚沉在,所以院子里还有许多宫中侍卫,他们看着被洛笙晾在廊下的王爷,一时间皆是好奇。
偏偏那阴晴不定的宸王殿下此时乖顺无比,催了一下怀里小白猫,便继续在廊下等着。
他才不会去洛笙父母面前找她,她父母又不喜欢他。
棉棉一路小跑,追上洛笙,蹭到她腿边洛笙才停下来。
她低头看了看小猫,俯身将棉棉抱了起来。
棉棉仰着头叫了两声,被洛笙摁下脑袋。
没有用。
萧楚沉在廊下等了一天,兴许是洛笙知道他在这里,所以一直没回来,他就等到天黑。
萧楚沉望着日光浅薄的夕阳,想着——
她怎么还不想理他。
他就是不想闻到其他男人缠在她身上的气息而已。
还好他没真的动手撕。
傍晚时分,萧楚沉坐在廊下,身边一个果盘,上面放着削好的水果。
他手指轻转着一把匕首,而后刀鞘弹开。
尖锐冷兵器在掌心一划。
鲜血渗出。
洛笙抱着棉棉回来时就看到他在包扎,棉棉见他受伤挣扎着从她怀里跳出来,围着他担心地喵喵地叫。
洛笙脚步顿了顿,想走却还是停下来,“你怎么了?”
萧楚沉低着头,“没事。”
“没事那我走了。”
洛笙正要进屋,听见身后人起身,“削的果子,你带进去。”
洛笙看见他掌心殷红,“你削别人那么厉害,怎么削果子还能划伤自己?”
萧楚沉眉眼微动。
洛笙转过身,萧楚沉以为她要走,却听见她道,“进来涂药。”
萧楚沉跟她进屋,洛笙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总是弄伤自己?”洛笙打开他潦草的包扎,看见他掌心不只是今日的划伤,还有那天晚上在曲江池,他帮她拦剑的伤。
萧楚沉这才开口,“说过。”
洛笙坐下,没再说话,只帮他涂药。
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萧楚沉静静地看着洛笙帮他涂药。
十指纤纤,柔软细滑,他手指轻轻蜷曲了一下,触碰到更多。
洛笙因为涂药也没有躲。
萧楚沉手上的伤痕茧子要比萧楚淮多很多。
摸起来是粗糙感,麻麻的。
洛笙叹了口气,涂好药后,“你回去吧。”
萧楚沉没动。
洛笙扯了扯衣摆,“不走,你要在我这里睡不成?”
萧楚沉拿出一个小木盒,摆在洛笙面前。
洛笙看他,随着他的示意,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只血玉手镯。
洛笙不能确定,“给我的?”
萧楚沉默认,“不是要讲赔礼道歉。”
他避开洛笙的视线,“我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先给你。”
洛笙看了看手镯,不太想收,“还没定亲呢。”
“收下就不生气了。”
“可我还是有点生气。”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
萧楚沉妥协,“收下也可以继续生气。”
洛笙默了下,扣上盒子,“那好吧。”
萧楚沉见她收下才起身,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你不生气了,可以送我个东西告诉我吗?”
洛笙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你想要什么?”
“你送哥哥的赤莲香囊,本该是送我的。”
第97章
洛笙抿唇, 这要求着实不算过分,“好吧。”
萧楚沉得到了她的确认,才踏出房门。
院内禁军侍卫偷偷看着这一幕, 等萧楚沉出来又纷纷心惊胆战地排排站好。
洛笙在家调养了几日, 等伤口掉痂可以碰水便洗沐一番,出门去东宫探望洛熙。
洛熙那晚受了惊吓, 每晚噩梦不止, 需要靠安胎药稳胎。
洛笙到了东宫, 看到的就是洛熙倚靠在床榻边, 手里摆弄的不是即将出世孩子的东西, 是洛笙当初送她的碧玺。
宫人走到她床榻边通传, “娘娘, 三姑娘来了。”
洛熙这才回神, 撑起身看过去。
洛笙走上前扶她躺好, “阿姊,不用起来。”
洛熙眼眶是红的, 握了握洛笙的手臂, “伤怎么样?”
“我没事,”洛笙坐在她的床榻边, “都掉痂可以沾水了。”
洛熙望着她, 眼睛越来越红。
“别,不要哭啊。”洛笙有点慌, “我真的没事, 阿姊,不要哭。你还有小太孙呢, 要高兴一点。”
“我们现在都好好的,不难过。”
洛熙不敢想, 那日若是那个剑偏了些,若是没有人来救笙笙会是什么结果,“是我连累了你。”
“怎么会,阿姊我跟你讲,我们这是吉人自有天相。”洛笙知道孕中人的情绪比较脆弱,“你看你没事,我也没事,这不是挺好的吗?我划破点皮就换了你们两个人呢。”
洛熙弯唇,轻摸了摸洛笙的脸颊。
“不难过了。”洛笙握过洛熙的手,“总吃药也不好,我给阿姊用瓜果弄了个最好的助眠香。”
洛熙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道,“笙笙就是最好的。”
她想把全世界都给笙笙。
*
屋外风声呼啸而过,吹散树梢上干枯的零散枝叶。
洛笙在东宫留了几日,直到含双前来告诉她,宫中送来了个帖子,说是皇帝寿宴,宴请百官,请她前去。
大概也是个契机,跟百官介绍萧楚沉。
也有可能,会将她和萧楚沉的事情公之于众。
毕竟现在一直压着消息,只有皇帝在打算没有告诉任何人,洛笙听洛熙的口风,她也是不知道的。
洛笙接了过来,眼尾余光看见了什么人。
她抬头,看见萧楚淮从不远处小路上路过,沉翦跟在他身后,两人正说着什么。
洛笙手上动作一停。
她怎么忘了,萧楚淮就住在她隔壁。
但这几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沉翦察觉到这边视线,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
又小步跟上萧楚淮。
洛笙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接过帖子,“那我明日回去准备宫宴,今晚跟阿姊说一声。”
东宫小路上,沉翦犹豫很久才开口,“殿下,洛姑娘在那边。”
萧楚淮没出声。
沉翦头疼,他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婚事,那天两人谈过一次之后就谈崩了,“或许您再跟洛姑娘好好商议一下,兴许会有转机呢。”
萧楚淮嗓音淡漠,“已经谈得很清楚了。”
沉翦眼皮跳了跳,据理力争了下,“就算是觉得成婚草率,那也可以继续相处着嘛,干嘛一定要掰了。”
“万一洛姑娘被旁人盯上了,那您不后悔吗?”
萧楚淮蓦的停下脚步,眼底光变幻莫测。
半晌只道,“去清点一遍东宫和皇城看守。”
“好。”沉翦应下来,“其实祁王收监,这京中看守不会……”
“我是看你闲得没事干。”
沉翦:“……”
这驴脾气。
沉翦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后,萧楚淮独自在深秋的枯树下站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太子萧毅从水云殿出来,看见他,“小五。”
萧楚淮回神。
萧毅问他,“想什么呢?”
“没什么。”萧楚淮转移话题,“皇嫂近来如何?”
“笙笙来了就好多了。”萧毅也有些心不在焉,这阵子他连日操劳,气色也差了许多。
两人皆是沉默了片刻,萧毅想聊点高兴的,“你们的事,这次宫宴可以跟父皇提了。”
气氛一下降到冰点。
萧楚淮没说话。
萧毅太过了解萧楚淮,他决定的事情都会办得很干净迅速,通常情况下,这种反应的含义基本上是搁置了。
萧毅疑惑地打量着他,“怎么……”
“这几日我没管宫里,”萧楚淮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先打断了他的话,“回宫的那个小子如何了?”
“我听说现在在重华殿,身边看得很严,怕他闹出乱子,”萧毅听出来萧楚淮不想聊婚事,眼睫压低,“其他的我这阵子也在忙你皇嫂,没顾上。”
大概是都提到了彼此心事,两人的对话并不是很顺畅。
他们走在稍显萧条寒寂的东宫中。
萧毅看着周遭光景,出神半晌,缓久笑叹一口气,“其实我一直觉得,我这个太子并不配位。”
“储君做不好,连妻儿都护不住。”
“有些意外也非我们能预料。”
萧毅摇头轻扶了下萧楚淮肩膀,不知是不是开玩笑,“或许根源不在意外,是人不对。”
他停顿了下。
“小五,你一直做得比我好。”
*
皇帝寿宴那日,正值初雪降临。
霜雪铺满京城,露出红砖和宫殿屋脊,来往宫人在宫城长街上踩出一串脚印,准备着这场盛大的宫宴。
萧楚沉独坐在重华殿窗口,看着头顶四方天空被雪幕模糊,屋外是雷打不动的层层看守。
他的心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也不知她今日愿意理理他了吗。
宫门口一辆辆华贵车马停在门口,洛笙扶着含双的手臂下车,任由含双给她整理身上的红色斗篷。
她仰起头看了看高大的宫门,雪花落在她发间、睫羽上,更衬得美人冰肌玉骨。
今日宫宴来往人纷杂,不准带自己的侍女。
含双将油纸伞递给来迎的宫人,叮嘱了两句,看着宫人送洛笙进宫。
洛笙查看了下腰侧挂着的赤莲香囊,伸手轻轻握住,而后提步踩在厚实绵软的雪上。
许是今日下雪,院内没有什么人,大家进来就都到了紫宸大殿。
洛笙一到,就看到洛诗怡朝她招手,“堂姊!”
洛笙拍了拍身上落的雪花,走到席位边坐下,脸颊被霜雪冰得白里透红,远远看去当真像一个娇艳的果子,清甜可口,“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今朝说他捕了只雪狐,今日送陛下做贺寿礼,我没见过雪狐想着提早来看看。”
洛诗怡叹了口气,“可惜我来时已经送进去了。”
洛笙拆下斗篷,“那下次再让今朝哥哥帮你捕一只。”
一旁祝千帆路过,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转头看过去。
洛笙触及祝千帆目光,想着他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弯了弯眼睛示意。
祝千帆敛眸,看向洛诗怡,“下次你生日也送你一只。”
洛诗怡一怔,慌忙环顾四周打断他,“快别乱说,我岂敢跟陛下一个礼物,你想害死我。”
但洛诗怡确实想要,说着又压了压声音,“这礼你得偷偷送我才行,我想要活的。”
洛笙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她握着腰间的香囊寻找着某个身影。
看了半天都没看见萧楚沉。
可能他还没有来。
洛笙一面看着殿外,一面坐在原位等着。
正巧看到萧楚淮与沉翦一前一后进殿。
洛笙顿了下,与他看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洛笙心脏空悬,下意识避开。
眼尾余光看萧楚淮也没再看她,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经过。
但她仍然觉得身上焦灼,久久不散。
不成想,萧楚淮走过她面前,突然停了一下。
洛笙情绪紧绷,不安地抓紧了衣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旁边祝千帆上前,小声叫他,“殿下。”
两人从她面前走开。
洛笙这才明白,原来是在等祝千帆。
祝千帆与萧楚淮离开这边,回到席位。
萧楚淮开口,“安排好了,若你今日想提,可以提。”
祝千帆拱手行礼,“多谢殿下。”
祝千帆看向那边洛笙,又看了看萧楚淮,“殿下,那你们……”
萧楚淮垂眸,眼底清寒被睫羽遮盖。
祝千帆看出了异常,迟疑着没有继续问。
许久后,听到萧楚淮出声,“兴许她小时候见得多,不爱跟谁谈婚论嫁。”
他也不能用自己的观念要求她,“过阵子再说。”
这会儿朝官跟随皇帝一并过来,大殿中顿时热闹起来,洛笙远远看见萧楚沉从人群中过来。
他一身灰色,衣摆轻扬,融合在雪雾与天地间,是这恢弘富丽的朝堂中一抹浅淡异色。
萧楚沉进殿,仿佛这是他一个人的荒原,所过之处一片寂静,寸草不生。
偏他也不在意,他的位置安排在萧楚淮后方。
他在萧楚淮面前停下来。
两人一坐一立,只片刻的停滞就令周围人提心吊胆。
萧楚淮气度沉稳,坐在那里仿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萧楚沉犹如山间烟雾,缥缈不定。
萧楚沉看他一会儿,意味莫名地调侃,“兄长见我,怎么一直这般冷漠?”
他说着往后走,故意扔下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未婚妻改选我了。”
一直没有反应的萧楚淮闻言凝眉,轻轻偏头。
正好另一边,洛笙见萧楚沉进来,便敛好衣裙起身。
第98章
洛笙刚刚站起来, 忽而身边洛展经过,叫住她,“怀夕。”
洛笙又坐回原位, 看向洛展, “父亲。”
洛展看起来像是有心事,听见洛笙叫他“父亲”, 竟意外地红了眼眶, 笑了笑。
他坐下, 踟蹰半晌, 只问了句, “来时冷吗?”
洛笙摸了下衣摆, “我今日穿得厚, 不冷。”
洛展点头,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 看向了对面坐着的祝千帆。
“今朝是个好孩子。”洛展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洛笙没听明白, “你觉得……他适合做你兄长吗?”
洛笙茫然地看向对面祝千帆。
他最近时常来家中, 洛笙也是哥哥的叫着,她不太懂洛展的意思, “他现在不也算是我的兄长吗?”
洛展笑着摇头, “我是说,家人的那种兄长。”
洛笙反应了一下, 也没多想。
祝千帆父母早亡, 若是父亲母亲或者二叔想要收他做养子,“那也挺好的呀, 我瞧着他跟咱们家也蛮有缘分的。”
洛展听她的话锋,点了点头。
他长叹一口气, 正要与洛笙细说,忽然殿上皇帝扬声,“这些时日,诸爱卿辛苦了……”
他们的谈话不得不被打断。
洛笙起身的动作停了停,只能暂且压下。
皇帝在上面说的场面话洛笙也没有听进去多少,只隐约知道他们是在论功行赏。
时不时敬酒聊天,并且加官进爵,重塑皇威。
他们在下面听得有些无聊。
不知什么时候,轮到了祝千帆,皇帝赞不绝口,“今朝年纪虽小,平战乱平谋反,功劳可盖过在坐的诸多前辈。”
下面朝臣纷纷附和,“后生可畏,臣等恭喜陛下得一员猛将。”
皇帝欣慰点头,“有爱卿谏言,说论功行赏不该以年龄排资论辈,委屈了年轻朝臣。”
“朕思索良久,觉得诸位爱卿所言甚是。”
皇帝提了一口气,重重扬声,“今日,着册封定远将军祝千帆为永安侯!以示嘉奖!赏白银千两,宅院一座,田宅数亩!”
大殿上一阵叫好,多是祝千帆军营中的同僚,大家喝开了酒也都纷纷畅所欲言,“陛下圣明!”
祝千帆俯身行礼,“臣谢陛下。”
有人感叹着,“祝将军该是我朝最年轻的小侯爷了。”
“哈哈哈,是啊,陛下识良臣,举人才,我朝必会日益昌盛。”
皇帝被下面众人捧得很是高兴,举杯与诸位朝臣又喝了一杯。
祝千帆却始终都没有下来,他仍然跪在殿上。
他缓和了下心绪,在皇帝意兴正浓时突然开口,“陛下,臣借此机会,有一事相禀。”
皇帝放下杯盏,笑盈盈地看他,“但说无妨。”
祝千帆停顿片刻,而后扬声,“臣自幼父母因战乱而亡,有一幼妹寄养在江南姨母家中,可也于多年前走失。”
“臣入朝数月,偶然间发现了幼妹的行踪。”
“哦?”皇帝来了兴致,放声大笑,“这么巧?”
他颇为认真地看向祝千帆,“什么线索尽管告知朕,朕会差人助你寻亲。”
洛笙闻言好奇地看了过去,顺手摸起了一个果子。
好巧不巧,与看过来的祝千帆,对视一眼。
洛笙咬果子的动作一顿。
祝千帆收回视线,“线索已经收齐,并且在与洛将军一家来往确认过……”
他停顿了下,“洛府如今三姑娘,正是臣年多年走失的幼妹。”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殿上祝千帆不远处的洛笙。
洛笙呆愣着坐在原地,果子咬到一半。
还有人问着,“洛府三姑娘不是他们家庶女吗?”
祝千帆适时道,“幼妹走失时间,也正与多年前,洛大人与夫人多年前在江南的时间相吻合。”
“也以与洛大人确认过,三姑娘确是他们当年在江南捡到的幼女。”
殿内一片惊异。
洛笙只觉得这些话她每一句都听见了,可偏偏连在一起就是反应不过来。
她茫然地看向洛展。
洛展只红着眼睛,示意她了一下祝千帆的方向。
洛笙顺着洛展的眼神示意,再度看向祝千帆。
她身边有人讶异道,“天哪,这么巧的吗?”
皇帝也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你是如何得知洛府三姑娘就是你的幼妹。”
祝千帆像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时日调查的文书,递给旁边的太监,由他们转交给皇帝。
洛笙放下手中果子,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仍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祝千帆。
洛展凑过去低声道,“今朝前阵子便与你二叔说过,但你在东宫陪你阿姊,我们就暂时没告诉你。”
“我们觉得今朝是个好孩子,你在父亲这里若只是个庶女,太委屈你,在他那里就不一样了。”
但到底洛笙从前过往不好深挖,他们就商议编出来一个莫须有的姨母,改掉洛笙走失的年龄。
这样可以保她万全。
洛笙听着父亲的话,这大殿上下明明是在讨论与她有关的事情。
洛笙却觉得她整个人游思飘忽,脱离世间,惶惶不得安定。
所有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洛笙手指蜷缩着一点点收拢。
听着四周人议论声越来越大,“洛家这位三姑娘是什么好运气,我先前以为她庶女得家中宠爱,是太子妃家眷时常受赏已经很幸运了。如今竟是新封侯爷的亲妹吗?”
“这是真的假的,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洛笙心弦剧烈地起伏着,握紧的手松开又抓住了旁边的杯盏。
可她明明都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血亲了。
她以为自己在这世上本就是无根的浮萍,飘到洛家是她的幸运。
可如今告诉她,她还有家人,血亲。
洛笙小心翼翼地多看了两眼祝千帆,似乎是在辨别着自己与他的相似之处。
仍然觉得像是在做梦。
她有点不敢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直到大殿之上,响起皇帝爽朗地笑声,“如此,真是一件喜事。”
“这就显得朕的赏赐稀薄了,还未贺你寻亲之喜。”
皇帝看向洛笙,“朕从前便总是听闻洛府三姑娘美名,一直觉得她并非凡俗之辈,如今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亲缘关系。”
皇帝大呵一声,“赏!”
洛笙被洛展轻轻拍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要谢赏。
她起身,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谢陛下。”
皇帝颇为满意地看着殿下两人,一时间眉眼微动,又看向了另一边。
洛笙刚坐下,听到了大殿之上皇帝再次开口,“说起来,今日你们家还不只是双喜临门。”
洛笙身形停住,被皇帝突如其来的话带得一阵不安。
紧接着皇帝再次开口,“诸位爱卿也都知道,朕新得一位得力爱子,救朕于危难水火之中。”
皇帝说着,多看了一眼萧楚沉的方向,见他没有要接自己话的意思,便笑着将话圆了回去,“方才也让大家都见过了。”
皇帝继续,“也是在与楚沉闲聊之时,得知他与洛府三姑娘情投意合,朕也觉得这实在是一桩良缘。”
他说着,看萧楚沉那张幽冷面色有了些许缓和,心下松了一口气。
但他完全没注意到,萧楚沉身前席位上,萧楚淮眼底光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缓慢握紧了手中的杯盏。
皇帝甚至还很开心,总算是哄好了那位阎王爷,“今日也是个好日子,借此机会,朕就做主,给洛府三姑娘……哦不,是永安侯亲妹与犬子楚沉赐婚,择吉日喜结良缘!”
此一番话,殿上又是一阵惊叹,一时间鸦雀无声。
萧楚淮剑眉紧蹙,忽而掀起眼帘,冷厉眸光看着殿上帝王。
皇后偏头看向皇帝。
几十年夫妻,她太过于了解他此举意图。
她缓缓握紧座椅扶手,碍于大殿上也不好当众拂皇帝面子,只担忧地看向萧楚淮。
触及萧楚淮视线,竟连皇后也微微心颤。
有人低低地议论着,“赐婚?是王妃?”
“那肯定啊,你见过陛下当众赐婚给人做妾的吗?”
“这小姑娘,是什么天生好命啊。”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姻缘。
祝千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过了一遍是萧楚淮还是萧楚沉。
最后看到不远处萧楚淮脸色阴沉,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祝千帆忙道,“陛下……”
“今朝啊。”皇帝不动声色地打断了祝千帆的话,“想来你入朝晚,对你妹妹的婚事了解不多,此事朕也是打探过的,如此大好的日子,朕难道会害你们不成哈哈哈。”
“哈哈哈,陛下说笑了,”下面朝臣连忙道,“陛下亲自赐婚,这是再好不过的喜事。”
祝千帆同僚忙催着他,“今朝,该不是高兴傻了,赶紧领旨谢恩。”
祝千帆迟迟没有动静,看向洛笙。
此时殿上传来萧楚沉的声音,“父皇所提婚事,永安侯是不是存疑?”
皇帝被这一声父皇叫得心绪都安稳下来,久久悬在心口的一把刀被放下。
他大松了一口气,浑然不觉,萧楚淮抬眸,另一把利剑却在此时悄然升起。
尖锐地直指龙椅。
大殿之上一半惊叹这喜事,一半波谲云诡,氤氲着未知的风暴。
皇帝也不管祝千帆如何,“永安侯不了解,等他们回家细说。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对了韩御史,这一次你清查官员也功劳颇大……”
话题转到了别处,祝千帆不可能再提回来。
他下去匆忙走到了洛家席位边,看向洛展与洛宗,“这是怎么回事?”
洛展与洛宗迟疑着也没有开口,下意识看向了萧楚沉那边。
近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位新晋宸王身上。
无人注意到那个平素清朗淡漠的萧楚淮眼底蒙上一层似有若无的阴霾,他不动声色地倒了一盏清茶,轻抿茶盏。
唯有那清茶水面倒映出他深色瞳孔中汹涌翻卷的暗流,仿佛随时能掀起惊涛骇浪。
萧楚淮缓慢摩挲着手里的茶盏,周身气压低到吓人。
此时只觉萧楚沉进门那一句“你的未婚妻改选我了”格外挑衅与刺耳。
沉翦最先察觉到萧楚淮身上逼人的暴戾气息。
大殿之上的氛围很快恢复如常,只有这里气氛犹如一座地狱魔窟。
众人推杯换盏间,大殿上来往敬酒的人多了起来。
萧楚淮胸腔缓慢积压起无声的火气,四周喧闹每一寸都刺激着他的神经,仿若燃烧的藤蔓无声无息的纠缠住他的每一寸神经。
周身庆贺宸王与侯爷幼妹婚事的声音响彻耳边。
任由那炽热疼痛的灼烧感疯狂蔓延滋长!
萧楚淮冷不丁问,“她也没拒绝?”
沉翦吓得一哆嗦,踟蹰着只能说实话,“好像……没有。”
萧楚淮气息越来越重。
为什么不拒绝萧楚沉。
他才与她分开几日,她就与人情投意合了,私定终身?
他们之前数月过往,以及那日她说愿意嫁给他,到底都算什么。
偏在这时,萧楚淮握着清茶杯盏,眼尾余光冷不防瞥见洛笙,她不知何时过来的。
周身香风从他身侧不远处拂过。
而她手里捏着一枚香囊,是赤莲香囊。
与春日里送他的那枚一模一样!
那是他们的开始。
赤莲艳红尖锐的地刺激着萧楚淮的眼睛和心绪,侵蚀着他的意识。
他的那一枚,被他安置在橱柜里。
而洛笙曾在高烧中提起过,她曾把他当做坏人,误以为他喜欢赤莲。
直觉告诉他这个香囊不是给他的,那她为什么又拿了出来,她是给谁的。
这个认知,仿若在他不断膨胀张狂的情绪之上又添了一把火。
肆意吞噬着他的理智。
萧楚淮表面仍然平静淡漠,唯独握着杯盏的手缓缓收紧。
他越是冷静,就越是让人觉得可怖。
而洛笙绕过了他,小跑到了萧楚沉身侧,香囊递到了萧楚沉手里,一声熟悉的轻唤,“阿澈……”
与那日晚间,她答应婚事时的“阿澈”如出一辙!
萧楚淮眼底暗色翻卷,接二连三的刺激,让他原本暗流汹涌的眸光被重重扬起,又狠狠摔下!
眼底清明冷淡光色四分五裂,渗出骇人寒戾与再也压不住的那抹肆意恶念!
他手臂青筋浮动绷紧,手中茶盏突然间浮现裂纹。
在某一瞬间应声而裂!
第99章
瓷片碎裂的声音混杂在四周繁复喧闹声中, 格外不起眼。
洛笙还接着上一句话警告萧楚沉,“本该送你的香囊也给你了,以后不许在殿上给我家人下不来台。”
萧楚沉轻捏了一下手中香囊。
香囊渗出一股幽微香气, 混合着洛笙身上的浅淡气息, 他慢条斯理道,“我不是怕祝千帆反悔闹事。”
萧楚沉看起来心情格外好, 又谨慎地看了看洛笙脸色, “以后不会了。”
萧楚淮背对着他们, 默不作声地听着这郎情妾意的对话。
耳中只有那一句, “本该送你的香囊”。
本该送你的香囊。
本该送给萧楚沉。
那他的那个呢, 就是不该送的对吗?
萧楚淮身形挺拔, 坐在原位眉梢微扬。
眼底利光仿若能将人剥皮抽筋。
他手掌搭在桌边,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松, 手中碎片发出一阵残破声响, 尽数砸落在桌面上!
声声刺耳,听来令人一阵一阵心惊。
萧楚淮紧盯着手边碎片和残破的茶盏。
被他亲手捏碎的大概不只是茶盏。
原来她那日阿澈不是在叫他, 答应的也根本就不是跟他成婚。
甚至从一开始, 这个小丫头就不是想勾-引他。
上巳节那日,她的石榴裙不是为了他穿的, 香囊不是给他送的。那些大胆狂妄的引诱举动, 她说的每一句喜欢,通通都不是给他的。
比他们的开始是因为欺骗更为可恶的是, 他们所有的一切, 都是她意图和另一个男人做的。
而那个男人是他的亲弟弟。
那他算什么?
萧楚沉的替身,还是这个小姑娘拿来练手的玩物。
亏他还以为她不爱谈婚论嫁, 原来是没谈对人,换回原位, 她答应地也可以这么快。
她想嫁、想接近、想献身的从不是他。
可他动了心。
萧楚淮眼底红血丝越来越重,重到有几分猩红。
如今萧楚沉回来了,他就是被丢下的那个。
他准备万全,竟然比不过萧楚沉露张脸,说两句话。
萧楚淮气息深沉可怖,复而抓紧了桌上碎瓷片。
凭什么?
凭他没有萧楚沉狠,没有他暴戾凶恶,凭他讲究礼义廉耻,是非对错。
凭他没有做恶,没有强迫威胁她,就活该被玩弄,被抛弃。
萧楚淮黑瞳深不见底,眼底一阵狂风暴雨之后,是更为灰暗的末日。
那他也做个恶人好了。
十恶不赦,欺弟妻的恶人。
萧楚淮独自在原位坐了许久。
身后两人早早就离开大殿,对面洛家人和祝千帆也都没了踪迹,想必是出去议事。
大殿之上,皇帝酒过三巡,不知是哪一口呛住,扶着座椅重重的咳了起来。
身边大太监一面帮他顺气,一面询问着什么。
大抵是皇帝也熬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宴会,找了个借口下去吃药先作离席。
萧楚淮起身,看着皇帝离开的方向,径直走了过去。
他刚离开大殿走了没多远,遥遥看见洛笙和萧楚沉站在不远处,对面就是洛家人,不知在聊什么。
但从萧楚淮的视角来看,当真像极了新婚小夫妻与家人议事的模样。
他停在角落里,一瞬不瞬盯着不远处的光景,瞳孔缓慢缩紧。
不多时,洛家人离开,院内就只剩下了那一双璧人。
萧楚淮不知怎么的又想起皇帝那一句“情投意合”。
萧楚淮眼尾发凉。
看着洛笙皱着眉与那小子说着什么,她是少见的理直气壮,而萧楚沉也那么听着,缓步上前伸手捏了下洛笙耳朵。
她没躲。
萧楚淮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手指骨节泛白,恶念疯狂滋长在脑海中炸开。
洛笙大抵是被家人叫走,寂静清冷的院子只有萧楚沉站在原位,他一转头就迎上了不远处萧楚淮的视线。
那赤莲香囊挂在萧楚沉腰间,随着他走动越靠越近。
那股混合着荔枝果香的幽微香气时隔数月再一次钻入鼻腔。
闻到就想要将香味的主人抓过来,揉入骨血,肆意欺凌!
萧楚沉走近,装着没看见萧楚淮,准备绕过他离开。
只听萧楚淮开口,“后来者,以卑劣手段抢占先机,想必是有用。”
萧楚沉脚步果然停下,“笙笙想要的一直是我,无非是各归原位。”
“兄长该不会真以为自己在前?”
萧楚沉扔下这么一句话,绕过萧楚淮进殿。
独留萧楚淮一人在院中,眼帘压低遮盖眼底晦暗微光。
这后来者,当然也可以是他自己。
萧楚淮神色未有波动,平静到令人心生不安,他提步朝着紫宸后殿走了过去。
皇帝正喝下药,放好药碗便看见萧楚淮从殿外走来。
他微微一怔,但也没当回事。
“小五,你怎么不在殿前,还过来了?”
萧楚淮黑瞳深若寒潭,别有深意道,“来跟父皇商讨宸王婚事。”
皇帝一顿,眉眼微动,“你是说阿沉和洛家那小丫头?”
他笑了笑,遮掩萧楚淮走近那股不安。
他虽倚重这个儿子,可也怕萧楚淮。
皇帝也一直是知道萧楚淮打算和洛府议亲。如今被他指给了别人……
皇帝第一句话开口就是,“小五,朕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一直以来朕都不需要操心你什么,你都可以办好,不让朕为难。”
萧楚淮神色更凉几分,望着皇帝。
皇帝这一句“懂事”与洛笙的“你是个好人”一样。
提醒着他。
他这一生克己复礼,墨守成规,给自己设定了一条又一条不可碰的底线。
到头来全都是让别人束缚牵制他的枷锁。
说来可笑。
“不过就是个小姑娘。你若想要,朕再给你挑个比她好的。”皇帝安抚着萧楚淮,“阿沉才回宫,心性不定需要个妻室牵制他,你且让给他又何妨?”
“那日你应当也瞧见了,阿沉那孩子这些年不知在外面学了多少险恶手段,可咱们对他一知半解,又不能翻脸被他报复。”
皇帝叹了口气,“稍有不慎,他怕就是第二个萧云衍。”
“但也是奇了,阿沉好像很听洛府那姑娘的话。你是不知道,听说前阵子洛家那个小姑娘发了好大的火,阿沉乖得跟什么似的。”皇帝说着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萧楚淮默不作声听着,眼底光影明灭,阴霾铺天盖地,遮天蔽日。
仿佛陷进去就无法逃脱。
皇帝说回正事,伸手拍了拍萧楚淮,“朕知道你如此顾全大局,自然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坏了国之大事。”
他迟疑着看萧楚淮,“希望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屋内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萧楚淮慢悠悠开口,“父皇苦心,儿臣自然明白。”
“儿臣今日是觉得父皇此举圣明,并无异议。”
皇帝辨别了一会儿话中含义,确定萧楚淮没有生气便笑着,“朕就知道,你是最得朕心的。”
“只是,”萧楚淮打断了他,声线玄寒,“儿臣以为宸王初入宫闱,有诸多不懂,再加之他婚俗不明,需要帮忙。”
萧楚沉抬眼,眸光深不见底,“不如,父皇把他的婚事交由我全权处理。”
皇帝大喜过望,“有何不可,你既愿意那是最好的。”
*
紫宸大殿外的花园中,积雪遍地。
庭廊下座椅上,洛笙与洛诗怡并排而坐。
两人皆是披着斗篷,手中抱着暖炉。
雪夜寂静,与紫宸大殿喧闹隔绝成两个世界。
姐妹俩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连一向是多话的洛诗怡也沉默良久。
大抵是今晚事情太多,她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洛诗怡才开腔,“堂姊真的要嫁人了吗?嫁给宸王?”
洛笙合拢自己的斗篷,半张脸埋进了毛茸茸的斗篷衣领里,“陛下已经赐婚了,应该快了吧。”
洛诗怡低头,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洛笙晃了晃双腿,心不在焉地将足下雪地划出痕迹,“我们……可以试试嘛。”
洛诗怡不言语,过了很久又问,“那五殿下呢?”
洛笙一顿,轻轻握紧裙摆。
刚巧,不远处一个小太监走过来,朝洛笙恭恭敬敬一礼。
“洛姑娘,陛下下了赐婚旨意,还请洛姑娘前去领旨。”
洛笙瞧着这确实是皇帝身边的宫人,便放下心来,“哦好。”
洛笙从长廊座椅上下来,看向洛诗怡,“我先去领旨。”
“我在这等你。”
“好。”洛笙说完,跟着小太监离开。
这一路上她有些心不在焉,只觉得这冬日冷风发凉。
洛笙裹紧了斗篷,跟着小太监七拐八拐,拐到了偏殿。
大门打开,小太监躬身示意,“洛姑娘请。”
洛笙顺着小太监的旨意走进殿中。
进门的一瞬,忽然间身后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上!
仿佛突然间落入陷阱被囚锁。
四周瞬间炸开难以磨灭的危险气息。
洛笙惊慌回身,推拉几下反锁的大门正要叫人。
下一瞬,听到了身后熟悉又沉稳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她的心口。
洛笙身形僵硬了一瞬,意识到这根本不是领什么赐婚圣旨。
回头果真看见萧楚淮,眉宇间晦暗阴沉,朝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第100章
屋内烛火光影明灭, 男人身影几分幽暗,这么看上去有些渗人。
烛火光芒映照在萧楚淮玄色蟒袍上,他衣摆上蟒爪金线闪烁, 几分刺目。
随着他走近的脚步, 一下一下刺激着洛笙的眼睛。
像是随时能从他衣摆中冲出来,抓住她, 撕扯蹂躏。
洛笙原想保持冷静, 却发现自己心跳逐渐加快, 一下一下冲撞着她的胸腔, 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洛笙手指轻轻蜷曲, 局促不安地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怎么在这里呀?”
萧楚淮没回答, 仍旧缓步朝她走过去, 深邃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洛笙被盯得汗毛直立, 随着萧楚淮高大的身影渐进,下意识后退两步, 鞋跟猝不及防抵在门板边。
洛笙身形被身后门板轻撞了下, 双手背在身后,摸了摸门锁, 却发现仍然被锁死。
她再也无法故作平静, 未知的恐惧被放到最大。
耳侧一片寂静冷清,只有男人声声沉闷的脚步声。
让洛笙愈发害怕。
萧楚淮身影压到她面前时, 洛笙慌忙躲开门边, 避免自己过于被动的处境。
萧楚淮停住,伸手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将袖子多余之处全部收拢, 露出半截手腕,隐隐能看见他手腕浮动的肌肉线条。
洛笙屏气, 颤着声唤他,“殿下……”
萧楚淮闻声抬眸,寒戾眸光扫过来时,洛笙心尖一颤。
萧楚淮却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这声殿下,叫得是谁?”
洛笙浑身泛寒,被动地低声道,“你,是你啊。”
“嗯,”萧楚淮沉沉看她片刻,极具压迫感一句,“这会儿能分清了?”
洛笙指尖轻颤了下,缓缓握紧才控制住自己不抖。
她想赶紧结束掉这令人不适地氛围,试图转移话题,“不是说,叫我来领赐婚圣旨。”
萧楚淮视线并未从她身上移开,反倒更加放肆地描摹着她的身形。
嗓音危险,“这么想嫁给他?”
洛笙屏气凝神,不敢吭声。
只看萧楚淮越走越近,她故技重施,想要躲开,却突然间被攥住手腕。
洛笙身形猛然一晃,被狠狠牵制住,拽了回来!
男人力道颇重,洛笙感觉自己手腕上像是瞬间被箍上枷锁,动弹不得。
萧楚淮慢条斯理道,“那怎么我问了你那么多回,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一回来,你就答应了?”
他的脸上分明看不出生气,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调侃意味。
可却比以往每一次生气都要可怕千百倍。
洛笙动了动唇,似乎刚要说什么,萧楚淮突然打断了她,“哦,因为我不是他对不对?”
他牢牢地看着她,眼眸尖利,像是能把她身上的每一寸衣物都剥开。
“香囊是给他准备的,当初送错了人,笙笙是不是很遗憾?”
萧楚淮挑眉,不留余地地捏着她的手腕,一步一步将人逼到了角落,“引-诱错了人,是不是很遗憾?”
“不止如此,笙笙还抱错了人,亲错了人,”他垂在身侧的手轻勾住洛笙的裙带,“本是想给他看的地方,也被我看了。本该给他碰的地方,我也都碰过。”
洛笙慌忙摁住他的手,“你,不能……”
萧楚淮看着她愈发慌张的神情,“不能什么?”
话音刚落,他手上突然用力抽开了洛笙裙带。
洛笙只觉腰间一紧又一松,连带着她的双手都被他刚刚抽出来的裙带捆绑在一起!
洛笙挣动了下,却被他扯着她手腕上裙带,带过头顶,摁在了墙壁上!
萧楚淮单手游刃有余地钳制着她的手腕和所剩无几的反抗能力。
他低头垂眸,就看到她惊慌失措的小表情。
萧楚淮手掌宽厚滚烫,“不能这样吗?”
腰际发麻发酸,跌宕侵蚀着她的神经,洛笙手腕挣动了下,刚脱离墙壁,又“砰”的一声被按在头顶。
洛笙心知自己挣脱不开,鼻音浓重一声,“萧楚淮……”
萧楚淮闻言低头近距离的看着她的眼睛,他手上力道突然加重,狠狠地掐住她,“还知道我是谁,不是你的阿澈了?”
洛笙挣动的动作更厉害几分,她像是案板上无助挣扎的鱼,身形弹动却只能被动承受,“别,别掐……”
萧楚淮慢条斯理地欣赏着她的反应,“让他这么对待过你吗?”
“如今是我不是他,是不是也不合你的心意?”
他每说一句,力气和威压就重一分。
“没有,不是,”洛笙声音混着细细的轻颤,“他没有这样……”
眼前男人压制得她近乎喘不过气起来,连说话都是故意不留余地,让她心绪提起久久不能放松,“不是要这样引-诱他吗?笙笙不是与他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没试过?”
“和我试过的,不跟他试一遍?”
萧楚淮幽幽然又道,“我怎么忘了,笙笙都要和他成婚了。”
“这些东西,你迟早都要抛下我,再与旁人做一遍。”
洛笙听得心尖一颤一颤。
带着过大威压的言语让她难以承受。
萧楚淮话语仍然阴森可怕,刺激着洛笙敏感的神经,“上一回在王府拒绝我,原是因为你们已经情投意合、私定终身。那我算什么?”
洛笙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萧楚淮深吸一口气,即便他已经猜到,但看到她这幅样子,胸腔中的火气不仅没压住,反倒越烧越旺。
“别怕。”萧楚淮说话间,气息就在她的唇间,距离紧密到她仿佛完全将她吞噬,“你不是挺敢的吗?歪脑筋在我身上打转了这么久,现在知道怕了。”
洛笙实在是熬不住出声,“我,我我我是,怕他生气,他会……”
“不怕我生气?”萧楚淮眉梢微扬,又拿出他听来有些讽刺的话,“因为你觉得我什么都可以承受是吗?”
萧楚淮突然低头咬过她的唇,洛笙避了避他,却也不是她能避开的。
她手腕还被压制在墙上,衣衫松散,身子被他往前一带就被迫仰起头,承受索取。
她身形被他拉动得像是一张紧绷的弓,无助地轻哼两声。
混乱的偏头挣扎间,她才能够出声制止,“我们不能这样,陛下已经赐婚了。”
“阿澈他要是发现了,也会伤害你的。”
萧楚淮原本一直被压着的情绪,在听到“阿澈”两个字时,突然爆发!
他像是被刺激到最为疼痛的神经,整个人周身气压瞬间沉到极点,压抑到窒息。
他不由分说,带过洛笙手腕,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走进里殿。
洛笙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大床,心脏提到了喉间,“萧楚淮你你你冷静一点。”
她挣扎着要下去,却被不留情面地甩在了圆榻之上。
失重感拉扯着她的心脏,整个人跌进了圆榻层层叠叠的纱帐之间。
洛笙双手还被自己的裙带绑着,这么掉进去,原本松散的衣裙滑落到腰侧,堆叠在一起。
如玉雪肩露出,只有被揉搓过的小衣勉强支撑。
萧楚淮站在圆榻边,扯开床幔纱帐,“赐婚,不影响我要你。”
洛笙只觉得这屋内空气稀薄,她有些喘不上气。
偏偏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询问声,“听说她来了这边,人呢?”
洛笙意识到是萧楚沉找来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想要下床,还未等碰到床榻边,就被一只大手按住肩膀,生生摁回了榻上。
“不要。”洛笙被捆住的双手艰难地抵上萧楚淮胸膛,却被男人扯开束缚,按在软枕上。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我对你做的事吗?不是说对不起我,让我如何罚你都好吗?”萧楚淮压紧她手腕,眼底惊涛骇浪一遍又一遍席卷着身下少女,“到底是有未婚夫的人,现在就不愿意了。”
“是不是换了他,你就心甘情愿?”萧楚淮眸光幽暗讽刺,“又因为他会作恶,而我是个好人?”
“那笙笙就喊他,”萧楚淮身影笼罩着她,眼底映衬着红床软枕,燃烧着熊熊烈焰,嗓音嘶哑无比,“喊他进来杀了我!”
洛笙心口一跳,她眼睫颤了颤。
四周片刻的沉寂之后,萧楚淮撕开她的衣襟,“不喊?”
洛笙肩膀瑟缩着,萧楚淮紧盯她片刻,繁重的吻忽而落在她颈间,双手压制在耳侧。
她浑身上下血液逆流,遍布身体每一寸,那细小精巧的花印颤巍巍地浸染颜色。
忽然间肩侧被咬了一下,故意刺激她叫萧楚沉。
偏洛笙咬唇,死活没出声。
又痛又麻的触感,让洛笙连手指都抖得不成样子,受不住地挣扎着,想要谋求一线生机。
直到她听见殿外宫人回着,“殿下,洛姑娘刚刚往那个方向走了,您去看看那边吧。”
萧楚沉难得礼貌地道了一声,“有劳。”
而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洛笙骤然间松了一口气,她恍惚中发现萧楚淮也停了下来,神色颇深地看她为了避免出声让萧楚沉进来伤害他而咬红的唇瓣,眼底暴戾被浇熄,余留无穷无尽尚未宣泄而出的恶念,不断积攒。
又乖又可恶的小姑娘,想罚坏她。
洛笙企图在此时唤回他的意识,哭音绵密,“别这样,我们不行,我马上就是你的弟媳了。”
萧楚淮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泪汪汪的样子。
而她身上遍布他留的印记。
他只伸手摩挲上印记,洛笙身子又是一抖。
萧楚淮眉目深不见底,意指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迹,恶意出声,“那夫兄留给弟媳的定亲贺礼喜欢吗?”
他嘶哑磁音轻震她耳膜,“等你成婚,我再送你一份大礼,贺你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