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想念
寒暄几句后, 赵老太也看得出沈家二老过来,是有事相商。
她没想沈家为难,主动开口,“亲家公亲家母这次来, 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家的?”
徐有芳喝一口水, 顺着话头讲下去,“是有个事。”
说罢就没了声音。
赵老太了然, 叫家里的小辈都出去, 很快屋里就剩下赵家二老和沈家二老。
刘七花走到门外, 好奇的嘀咕一声,“有啥事是咱不能听的啊?”
她想趴墙根, 被赵长远直接拽走了。
屋里, 徐有芳朝着外头看一眼,见人都散开了,这才开口。
“燕儿大哥夫要去县里, 镇上的铺子准备给燕儿两口子干。”
赵家二老微愣,相视一眼, 心里自然有开心但也有纠结。
开心于老五能在山下过好日子,纠结也是只有老五去过好日子。
家里没分家,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家赚的多,其他家都赚的少, 时间长了这个家得出问题。
但要赵家一口回绝, 也做不到。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徐有芳在高门大院里面待过, 她知道, 其实不论是有钱还是没钱,人过日子都是一样的。
为了钱权,父子都能成仇。
这样的机会, 和后面能赚到的银子,放在普通人家里,确实能掀起动荡。
弄不好的话,真会出事。
她心知赵家二老难办,对他们来说,都是自己孩子,也想家里能好好的过下去。
想了一会后,徐有芳提议道:“长圆媳妇和长安的夫郎,在农闲的时候可以去铺子里帮忙。”
赵七郎长圆,和赵九郎长安,之前就去沈家帮过忙,捉过作乱的坏人。
年前去山下收腌菜,两孩子也是下了苦力气干,空了还会帮着盖房子,一点不闲着。
两人中间差着岁数,隔着一个老八赵长平,不过他们的媳妇夫郎是差不多一年娶的。
赵家后面没钱了,给最小的赵长安说的是个哥儿。
好在赵长安也喜欢,这哥儿性子敦厚,踏实肯干,徐有芳见过两次,心里也喜欢。
赵长圆的媳妇年纪也不大,今年十七。因为上头哥哥急着成婚,缺银子,就急匆匆的把妹妹嫁了过来。
赵长圆排行第七,不过成亲却比老八赵长平晚,本来是要说给他的媳妇,但被老八抢去了。
也不能说是抢,就是两家相看的时候,这两人看对了眼。
赵长平在家闹,姑娘也哭哭啼啼要嫁弟弟不嫁哥哥。
强扭的瓜不甜,最后没办法就让赵长平先成亲。
等到赵长圆要成亲的时候,赵家更没钱了。
就还有两个儿子单着,赵老爷子寻思这不是个事,干脆带着一家子老少爷们,在山里蹲了好些天,合力猎了头鹿。
卖了之后正好给老七和老九各娶了媳妇和夫郎。
赵老太闻言一喜,这样一来就不是一家过于突出,其他兄弟几个都落后了。
她以为是年前下山的几个儿子的媳妇夫郎都去,没听到徐有芳提刘七花,寻思可能是忘了,就提醒一声。
也有意缓解妯娌两的关系,话说的很好听,“七花力气大,她要是去帮忙,重活都能干,叫燕儿尽管使唤。”
徐有芳轻轻笑了一声。
年前赵长远过去,她看着没说什么。
后来姑爷私下和她讲了原因,晓得刘七花是被利用了。也知道赵长远人不差,干活确实很好,比弟弟们更用心。
到底是一家子亲兄弟,姑爷记着哥哥难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三哥的小家鸡飞狗跳。
但她不是赵家人,没那么多的兄弟感情。
在她看来,就算是利用了,也不能掩盖刘七花欺负了她闺女的事实。
她就是不待见刘七花。
更重要的是这样容易被挑拨,做出那些事,脑子肯定不够用。
要是真叫她下山帮忙,铺子里迟早生祸患。
“亲家母,我说话难听,请亲家母别见怪。刘七花我是不会要的,别人说两句就直接给人当刀使,这要是到铺子里干活,再被人给利用了,铺子的损失谁来承担?”
“这铺子要是我自己的,那还好说。关键是这铺子是星哥儿的,他日子过的也难,年纪轻轻就没了夫君,为我家大郎守着寡。我不能让他吃亏啊。”
赵老太听完也叹息一声,亲家母说的也对,老三媳妇眼见短,是真的不合适。
怪不了人家不愿意拉拨。
沈燕到底还是赵家的媳妇,徐有芳也不能把关系弄的太僵。
她道:“但你家长远跟着我家老四做腌菜,我是没一点意见。他好好做,钱肯定能积起来的。”
赵家二老又欣慰一笑,也是,老三能跟着做腌菜,足够了。
年前他们兄弟几个,可是一人拿了一两银子回来呢,而且脸还肉眼可见的胖了。
沈家对他们家已经够好,这门亲还想一直做下去的话,他们也得知足。
权衡一番后,赵家二老欣然同意徐有芳说的。
他们只字未提,没被徐有芳提到的几个儿子、媳妇。
还是那句话,想要这门亲事长久,就不能太贪心。人家帮的已经够多了,日子毕竟是赵家的日子,需要他们自己过起来。
在沈家帮了这么多的情况下,还能把日子过差了,那就是他们赵家的问题。
不过大郎还有老六、老八,以及他们媳妇那,肯定要好好说的。
但话说到底,也是因为这几个不想好好过日子,做那搅家精,好日子不想过成天搬弄是非,合该吃教训长脑子。
至于赵家后面发生了什么,赵家二老怎么处理的,沈呈山和徐有芳没过问。
只知道刘七花憋红了脸和沈燕说对不住,保证下次再也不埋怨沈燕。
大嫂和六弟妹,八弟妹虽然脸上不高兴,但也过来和沈燕道歉了。
徐有芳不在意她们高不高兴,她只要赵家当家人的态度是好的就行。
因为沈燕要继续跟着凌星学手艺,便同爹娘一起下山了。
孩子太小离不开娘,沈燕也不放心孩子在山上,同样带了下去。
这次她不嫌麻烦上来一趟,也是为了让公婆放心,让丈夫安心。
赵长命没有跟着一起下山,他等凌星去县城前再下去。
家里有不少活要干,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多干一点。
不然他总觉得心里难安,兄弟几个就他一个享福了。
赵家的事情解决,徐有芳睡了个好觉。
虽然头顶还悬着沈回这把大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但她今天爬山下山的实在太累,能好好睡的时候,还是赶紧睡吧……
接下来的日子,凌星每天开铺子都会带着沈燕一起去。
沈燕很勤快,眼里有活,学东西也认真。就连凌星怎么和人交谈,她都学的七八分。
后面要独当一面,绰绰有余。
之前因为沈回第一次在镇上住,凌星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这次沈回直接人都不在,凌星其实还是不适应。
不过他这次隐藏的很好,让自己每天都很忙,没空发呆。
这回就连沈来都没察觉什么,只知道明明三姐也跟着一起做吃食,但哥夫比之前更忙了。
而铺子里生意也比之前更好了。
白天的凌星一直很活力,做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很累,但钱也没少赚。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凌星总会突然清醒,然后睁眼对着黑漆漆的屋子发呆。
他不习惯。
不适应。
他其实很想沈回。
尤其是和沈燕在一起做生意的时候,简直就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沈回不在。
沈燕在做生意的时候,也很贴心的照顾着他,可凌星就是感觉和沈回不一样。
沈燕不会总注意着他,不让他靠近蒸汽。也不会在他停下,就递过来一碗温度正好的水。不会在他想洗手前,就打好水,在他想午睡前,就收拾好床铺……
凌星知道,不是沈燕不好,而是沈回太好。
从第一次出去摆摊开始,他就被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这样过了一年多,让他习惯了。
若不是因为这场分别,他可能会很晚才发现,自己这可怕的习惯。
以后……
凌星抽泣了一声。
以后要是沈回娶妻了,他该怎么办啊。
他好怕自己改不掉这个习惯。
凌星闭上眼睛,眼角湿乎乎的,被泪水浸染。
他不喜欢晚上。
太安静了,他总会想沈回。
可家里人似乎并没有特别想沈回,大家很少会提起沈回。
这让凌星也不敢表露出来,他怕自己的表现,是不正常的。
……
院试是三月十八日开始考,为期三天。
成绩是五日后出,州城到小柳村的路程需要七日。
沈回若是回家,最快也要到四月二日。
但在三月的最后一天晚上,沈家院门外传来敲门声。
外面趴着的乌雪耳朵动了动,随后起身对着门口汪汪汪的叫起来,尾巴摇个不停,整个狗都很激动。
一家人正在吃饭,沈归离灶屋门口最近,放下碗筷起身开门。
“谁啊?”
“是我。”
外面传来低沉疲惫的回应,沈归听着熟悉的声音心中一喜,开门的速度都快起来。
他不忘转头对着灶屋喊,“二哥回来啦!”
院门打开的瞬间,乌雪冲了出去,直起身子往沈回身上扒,嘤嘤嘤个不停,尾巴将那块地面扫的十分干净。
沈回被乌雪黏着,阻碍了脚步,干脆直接拎着乌雪的后颈软肉。
粘人狗乌雪瞬间乖巧,吐着舌头卖萌,沈回轻笑一声后松开,乌雪嘤嘤两声就老老实实的贴着沈回腿侧。
好歹是让人走了。
“二哥!”
刚进门,里面又跑出来一个,直直的冲向沈回。
后面跟着徐有芳的怒吼声,“沈小五!大晚上的跑什么跑!再给摔了!”
沈来不听,和乌雪一个样,直接扑向沈回。
之前天天见面,沈来不觉得什么,甚至还有些怕沈回。但人突然消失这么多天,想也是真的想。
他情绪外放,喜怒都形于色,高兴了就要表达。
谁喊他都不好使。
沈回在人靠近的时候抬手,手腕轻巧一转,然后沈来也被沈回像拎乌雪一样,拎住了后领。
被控制住的沈来嘎了一声,呆愣愣的看向沈回,“二哥你干嘛呀?”
他都不好动了。
沈回把人放在安全距离,“一路风餐露宿,身上脏,别靠近我。”
沈来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人。
扎起的头发有些凌乱,神色略显疲倦,眼下有明显青黑。
不过脏倒说不上。
脸上有些青茬,一看就是刚打理过,衣服也没有明显脏污,甚至凑近了还能闻到些皂角的清香。
沈来挠头。
他二哥怎么出去一趟,对自己的整洁度要求这么高了。
这样干净竟然还觉得脏?
该不会是考试考傻了吧!
他之前就听说好多人科考后,人直接发疯的。
从小带到大的弟弟,眼珠子一转沈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把你脑子里那些奇怪想法丢掉。”
沈来移开视线,不太情愿,“哦。”
沈家人全都出了灶屋迎沈回,就连徐有芳也出来了。
这还是沈回第一次离家这样久,不可能不想念。
凌星吃饭时坐的位置靠里面,出来的慢,也不好挤开前面的沈呈山和徐有芳,便只在最后一排,垫着脚往前看。
许久不见,凌星很想快点看到人。
看到后也不想做什么,就只是想看看。
沈回的视线落在人群后一直动来动去的人身上,再没能收回来。
察觉到沈回看的人是谁后,徐有芳气的咬牙,什么想念统统不见,冷哼一声道:“都在外面吹什么冷风?快进去吃饭。”
因为徐有芳生气,沈家人的注意力全部从沈回身上移到她身上,沈呈山低头小声道:“你说你到底怎么了?孩子刚回来就不高兴?”
“知道我不高兴还不快进屋!”
徐有芳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进灶屋继续吃饭。
曹满月和沈燕对视一眼,又看一眼沈回,无奈摇头,也跟着进去落座。
凌月被沈来拽进屋里去,沈归也摇头叹气的往灶屋走。
倒是沈呈山还有些父爱在身,强撑着问了两句,“考的怎样?回来怎么这么快?吃饭了没?”
但没等沈回说话呢,腿已经迈进门槛,生怕再晚一点,惹徐有芳对他生气。
外面只有凌星在磨蹭,他看着沈回没移开视线,好一会后才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颓?没睡觉嘛?”
沈回沉默着,在说与不说之间抉择。
“你瘦了。”凌星继续道:“我在准备做新吃食,要不要尝尝?”
沈回认真点头,“好。”
随后才回答凌星上一个问题。
他注视着凌星,声音疲倦,却又莫名的吸引人,“没睡觉,院试出结果后,该弄的东西弄完,就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顿了一瞬,沈回喉结滚动,幽深的黑眸锁着凌星的身影,“日夜兼程,因为想快点到家。”
凌星被看的莫名心慌,而沈回只是表达想快点回家的话,也因为他的视线似乎变了味道。
“……二郎、二郎受累了。”
凌星率先移开视线,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快,转身匆匆进屋,没敢在外面继续待。
落座后,凌星摸了一下脸,有点烫。
一个月没见,他怎么感觉沈回哪里不一样了……
徐有芳将凌星的反应收入眼中,她微微皱眉,沉默着继续吃饭。
沈回进屋后,沈呈山动了一下,要给沈回装饭。
见徐有芳没反应,这才放手动起来。
沈回道:“外面还有个车夫需要安顿。”
他为了赶路,和车夫交替着驾马车。
除了马休息的时间,其他时间都在赶路。
他急着回来见人,想的心口都发疼,再见不到人,他会疯的。
尽管每天都让马休息吃草,但马到府城的时候还是累坏了,死活不愿意再走。
马车和车夫都是林远安的好友安排的,沈回就去了林远安那,和他换了匹马继续赶路。
沈归正好吃好了,起身道:“二哥你坐,我去安排。”
沈回点头坐下,桌上没人说话,想说也不敢说,因为徐有芳看起来脸色更不好了。
倒是凌月实在好奇,忍了一会没忍住,小声的开口问,“沈二哥,你院试考中了没?”
闻言徐有芳动作一顿,抬头看沈回,其他人视线也都落他身上。
沈回偷偷看一眼凌星,又飞快的收回视线,像是不经意间瞥到。
“考中了。”
沈回中秀才了。
小柳村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一刻钟,震耳欲聋。
祝村长和里正二人全都来了沈家,沈家院子里院子外都是来看秀才公的村民。
沈家人昨天晚上已经高兴过了,这会情绪相对平静些,招呼着来恭贺的村民们。
凌星和沈燕,沈来没在家,去了镇上开铺子,沈归怕家里忙不过来,今天没出摊,留在家帮忙。
沈回被里正和祝村长围在中间,询问科考的一些情况。
祝村长懂得不多,能问出口的话也少。左右不过是考试累不累,考院冷不冷。
倒是里正懂得多,问他有没有拿到生员契,这是秀才的凭证。
沈回点头,“公布结果那天就发放了。”
不仅发放了生员契,还有宴请。
主要是邀请前三名参加了知州、学政设的宴。
剩下的学子,前二十名也有资格去,不过没有请帖。
但只要拿着生员契去宴请的地方,登记后就能进去。
沈回的名次在十九,其实也能去,不过他急着回家,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去,但没去的。
三人聊了一会,祝村长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他说着说着就拐到了沈回的婚事上。
“二郎啊,你年岁也挺大的了,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沈回敛眸,“暂时没这个打算。”
祝村长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徐有芳。
他老伴过年那会来问过,不是说同意相看吗?
徐有芳也听到了沈回的话,对祝村长笑道:“他脸皮薄,后面再说。”
祝村长点点头,现在人多,也确实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人来的多,快中午了才打发走。
沈回关上院门,然后走向正在喂鸡的徐有芳,低声道:“娘,我不娶妻。”
徐有芳当没听见,继续喂鸡。
沈回:“娘……”
徐有芳懒得听,端着陶碗就走。
沈回揉着眉心站在原地,这一步不知道要如何踏出。
今天铺子里的生意很好,凌星已经开始和食客们说,铺子后面给沈燕做,他要去县里陪读。
但没说凌月去县学,只说是去县里念书。
县里私塾多,夫子好,举人没几个可秀才公多啊。
教童生那是绰绰有余的。
大家也能理解,都是为了孩子的前程嘛。
理解归理解,心里也不舍。
吃了一年多,都习惯了。
突然说要走,肯定会难受一下。
不过这难过在吃完沈燕做的汤包后,就消失不见了。
哎呀,口味差不多,好吃!
那不难过了,嘿嘿。
知道凌星要去县里,食客们卯足劲买,算是给他践行。
凌星今天手就没停过,累的回来就瘫床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沈燕和沈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徐有芳进来的时候,凌星都快睡着了。
“星哥儿?”
凌星睁开眼,揉揉眼睛,声音懒洋洋的,“娘,是喊我吃饭嘛?”
徐有芳借着烛光看凌星,苦笑摇头,“娘想求星哥儿帮个忙。”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娘你说就是了。”凌星被徐有芳的神情吓一跳,一点瞌睡都没了,整个人直接坐了起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徐有芳坐在床边,看向凌星的眼神里,带着祈求。
“星哥儿,你能找二郎说说,叫他相看成婚吗?”
徐有芳压着心底的歉疚,她没办法了,只能这么做。
趁着星哥儿还没回应二郎之前。
“娘求你。”
第72章 第 72 章 心碎肠粉
凌星的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他无意识的攥紧衣摆,喉间发紧,“娘为什么让我去说?”
而且还说,求他。
凌星感觉眼前有一层雾, 雾的后面藏着东西, 但若想要得到那个东西,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那东西又在引诱着人去探寻, 只要轻轻的拨开迷雾, 就能如愿以偿。
“二郎不知道为什么不想相看, 可他年纪不小了早该娶妻。娘同意他科考,走上仕途。可不想他的婚事沾染上功利, 被迫站队。”
徐有芳的话打断了凌星飘散的思绪。
“因为星哥儿和二郎相处的好, 而且大郎在世的时候,二郎很听大郎的话。你又是他哥夫,是大郎的未亡人, 你说的话,他会听的。”
徐有芳苦口婆心, 为着儿子的将来着想,拉着凌星的手,缓声道:“娘知道你一个哥儿不好开口说这些,所以娘求你帮忙, 好不好?”
仕途, 娶妻……
凌星牙齿咬着唇内的软肉, 痛感让他清醒, 这是律法严明的大禹。
在凌星沉默的时间里,徐有芳的心越来越沉,都快要绝望了。
难不成是她感觉错了, 难不成星哥儿也喜欢上了二郎?
就在她绝望之际,凌星微不可查的点头,“好的娘。”
徐有芳哭着笑了一声,如释重负。
还好,还好有缓和的余地。
她知道,只要凌星开口,沈回就会对这段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绝望。虽然会心痛,也只能死死按住,等过几年平静了,就可以回归正轨,再娶妻生子。
徐有芳了解儿子,尽自己所能,想让他回到阳光下的大道上去。
……
去县里做生意开铺子,凌星准备多添一份肠粉。
县里的人比镇上的人更乐意花钱,肠粉做起来简单,快速,味道也很好。
加上需要用的料都有现成的,就是要另做个蒸箱出来。
他已经请木匠做了,过两天就能拿到。
顺便还另外做了有边缘的竹篾蒸盘,圆形和方形各十个。
圆形为了做凉皮,方形是按着蒸箱的大小定制,到时候做肠粉的。
篾匠编的快,表面光滑细密,刷一点油在上面,润滑的很,一点也不沾粘。
今天正好交货,直接送到沈家。
凌星白天的时候托曹满月泡了陈米。
吃完晚饭,凌星毫无困意。他点上油灯,准备磨米浆,今晚把肠粉试做一遍。
他刚把油灯点上,一转头就看见沈回过来,“哥夫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凌星看他已经开始挽起手腕衣袖,露出有力的小臂,上面爬着青筋,充满力量感。
明明和以前一样的动作,此刻凌星却快速移开视线。
他本想张口回绝,却又想到徐有芳说的话,顿了一下后点头。
对沈回道:“要磨米浆。”
做肠粉需要米浆水,里面加些土豆淀粉水,能让肠粉更劲道。
正好做汤包也需要淀粉,家里是长期备着的,不需要再另外弄。
沈回自然的嗯一声,“好,我去洗手,等我来磨。”
凌星摸一下耳朵,有点痒。随后坐在小磨边上,捣鼓着空木盆摆好,又去检查米泡的情况。
沈回很快就回来,径直坐下,动手磨米浆。
凌星只需要时不时的往小磨盘里面,加泡好的米就可以。
因为之前凌星说了晚上要试试新吃食,也不需要帮忙,沈家人和凌月收拾完就睡了。
徐有芳自是看见了沈回坐在小磨盘前,她没出声阻止,知道一切都会在天亮之前,变得正常。
院子里没有很黑,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借着月光都能看清。加上还有三盏油灯环绕着点亮,一方小天地烛光温暖。
石磨转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嗡嗡声,沈回小臂肌肉与青筋更加的明显,凌星视线一烫,悄悄缩回。
长长的睫毛遮掩下,沈回并没有发现。
二人沉默无言,沈回直觉不太对劲。
以往的时候,凌星都会有说不完的话与他分享。
“哥夫心情不好?”
凌星摇摇头。
沈回没信,“吃晚饭的时候,你就有些心不在焉,发生什么事了吗?”
凌星微愣抬头,“二郎怎么知道我心不在焉?”
这下换沈回沉默了。
因为一直在偷看你。
但这话不能说。
“感觉的到。”沈回含糊道。
凌星点点头,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和沈回提相看成婚的事情。
但答应的事情总归要做,沈回的前途也很重要。
凌星心里一直做着心理准备,直到米浆都磨完了,沈回要端木盆的时候,他才很小声的开口,“二郎,你现在应该相看成婚了。”
凌星说完就低着头,手指扣着衣摆,不敢看沈回。
隔了一会后,凌星发现沈回没动静,他抬头一看,沈回不知什么时候端着米浆进灶屋去了。
凌星赶紧起身,进灶屋时见沈回在点油灯,屋子里亮堂起来。
沈回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开口问凌星接下来做什么。
凌星回神道:“土豆淀粉水倒米浆里,再弄一些酱汁就可以。”
“要烧火吗?”沈回平静的问。
凌星点点头,“要的。”
“好。”
说罢沈回便坐在灶台前,准备等凌星需要的时候烧火。
凌星着手调配米浆,时不时的看向沈回。
油灯跳动的火光照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线条。
凌星心想估计是刚刚声音太小,沈回没听见他说什么。
他吐出一口气,再开口又要做好久的心理准备。
肠粉的米浆调配要有一些粘稠感,凌星搅拌着米浆,鼻息间全是米的清香。
黏稠度符合要求后,便准备切葱姜蒜,这些需要用猪油炒,再捞出。
背后伸来一只手,轻巧的接过凌星手中的刀,沉默不语的切着配料。
凌星近距离的看着沈回侧脸,才发现沈回不对劲。
他的腮边紧绷,脖子上青筋凸起,像是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眉宇之间,也能感觉到阴郁之气,黑眸藏在眼帘之下,隐没在阴影中,无法辨别里面是否在酝酿着风暴。
凌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沈回先放下了刀,“切好了。”
凌星看着沈回又坐回灶前,一言不发的盯着灶口,他突然在想,沈回是不是在生气?
接下来烧火,炒料,捞料,倒调料,倒淀粉水,做酱汁。
全程沈回没再说一句话,灶屋只有锅里的声音还有烧火声。
安静的让人感觉心慌。
酱汁做好,沈回没让凌星动手,他把滚烫的酱汁装到陶盆里面。
又刷锅倒水,需要蒸肠粉。
定制的竹篾蒸盘边缘有一圈围挡,凌星不需要完全靠手腕力道控制,只需要直接将里面的米浆水晃平就好。
锅里的水烧开,蒸气迷漫,灶屋里的可见度降低了些。
沈回挡着凌星,隔绝锅里喷涌出的蒸气,把凌星晃好的竹篾蒸盘放锅上。
竹编盖子直接扣在蒸盘上,等待肠粉熟的短暂时间中,凌星感觉过了好久好久。
肠粉做的很成功,半透明的薄膜,用木片从边缘划开,朝着一边推去。
正式售卖的时候,可以选择加不加鸡蛋,肉酱这些。
这次就试试肠粉做法,还有酱汁的味道,因此没有这些辅料。
凌星沉默着用木片将篾盘里的肠粉切断,随后又取来一个木片,两手拿着将肠粉一起夹起来,放到盘子里。
酱汁已经冷却一些,稍有黏稠感,轻轻一搅动就散发出浓郁咸香。
凌星用勺子舀一些,均匀的淋在肠粉上。
他闻着食物的香气,想了一下后端起盘子,走到沈回身边。
沈回将锅灶里面的火灭掉,起身要清理竹篾盘时,感觉到衣摆被轻扯。
转头看去,凌星端着新鲜美味的吃食,冲他微笑着,带着安抚的意味。
“二郎,给你吃。”
稍顿片刻,又有些磕巴的,小声的说:“不、不要生气了……”
这一瞬间,沈回感觉自己被扼住的喉咙有了喘息的余地。胸腔中酸胀无比,再多的气闷都被戳破,往外散去。
他生气,也难堪。
气自己为什么是这个身份,难堪于在这种境况下,他连说一句不要的资格都没有。
他在想,或许这辈子,他都不可能等到眼前人,会把他当成一个男人,一个对他心生爱慕的男人来看待。
他在对方的眼中,永远都是夫君的弟弟。
沈回低头看着凌星,多么漂亮的人,真的像星星一样。
可这颗星,没有落在他的怀中,不属于他。
而他却偏偏想占有。
积压的情绪冲击着心脏,沈回骤然伸手,大手挡住凌星的眼睛。
凌星被力道推的往后一退,很快又感受到脑后被沈回另一只手扣住,防止他继续往后退。
他被禁锢住,而视线被剥夺,眼前只有黑暗。
其他的感官在黑暗中逐步放大,沈回的气息将他包裹。
凌星有些不适应,也有些不安。
高大的男人背脊微微弯着,轻轻颤抖,覆盖在凌星眼上的手背,滴落着泪滴。
眼泪划过手背往下,擦过凌星的唇,落在衣襟上。
凌星感觉到唇上微痒,轻抿着唇去除异样感,因感官剥夺,身体不安的挣扎一下,“二郎,你怎么了?先放……”
“别动。”沈回喉间干涩,他的身上似乎压着沉重的大山,心脏被攥住,疼的无法呼吸。
他压抑的声音发颤,“以后、别再和我说相看成婚的事,成吗?”
再来一次的话,他真的受不住。
凌星没办法看见沈回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听出了沈回在害怕。
遮盖在眼上的手掌,在发抖。
凌星在短暂的沉默后,选择顺从内心。
“好。”
至于娘那边,他明天好好说吧。
沈回得到回应,像是绝处逢生一般,低着头苦笑。
这么乖,不是他的。
隔了好一会,凌星终于又能看见了。
他抬头看沈回,对方很快撇开,声音有些低哑,“天色不早了,哥夫快点去休息吧。”
凌星微愣片刻,没问沈回刚刚为何捂住他的眼睛。
去镇上要早起,确实是不好再耽误,便把肠粉给沈回,“说了做新吃食给你尝尝的,别忘了吃。”
沈回想到昨天晚上凌星见他时说的话,嘴角无力轻扯,点头答应,“嗯。”
凌星洗漱完后回到屋里躺下,睁着眼睛睡不着,脑海里全是无意瞥见的,沈回微红的眼尾。
是烛光的原因吗?
还是……
凌星抬起手,覆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科考入仕,律法森严,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
翌日,徐有芳醒的比平时还要早。
她穿好衣服到灶屋,心里忐忑又期待。
结果推开门就看见一个黑影,是沈回坐在凳子上。
神情疲惫,衣服也没换,看来是一夜未眠。
徐有芳点上油灯,看向沈回不确定道:“你在这坐了一夜?”
沈回这才意识到,原来天快亮了。
他扭动一下脖子,让僵硬的身体舒服一些。
随即抬眼看徐有芳,眼里有红血丝,神色坚定,一张口声音哑的不能听,“娘,别再找他了。没用的,我不会放手。”
徐有芳听出话里的意思,沈回猜到了是她叫凌星让他相亲看成婚的事。
也看出来,即便是凌星对他根本没那份情,要他去相看成婚,沈回也不打算放弃。
徐有芳好奇,枯坐的这一夜,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同时也有些意外,她好像低估了沈回的感情。
即便没结果,都不愿意松手。
是傻吗?
徐有芳不想真的看沈回就这样放任感情,继续下去,她怕出事。
这样的感情,本来也是不容许的,她只能压低声音怒道:“你别忘了你要科考入仕,你的感情是律法不允许的!”
坐了一夜,沈回也很疲惫,他不想周旋,直接道:“娘,我从来没想入仕。”
“想科考,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身份,能陪他进县衙。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能在任何场合,都可以站在他的身边。”
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让别人参与进来。
其实他娘能看出来也好,至少他不用后面再费尽心思的想,要怎么才能让他娘接受。
徐有芳惊讶的看着沈回,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竟然为了这样的原因,大费周章的去科考?
她都不知道该说沈回傻,还是可怕。
他到底是怎么产生这些想法的!
徐有芳皱着眉,痛心疾首,恨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及时制止。
她抬手打向沈回,响亮的一巴掌,夹杂着压抑的低吼,“你那么早就动了这样龌龊的心思?还如此的费尽心机!沈回!你对得起你哥吗?”
沈回低头没说话,他对不起。
但也不想放手。
徐有芳见沈回倔强不松口的样子,只能无力的闭眼,良久才开口,“星哥儿要是喜欢你,早就回应你了。”
沈回摩挲着指腹,神色晦暗,“或许,他只是没意识到。”
“你要干什么?”徐有芳直觉不妙,警告他,“你别害了星哥儿!”
沈回轻笑,“我当然不会。”
这一夜的寒冷,让他想清楚了。
如果凌星真的对他毫无感觉,那他就想办法让凌星对他有感觉。
如果凌星对他有感觉,却没发现,那就想办法让他发现。
他们之间,有且只能有一种结局。
那就是在一起。
他要那颗星星,属于自己。
徐有芳看着沈回势在必得的表情,觉得人真的疯了。
到底还是怕凌星受伤,开口道:“强扭的瓜不甜,沈回,我警告你,千万别乱来。”
沈回闻言点头,看似同意,可张嘴说的却完全不一样,“我会让它甜。”
说不通,劝不了,徐有芳也没辙,总不能把人打死。
她心里也清楚,不管怎样,老二不会真的让星哥儿受到伤害。
算了,儿女都是债,就这样吧。
她管不了了。
凌星进灶屋的时候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沈回左脸有些红,冲他愉悦的笑,徐有芳冲他苦笑。
他今天也是专门起的更早一些,为了和徐有芳说昨晚答应的事,他没办成。
顶着沈回无法忽视的视线,凌星到徐有芳面前,小声的告诉她,昨晚他劝说失败了。
徐有芳已经知道结果。
她继续苦笑,略显疲惫的眼神看向凌星。心想不仅失败了,还把老二刺激到,人要疯不疯的。随时都可能直接捅破窗户纸,对着你说些见不得人的话呢。
徐有芳叹口气,拍拍凌星的肩膀,认命道:“娘晓得了,没事,后面再说吧。”
凌星见徐有芳不怪他,心里隐约有些心虚,觉得对不住。
他昨晚其实也没有很卖力的劝说……
很快沈燕和沈来起来了,乌雪也摇着尾巴等吃饭,凌星的那些情绪被打断,干脆压在心里,没再拿出来细想。
沈回吃完饭没跟着凌星去镇上,而是带着生员契书去了县城。
昨天家里都是人,他没能出去。
今天要趁早去县衙,需要把身份重新登记一遍。
到县衙的时候,衙门里小吏忙碌的很,似乎在搞什么大事。
从来往人的零星唇语中,沈回大概猜到了是为了弄香肠工坊的事。
凌星用香肠方子在县令那换了些东西,沈回到家第一晚就知道了。
事情也和他有关,需要他确定要不要一起县里。自然是早确定,早安排的好。
沈回当然是选择去,甚至还有些高兴,能够离开村子,没什么熟人。
知道衙门已经开始忙活起香肠生意,沈回没太关注探究,直接去户籍司,他想赶紧弄好,急着回家。
县衙里的所有事都瞒不过林清渝,沈回户籍重新登记好后,王团就带着一堆东西过来。
“沈秀才,这些是县令大人赏的,恭喜沈秀才院试得中。”
王团脸上带着笑,面对沈回时多了从前不曾有的恭敬。
沈回面色无异,接过东西后,颔首道:“多谢县令大人厚爱。”
说罢便转身就走。
王团犹豫了一下,追上前歉意的张口,“沈秀才,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沈秀才勿要怪罪。”
沈回笑了一声,有一点权力的人,会看不起平民老百姓,这是正常。
而王团那时虽然看不起他,有意忽视他,但也从未对他说什么难听的话,做什么伤害他的事。
只是“看不见”他而已,不痛不痒,实在没有放在心上怪罪的必要。
但他也确实不想多理会王团。
不是因王团当初的忽视,而是王团替县令送牌匾的时候,对方在他哥夫面前,说了李徽缘许多好话。
瞧那架势,都恨不得拉着他哥夫直接嫁给李徽缘了。
沈回在怪罪,怪罪的很。
他回都没回王团,抬脚直接离开。
不明真相的王团在后面唉声叹气,哎,这是把人给得罪死了。
悔不当初啊!
林县令给的东西都挺实用,笔墨纸砚书,还有五个银锭子,有五十两。
里面也不全是给沈回的,有一封又厚又大的信,是给凌星的。
沈回正好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不回家,能直接去找凌星。
林县令给凌星的信里,真正给凌星留的话只有薄薄一张纸。
大信封里有两封稍微小一点的信封,一封是给县里一家医馆的大夫,一封是给县学,还有一张县里铺面的地契。
给凌星的信里写了,医馆大夫和县学里,他都已经打好招呼,到时候直接拿着信去找就可以。
因为沈回中了秀才,所以按着之前说的,把名额换成了铺面地契。
凌星看了一眼地契位置,他之前送考,和谢青崖把县里逛了个遍,大概记得位置。
林县令给的这个铺面,位置还可以,离柳青玉家的桂花巷蛮近的。
就在一条街上,叫春雨街。
这条街上倒是没什么吃食,多布庄,首饰铺子。
他这烟火气十足的小吃铺子,在这群高端铺面中间夹着开,到时候八成得被嫌弃死。
不过有铺面比没铺面好,省下一大笔租金呢。
县里的院子凌星前面抽空和谢青崖去了一趟,找了修缮的队伍,托柳青玉帮忙盯着,给他按天算监工钱。
算算日子,也到了当时和修缮队定好的时间。
第73章 第 73 章 县城
林县令那边的东西都已经给齐, 县学在二月的时候就已开学,不过每逢三年院试,考试结束后,会在四月再收一批新生入学。
截止时间是四月二十日。
距离截止时间还有小半个月, 但凌星想早点去县里安顿下来。
徐有芳也是这个意思, 比卡着点去好,着急忙慌的容易出错。
凌月提前和卢秀才道别, 凌星这天也去了, 给卢秀才送了些米面和肉。
多谢他这些时日对凌月的悉心教导。
卢秀才是真舍不得凌月, 这孩子乖巧懂事,人又勤奋好学。
因为他的缘故, 私塾里的孩子们比之前学的更认真了。
他的孙子每天都和凌月比, 起得早睡的晚,功课比起之前那是进步一大截。
就是太好胜也不好,都要分别了, 还握着拳头对凌月说:“你不要得意,我也一定会考上县学!”
好在凌月对他的争强好胜也不在意, 只是认真回应,“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梗着脖子的卢洲一愣,低头不说话。
凌月最后对卢秀才恭敬的施了学生礼, 微哑的嗓音全是对夫子的不舍与感谢。
“学生凌月, 在此拜别夫子。”
卢秀才看着小小的人, 即便他如今年岁尚小, 却已然有了风骨。幼年时非人的经历,磨炼了他的意志,也让他见过真正的人间。
他知道, 自此一别,以后很难再相见。
也有预感,凌月往后的路,会高到他无法想象的地步。
卢秀才眼眶中含着热泪,哑着声音道:“好孩子,以后出门在外,记得保护好身体,别生病了。”
凌月瘦小的背脊一僵,泪水瞬间落下,砸在地面。
他没有哭出声音,拼命忍住。
“好的,夫子。”
凌星也红了眼眶,知道弟弟虽小,但在外很注重规矩分寸,忍着没当着人的面摸他的头安慰。
出来送的同窗们已经有人开始抽泣。
但他们没有说出一句让凌月别走的话。
外面是广阔的天地,不仅凌月会走,他们也会。
时间不早,凌星得带着凌月趁着天亮回家去。
卢秀才看一眼天色,挥手道:“走吧。”
兄弟二人离开后,已经哭得视线看不清的卢洲再也憋不住,嚎出声音。
同窗们被他一带,也压抑不住难过,出了声。
一院子都在哭,卢秀才自己都好不到哪去,只能让孩子们有片刻的放纵情绪时间。
离开的凌月走在路上,拽着凌星的衣袖,安静的迎风落泪,偶尔抽泣一下。
此时沈回和徐有芳在村长家里。
徐有芳来带着沈回过来,王春霞是立即请人去堂屋坐着,叫大儿媳弄糖水来。
徐有芳趁着这功夫,拉住王春霞,对她说不必给沈回找人相看。
二郎心意已决,她也认了。
再强行叫相看,反而伤了母子情分。
祝家小辈全都下地忙活,没人支使。王春霞本要自己去刘家喊祝如山回家的,听到这话也不走了,连忙追问原因。
徐有芳只能说是想先专心科考。
八月的时候确实也要乡试,不过四个月的时间。而且沈回要去县学读书,更没空相看。
王春霞一拍大腿,真是可惜了!
不过今年不行,明年总可以。大不了等乡试结束再问问。
就是如果沈回这次中举的话,可能就没她们的事了。举人老爷,在云水县里,什么样的姑娘哥儿娶不到?
媒婆怕是都要排十里地外去。
但她也知道举人是比秀才更难中的,整个云水县拢共也没几个。
她还有机会能说上这个媒,和沈家沾点亲。
徐有芳说完后并没有走,而是说要见祝村长。
王春霞以为沈回有事要和她老头子说呢,连忙道:“他在老刘家,我去叫他。”
沈回在听徐有芳说不必给他找人相看的时候,拢起的眉头松开许多。想问他娘找村长做什么,没来得及开口,村长就火急火燎的跑来。
嘴里还嚷嚷着怎么不早喊他。
王春霞瞪他一眼,看在有人在的份上,到底没出手捶。
如今沈回的身份不一样,祝村长是真的怕怠慢了,进屋子第一句话就是告罪。
“沈秀才实在是对不住,叫你久等了。”
沈回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在意的点头。
坐在一旁的徐有芳道:“村长,是我有事要说。”
祝如山松一口气,却也没有怠慢,出声询问:“可是有什么要我做的?”
徐有芳道:“去年的时候,星哥儿给我出了个做营生的主意,让我不必再熬眼睛绣花。”
祝村长安静听着,心里有些惊疑,不知道为何徐有芳会突然和他说这个。
徐有芳继续道:“这门营生目前只有我能做,出货量不算小。之前有闺女帮忙倒也能承受,眼下闺女要接替星哥儿去镇上,这样一来,我这边就缺了人手。”
听到这里,祝村长大概猜到徐有芳要说什么了,他有些激动道:“可是要在村里寻心灵手巧的去做活?”
徐有芳摇摇头,在祝村长好奇的目光下,说了原本的打算。
“前头二郎去科考的时候,我叫星哥儿帮着看看县里府城,能不能卖我做的绒花。星哥儿说可以,我便想着要是二郎争气能中秀才,干脆就把生意做的大一点。有他的身份在,也不怕做大了被人欺负。”
“我有手艺和售卖渠道,想要村长从各家的女子哥儿挑最手巧的,人也踏实肯干,没什么花花肠子的。我会给他们分配活,按件给工钱。”
沈回闻言不由看向徐有芳,有些不解,他娘在撒谎。
绒花生意他娘从来都没想让村子里人插手。
也并不想做的有多大,只想小富即安。
至少近两年的打算,最多就是给县城那边供货。
怎么突然一下要把摊子铺这样大?还专门点了一下他的身份?
祝村长已经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是徐有芳是女子,他都想直接拉着手热泪盈眶的感激一番。
“哎呀!徐婶子啊,你这可真是我们小柳村的大善人!村子里多这样一门营生是小柳村的幸事啊!”
他们小柳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穷村,赚钱的机遇少的可怜。而这样能拉拨全村子都能赚钱的事,上一次还是沈归带着赵家兄弟满村的收菜。
如今徐有芳又说愿意以她的手艺带着村民赚钱,且沈回又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秀才公。
那卢秀才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除了他和沈回以外,他们这片都没秀才。
祝如山是真的相信,这事能成。
沈家发达了,却没忘记村子。
还想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祝如山心里欣慰啊。
好!真是太好了!
轮也该轮到他们小柳村赚点钱了!
不过祝村长也有担忧,“徐婶子,你这样做不怕被偷师吗?”
他这样问,也是想知道徐有芳对偷师这个事有没有防范,心里有个底。
徐有芳自然考虑过这件事。
其实真的放给村子里人做,迟早会有人学着做出来的。
绒花胜在点子新颖,虽然有些难度,却也没难到无法琢磨透的地步。
手熟练了,对花的颜色形状掌握的好,就能做出来。
她道:“学会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且前面我会分步骤让不同的人做。”
虽然这样也没办法避免,最终都会被学去,但她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拖延一下被学会的时间罢了。
“东西做出来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要怎么卖出去。我的定价其实并不算高,想要赚钱,要么在上面加金银珠宝,要么就是出货量高,薄利多销。”
“就算被偷师,我想学会的人,也没办法靠它赚钱。”
祝如山细细一想,倒也是。
村子里谁家什么情况,他心里都清楚。穷的叮当响,徐有芳说的两种情况,哪家都做不到。
“不过……”徐有芳叹了一声,“还是要请村长帮个忙,唱个红脸。别叫一些贪财的人把方法教给其他村子,或者是一些商贩。”
“也不是说完全不能给,而是想等咱们小柳村赚了些,至少家家户户能吃饱穿暖了,再带着其他村子不是?”
这话说到了祝村长的心坎上,他郑重点头,“此事交给我,徐婶子就放心吧。”
徐有芳笑着点头,自然是放心的。
小柳村唯一说话有分量的,就只有祝村长了。
送走徐有芳和沈回,祝如山就让王春霞通知几个能说会道的婶子和夫郎来家里。
王春霞全程在边上听着,她知轻重,再高兴也没插嘴打断,这会更是一刻也不耽误,赶紧去找人。
两刻钟后,祝家的院子里站着十来个婶子夫郎。
全是小柳村人缘广,也能说的。
祝如山离他们远一些,扯着嗓子道:“沈家的徐婶子,打算带着咱们全村赚钱。”
此话一出,十几人都惊讶的不行,纷纷开口询问,愣是嚷嚷出了有好几百人的感觉。
“真假的啊村长!这可不兴骗人啊!”
“沈家是真的发达了,他们家人还怪好!”
“是勒,老四收菜那会我就说他家人不错,有钱叫咱们一个村的赚。”
“他家盖房子也是,那待遇好的,都遇不上第二家。”
“谁说不是啊,我家三郎在他家干活,他肉菜舍不得吃都带回家来,叫一大家子不年不节都能尝口荤腥。”
“难怪他家二郎能中秀才,还是家里心眼好,有福保佑!”
“不过徐婶子带着咱是做啥?”
“是哦,咱好像也没啥手艺啊。”
祝如山嗓子喊不过这些婶子夫郎,只等他们讨论完了停下再开口。
十几人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疑惑一会后,终于安静下来,看向祝如山,等着他说话。
祝如山清一下喉咙,再次开口喊道:“是徐婶子的手艺活,她会负责教,听说是不难的。但要有心灵手巧……”
把徐有芳说的要求重复一遍后,人群再次爆发。
“我家大丫头最是手巧,家里衣服都她缝补的,那针脚细密的,都看不着!”
“有我家水哥儿好?他从小就心细,学东西也快。”
“我看都不如我家三姐儿,她自己琢磨着,还能在帕子上绣花样呢!”
“得了吧,谁不知道她把鸳鸯绣成野鸭子啊。”
“那是因为只有那一种线!”
眼看着要吵起来,王春霞不得不出马。
她气沉丹田,怒吼一声,“再嚷嚷就都出去!”
一下子,院子里安静了。
祝如山这才继续道:“我知道大家都是想让自家能被选上,多个营生收入,积攒点银子。不仅你们想,我也想。”
“前面选的人应该不会多,但后面就说不准了。我听徐婶子的意思,那是要把这生意做大,大到能带着咱一整个村子发展的。”
这话一出,十几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怕被王春霞给撵出去。
这徐婶子真的是敢想啊,不愧是有钱人家出来的人,和他们真不一样。
他们最多敢想想一个月能大吃一顿肉。
祝如山是真的想让小柳村发展起来,这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他祝家会在这里继续扎根,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村子越好,祝家就越好。
他扫一眼人群,神色凝重许多,“沈家短短一年,有此发展,我相信徐婶子能说到做到。此事关乎于小柳村的发展,所以,若是被我发现有人去做活却心思不纯,绞尽脑汁去偷师,把手艺给泄露出去的话,别怪我不顾几十年的领里情分,直接报官!”
“你们可能不知道,偷师学艺,泄露手艺,也是盗贼行为,是要被抓起来打板子坐牢的!偷师者坐牢后,我会实施村长的权力,将其一家子驱逐出村子。”
祝如山严肃道:“小柳村,不容忍吃里扒外的东西!”
十几个婶子和夫郎被祝村长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喘。
给了大棒,还需要给甜枣。
光吓人是没用的。
祝如山收敛了些情绪,缓和不少,诚心的和村民说:“我希望村子能越来越好,希望咱们村子能赚钱,能在周围村子里地位高一些,不要再被其他村子压着欺负。”
“这样能带着大家一起赚钱的机会,真的是少之又少。但凡泄露出去,那这些钱就会进别人口袋,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了。有钱咱们自己先赚不好吗?”
“更何况他家二郎如今已经是秀才,今年八月还要继续科考,说不准再回来,就是举人老爷。”
说起举人老爷,村民们的眼神又是一亮。
他们听说秀才公能叫自己一家子免去赋税,举人老爷可是能叫一村子免去赋税的!
对他们来说,能免赋税,就是有天大的权力。
村民在大事上看的明白,泄露了是一家子得益,全村倒霉。但得益者的惩罚实在太重,被赶出村子,可还怎么活啊!到新的地方,是很难立足的。
他们纷纷点头,保证肯定不会泄露。
祝如山知道这些人是听进去了,才说叫他们来的目地,“让你们来,听我说这些,就是为了叫你们能一字不落的传遍小柳村。不要添油加醋,全部如实告知,为了村子的发展,为了我们以后更好的生活,请诸位帮忙了!”
小柳村人多,靠祝家这样一家家通知太费时间了。
这些人向来能说会道,不怕他们说不来,只要提醒他们别乱加自己的话进去就行。
听了祝如山的话,十几人心里生出一份使命感,为了村子,他们一定能办好差事!
这十几人的传话力量十分可观,一下午的功夫,小柳村就炸开了锅,挨家挨户全知道了。
他们想去沈家再问更多的东西,又害怕会惹恼沈回愣是没敢去。
于是祝村长家的门槛快被踏破了。
有来确认是不是真的,也有问怎么选人,工钱如何的,还有自荐的,为了能被选上,不知道待遇的情况下嚷着愿意少要工钱。
祝家人忙的脚不沾地,说的口干舌燥。
就连谢青崖都没幸免,村里就他和凌星走的近。大家知道他们关系好,因此挤不进村长家的人,就来他家问他,以为他能知道些什么。
给谢青崖烦的直接关门,谁敲门都不开。
村民也不好砸门进屋,只能离开继续去挤村长家。
比起祝村长家的人满为患,吵闹不堪,沈家倒是安静许多,不过也人人都在忙碌。
为凌星他们收拾行李。
徐有芳帮沈来收拾完,就去沈回屋里帮他。
沈回从小独立,早已自己收拾好。
徐有芳看着整齐的箱笼,无需她再动手,沉默一瞬后,便转身要走。
身后,沈回道:“孩儿不孝,也多谢娘替我操劳。”
在完全听完徐有芳和祝如山的谈话后,沈回就明白了,徐有芳这样做,是因为他。
沈家的地位在村子里越高,有越多的人需要沈家,就不怕他们会嚼舌根子。
此举,是为防患于未然。
“我是为了星哥儿,不用你来道谢。”
若真有什么风言风语,沈回是秀才,谁敢说他什么?就算是说他,那些话也只会比说凌星的轻。
家里本来就对凌星有愧,想着等过两年,家里银钱积攒些,风风光光的送他改嫁,沈家就是他的娘家,不叫人敢看轻他。
却没想到,沈家还要欠他更多。
徐有芳心里愧疚,是她一直疏忽了二儿子,没教好儿子。
才让他会生出此般心思,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毫无办法。
她没转身,叹一口气,“沈回,星哥儿到底是你哥夫,也从未对不起你什么。他若是真对你没意思,千万别逼迫他。”
沈回低头道:“嗯,好。”
母子两短暂的谈话中止,一天很快又过去。
第二天凌星在镇上的铺子里摆了桌子,他亲自下厨,宴请了屠海,许七,武大力,王有麦还有书铺掌柜刘存雨,画材铺子掌柜穆子和。
沈回和沈燕,赵长命也在。
请的人都是对凌星或多或少帮助过的,穆子和之前因为铜丝的事情给了凌星便利,就一直被记着。
他心里也很感动,后面徐有芳用的铜丝,都是他帮忙找的货源。
质量又好,价格比起市面上的更便宜。
凌星一一感谢过他们,也一一道别。
最后请他们多多照顾要接手铺子的沈燕和赵长命。
他们都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小人物,若是没人护着,即便是云霞镇,也能将他们吞吃干净。
远水救不了近火,将他们托付给就在云霞镇的人,是最好的。
屠海直爽,当即举杯,“凌兄弟你放心,八爷我定然不让他们受委屈!”
其他几人也纷纷举杯,让凌星放心。
沈燕和赵长命激动又高兴,更是感谢的看向凌星,没想到这场宴,竟也是为了他们。
夫妻两慌乱的站起来,一饮杯中酒,以示敬意。
沈回亦端着酒杯,抵在唇边没有立刻饮下。他不可控的被吸引,只黑眸沉沉的看向凌星,带着些侵略性。
这样好的人,他也想要。
在凌星察觉视线看来之前,沈回才仰头喝酒,隔绝视线。
临行前,凌星还专门找了谢青崖,同他好好道别。
谢青崖虽然不舍,但他想凌星了,能马上去县里看他,倒是很快说服自己接受分别。
可真要走的时候,还是红了眼眶,抱着凌星带着哭腔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每个月至少去看你两次。”
凌星也快哭了,相处这样久,是真舍不得。
“你也一样,要保重。只要你来县里,我一定给你做好多好吃的”
四月十日,宜出行。
凌星,凌月,沈回,沈来,一行四人,雇了辆马车,拉着行李,离开小柳村。
剩下的沈家人一路送到村口,大家都红着眼,已经开始思念。
马车不大,沈回在驾马,车厢里三人,因为离家心情都不太好。
到了县里,四人直奔小院。
柳青玉盯修缮队盯的很紧,搞的修缮队的那些人见着他都害怕,生怕他来一句不行,重新做。
也得益于他的严厉用心,小院修缮的很好。
比起之前灰扑扑,墙头还长草的杂乱样子,简直是焕然一新。
凌星带着两个孩子下马车,推开新了许多的小小院门,看着里面干净整洁的院子,微微一笑。
以后要住在这里啦!
第74章 第 74 章 二合一
小院所处的街道位于县学后面一条街, 因此这条街也叫学后街。
院子不算大,里面有口井,还有几株花树。
栀子,牡丹, 腊梅, 杏树。
井在杏树的下方,上面有个木头盖子, 盖着井口。
院子布局有点像一进的四合院, 凌星让沈回住在东厢, 凌月住在西厢,他自己和沈来都是哥儿, 一起住主屋。
主屋也分耳房, 凌星住在东耳房,沈来住西耳房。
前院倒座房有三间。
院子里是没有恭房的,要看主人家改哪间做恭房, 又或者不要恭房,只在屋里放恭桶。
县里如厕和村子里不一样, 每天都有专门收恭桶的人,错过时辰就不行了,得等第二天。
人来了给两文钱,把恭桶递出去。
要是让人进来收, 则需要一次给五文。
没什么积蓄的人家自然不会要人进来收, 但凌星在了解到这层后, 选择了后者。
更轻省些。
凌星把倒座最里面改成了恭房, 恭桶里铺草木灰,还点着熏香。
中间是客房,靠门的那间是厨房。
院子虽小, 五脏俱全,倒也透着些小小温馨。
沈回力气大,行李几乎都是他搬的,凌星三人没能插上手。
后续收拾是他们,沈回要把马车还回去。
车就是专门从县里租的,这样还的时候,不必再跑去镇上。
花了一天时间收拾好屋子,第二天四人起的都有些晚。
因为今天要去拜见教沈来医术的大夫,没时间再做饭,洗漱好后,锁上院门,一起在街上买点吃的垫肚子。
县里如今也有了饺子和馄饨,早上吃的人挺多的。
锅贴,生煎,油条,包子,馒头这些也都有,全都是云霞镇那边传过来的,现在早上县里根本不缺吃。
凌星点了个鸡汤小馄饨,凌月也一样。沈来吃的煎饺,配豆浆。
沈回看了一圈,点了三碗面,吃其它的得吃很多才能饱。
吃完饭,凌星几人去买了新鲜的五花肉,肥瘦相间,更偏肥一点。
现在的人缺油水,肉越肥越喜欢。
又买了新鲜的糕点,梅花酥和绿豆糕,油纸包好,上面塞一张红纸,写着糕点和店铺名字。
另有的布匹,红糖,白糖还有两罐蜂蜜,都是之前在云霞镇买好的。
出来吃饭自然是没带,回去的时候拿出来,一起去了医馆所在的银杏街。
这条街的前后各有一棵古银杏树,百年的树龄,长得很大。
秋天时最美,风吹落叶,地上会散落一地金黄。
街也因此得名。
银杏街里面铺面其实并不多,更多的是住宅。
有两家小饭馆,还有两家杂货铺子,再者就是布庄和医馆。
凌星四人要去的就是唯一一家医馆。
医馆就叫银杏医馆,在街的中间地段,但门面有点小,也比较破旧。没挂牌匾,只有个小小的幡子,很容易直接走过去忽略掉。
银杏街并不繁华,亦不富裕。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感觉到的。
比起他们刚刚吃早饭,逛的学后街来说,十分安静,也凸显出几分萧条。
医馆门面小,但因为朝阳的缘故,并不显昏暗。
进门正对着的就是一整面墙的药柜,有个身着灰袍,留着胡须的中年人站在木梯子上抓药。
沈来今天一早起来就紧张心慌的不行,越靠近医馆,就越紧张。
平时不怎么出汗的掌心,这会都在冒汗。
学医是他自己思考过后,想了许久,还是很想学的。
可惜他是哥儿,学医之路艰难。
哥夫也是费了心力帮他,他心里感激,也很害怕自己并不够好,会给哥夫丢脸。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一堆,脑袋都有些发懵。
见到有人来,不远处的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童跑来,仰着头脆生生的问道:“你们是来看病的吗?”
凌星摇头,“我是来送弟弟学医的。”
小童歪一下头,不知道这种情况如何应对,此时抓药的中年人已经看了过来。
凌星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此人面白,胡须有一指长。眉眼间含着些冷意,似乎对谁都不大在意,透着一股清隽感。
对方名字林县令给的信里已经写明,叫裴医。
倒是个很贴合职业的名字。
凌星和沈回这次作为家里大人,带着沈来拜师,态度很好。
率先对裴医拱手,“裴大夫好。”
裴医颔首,声音也清冷冷的,“学医的人留下,东西和其他人都别留。”
说完就又转过头,继续抓药。
凌星被裴医的态度弄的心下一沉,他有些担忧的看向沈来。
本来还紧张无措的沈来,因这冷冰冰的态度反而冷静了许多。
他早已经清楚,这条路对他来说很难走,若非有哥夫相助,他甚至都没办法踏上这条路。
哥夫已经为他做了许多,他是极其的幸运,不能再贪心要的更多。
不喜欢他又怎样呢?
他能正儿八经的跟着大夫学医,已经是得天独厚。
沈来深吸一口气,暗自给自己鼓劲,同时露出笑来,对凌星小声道:“哥夫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东西就先带回去吧,我在这会多做些事,总能弥补上。”
凌星也看出那说话之人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若是执意留下东西,反而会叫人心烦。
又见沈来确实是做好了准备,只得点头,摸摸他的头,“小五长大了,在这好好学,晚上回去,哥夫给你做好吃的。”
林县令信里说了,和医馆已经说好,为了能节约路上时间,让沈来多学点,中午是在医馆吃的。
也不需要凌星额外给饭钱,沈来反正要帮医馆干活,两相直接就抵了。
沈来最爱吃凌星做的吃食,他心里暖暖的,“好!”
凌月对着沈来挥挥手,跟着凌星和沈回一起回家。
凌星他们走后,沈来看一圈屋子,干净整洁,没有他帮忙的地方。
也没人说话。
他想了一下,跑去扶着裴医脚下的木梯子。
裴医居高临下的看他一样,没出声,自顾自的抓药。
回到家,凌星没闲着,准备去找柳青玉。
他铺子六日后开张,是算好的吉日。
沈回和凌月都要去县学的,肯定没办法帮他一起开铺子做生意。
之前在镇上时,也想过要是人手不够的话,就去牙行雇人,但是最后也没雇上。
现在到县里,沈回是要上学的,他肯定得另找人。
小院的修缮凌星是真的很满意,和柳青玉也相处过,他勤快讲义气,做事也认真负责,可以的话,他想雇柳青玉来。
如果柳青玉不同意,他再去牙行看看。
顺便还要去找上次的修缮队,把铺子也弄一下。
去柳家凌星也带了糕点还有肉,不过这些都是他又出去另买的,裴医不要的那份就留着家里吃。
正好家里人也都爱吃。
沈回和凌月一样跟着一起去,沈回不放心凌星单独一人,凌星则是不放心凌月一个人在家,干脆也带上。
柳青玉家离铺子正好也近,都在一条街上。
到了桂花巷,凌星敲响院门。
里面传来老三柳青草的声音,“谁呀?”
凌星道:“是我,凌哥儿。”
里面很快就传来门栓移动的声音,接着就是柳青草瘦巴巴的笑脸,“凌哥哥,凌弟弟你们来啦!快进来坐!”
话说完了,才看见从侧面过来的沈回,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好在沈回之前也在这住过,柳青草虽然怕这样高壮的人,但没吓的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沈二哥哥。”
沈回嗯一声,随手塞他一块麦芽糖。
是买糕点的时候他顺便买的。
“不许拒绝。”
柳青草反应过来是糖,眼睛都亮了。他下意识的要还回去,不敢收,又听沈回说的那句话,及时制止了动作,怕把人惹不高兴。
他小声的说声谢谢,小心翼翼的收好麦芽糖,准备留着和哥哥妹妹一起吃。
等凌星三人进去,他把门闩重新插好,招呼着凌星三人坐。
最小的柳青雪正在院子里搓麻绳贴补家用,看到凌星他们来,也是又高兴又害怕。
高兴的是每次凌星来,家里就有钱赚,更主要的是凌星对他们也很好,孩子们喜欢他,也会想念。
见到了自然就开心。
害怕的因素全在沈回身上,他自己也感觉得到孩子见他会害怕,有意买了麦芽糖哄小孩。
柳青雪也被塞了一块麦芽糖,和三哥露出一样亮晶晶的笑,暂时忘却沈回的“可怕”。
凌星没等柳家兄妹拒绝,就把带的糕点和肉熟门熟路的放在灶屋的柜子里,关上门后问道:“青玉和青叶出去找活干了?”
柳青草回道:“嗯,大哥和二哥去给酒楼刷碗去了。下午的时候会回来,给我和妹妹带吃的。”
兄妹两会做饭,不过因为那个酒楼允许干杂活的带客人没吃完剩下的菜,柳青玉每天都会带回来一些。
为了省点家里的米粮和柴火,柳青草和柳青雪中午都不吃,等着下午吃带回来的菜。
凌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柳青玉干活很杂,没有固定的。都是短工杂活,哪有需要去哪里。
也没想着今天来就能看到本人,只是想让柳青草能传个话。
他对柳青草道:“等你大哥回来,让他有空去一趟小院,我有事和他商量。”
柳青草乖巧点头。
凌星没有多留,天色不早,他也要回去做午饭吃。
柳青草拉了一下凌星,不自觉地吞咽口水,“凌哥哥,你放柜子里的东西带走吧,我们不能要。”
他也馋肉,馋点心,晓得这些价格贵,根本不敢收。
一旁的柳青雪也点点头。
凌星反手摸一下兄妹两的头,“带来了就给你们吃的,小孩子要吃饱对身体才是好。中午肚子饿了,尽管把糕点打开吃。凌哥哥买了你们爱吃的桃酥,有很多,不怕不够吃。”
兄妹二人瞪着眼睛呆愣愣的,沈回把剩下的麦芽糖都放灶屋,出来和凌星凌月直接离开。
“青草!快来把门栓上!”
凌星站在门外,喊了一声还沉浸在情绪里的柳青草。
“来啦凌哥哥!”
柳青草抹一把脸,压下想哭的冲动,跑去栓门。
自从爹娘去世后,除了大哥二哥,再也没有人这样对他和妹妹这样好过。
……
三人回到小院,凌星准备做个炒肉片。厨房里的灶台上,凌星安的是铁锅,后面做炒菜油炸的方便,不用担心把锅弄坏。
沈回也会做些简单的菜,味道能入口。但凌星喜欢做菜,便是他做。沈回和凌月负责劈柴烧火和刷锅刷碗,以及收拾饭后卫生。
凌星琢磨着院子里得种点葱姜蒜,再种点辣椒、白菜、韭菜、豆角、西红柿和黄瓜。
再多也没地方了,种点常吃的就行。
炒菜速度快,凌星做了道酱炒肉片,又炒了土豆丝,另做白菜鸡蛋汤,外加一碟子家里腌的酸豆角酱菜。
现在菜蔬少,吃来吃去也就那几样。
凌星手艺好,是前世实打实练出来的。菜炒的锅气足,味道吃着很香。
吃完饭三人又收拾了一下院子。
院子地面有灰尘,要打水洒一下。
提井水的时候,凌星注意到沈回的手腕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钩破了个洞,便要他把衣服换下来,帮他缝补一下。
自从去年凌星帮沈回缝补过一次后,他就经常会注意沈回的衣服,看到有破损,第一时间帮他缝好。
不过那都是沈回晒衣服的时候,凌星去看。
这还是第一次当着沈回的面说。
沈回顿了一下后,把装满水的桶放下。他没进屋去换衣服,而是直接伸出手。
“哥夫就这样帮我缝吧。”
“正好有些累,歇一歇。”
凌星头一回听沈回喊累,还是只提了两桶水的情况下。
他没多想,进屋拿针线,寻了和衣服差不多的颜色,帮着沈回缝补。
袖口布料与手腕之间有空隙,但随着凌星动作,不可避免的会触碰到沈回的手。
凌星专注于缝补,没注意到沈回一直在垂眸看他。
每次无意间的触碰,都叫沈回嘴角笑意越深。
袖口很快缝合好,前脚刚收完线,院门就被敲响。
“凌哥儿在家吗?我是柳青玉。”
柳青玉来了。
沈回让凌星坐着,他去开门。
柳家穷,没什么东西带。
柳青玉不好空手来,咬牙买了一条大鱼。
“多谢凌哥儿送的糕点和肉了,我没什么能给,但这鱼味道很好,没什么小刺,吃起来特别鲜。凌哥儿你别嫌弃。”
凌星笑着点头,“怎么会嫌弃。”
沈回知道凌星和柳青玉有话要说,接过了鱼后直接去灶屋,弄水放盆里养着。
院子里,凌星叫柳青玉坐他边上的板凳,“叫你辛苦跑一趟,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在我的小吃铺子里做活。”
柳青玉没想到凌星找他是说这个,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是被巨大惊喜砸中后的懵。
“凌哥儿,你真、真的愿意要我吗?”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凌星,随后想到了什么,欣喜褪去,眼神中全是落寞,“可我不好,我怕去了,给你添乱。”
凌星心知柳青玉一个人拉拔弟弟妹妹们生活很不容易,在此期间,肯定遭受了许多的否定和非议。
不然也不会是这个反应,否定自我。
他轻声道:“你干活仔细又勤快,我家院子修缮,也多亏你一直盯着,比我想象中修的还好。我是觉得你真的不错,才想先问问你愿不愿意的。”
凌星看着柳青玉的眼睛,温和的肯定,“玉哥儿,你很好,不会给我添乱。”
柳青玉鼻头一酸,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吸一下鼻子抹去眼角泪花。
平复一下情绪后,他认真的答复,“凌哥儿,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定不给你添乱!”
“好,我相信你。”
凌星笑着应他,和他讲了薪酬待遇。
“每日五十文工钱,每月有两天的休息,包三餐。休息的时间可以攒着一起休,或是哪天有突发事件,调休。”
县城里的物价比镇上是贵一些的,同样的做活工钱也更高些。
在云霞镇,饭馆酒楼的伙计每日平均是三十文左右,也是包吃。
县里基本上在五十文左右,但不包吃,也没有休息天。
若遇突发情况,直接请假扣钱。
即使是这样,这种活也难找。基本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是有人离开,那也是直接向掌柜的介绍自家亲戚或是认识的人。
内部直接把名额给消化了,挨不着旁人。
柳青玉对这待遇满意的不行,有休息时间,他就不必请假扣钱了。
还包三餐,他省下的口粮就能给弟弟妹妹们多吃些。
他高兴的不行,问凌星什么时候开工。
凌星说是六日后,不过明天就得来院子里,跟着他学一些基础的,不然怕开业的时候什么也不清楚,手忙脚乱耽误生意。
“明天就算你正式上工,月钱在第二月的第一天给你结清。”
柳青玉自然是没问题,问了上工时间后,才回家去。
在他走后,凌星三人去了牙行,找了上次的修缮队,给他们图纸。
之前在镇上装修铺子就是按着纸上来的,县里的也一样。
有详细的图纸,活做起来就快。
修缮队的领头说能在六天内搞定,说着还看了一眼凌星身边,确定没有柳青玉,实打实松一口气。
别说是他,就是队伍里其他人,也都对柳青玉心有余悸。
实在是盯的太严了。
他们做梦都能梦见柳青玉说重做,直接吓醒。
此时的银杏医馆里,沈来正在后院刷砂锅。
早上扶了一刻钟的木梯后,裴医终于抓好药材下来。
沈来使了吃奶的劲固定木梯,不叫它晃动。
裴医没看他,但开口说话了,“去后院帮忙。”
有活干是好兆头,沈来支棱起来,“好的师父!”
裴医闻言皱眉,“我不是你师父,叫我裴大夫。”
没有拜师礼,算不得师父,他也不认。
沈来雀跃的心情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了下来,只能听话点头,“知道了,裴大夫。”
到后院的沈来才知道,原来还有三个少年和裴医学习医术。
加上一开始见的小童,一共四人。
这会他们都在后院晒药草。
那三个少年见到沈来,全都当没看见他一样。倒是小童对着沈来笑了一下。
刚笑完就被边上的瘦高个捂着脸,明显是不让他对沈来笑。
沈来眼中闪过落寞,很快又调整好,主动问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无人应答。
沈来连喊三声,都没人回他的话。
这种被人当作空气一样忽视的感觉很难受,沈来心里闷闷的。
他很想扯着他们的耳朵,问他们是不是耳朵坏掉了,但他不能这样做。
这里不是小柳村,他来这里,是为了学医。
他的机会来之不易,不能因一时之气搞砸。
算了,忍忍吧。
然后沈来走到为首的少年跟前,他观察过,其他几人总是时不时看他,是听从他的指挥。
“裴大夫叫我来后院帮忙,如果没有让我帮忙的地方,那我现在就出去回复他。”
三名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为首的这个瞥沈来一眼,脸色不太好看,没想到沈来会是这个反应。
竟然没哭着跑出去。
他没好气的指着角落堆积的砂锅,“煮药的锅,全部洗干净。”
沈来看过去,小山一样,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的砂锅,还好木盆里有水。
他没多说,挽着袖子过去,蹲下开始刷锅。
一直刷到中午,期间打水换水了两次,累的腰酸背痛。现在肚子饿的厉害,他忍着饿抬头看一眼天色,发现已经到中午,这才放下砂锅,想找人问问,什么时候开饭。
结果院子里没人,只有他一个人在角落刷砂锅。
在陌生的环境里,身边空无一人,让沈来有些心慌。
他只能往前,边走边看,寻找着人影。
银杏街这边的人基本不上医馆,小病自己扛,大病没钱治。
只有孩子身体不舒服,实在没办法了,这才会来看大夫。
因此医馆很冷清。
医馆的人吃饭都是在灶屋吃,位置靠近看诊抓药的大堂。
灶屋的门是大敞开的,沈来着急的走到这,直接就能看见里面情形。
所有人都在屋里吃饭,并且桌上已经没什么吃的。
想来是开饭很久了,但没有人喊他。
沈来看到裴医坐在主位,压下心底的委屈,提起一抹笑,“哎呀,不好意思裴大夫,我不知道已经开饭,来晚了。”
裴医看他一眼,又看向边上的少年。
眉头微皱,声音微冷,“裴辛夷,你不是说叫过他?”
裴辛夷没有任何辩解,直接低着头认错,“我错了,义父。”
裴医看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没有能入口的。
他起身对裴辛夷道:“你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路过沈来时,稍有停顿,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裴辛夷见人走了,仰起脸看沈来,冷哼一声指着桌上的剩菜,“只有这些能吃,你要吃就吃。”
他眼神示意对面的裴忍冬和裴半夏,让他们起来,自己抱着只有四岁的裴空青,四人准备离去。
裴辛夷道:“把桌子收拾干净。”
沈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着唇内软肉,逼自己不要哭。
没事的,只要能学医,怎样都没事的。
咕噜噜——
肚子饿的肠鸣,沈来没办法,只能挪到饭桌。小心的挑拣能吃的入口,至少要撑到回家才行。
下午,裴辛夷带着三个弟弟继续弄药草。
然后给沈来刷的砂锅挑刺。
一个锅反复刷了七遍,他也只会说太脏了,重刷。
等到裴医过来和沈来说可以回家了,他的手还泡在水里,已经皱的不能看。
肚子也很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裴医见沈来有气无力的模样,冷冷的看一眼裴辛夷。
知道自己做的过火了些,裴辛夷没敢吭声。
他就是觉得沈来烦得很,一个哥儿而已,怎么这么犟。
根本就不会低头服输。
越不低头,他就越想叫对方低头。
谁知道沈来这么能忍……
沈来疲惫的离开医馆,发现医馆外面有三盏灯。
他饿的脑袋发晕,视线聚焦后,看清是凌星三人。
“小五快来,咱们回家吃饭。”
沈来心中酸胀难忍,呜汪一声就扑到凌星怀里。
这一声和乌雪像十成十,搞得凌星都有点想乌雪了。
他的视线掠过沈来的手,不动声色的轻拍沈来的背,小声道:“小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来悄悄的擦掉自己的眼泪,又把脸埋在凌星怀里,撒娇的抱着凌星的腰,“我就是饿的厉害,也想哥夫了。”
凌星笑道:“那快回家,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沈来倒是想起身,但他又累又饿,脑袋晕,走不了了。
他只能哭唧唧的看向沈回,“二哥,我脚动不了,不听使唤。”
沈回把人从凌星怀里拎出来,蹲下身,“上来。”
“好!”
沈来趴到沈回的背上,累的手都抬不起来。
沈回目光瞥见弟弟手上异样,眉间轻皱。他没让沈来帮忙提灯,而是道:“累了就睡会,回家才有力气吃饭。”
沈来小声的嗯一声,就放任自己睡过去。
回去的路上,凌星兼顾凌月的步伐,走的慢沈回一步。
凌月的小脸满是严肃,他对凌星道:“哥哥,小五哥受欺负了。”
凌星自然也看出来了,孩子的手都泡皱巴了,掌心还有磨痕,人更是又饿又累,直接晕睡过去。
就算没受欺负,那肯定也不好过。
只是沈来一直在极力掩饰,不想他们知道,凌星便没有问。
“明天哥哥去找裴大夫说一说。”
……
晚上沈来吃了三碗大米饭,凌星怕他撑难受,后面拦着没让继续吃。
吃完洗漱一番,人就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凌星下了沈来爱吃的面条,有蛋有肉。还给他用油纸包了好几块点心,让他饿了吃。
昨天是为认路,也为拜会沈来未来的师父,以示敬重,凌星和沈回才过去。
今天就要沈来自己去了。
在沈来走后,凌星和沈回去一趟铺子看看进度,检查一下前面做好的需不需要调整,改了灶台的小细节,确认无误,二人便去了银杏街。
怕沈来看见他们,凌星给一个卖鸡蛋的少年两文钱,让他帮忙送早就写好的信给裴医。
信内容是邀请裴医,在医馆斜对面的饭馆见面。
凌星和沈回刚在饭馆里点了一壶茶,裴医清瘦的身影便出现。
此时饭馆没有食客,只有他们三人。
裴医依旧一副谁也不待见的清冷模样,没接沈回倒的茶水,直接询问,“你们找我要谈什么?”
沈回把茶水放桌上,“我想知道,我弟弟的手怎么回事?”
裴医睨沈回一眼,眉头皱着,“你在质问我?”
沈回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裴医收回视线,“水里泡了一天,又打了一天的水,一半泡的,一半磨的。”
说完也不等沈回和凌星反应,直接道:“你们要是觉得沈来受了委屈,让我好好呵护对待的话,那趁早把人领回去吧。”
“我今天话先说在这,他在我这里,只有吃不尽的苦头。若不是县令大人要求,我根本不会收哥儿学医。”
裴医目光划过二人,“你们既然让身为哥儿的他来学医,就该知道,若是这点冷遇和罪都受不了,他学了也是白学。”
哥儿学医,道路艰辛。
这条路上所遇到的东西,远比沈来如今遇到的,要更难以承受。
现在就受不住,后面就更不可能受得了。
凌星和沈回听出了裴医话里的意思,二人也没有办法。
想让沈来好,要改变的并不是裴医的态度。
而是大禹所有人对女子和哥儿学医的态度。
离开饭馆后,凌星的心情有些低落,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给小五找大夫学医,到底是对是错。
沈回低头看着凌星低落的神色,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哥夫别担心,小五是有主见的孩子。真的觉得受不了,忍不下去,他自己会离开的。”
凌星叹一口气,只能点头。
后面的几天,沈来在凌星他们面前表现正常,除了有时候无意间会流露出疲倦,其他时候真看不出不同。
他的手在皱了三天后,终于不再皱。想来裴大夫没有再叫他泡水刷砂锅。
四月十六这日,凌星在县里的小吃铺子要开张了。
柳青玉每天都会来院子跟凌星打一个时辰下手,对卖的那些小吃有一定的了解,也能简单的帮凌星。
终于到了铺子开张,柳青玉套上凌星定做的全包式围裙,不怕油溅到衣服上不好清洗。
凌星自己也围了,不仅能护着里面衣服,统一的颜色着装,食客看着感觉也不一样。
围裙一人两件,可以换洗。
开业这天,一阵鞭炮声后,吸引了些人驻足。
得知是卖吃食的铺子后,行人们多有惊奇。
卖吃食的铺子还是春雨街头一家呢!
蒸笼和镇上一样,是在门口,上面有棚子。
蒸笼里现在是满满的汤包,白色的蒸气被风吹向左侧,又被一道竖起来的木板挡住,只能往上飘。
柳青玉这几日下来对铺子里的吃食记的滚瓜烂熟,开始对人群揽客。
在县城卖,所有的吃食都比镇上贵两文钱。这样能保证最后盈利和镇上是一样的。
来春雨街的都是县里过的比较好的那一部分,其次就是丫鬟小厮嬷嬷比较多,都是帮主家跑腿买东西的。
对于凌星铺子里的吃食,有钱的这部分人因为没吃过的原因,听着有趣,也乐意买来尝尝。
反正也不贵,味道若是好就自己吃,若是不好赏给下人或是丢了,都可以。
因为铺子是新开的,倒是干净,稍微有点钱又没有钱到那份上的人,也愿意去铺子里坐坐。
很快,小吃铺子里的六张桌子就都坐了人。
但铺子里很稀疏,人人都有脾气,不接受拼桌,只愿意自己坐。
凌星有些头疼,但也没办法。
好在其他的客人也不见得真想进来坐,觉得挤得慌。
第一波食客很快就吃上了食物。
汤包鲜香味美,皮薄多汁。麻酱凉皮香醇浓郁,肉酱肠粉咸鲜无比,爽滑细腻……
食客们心中惊叹,真没想到,不是大酒楼里名厨所做的食物,味道竟然能这样好!
食物的美味征服了食客的心,让他们对环境的不满降低,而是一心扑在美食上。
人群里,有几个小厮看着凌星眼熟,在看到高大的沈回,还有有人拿着汤包的时候,才确定就是卖绒花的那个小摊主!
他的铺子竟然开到县里了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们想吃猪皮冻,凉皮的时候,可就方便多了啊。
县里去买绒花的小厮们凌星都眼熟,遇着熟人了,还聊了几句。
现在人不是很多,又有柳青玉,沈回还有凌月帮忙,凌星还挺轻松的。
买好要吃的吃食,小厮们没敢往里面坐,他们瞥见里面人衣着打扮,身份地位比他们高,可不敢进去同坐。
和凌星挥手,并表示会和其他熟识的人推荐凌记小吃铺子后,小厮们才高兴离开。
有钱人虽然各方面都讲究,但也有个好处。
那就是不差钱。
吃了铺子里的吃食,但凡他们觉得好吃的,最后都会一下子买很多。
有的买汤包,甚至一蒸笼一蒸笼的买,一口气买十蒸笼的也有。
都是买回去给家里吃的,对他们来说,小吃铺子里的吃食,便宜的简直就像白送。
很快凌星就悠闲不了,恨不得长八只手忙活。
小吃铺子这边逐渐热闹起来,隔壁卖布的铺子里陆陆续续走出来人,看到小吃铺子里有熟人,好奇的也想尝尝什么味道,直接排队买。
布庄掌柜见客人走差不多,一脸不高兴的出来。
想要对着隔壁嚷嚷一句:你家这些气都飘到我铺子门口了!我铺子里的布被染了味道卖不出去谁负责!
结果就看见挡了大部分蒸气的木板,溢散出来的蒸气都没飘到门口,就看不见了。
来春雨街开铺子的都不差钱,多少有些背景。
布庄掌柜早就打探过,这个铺子和林县令有点关系。
他不好找茬,只能压着火忍着。
宽慰自己反正客人吃完了就会回来,没什么大不了。
随后生着闷气回铺子里等。
凌星几人忙了一整天,期间沈回还跑了两趟买肉,现做馅料。
他低估了这群有钱人的钞能力。
除了要忍受一下有钱食客,对铺子里的环境不满外,赚钱是真的快。
但他铺子里只能这样了,没有多余的空间做雅间,连屏风都没地方放。
这里没餐饮类的铺子,除了铺子贵以外,也有因为铺子地方小。
隔壁街就有大酒楼,三层楼高,是云水县最气派的酒楼。
说来和凌星还有些纠葛,正是云霞酒楼东家,在县城的产业。
背后人是县丞。
凌星倒不担心他们会再做什么,之前在云霞镇都相安无事,现在就在林县令眼皮子底下呢,更不会对他做什么。
晚上关铺子回家,打开钱匣子数钱的时候,凌星是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今天有四个人忙活,县里铺子规模比镇上大了一倍,东西自然也多了一倍。加上添了一道肠粉,今日去除本金,纯收益就有近三两银子。
就是胳膊累的抬不起来了。
第二天,凌记小吃铺子的生意不减反增。
凌星累的不行,已经到了极限,下午卖完直接关了铺子。
他撑着到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不行,他得再招个人。
沈回去柳家喊了柳青玉和柳青叶过来。
凌星实在是累的动不了。
兄弟二人来后,凌星就道:“铺子生意比我想的要好,只有玉哥儿一个伙计也忙不过来。后面二郎和阿月也不在铺子里帮忙,所以我想教一下你们做猪皮冻、凉皮和肠粉。工钱一日六十五文,月休两天,包三餐。你们愿意吗?”
又要做东西又要招待,工钱肯定是要加的。
柳家兄弟两闻言愣在原地。
一日六十五文,一月近二两银子,两人加一起就是近四两银子……老天啊,他们这得赚多少啊!
这么多钱!就算是爹娘在世都没有过!
凌星捏了捏手臂,“就是有点累,后面要是忙不过来,我再另外招一个专门招待的伙计。”
柳家兄弟都快要跪下给凌星磕了,他们是哥儿,在外头找活比汉子难的多,一日能赚二十文顶天。
六十五文一天,他们做梦都不敢想啊!
放眼整个县城,能有这工钱的,基本都是铺面掌柜了。
而他们不仅能拿到,还包吃,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学到手艺!
寻常要学手艺是要拜师,要给师父银子的!
柳青玉激动的声音都发颤,直接改口,“东家,咱得签契书,我得给你保证,绝对不会泄露东家做吃食的方法。”
凌星想了一会,觉得也行。
虽然用心研究,其他厨子也能研究出来,但那不是需要时间嘛。
趁这段时间他能多赚点,也挺好的。
契书是凌月写的,他顺便练字。
凌星也在里面写清楚对兄弟二人的待遇,算是对双方的保障。
最后就是在他们各自的名字上,按上手印。
一式两份,契成。
后面遇到问题去县衙,只要有一人拿出契书,都是有用的。
柳青玉和柳青叶没急着走,跟着凌星做了一遍猪皮冻,凉皮和肠粉,又各自试了试。
凉皮和肠粉卖相差点,味道还行。猪皮冻要明天才能知道什么味,估计不会差,毕竟是凌星手把手教的放多少调料。
后面兄弟两干脆给凌星打下手,有二人帮忙,东西做起来很快。
日子很快就到了四月二十,是凌月和沈回入县学的日子。
毕竟是第一次入学,凌星和沈来不想错过,也跟着沈回和凌月去县学。
就在前面一条街,走路一刻钟,近的很。
天刚蒙蒙亮,县学的学生们已经入学。
庄严的大门在黑绰绰的天光下,叫人看了心中无端生出压抑感。
沈回和凌月背着沉重的书箱,给门房提交早已办好的学帖,做了登记后,踏入高高的县学门槛。
凌星和沈来看着人走远后,也回家去,吃完饭他们各自也有事忙。
为了以防手累废掉,凌星决定在柳家兄弟二人彻底学会之前,他铺子东西卖完就关门。
结果他这一关,直接促成饥饿营销,越卖越快。
每天开门就有一堆人守着,大量购买,队伍排的老长。
排队的人也不是故意一下子买很多,实在是家里人丁兴旺,哪怕一人一份,加起后,量也多起来。
凌星保持每天盈利一两银子,直到七日后,柳家兄弟学会了那三样,凌星铺子的收益,再次翻到一日三两。
他算账时总忍不住感叹,县城真赚钱啊!
准确的说,是春雨街真赚钱。
铺子要是开在别的地方,没这么多不差钱的主,赚也能赚,就是规模得更大才行。
第75章 第 75 章 “是阿月让哥哥受委屈了……
转眼已是五月, 县城铺子的生意步入正轨,给凌星累的不轻。
好在现在终于能喘口气,不再像之前一样,开铺子像打仗了。
一间铺子加上凌星三个人, 目前来说完全忙的过来, 而且后面生意趋于稳定。
除了偶尔会有谁家宴请,来定大量的汤包这些, 才会出现忙不过来的情况。
不过凌星在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 就对外说了要提前三日预约。
这样一来, 他就有了足够的准备时间,不会耽误铺子生意。
现在铺子每天稳定近三两银子的纯收入, 若遇到宴请的话, 那天能有五两甚至更多点。
如今他铺子收入,全都是自己手里拿着。沈家不要他再给公中银钱,沈回也说他需要读书, 无法再去铺子里帮忙,不要分成。
凌星前面因为送凌月科考, 后又修缮小院,铺面,小金库差点被耗光。
现在他的小金库,终于又充盈, 凌星心里有了安全感。
至少按着目前的收入, 去除柳家兄弟的工钱, 商税, 日常花用,凌月的药钱,只需三个半月, 就可以把凌月一年的学费挣出来。
凌月因为是花钱买的名额,每月要另给县学二十两,一年就是二百四十两。
这还是由林县令出面,看他的人情上,才愿意给出这个名额的。
一月二十两看着贵,但想塞孩子入县学的有钱人可不少,年年都是挤破头皮抢名额。
沈回是自己考上县学,不必交学费,前面亦积攒了不少的积蓄,完全够用。
而且他科考排名都靠前,院试按着整个州府排名虽然在十九名,但在云水县,他排名在第四。
前面三个年纪都不小,且都是屡试不第,这次终于得中。
云水县前五都能升廪生,每月县学会给廪生六斗米,每年还有五两银子。夏日每月有冰补,冬日有炭补。
米给的是陈米,但比市面上的陈米要好很多,都是县学专门的廪田产出。
寻常陈米如今三十文一斤,县学发的拿出去卖,能卖三十五文到四十五文不等。沈回每月光是米换银钱,最少就有两千六百二十五文。
前面沈回和凌星说好,每月给他一两银子,算是伙食费和住宿费。
他自己余下的银子,全都存放好,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学费很贵,凌月入县学后,学的更加的认真勤勉。
早上鸡都没叫他就已经起床,先锻炼身体两刻钟,边锻炼边背诗文,然后开始看书。
到了县学,其他人在打闹玩乐,他还在心无旁骛的看书。
在县学同窗们看来,就是凌月年岁小,却总是很“老成”,没有一点孩童的活泼,规矩又严肃。
满脑子除了读书就是读书。
同窗们的年纪十五到三十的都有,好些孩子都比凌月大了,他们看见凌月,都忍不住的逗他,诱惑他和他们一起玩。
犹记得入县学第一天,凌月出现在学堂的时候,大家都惊奇不已。
这么小的孩子,竟都是童生了!
下课之后都围上凌月,他长相精致好看,睫毛长长的,大家伙看的手痒,就想拿手戳戳他的脸。
结果凌月就一副小大人模样,严肃又认真,“我要好好读书,不能和同窗们玩闹,请诸位见谅。”
大家功名都一样,该以同等身份的对话。但一放到六岁的小娃娃身上,怎么看都觉得很好笑。
也不是嘲讽凌月,单纯的觉得有意思。
凌月确实是真的一点空闲时间都不放过,吃饭的时候都捧着书看。
同窗们见他一个小娃娃如此拼命的学,怕他受不住,劝他劳逸结合。
还表示他们可以带他玩小孩子爱玩的,让他放松身心。
凌月知道同窗们是好意,但他实在不需要,只得更严肃认真的说:“我哥哥赚钱很不容易,他为了让我读书,每天都要开铺子,忙的不可开交。我不需要玩耍,只需要安静的读书,诸位同窗,请成全。”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心里有底。也对凌月刮目相看,小小年纪能如此自律,着实厉害。
自那之后,童生班的学子们,再也没有拉凌月玩过。
还私下里说好,他们下课放松的时候动静都小点,别打扰了凌月看书。
凌月基础打的好,之前在小柳村王隽也教过他,县学里的课,完全能跟的上。
夫子们也都挺喜欢他,勤奋好学的学生,很难叫夫子不喜。
继续这样下去,倒也和美。
但在端午前的两天,凌月在县学就出了事。
县学每逢初一十五休沐,各个节日当天也休沐。
端午与寻常休沐时间重合,便有两天的假。
节日需要给夫子送节礼,以示尊敬也为求夫子今后多加关照。
节礼多少并无准确的定数,夫子们也并不准收取金银细软。
规定就是只能收些吃食,其他一概不准收。
凌星知道要送礼,买了不少糕点和肉。
想到小吃铺子也有夫子去吃,还起了大早,专门做了汤包和生煎包。那生煎包里面塞的馅料是牛肉,虽说肉便宜,但可难买到了,根本不在市面上流通。
还是林县令知道他在找牛肉,特意行的方便,给他弄了两斤叫人送过来。
凌星顺手也帮沈回备了节礼,沈回谢过后,取了银钱给凌星。
叫他自己弄的话,是万万没这样细心,只会看什么贵,就买什么。
凌星备的节礼都是实打实的,一点没含糊。凌月都拎不动,还是沈回帮他送到童生班夫子所在的春晖堂。
凌月的夫子一共有五个,教授四书五经和书法。其中有四个不仅教童生,还教秀才。
但因为凝语堂位置不够了,才让他们在春晖堂安置。
沈回的夫子都在凝语堂,他也赶着送节礼,便没有在春晖堂久留,东西放下后就走了。
春晖堂的五个夫子都在,看到凌月的时候脸上带笑。
他们的座位周围,已经堆放着其他学子送的节礼,一眼看去全是吃食。
凌月做了标准的学子礼,一一行礼后,开始给节礼。
每个夫子的节礼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的厚此薄彼,也正因为这样,反而生出了事端。
秦明风是五人里唯一一个只教童生班的夫子,他只有秀才功名,不像其他几个全是举人。山长更是进士出身,没人能比得了。
他在春晖堂里,总会觉得低人一头。
也比谁都想要扬眉吐气。
秦明风知道自己的斤两,扬眉吐气这事,靠自己肯定是靠不上了,只能靠教出厉害的学生来。
可惜十几年了,一直没遇到。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他遇见了凌月。
这孩子才六岁,就已经是童生,比起当年的李徽缘还要厉害!
说起李徽缘也是可惜,家里一直有人过世,孝期不准参考。今年好不容易考上,也得了入县学的资格,学帖都发了,他却没有入学。
为了能赚钱贴补家用,选择边开私塾边读书。
秦明风得知后,忍不住的摇头。
这样的一心二用,怕是秋闱要落下。不过李家穷困,他若不开这私塾,估计连下次去州城的路费都没有。
左右李徽缘于他无益,即无关,秦明风没有多关注。
他的心思全打在凌月身上。
孩子虽小,心性却稳,极其的认真勤奋。
且每月有二十两在县学借读,说明家里有银钱,不会和李徽缘一样,因钱而不得不放弃些东西。
因此秦明风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于凌月,凌月的功课他看的比任何人都仔细,批注比任何人都多。
课上也都在时刻注意着凌月,给他答疑解惑,一直让他回答问题。
他如此特殊的对待,费心的教导,到头来在这孩子眼中,竟然和其他四人是一样的吗?
难道就因为他是秀才,不是举人?
“阿月,你的字练的不错,已有些风骨。想要更进一步,需要再多练习,切莫焦躁。”
教导凌月书法的崔夫子终究是没忍住,抬手摸了一下凌月的头,和蔼的叮嘱教诲。
凌月拱手,认真道:“学生谨记。”
秦明风看着对面夫子谆谆教诲,学生乖巧听话的画面,心底翻涌着烦躁,他带着些命令的口吻道:“凌月过来。”
凌月闻言微愣,但还是对崔夫子告罪一声,转向秦明风。
“秦夫子。”
秦明风见凌月听话过来,心里的烦躁少了一些,他从桌边抽取出一张纸,上面有不少红色的批注。
“凌月,你的诗虽然形式没有错处,也有些感情在里面。但科考的诗文不要写这些关于百姓生活的东西,多写赞扬陛下的,锦簇一些。”
他当年就是靠着赞扬陛下拿了秀才,这是他的成功路。
虽然乡试的时候写了依旧没有录用,但至少院试是管用的。
不是只有姓崔的有东西教,他秦明风也有!
凌月接过他的诗文功课,犹豫一番后,还是对着秦明风一拱手,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夫子的想法恕学生无法遵从。”
秦明风根本没想到凌月会拒绝,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
凌月还在继续道:“学生的兄长说过,陛下务实,并不喜锦簇文章。”
这是他哥哥从林县令那打探来的,而且他也确实不喜欢走捷径,媚上获取什么。靠着这样的手段得到的东西,太虚无缥缈,根本就抓不住。
他想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安稳的走。
也能够尽可能的避免祸及家人。
秦明风听完凌月说的原因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凌月的兄长是什么厉害人物。
随后想到凌月的兄长不过就是开小吃铺子的,不由气的咬牙。
其他夫子是举人也就算了,区区一个无功无名的哥儿说的话,都能成反驳他的理由!
他怒道:“你那兄长不过是卖吃食的哥儿!他能懂什么?陛下喜好都敢妄议,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凌月抬眸,眉头紧皱,小脸绷着。
他不高兴有人这样说他哥哥,就算是夫子也不行。
县学的高昂学费让凌月到底没有出言不逊,但他也没有再顾及秦明风,而是用正常的音量,严肃的肯定道:“秦夫子,我兄长没有妄议,只是认为陛下爱民如子,心系百姓生活。而我,相信我的兄长。”
这下,春晖堂其他的四个夫子都听清楚了。
稍微想一下,都能明白前面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凌月拒绝了秦明风的提议,然后秦明风恼羞成怒了。
他们暂时没出声,怕火上浇油。
秦明风再次被反驳,还是被自己最看好、最关照的学生,当着看不起他的举人们的面反驳。
他受不了此般的折辱,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凌月的鼻子骂,“你竟听他的话?岂不是蠢笨如猪!”
崔夫子等人忍了又忍,没忍住,再没反应,凌月肯定得挨打。
四人一起上前来,默契的把凌月护在身后。
崔夫子道:“秦夫子,阿月年岁还小,你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另一个夫子去过小吃铺子,对凌星有些了解,也劝道:“阿月兄长赚钱不易,却尽所能的给阿月提供最好的读书环境,他是一个有眼界,有见识的人。而阿月敬慕兄长,听兄长话,又何错之有?”
秦明风看着他们,脸颊抽动一下,冷哼道:“也是,我不过是秀才,哪配在一群举人眼前发火啊!更不敢教训神童天才,不能说神童天才的兄长。左右就是我不配!”
众人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论调说的也心里不舒服,四名夫子注意着凌月,怕小孩受不住这些话。
说着秦明风又看向凌月送的节礼,直接将其扫进了放垃圾的竹编篓子里。
“送这些寒酸东西,也好意思拿的出手!”
其实东西很好,他扫进去也觉得可惜。但他就想恶心一下人,出出自己心口的恶气。
四名夫子眉头紧皱,很不赞同秦明风的做法和他说的话。
人家这些东西送的根本不差,看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但也没办法,毕竟是秦明风的东西,怎么处理旁人插不上手。
他们想带凌月出去,别叫孩子心里更不舒服。
凌月没走,轻轻挣脱崔夫子的手,告罪一声,“抱歉。”
随后就走到那竹编篓子前,弯腰捡里面的东西。
“这个肉是五花肉,我兄长跑了好几家,选的肥瘦均匀的好肉,想让夫子们吃着不腻又能有荤腥。”
“美味斋的桃花酥和桃酥最好吃,千味阁的龙须酥还有绿豆糕最好吃,福临堂的千层糕、海棠糕、桃脯最好吃。这些都是我的兄长挨家试过,选了最好的送来。”
“汤包和生煎是天没亮,他就起来弄的,调料里面加了上好品质的香料。考虑到夫子们年纪大,不能吃太荤腥的,又觉得包猪瘦肉会怠慢了夫子们,所以生煎里包的是牛肉。这一点的牛肉,是我哥哥花不少银钱,托人找了好久,好不容易买到的。”
凌月把东西一一捡出来,珍惜的抱在怀里。
“这些都是我兄长对夫子们的心意,也是他对我的关怀呵护。秦夫子既然不想要,那请允许学生将其带走吧。”
秦明风在原地没动,崔夫子几人看向自己桌上的节礼,晓得人家是用心准备,没想到这样用心。
牛肉啊,他们吃上一次,也要费些力气。
可以想到,凌月的哥哥找牛肉时,确实不易。
凌月并没有等秦明风点头,他也不需要对方同意,带着东西直接离开。
秦明风看着凌月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面子全无。
竟敢直接就走!
简直就是目无尊长!
而崔夫子四人的视线就像火一样,烤的他没办法呼吸。
他推开崔夫子四人,大步朝着山长所在的朝学阁走去。
“山长!那个凌月目无尊长,顽劣不堪,我实在是没办法教导!”
韩世青一袭儒袍,花白的胡须垂至胸口,手上的毛笔不停,字迹遒劲有力。
等秦明风发泄完之后,他才慢悠悠问道:“具体如何顽劣不堪,目无尊长?”
秦明风一噎,不敢多添油加醋,毕竟崔夫子几人知道原委。
他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略去凌月说的节礼如何用心备的那段,也略去他骂凌月蠢笨如猪。
说罢前因,以退为进道:“山长,我身为夫子,就算是有错在先,他作为学生,也应当私下与我讲不是?当着其他夫子的面直接就拒绝,还说宁愿相信没读过书的兄长,也不相信夫子。”
“我气急了无意扫掉节礼,他更是半点情面也无,直接把节礼拿走。这不是打我的脸面!叫我在其他夫子面前还如何自处?”
韩世青笔下一顿,顺着话头,“嗯。”
“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处理方式不太妥。”
秦明风紧追不舍,“那山长要如何处置他?”
韩世青继续写字,漫不经心的说:“处置不了,那是县令大人推荐来的人。”
“什么?”秦明风直接愣住,他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姐夫你之前怎么不和我说啊!”
韩世青这才抬头看他一眼,眼神语气都带着警告,“说过多少次,在县学里注意称谓。”
“我说了,叫你又特殊对待,扒着人家想攀扯县令?”
之前县丞家的亲戚来县学借读,秦明风三天两头的找人家,最后把人弄烦了,直接对县丞说秦明风故意耽误他读书。
为了安抚周县丞那笑面虎,他舍出去不少银钱。
哪里还敢叫秦明风知道凌月是县令送来的。
秦明风又气的离开朝学阁。
回到学堂,他就看到凌月把吃食分给了学生们,一群人夸好吃。
凌月坐在位置上,还颔首肯定,“好吃就多吃一些吧。”
秦明风黑着脸,看着里面抢东西吃的情形。
都是外面铺子买的,他们之前又不是没吃过!
明明比这些好吃的东西,他们也吃过许多。怎么如今倒觉得这些平日吃腻味的,是难得美味了?
秦明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白了,就是凌月人小心眼多。现在的情形,都是为了做给他看!在骂他不识货,打他脸呢!
他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凌月扰乱学堂秩序,给我滚出来站着!”
秦明风喊完后,脑袋一突一突的。他好歹是个秀才,还能叫一个小孩骑到头上?
就算是县令大人推荐来的又能怎样?他身为夫子,教训犯错的学生,县令大人还能抓他不成!
学子们见秦明风发火,连忙解释道:“秦夫子,阿月只是给我们分吃食,是我们自己喧哗的。”
“是啊夫子,要罚还是罚我吧。”
秦明风脑袋嗡嗡的疼,他呵斥道:“都给我住嘴!谁再说话,凌月就多站一个时辰!”
学子们瞬间没了动静,凌月知道秦夫子在气头上,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罚。
干脆拿着书,要出去站着。
秦明风冷声道:“犯错者不配看圣贤书,给我把书放下!”
凌月面无表情的看秦明风一眼,他自己被骂了,哥哥的心意还被糟蹋,他都没气成这样。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眼前的秦夫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
为了避免秦明风继续无理取闹,凌月把书放下,反正还能默背。
看到凌月无法抵抗,只能认命的出来罚站,秦明风此时的心里才舒坦一些,有了一丝掌控的成就感。
凌月被罚了一整节课,脚站的生疼。不过之前背的不太熟练的东西,经过这一遭,已经烂熟于心。
强行集中注意,能削弱对痛的感知,提高专注和记忆里,倒是发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他想,后面要是再遇到一直背不熟练的东西,就自己站着一直背,背到熟为止。
期间路过的夫子看见罚站的凌月,耳语一番后知道缘由,也只能摇头叹息。
山长的妻弟,他们也不敢招惹。
好在秦明风今天就一节课,他走后凌月就进了学堂坐下,认真的看书。
晚上回家,凌月把肉带了回去。
沈回在县学自然是听到了些东西,他想了一下道:“秦夫子为人处事有问题,他罚你不代表真的是你错了。”
凌月点点头,很是赞同。
“沈二哥不必安慰我,我知道的。他是疑心病重,自己缺什么就惧怕什么,是自以为是,自我感动,唯我独尊的人。我不会因为他而感到难过,影响情绪。”
沈回沉默了。
凌月是真的成熟稳重过了头。
县学里发生的事,凌月没有瞒着凌星,看到凌星眼中的担忧,凌月道:“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让秦夫子影响到我的。”
凌星轻叹一声,心疼的抱了抱弟弟,“阿月受委屈了。”
凌月红着耳朵,纠正道:“是阿月让哥哥受委屈了。”
凌星轻笑一声,捏捏弟弟的脸,软乎乎的。
端午这日,凌星只上午开了铺子,中午关门回家过节,也让柳家兄弟回去,下午放假不开铺子。
凌月和沈回放两天的假,凌星就想着回一趟小柳村。
给沈来请一天半的假,还能在家住一夜。
坐马车也快,中午随便吃一口垫垫肚子,能早点到家。
明天铺子让柳家兄弟来开,只卖凉皮,肠粉,还有猪皮冻。都是他们一直做的,已经完全熟练。
关了铺子回到小院,凌星和凌月收拾东西,沈回去租马车。
收拾到一半,院门被敲响,是王团奉林县令的命前来。
还带着一大包的香肠。
凌星接过香肠,才想起还有这茬。
他只知道前面修建香肠工坊时,林清渝费了不少的心,也下了血本要把它弄好。前期选地都看了好多个地方,最后选择建立在通风阴凉的山后。
在炎夏的时候,这里弄点冰就可以很好的做到降低温度,保证香肠的产出。
后面就没太关注了,他的铺子也忙,直接忘在脑后。
香肠晾晒时间按着装的肉多少,温度环境,在七到十五天。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弄好。
王团环视院子一圈,没看到沈回,估摸着是不在。
他很快回神对凌星道:“大人说第一批即将售卖,趁着过节,先给凌哥儿送些来,叫凌哥儿尝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
凌星闻言打开油纸包,里面有四种不一样的香肠。
他当初写了两种风味,烟熏和风干。口味则是香辣和五香。
林清渝全都给弄了出来。
凌星是知道林县令此前已经雇了不少人,专门尝味,进行了味道调配的。
味道肯定不可能差。
但他还是照做,让林县令更安心一些吧。
“劳烦等一下,我去蒸一点尝尝。”
王团自是点头应下。
凌星切的多一些,准备出去的时候再买点馒头,正好路上吃填填肚子。
香肠蒸起来很快,凌星每种口味尝了尝,眉间舒展,带着笑意,“味道很好!”
王团跟着笑道:“有凌哥儿这句话,大人该彻底放心了。”
凌星收拾着剩下的香肠,准备带回村,给家里还有谢青崖送些。
他卷着油纸,想起什么,对王团说:“官爷可否帮我问问县令大人,刚灌好没风干的肠,能不能售卖?”
王团道:“好,我回去就问一下大人。”
知道凌星后面有事,王团也赶着回去复命,很快就离开小院。
林清渝从王团那听到凌星对香肠味道很满意,心情愉悦的点头。
又听王团说,凌星专门询问,想要买没风干刚灌好的肠,他一下子就想到凌星是要用鲜肠做吃食,放在铺子里做生意。
凌星做吃食的点子多,说不准鲜肠也能因此开辟出市场来。
正好也要弄卖肠的铺子,好对外出售。总不能来的货商,全都往衙门挤。
铺子的钱全是县里公帐出,收益也归公帐。多卖一样,还能多赚一份的钱,鲜肠加进去也行。
“明天你跑一趟凌记小吃铺子,告诉凌星三日后在春华街会开香肠铺子,让他直接去买就行。”
王团应声,领命退下。
在沈回租马车回来前,凌星已经买了足够多的馒头路上吃。
等沈回租了马车回来,把要带回家的东西拎上马车,他们直接去银杏街接沈来。
不仅凌星他们赶着回去,没时间做饭吃。沈来中午也没吃饭,上来就一口气吃了三个馒头,里面夹着蒸香肠,口味风味不同,吃起来味道也各不相同。
切成薄片的香肠,肉香味浓郁,肉质肥瘦相间,色泽红润油亮。味道有微辣开胃,也有咸香鲜美。
不可否认,每一种都很好吃。
但沈来更偏爱吃烟熏风味的,有一种特殊的回味,他觉得很香。
柔软的白面馒头,夹着烟熏香辣的香肠,肠上的油脂沾染在馒头上,一口咬下带着一半的香肠,实在是好吃的停不下来。
凌星看着狼吞虎咽的沈来,不知他今天中午是不是又被排挤,才没吃上饭。
这些日子,沈来从不讲在医馆里的事,想来是没有什么高兴的事,不然以他的性子早就讲了。
凌星心里轻叹,从水囊里倒一杯温水递过去,“小五喝点水,别噎着了。”
沈来接过水杯,对凌星一笑,“好的哥夫。”
第76章 第 76 章 火上浇油
正值午后, 又是端午,小柳村的村民们还没下地,村口大树下的阴凉地,也坐着不少人在闲聊。
在看到不远处前来的马车后, 闲聊的人纷纷停下话头, 齐刷刷的看向马车的方向。
小柳村几乎不会有马车过来,村民们对来人很好奇, 全都紧盯不舍。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 他们终于看清来人是谁。
原来是秀才公 , 沈家的老二,难怪驾着马车呢。
村民们的视线随着马车一起动, 直到再看不见, 才舍得收回视线。
安静的人群里再次有了声音。
“呵,沈家这真是不一样了,瞧沈二郎那气派, 以前和现在没法比。”
人群中立即有人打趣道:“瞧瞧,赵夫郎这是之前不要嫁沈二, 这会看沈家发达起来,在这拈酸呢?”
其他人闻言跟着哄笑,被点名的赵夫郎面上一红,气道:“你浑说什么呢!”
哪是他不要嫁沈二?从一开始就只是媒婆顺口介绍了, 村子里尚未娶妻和夫郎的男子, 里面正好有沈二而已。
他从这些人里选了个最适合过日子, 又有什么不对?
从前沈家没发达, 这些人在他面前,都说幸好他没选沈二。
现在倒好,风向全变了。
有几个嘴碎坏心的东西, 甚至混淆黑白,说他当年是欺沈二家穷。
就算是以玩笑口吻说出,可他听着心里就是不高兴。
天老爷,他和沈二明明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人家也无意相看,都是那媒婆顺嘴一言罢了。
可真是叫他有嘴说不清。
好在小柳村的村民到底不敢真说什么,毕竟他们现在有好几家的姑娘,哥儿还有媳妇,夫郎跟着徐婶子做活。
按着做多做少给铜板,每天上限十个铜板。
人说了,生意后面要是做大,还得招人,上限也调的高高的。
大家都盼着呢。
更别说沈回身份非比寻常,确实也不敢在他身上耍嘴皮子。
回头把人得罪了可就不好。
不过眼下村子里新鲜值得聊的只有沈家,沈家里其他人都不好说,但有个人是例外。
“我猜那马车里头坐着沈大的夫郎,他也是好命啊,沈家现在发达,一个寡夫日子也过的红火起来了。”
此话一出,引得不少人的共鸣和肯定。
“是啊,谁有他好命,遇着沈家了。连弟弟都帮他养着,还叫他去县里过好日子。”
“我看他年岁不大,也没个一儿半女的,你们说他真能为沈大守住吗?”
“以前肯定守不住,以后可就说不准了。就沈家这样的好日子,给你你舍得走?”
那肯定舍不得。
“不对啊。”人群里有个婶子疑惑道:“我怎么记得是那凌哥儿想的赚钱法子,这才带着沈家起来的?而且之前我家闺女回娘家,还说她在镇上看到过凌哥儿开铺子呢。”
赵夫郎见话题终于不在自己身上,松一口气,急忙跟上话头,“那铺子现在不也在沈燕夫妇二人手上?我估摸着就是沈家的家产,前头让他打理的,这不还是回到沈家自家人手里了?”
众人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沈家自从卖了屋子在山脚另盖,就不大有时间和村子里来往。毕竟他家大郎那时候需要人,更需要钱,一家子所有时间都用在挣钱和照顾沈还上。
就算在村子里时,也很少见沈家人出门闲聊的。
离的稍远点,自然更不可能。
也让他们对沈家了解很少,还停留在沈还在世时的时候。
至于沈家后面如何把日子过起来的,还真不晓得。
怕是只有和他们家走稍近的村长,还有谢哥儿清楚。
左右就是大家伙闲来无事凑一起闲聊,那都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但话题一直都聚集在凌星身上。
没办法,他的身份实在是特殊。
身处在风口上的沈家,却并不完全是沈家的人。
还是个流浪来的哥儿,身份家世都不清楚,本身带着些神秘,还走了大运。
跟着沈家一起,日子过的比村子里谁家都强。
尤其是养了一年多,凌星的身形终于正常,样貌好看的叫人无法忽视。
过于好看的样貌,在村子里,并不是一件好事。
拈酸嫉妒的人可不少。
话头一起,就再也没停下。
起初顾及着沈家,说的倒也正常。
后面就越来越不对劲。
“哎,你们说沈大郎他之前虽然病着,可好歹有气活着。怎么刚娶了夫郎冲喜,还把自己给冲死了?”
“啧,你这就不懂了吧?那凌哥儿年纪轻轻就一副勾人的样子,沈大郎怕不是就被他勾了魂,这才咽了气去。”
“哟,韩婶子这话说的不对啊,那凌哥儿刚来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沈家帮忙,那会他可是瘦的不能瞧,哪有现在的好颜色,咋勾的人?你说沈大郎是被他硌死的我都能信。”
被年轻小媳妇反驳的韩婶子有些下不来台,她在这大树底下说消息,谁人不是听着,然后应和她说的对?
韩婶子翻了个白眼,连着反驳她的小媳妇一起说。
“你们这些小年轻,哪个不是不知羞?天天拉着汉子勾着汉子,说两句话就娇滴滴的喘上。就算是个木头,也能被勾起来。”
“你看那凌哥儿长的狐媚样子,他能没点手段?要我说沈大郎就是被他给害的!老沈家不听我的非要娶他冲喜,吃了苦头还被蒙在鼓里,也是叫人操心,还叫一个克夫的哥儿享了家里福气。”
那小媳妇被她的话臊的不敢再开口,韩婶子也就是欺负她还脸嫩,故意说这些堵她呢。
不过这次应和韩婶子话的倒是没几个,实在是她后面的话太过了,这是平白坏人名声啊。
他们都指望着沈家给活干呢,那凌星再怎么是外姓人,也比他们和沈家亲近。
且沈家发家的具体的情况他们也不清楚,万一就是凌星厉害呢?
这会跟风说话,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祸从口出,还是闭嘴的话。
韩婶子见只有零星几人应声,心理落差大,不太得劲,想说更多。
没等张口,就被一声怒吼吓的一激灵。
今日端午,谢青崖和王隽专程去镇上吃了顿好的。韩婶子被反驳后情绪激动,越到后面声音越大。
叫谢青崖听了个正着。
王隽了解自己的夫郎,抬手要拽人,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人就像是只兔子一样,咻的一下就跳出去,叉着腰就嚷嚷起来。
“说的头头是道,咋!你那天趴沈还和星哥儿床下看着啦!”
韩婶子被突然蹿过来的谢青崖吓的尖叫一声,还没等她回神,就听谢青崖又继续叭叭叭的喊道:“你知道星哥儿他每天起早贪黑的出摊子做生意多难吗!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来的,才不是享了谁的福气,更没有克夫!”
太过分的话,谢青崖没说出来。
沈家一直没有言明点子都是凌星的,也是为了保护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他是懂得。
因此他也没有解释的那么详细,怕给好友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韩婶子脸色难看,嘴上喊不过谢青崖,便站起身想动手。
王隽及时拉了谢青崖,把人护在身后,自己轻咳一声,声音淡淡,“婶子,你当真以为沈家人不会追究你今日的妄言吗?”
韩婶子不确定。
她的手僵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不过就是看那些狐媚子不顺眼,出言提点两声罢了,沈家不会真的为那凌星出头吧?
这时的韩婶子终于从编排人闲话,而有的满足感和兴奋感里挣脱出来,生出些忐忑不安。
因为她家二儿子的夫郎正给徐有芳做活,他手巧,被排去剪绒线,一天十个铜板是实打实拿在她手里。
这要是没了,她去哪一天白拿十个铜板啊!
韩婶子偃旗,在触及王隽的眼神时,不由又有些心惊。
人吓的腿一软,直接跌坐下去。
看着分明也是个病秧子,可这眼神怎么这么叫人害怕?
就这一眼,盯的她腿都打摆子。
王隽见韩婶子彻底熄火,这才拉着谢青崖继续走。
“你就不该拉着我,叫我同她打一架,看谁厉害!”
路上,谢青崖还对刚才的事情不满。
王隽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温声道:“我瞧着应该是沈回和凌星他们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凌星,要把时间用在和人打架上?”
听到凌星可能回来了,谢青崖眼前一亮,“你怎么知道回来了?”
王隽道:“村口的土上有车辙,我们走的时候还没有。今日又是端午,我想应该是他们回来过节。”
而在小柳村会坐马车的人,目前为止,王隽就只见过凌星和沈回他们。
当然也可能是他猜错了。
若是猜错,明日便带他的夫郎去县里与好友相见,算是害的人白高兴一场的赔罪。
谢青崖觉得王隽分析的挺对,他都没注意到地上的变化。
“那我们先不回家,直接去沈家看看!”
王隽应他,“好。”
此时的沈家正热闹着呢,徐有芳刚在家里说今年端午家中少了人还不习惯,寻思过两天去县里看看。
正好也要把绒花往县里送,和几家首饰铺子谈买卖。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沈来欢快的声音就在院子里响起,“爹娘!你们的小五回来啦!”
乌雪是家里反应最快的,跑起来只见残影。许久不见小主人的乌雪,尾巴摇的飞快,一直往沈来身上趴。
狗狗这些日子里,每天都很想念。
求抚摸,求安慰。
前面也参与训练乌雪的沈来,自然是很懂狗狗的心,二话没说蹲下身,热情的拥抱大狗。
从上到下,给乌雪摸舒服了。
“哎呀我的乌雪,哥哥想死你啦!”
乌雪嘤嘤的回应。
狗也是!
家里都吃了饭,这会正在堂屋,也在闲聊着呢。
听见动静欣喜非常,全都往院子里涌。
没人敢挤徐有芳,她第一个出来,看到最前面的沈来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孩子瘦了,脸色也有藏不住的疲倦。
因长期不见,一下子就能看出区别。
她心知凌星和沈回都不可能对沈来不好,那只能是学医那边折腾的。
“小五,快过来叫娘看看。”
沈来松开乌雪,笑着奔向徐有芳。
但徐有芳笑不出来。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真心想笑还是强颜欢笑,是有区别。
就算沈来装的再好,但当娘的就是能一眼看穿。
就像当初发现沈回的不对劲一样。
徐有芳至今都在后悔,没能再多关注一些沈回,这样就能更早发现,有望及时制止。
而不是等沈回掰都掰不回去才看出来。
沈呈山第二个走过来,看到沈来抱着徐有芳撒娇后,呵呵笑道:“瘦了,还是这么皮实。”
徐有芳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二儿子异常没看出来,天天追着她问怎么回事。
结果小儿子不对劲还没看出来。
这老东西两眼睛是装饰吗!
不过徐有芳也只是瞪一眼就作罢,因为家里其他人和沈呈山一样。
沈回手里拎着一堆东西进院子,凌星和凌月两人手里各拎一包糕点。
还是沈回看出凌星是真想帮他分担,不想辜负心上人的好意,也想享受一下心上人的体贴,这才从一堆东西里,精挑细选了两份糕饼。
然后凌月又怕哥哥累,硬是把两份并不重的糕饼,又分了一份到自己手里拎着。
沈归在后面出来,没在沈来那多停留。
不过在路过时,伸手摸了下弟弟的脑袋,顺利被他娘拍了一掌后,乐呵呵的过来帮忙提东西。
沈家人全都上去帮忙,徐有芳一边收拾一边对凌星笑,“人回来就好,咋还带这么多东西?下次可别带了,家里都不缺。”
凌星道:“我就是觉着好,想一家人都能体验到。”
这话说的徐有芳心里软乎乎的,“那娘可得好好体验,不枉费咱们星哥儿的心意。”
沈呈山看着一家子人齐了,心里也是高兴的很。
“晚上咱多做几个菜,好好的吃一顿!”
说到人齐。
沈呈山看向凌星,“星哥儿啊,今天过节,家里难得团圆。”
去年端午沈燕一家不在,今年不仅在还有了外孙呢。
他高兴是真高兴,可心里也空了一块。
沈呈山有些犹豫,“爹想一家子都去看看大郎,你愿意去看看你夫君不?”
他一直想着凌星是冲喜嫁给沈还的,感情缘薄,只相处了三天就生死永隔。
怕凌星不喜,家里很少会在他面前提起沈还,更没有说要他去看沈还。
若非这次人聚齐了,又是过节,还是祭祀的日子,沈呈山也不会提。
凌星确实是愣了一下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沈还”。
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他们相处三日的情形,沈还临终时尽力给他留的东西,他也一直压在箱子底下。
自己能在沈家过这么好,多亏对方的遗言,为他安排好一切。
是该去看看的。
“好的爹。”凌星问道:“什么时候去啊?要是晚点的话,我给……夫君蒸个香肠,是县令大人那边刚弄出来的,叫他也尝尝鲜。”
从未喊过那个称呼,凌星有些卡壳。
他本来是想直接喊大郎的,又想到他如今是沈还的未亡人,沈呈山前面提起“夫君”,干脆就喊夫君吧。
徐有芳在边上看着,见二儿子手握成拳压着动作,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随后又听她那眼睛“看不清”的丈夫喊道:“二郎啊,你去杀只鸡,炖了一起给你哥送去。”
“哎呀,你哥要是见到你哥夫去,还专门留好东西想着蒸给他吃,九泉之下,他肯定会高兴。”
沈回不语,只是转身杀鸡。
徐有芳拍了拍沈呈山的肩膀,要不是孩子们都在,她真想把他眼睛撑起来,叫他好好看看。
这不是纯刺激二郎吗!
她当初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以为让星哥儿叫他嫁娶,知道星哥儿心里没他,就能放下这段不应产生的感情,能回到正轨上去。
结果就是把人直接逼着和她摊牌。
这下好了,这老东西竟然让星哥儿当着二郎面叫大郎夫君。
按着二郎如今要疯不疯的性子,她都不敢想他会做什么。
火上浇油!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注意到徐有芳不满的视线,沈呈山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妻子生气了,连忙说要去找纸钱,借机脱离对方视线。
谢青崖这时来了沈家,看到外面马车就知道他相公说对了。
“星哥儿!”
凌星听到声立马从灶屋探头,“青哥儿!”
两个好友高兴的勾肩搭背,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谢青崖率先道歉,“之前还说要经常去看你呢,结果我太忙了。今天才轻松些,躲懒连饭也不想做,去镇上吃了顿好的。”
“我怎么会因为这些怪你。”凌星拉着人进灶屋,“你来的巧,我从县里得了个新鲜吃食,给你带了,快进来看看。”
听说有吃食,谢青崖动作都快不少。
第77章 第 77 章 “听不得他那样叫大哥。……
汉子们在外头做力活, 沈来带着小春小夏在和乌雪玩,凌月则是去找王隽,问一些课业上的问题。
灶屋里,谢青崖坐在凳子上, 越说越生气, “这些是叫我听见了,没听见的时候多了去, 都不知道他们给星哥儿编排了些什么。”
谢青崖把在村口发生的事情, 一字不落的说给徐有芳听。
他再怎么帮着出头, 也不姓沈,没什么威慑力。村子里的一些人, 不会因为他, 就觉得沈家看重星哥儿。
若非他知道沈家很少去村子里,就算出村子,都是走山间野路, 和村子没多大的交集。
这些难听的话,沈家人是不知晓的。
不然他今天非得连着沈家一起骂。
问问他们怎么叫星哥儿这么被人编排!
凌星没想到村子里有人这样说他, 又是狐媚子,又是克夫的。
他听着只觉得玄幻。
这些词汇,竟然是用在他身上的吗?
没记错的话,他来小柳村一年多了, 天天忙着出摊子赚钱, 都没和这些村人打过什么交道吧。
到底是怎么说到他头上的。
徐有芳闻言沉着脸, 这韩婶子她知道。
是个嘴碎爱说的, 和于桂香有些相像。两人一个看谁都不干净,一个一张嘴就知道胡说八道,特别爱编排是非。
关键是她编排就算了, 还喜欢满村子讲。
听的人越多,她越高兴,编排的就越多。
说的那些还都有鼻子有眼,动不动就发誓说肯定是真的,要是有假,就天打五雷轰。
可见老天爷是没长眼睛,到现在也没见真有个雷劈死她。
幸好当初她家想给大郎冲喜的时候,拒绝了韩婶子家的七哥儿。
有这么个亲家,谁家都受不了。
“青哥儿,婶子谢谢你将此事相告,也感激你今日替星哥儿出头。”
从前沈家人都喊谢青崖王夫郎,大家都是这么叫。
后面因凌星的关系,沈家也与其亲近,家里汉子们喊谢哥儿,其他人都跟着凌星喊青哥儿,以示亲近。
徐有芳是真心感谢,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事。
家里如今人人都有事忙,为家族长远的发展努力,哪有心思想这些东西。
不过这种事确实会存在,怪她没有往这些方面多想想,忽略了,平白叫星哥儿挨了骂。
知道徐有芳的态度后,谢青崖松一口气,笑着摆摆手,“不必谢我的婶子,星哥儿是我挚友,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会站他这边,无条件的帮他。”
凌星感动的不行,默默给谢青崖多夹了一根香肠。
因为沈家待会要去祭奠沈还,谢青崖见完人,也说了事,怀里抱着凌星塞给他鼓囊囊大油纸包,高兴的和王隽携手回家去。
沈燕把灶膛里的火灭掉,问徐有芳道:“娘,你打算怎么办?”
徐有芳看向凌星,叹一口气,“是咱们家叫你受了委屈,放心,这事娘一定处理好,给你个交代。”
流言如杀人刀,凌星不敢就此放任,说什么清者自清。
他点头,“多谢娘。”
村子里的事暂且放一遍,家里得先去看沈还。
因为炖鸡耗费时间,到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
徐有芳把做好的鸡,猪肉,还有凌星蒸的香肠,以及糕饼,一一摆在沈还坟前。
沈家其他人各自忙活开,擦拭沈还墓碑、拔草、准备火盆和铜钱。
一切准备妥当,沈呈山终于坐在沈还墓前,红着眼眶道:“大郎啊,你在那边可还好啊?家里一切都好,不似之前吃不饱穿不暖了。”
说到这里,他对着凌星招招手,让凌星坐他边上。
“家里能有今日,都是你夫郎的功劳。你在天有灵的话,记得保佑他,知道不?”
凌星坐在地上,看着黑沉沉的墓碑,心里道了声谢谢。
谢谢你替我打算了那么多。
徐有芳见凌星神情专注的看向墓碑,瞥了一眼边上的沈回。
瞧着倒还正常。
她没再看沈回,转头和沈还说话。
说到最后哭的不能自已,摸上冷冰冰的墓碑,痛苦道:“娘不好,娘对不起你啊大郎!”
老大的夫郎被老二看上,她却束手无策。
这事,是对三人的名声都有损。死了的人,被说难听闲话并不比活着的人少。
明明是清清白白的走,结果却因这些事落下话柄,成了人茶前饭后的谈资。
这是扰故去之人安宁啊。
徐有芳光想想就心疼的不行,偏偏两个都是她儿子。
沈归,沈燕和沈来也和大哥说了许多话。
他们记忆里的大哥,虽然卧病在床,但对他们很好很好。
能够敏锐察觉到他们的不开心,劝解安慰他们。总是对他们笑着,温和说话。
大哥似乎从来不会生气,尽自己所能的照顾着他们。
他们想大哥,却再也见不到。
每每想起时,心里觉得空落落,酸涩的很。
沈家人和凌星都沉浸在各自情绪中,凌月没有见过沈还,没接触过,只听凌星说过,能在沈家过的好,多亏了沈还。
凌月感激他,对着墓碑,恭敬拱手行礼,心中暗自道:多谢沈大哥。
太阳西沉,天光变暗。
回去的路上,沈家人都在沉默。
悲伤思念的情绪无法快速舒缓,只能慢慢调节适应。
山脚树挺多,眼下正是生长的茂盛时候。
前方一棵大树延伸出去许多枝桠,凌星见那枝桠在他头顶上,便没有躲开走。
却不想树枝突然被跑动的松鼠压了一下,快速往下甩。其他人包括凌星自己都反应不及,眼看着枝条要打在脸上,沈回及时从身后护住人。
枝条抽在沈回的耳朵和侧脸上,瞬间红了大片。
他却没顾上自己的伤,低头查看凌星,“可有伤到?”
凌星摇摇头,视线看向沈回的左侧脸和耳朵,流血了。
正想再看的仔细些,却听沈呈山怒道:“沈回!你成何体统!”
凌星这才注意到,自己被沈回虚抱着在怀里。
虽然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可这个动作,从其他角度来看,着实是会引人误会。
在沈呈山吼了一声后,沈回没有立即放下手臂,而是稍顿片刻,才有动作。
意识到沈回举动与之前不同的凌星,看向沈回的侧脸,心跳突然加快了许多。
一旁注意力也在凌星身上,想要拉凌星避开树枝,却慢沈回一步的凌月,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晃。
哥哥脸红了?氛围似乎有些奇怪。
他拽上凌星的衣袖,一路都在沉思着。
沈回的举动沈呈山在眼里,心里一惊。
他发现了沈回听他喊出声后,是停一瞬才松开。
沈呈山脸色很不好,他若有所思的看向徐有芳。没想到有芳面色自然,没有半点惊讶之色。
再联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夫人和二郎之间关系僵硬,一下子就想通了关窍。
原来他方才的猜想竟然是真的!
沈呈山诧异又愤怒的转头看沈回,察觉到视线,沈回直接抬眼对视。
眼眸深沉,蕴藏着情绪,无半分躲避。
沈呈山面色又沉几分,这小子刚刚是故意的。
故意叫他发现。
徐有芳无视父子间的暗流涌动,心里反倒平静。
她就知道星哥儿那声夫君,肯定是刺激了二郎。
还好二郎晓得收敛些,没有直接说出来。
沈归几个小辈走在前头,没看仔细。只知道大哥夫差点被树枝打到,二哥及时护了一下。
倒没觉得什么,毕竟是危险关头上,二哥的举动有出格,却也合理。
回到家,沈呈山压着声音叫沈回跟他进屋。
东头房里点着油灯,依旧昏暗。
徐有芳没进去掺和,让父子俩自己说。
屋里安静的可怕,喘息声都变得明显许多,沈呈山压着火气,“你什么时候有的这歪心思?”
这个问题,沈回也想过。
可能是凌星注意到他衣服缝补问题,给他缝衣服。可能是凌星怕他头发不好看,专门给他修建头发。可能是明知他身手好,但依旧为他的安危多一份保障,专门为他换驱蛇药。也可能是之前每天都怕他饿肚子,额外专程给他备吃食……
这份感情,有太多个瞬间组成。
让他想被更在意,获得对方更多的视线。
沈回低眸,“婚礼那日,我背他进门,觉得他很轻。后来出摊子,他体力不支,我提议继续背他,能节约时间。可慢慢的,我发现自己想一直这么背下去。”
沈呈山没想到竟然这样早,他仰头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涌现出沈回儿时模样。
二郎刚出生时,就不哭不闹,省心又好带。
他身体健康结实,当爹娘的自然就多操心身体不好的大郎。
二郎基本上都是奶嬷嬷和仆人带着,偶尔也会去老太太屋里住一阵子。
后来到了年纪要去家学启蒙,更是不用他们做爹娘的操心了。
偶尔路上遇见文夫子和武夫子,二人对二郎都是满口夸赞。
孩子如此优秀省心,让他们更加有心力照看大郎。
因为二郎没有他们,依旧能活的很好,大郎却离不开他们。
家里出事后,二郎才八岁,跟着一路逃亡,帮着照顾弟弟妹妹,一直到小柳村安定下来。
因大郎身体不好的缘故,加上其他孩子更小,他们那时候对二郎,确实多有忽视。
沈呈山一直都记得,牙牙学语的二郎,在祖母怀中喊他爹爹。三岁的二郎,只有一点点高,就捧着看不懂的课本,端正的坐在家学中。四岁的二郎,开始跟着武学师父扎马步,肉乎乎的小脸上,一派严肃认真。
那么小的孩子,如今已经长的这么大,这么强壮了。
叫他都只能仰头,才能看见孩子的脸。
“爹,从小到大到,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但如今,我想要凌星,要他喊我夫君,做我的夫郎。”
沈回掀起衣袍,屈膝跪地,“望爹成全。”
沈呈山神色复杂,皱着眉问,“若是爹不成全,你会放弃吗?”
“不会。”沈回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对于沈回的答案,沈呈山心知肚明。若是会的话,孩子他娘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想来在他之前,孩子他娘已经试了一切能试的办法,发现实在没用。
所以就此默认了。
沈呈山无奈摇头叹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做什么。
正要叫人起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你今日是故意让我看到,为的就是我让星哥儿喊了你大哥为夫君是吗?”
沈回垂眸颔首,“嗯,孩儿听不得他那样叫大哥。”
沈呈山压下去的火又蹭蹭蹭的冒了出来,“什么叫你听不得?事实就是你大哥就是星哥儿的夫君,星哥儿是你的哥夫!今日还是去祭奠你大哥,你小子竟是一刻也忍受不了,还为此警告起你爹来了?且跪着吧!”
沈回应了声,继续跪着。确实是他不对,应该挑个时间。不过也是赶巧,那个时候,是能让他爹最快反应过来的。
只能说,是天意吧。
沈呈山气冲冲掀开门帘,出堂屋时差点和凌星撞上。
他及时止住,想问凌星要干什么去,就看见他手里握着装药膏的小陶瓶,还有挖药膏的薄木片。
这是沈回之前做治疗伤口的,家里人擦碰有伤口的话,也会用。
因为一直没用完,瓶子还是原先的陶瓶。
沈呈山想到沈回脸上和耳朵上,伤口好像是有些重。那树枝看着细,但这东西就是越细,抽的越厉害。
回想沈回方才说话时的模样,又想到做爹娘的着实是有亏欠,到底还是没叫凌星把东西给他。
“给二郎上药的话,他在东头房。”
凌星朝着东头房快步走去,沈呈山跟在后面,坐在堂屋守着。
刚坐下就对外喊道:“乌雪!快过来!”
狗子听到叫它,哒哒哒的跑过来,对着沈呈山摇尾巴。
沈呈山摸着狗头,看向东头房的帘子。
二郎知道他在外面,该是会收敛着。
凌星没想到掀开帘子时,会看见沈回跪在地上。
沈回在他掀开帘子前,就听出了脚步声。
他在凌星掀开门帘的瞬间转过头,微微一笑,眼眸中都藏着亮光,“哥夫怎么来了?”
凌星放下门帘,进入东头房,“给你送药。”
走到沈回面前,凌星蹲下身,把陶瓶递给沈回,“怎么跪着?”
沈回打开陶瓶,用木片挖取一小坨棕褐色的药膏。
“犯了错,爹罚我。”他说的云淡风轻,在将手中沾有药膏的木片,送到凌星眼前时,语气中却添了些不可说的情绪,“我看不见伤口,哥夫帮我上药?”
凌星一想也是,伸手捏着木片根部,凑近沈回。
微凉的药膏触碰上皮肤,沈回心里紧了一下,此刻耳朵和侧脸皮肤,能够感觉到药膏触感之外的鼻息。
双手在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缓解内心的紧张与兴奋。
“二郎疼吗?”凌星小声询问着。
沈回眼眸低垂,遮掩其中情绪,声音有些低沉,诱哄道:“疼的。哥夫动作再慢点,轻点。”
凌星闻言连忙慢下来,药膏涂抹也更仔细。
外面的沈呈山等急了,不就送个药膏,咋还不出来?
他想了又想,轻拍乌雪狗头,手一指东头房,示意它进去。
乌雪很聪明,一下就看懂指令。
又因屋子里有它熟悉喜欢的气味,跑起来飞快。
沈呈山清一下嗓子,“哎呀!乌雪你咋跑屋里头去了!”
他大步追上,眼睛根本没看乌雪一下,直接掀开门帘。
看到凌星只是在给沈回上药,沈呈山放下心。
又见凌星动作轻缓,时不时的还要吹一吹,把二郎当成了什么稀罕宝贝一样呵护着。
沈呈山提醒道:“星哥儿你别弄的太仔细,他皮糙肉厚,随便糊一点上去用手搓搓就成。”
凌星嘴上应着,手上功夫半点不见含糊。
沈呈山心里啧一声,难怪二郎会钟情……
因沈呈山在,沈回规矩许多,没再说什么疼。
外面很快传来叫吃饭的声音。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饭,第二天凌星去找谢青崖待了会,便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县城。
沈回脸上和耳朵的伤看着吓人,却并不重。
抹两次药膏后,已经大好。
知道县城小院种的菜才刚发芽,徐有芳给马车里塞一堆的菜蔬和菜干。
目送四人走后,徐有芳同沈呈山一起去了村长家。
关于沈回的事情,老两口昨晚也达成共识,随缘吧。
只要凌星愿意就成。
老二那边,他们是真的管不住。
夫妻两这时去找祝村长,为的是谢青崖昨天说的事情。
女子和哥儿的名声很重要,后面说不准凌星会从大郎的夫郎,变成二郎的夫郎。
这是一听就很难听的事,到时候村子里还不知道会编排成什么样。
因此他们这会态度得强硬些,叫村子里人知道他们沈家是护着星哥儿的。
不过人长一张嘴,他们也不能叫人彻底闭嘴。
但只要不在大庭广众说,私底下在家说就说吧。
祝如山瞧着人来还挺高兴,看到夫妻两神色后,刚上扬的嘴角立马落下。
他小心的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当爹的不好多说哥儿的事,便由徐有芳开口,“村长,我听着村子里有些人认为我家大郎是被星哥儿克死的。说的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这么能耐,怎么不去观里当算命先生?还在小柳村里吃什么苦头。”
祝村长暗骂一声,又是些嘴碎的,尽给他惹麻烦!
他立即表态,“徐婶子放心,你家既是看中凌哥儿,此事便好解决的多。我这就去敲打一番,保准他们后面不敢再乱嚼这舌根子。”
徐有芳在大宅院里见的多,杀鸡才能儆猴,光敲打是没用的。
她道:“劳烦村长通知一声,韩婶子家老二夫郎不必来我这做活了。”
祝如山见这是真不高兴,连人都不要了,点头应下。
心里也多了些计较,看来后面得多注意村子里对凌星的说法。
沈家护的和眼珠子一样,可不能再发生这样胡乱编排的事。
不然惹急沈家,再不带着村人挣钱了。
他家哥儿和大儿媳现在可都帮着做活呢,只要沈家发展的好,不出意外,他家定能跟着喝汤。
为沈家也是为他家的发展,祝如山心里有数,看来是要好好的整治一下村子里的风气。
徐有芳并不喜欢麻烦,以前没时间应对麻烦,现在更没时间。
避免韩婶子过来找,徐有芳直接把韩婶子的死对头,村长家隔壁刘婶子,她家的五丫头要过去补空缺。
上回选人,是让所有报名的人都做了遍测试,五丫头做的也很不错,只是前面正好满员,只能刷掉她。
没了空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来找一句话就能打发。
刘婶子也会帮着她一起打发。
祝家和刘家离得近,徐有芳直接拐过去和刘婶子说的。
刘婶子笑的眼睛都看不见,急乎乎的喊五丫头,叫她赶紧出来,跟着徐婶子领活干。
生怕慢一步,又不要她家五丫了。
凌星四人回到县里,收拾好东西,天色也不早,干脆就做了点饭吃,吃完睡觉。
养足精神后的第二天,各自忙活自己的事。
四人都需要早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出门。
凌星到铺子的时候发现铺子已经开张,柳家兄弟正在做肠粉。
他边走边想,这个月要给兄弟两发奖金。
凌星刚靠近铺子,就被食客发现。
大家纷纷出声喊他,问他什么时候卖汤包。
柳家兄弟没学这个,包不了,这两天就没有的卖。大家伙正是馋的时候。
之前怕一下子学多了,柳家兄弟会记不住,现在看他们手上动作熟练,倒是能把汤包,锅贴,水煎包,油条的做法教给他们。
除了汤包外的其他几样吃食,县里都有的卖,但凌星为了多赚点,每天也会带着做些。
食客能一次性买齐也觉得方便,都很乐意在凌记小吃铺买。
凌星一边安抚食客,说他现在就包。一边往铺子里走,想着等柳家兄弟两学成,铺子就再另外雇个伙计,专门跑堂招待。
他能空出手,琢磨着上新其他的吃食,负责新吃食那块。
不然就卖这些东西,实在是辜负了这么好的地段。
柳青玉和柳青叶知道凌星过来,喊了一声东家。
“这两日你们辛苦了。”凌星笑着对兄弟两道:“我这次带不少腌菜,都是自家腌的,味道很好,晚上叫二郎给你们送去。”
柳青玉低着头道:“多谢东家记挂,我们不累。”
凌星奇怪的凑近兄弟两,“玉哥儿,叶哥儿,你两今天怎么一直低着头?”
若是平时早就扬起笑脸,热情的和他打招呼了。
今天两人全都一反常态低头,回他的声音都还发蔫,头部动作带着躲避。
这是不想让他看见脸?
凌星觉得事情不对劲,“玉哥儿,叶哥儿,你们抬头给我看看。”
柳青玉和柳青叶不敢真的违抗,缓慢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满是淤青伤痕的脸。
凌星瞳孔微缩,震惊道:“谁打的?”
他怕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动手,脑子已经开始想怎么收集证据,然后报官。
柳青玉满脸的难堪,艰涩回他,“是我叔叔和婶婶一家。”
凌星闻言,想起之前谢青崖说过,是如何结识柳家兄弟姐妹几个的过程。
当时就是因为柳青玉的叔婶想吃绝户,逼的柳青玉差点没命。
所以,现在是眼看着老三快到十岁,能单独立户,想趁此之前再搏一把?
因着铺子还在开张,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凌星压着一肚子的话,一直等到下午没什么人了,才担忧的问柳青玉,“那现在你们要怎么办?家里不安全,需要来我院子里挤挤,过一段时间吗?”
柳青玉没想到凌星会想帮他们,眼眶泛红,有些哽咽。
“多谢东家的好意,他们现在还不敢真的怎么样,目前我和叶哥儿能应付。”
就是最小的青雪吓的晚上睡不着觉,家里为过节,买的肉、糕点和糖块,也都被抢走。
他们好不容易要开始过上好日子,结果又成泡影了。
好在前面留了个心,把银钱全部藏好,不仔细翻找的话,根本翻不到。
幸好没有立即买布做衣服,也没纳新鞋。
后面赚到钱,还是全都藏好,啥也不买。日子和以前一样过,虽然会苦点,但是没关系。
只要忍过剩下的六个半月,等明年,青草立户了,事情就可以彻底解决。
他们也不用再整天担心受怕,怕这些所谓的亲戚,来抢占爹娘留给他们的东西。
只是事与愿违。
以前柳青玉日子过的看不到希望,敢下手,能狠心。所以亲戚心里还是多有忌惮,怕真的闹出人命。
且柳青草年纪还小,亲戚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现在不仅是柳青玉,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们,都怕有什么意外。
因为他们如今有能力把日子过起来了。
而柳青草眼看也要到十岁,留给亲戚们的时间不多了。
亲戚们没时间磨,柳家兄弟几个又不够狠的结果,就是柳青玉和柳青叶,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脸上天天有新伤。
这还没完,他们的叔婶在一日清晨,带着家里几个年岁小一点,各个穿的破烂,像是小乞丐一般的孩子。
一家人趁着小吃铺子开门上客后,疯牛一样的冲过来,直接往地上一坐,开始拍着大腿哭诉。
“哎哟喂,我这命真的是苦哦!嫂嫂以前没奶水,是我把侄子侄女喂养大。哥嫂去世后,也是我们一家照料着侄子侄女们。可如今他们发达了,就对叔婶不管不顾!看看他们的堂弟堂妹们,都瘦成什么样了哦!”
第78章 第 78 章 烤肠
女人拍着腿哭嚎, 男人同样的姿势坐在地上,用衣袖抹眼泪。
凌记小吃铺子前排队的都是有闲有钱的人,或是各个宅院里的小厮丫鬟们,冷不丁的听人这么一吼, 倒觉着新鲜, 看戏似的。
离得近的食客朝着铺子里的凌星还有柳家兄弟二人看去,乐悠悠道:“这是谁家亲戚?嗓门够大的呀。”
柳青玉脸色发白, 浑身都在颤抖, 脑袋空了一瞬, 紧张害怕的看向凌星。
哆嗦着声音解释,“东家,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来铺子闹事, 我这就把人拉走。”
春雨街常见乞丐,但很少会有衣衫褴褛的百姓过来。
怕冲撞了人,白白受罪。
柳青玉知道叔叔婶婶晓得他在铺子里做活的事, 这段时间他们丝毫没有来铺子找麻烦的迹象,也是怕因小失大, 惹上大人物。
因此都是在他家院子前蹲守,肆意谩骂,动静闹的大,搞得邻里对他们兄弟几个也很有意见。
今日叔婶一反常态, 还带着最小的堂弟堂妹过来, 故意穿着衣衫褴褛, 柳青玉是真想不明白什么缘由。
他不怕叔婶针对他, 但他怕因为叔婶的原因,而耽误了东家的生意。
那他才是罪过了。
柳青叶同样被吓不轻,和柳青玉一样, 怕凌星不高兴,要跟着一起出去拉人。
此事虽说是柳家兄弟的家事,但人已经闹到铺子门口,耽误了生意,且兄弟两现在是给铺子做活,凌星不好真的什么也不管。
再者,柳家兄弟为人都很不错,凌星喜欢和他们相处。他力所能及可以做的,能帮自是帮一把。
“我同你们一起去。”
柳青玉想拒绝,怕叔婶发横,再伤着人。
凌月最近读书,经常念的一句就是: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注1
外面的人表面看着弱小,实则都是狠角色。
凌星也不会为了帮人,就把自己完全置身于危险之中,出去前先托相熟的食客帮忙去报官。
食客是之前经常会去镇上买绒花的小厮,以前买绒花的时候,有人插队,看着还挺富贵,也没敢说什么。
出门办事,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
谁知现在的掌柜,以前的小摊主,竟是直接开口对那人说莫要插队。
因着言语客气,身旁又有个看起来能一拳打死人的壮汉在,对方真的往后排了。
这事其实他能忍下,但是有人愿意为自己出头,接过吃食的时候,还能得到一句,“饿了吧,快拿着吃。”
心里的感觉是真的不一样,就像是在冬天喝上暖乎乎的热茶,裹着厚厚的被子,看窗外的雪景。
舒服,熨贴,高兴。
他很乐意为凌星跑这一趟。
柳青玉见凌星有打算,加上他和柳青叶两人力量有限,还真不一定能拉动人。思来想去,对凌星感激的点头。随后脱下围裙,朝着叔婶一家走去。
柳四和田春娘两人像是唱双簧一样,叫小吃铺子前的食客们看了个热闹。
短短时间哭诉下来,他们多少听懂了些。
都是见识过心眼的人,哪里会信二人的哭诉。都觉着是想吃绝户,在这演呢。
不过这事也和他们无关,看个乐呵还行,插嘴去说,那不可能。
跌面。
柳四夫妻二人假模假式的哭这一场,嗓子都要嚎哑了,也没见人帮他们说话,谴责讨伐柳青玉和柳青叶。
二人觉着事情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心里莫名的有些打鼓。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朝着铺子方向看去,都心生退意。
转念又想到什么,眼神又变得坚定许多。
田春娘一左一右抱着俩孩子,暗处用手拧孩子的肉,两个孩子疼的嗷嗷直哭。
顺着孩子们的哭声,田春娘开始破口大骂。
“柳青玉!柳青叶!你们兄弟二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当初为了让你们多口吃的,我这个做婶婶的,连自己孩子都没喂养!你们不知道报恩,反而还驱赶……”
“别嚷嚷了。”凌星皱眉打断,柳青玉兄弟二人及时上前制止田春娘,让她别再大喊大叫。
凌星道:“我已经派人去报官,你们现在闭嘴离开还来得及。”
听到报官,柳四和田春娘只愣了一下,片刻后就有了反应。
二人看到凌星过来,眼里闪一下光,比看到柳青玉和柳青叶更兴奋。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柳四,这时脸上发狠,朝着地上吐一口痰,“呸!我就说我们柳家的哥儿都不是那种不知恩的,感情都是你这个坏心肠的东家教的!”
凌星眉间微皱,有对柳四的言语不悦,也有对二人的态度感到奇怪。
寻常百姓听到报官二字,不管怎样,都会露出些怕来。
怎么这两人不仅不怕,甚至……
凌星仔细观察,甚至还能看出些兴奋?
事出反常必有妖,凌星喊住柳青玉和柳青叶,“先别靠他们太近。”
兄弟二人及时停下,脸上能看出怒色,对着柳四夫妻二人喊道:“你们胡说八道!”
见人还有一段距离,田春娘又看一眼铺子方向才起身,双手叉腰指着人,气势十足。
“谁胡说?要不是他,你们能这么白眼狼?还报官呢,怕你们不成!”田春娘毫不畏惧,“报官好啊,我倒要看看,刻薄养育长大的叔婶,要打几板子,判坐几年牢!”
大禹重孝。
凌星闻言脸色也不太好,这种情况确实是不利于柳家兄弟。
不管有没有证据证明田春娘所言是真是假,只要族中长辈说是,那就是。
为此亦有数起冤假错案,因其绝户的也不少,家中田产尽数归族中人所有。
律法有偏颇不公,却延续几百年。长的让所有人都有根深蒂固的想法,想要改变是不可能的。
凌星无所适应这样的环境,心头压抑,有些透不过气。
他声色变得凌厉,“一码归一码,你要柳家兄弟因不孝受罚是一回事,我要你们寻衅滋事,扰乱治安,阻碍我铺面做生意受罚,又是另一回事。”
“你们不仅是要挨板子,今日我铺面因你们而少的盈利,也要你们尽数赔我。想要闹是吗?那就闹吧,想怎么闹怎么闹,反正我也不吃亏。”
柳四夫妻二人俱是一愣,压根没想到,竟还有这茬呢?
他们再次看向铺面方向,脸色越来越白。
凌星注意到他们视线,回头看去,并未发现什么不同。
这边,柳四哆嗦着声音,强撑着道:“那你还挑唆玉哥儿和叶哥儿不孝呢!”
凌星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想给他头上排罪名,这是实在没别的屎盆子往他头上扣了?
“你们有证据吗?就算是有证据,我也没听说挑唆不孝是个罪名啊。可我却有许多的人证,说你们胡乱攀蔑。”
凌星一指边上依旧聚集着看戏的食客们,得到他们的点头肯定,柳四夫妻二人更显得局促不安。
田春娘一咬牙,用手推了一把身边的哥儿,那孩子木着脸,突然跑向凌星。
此时光线极好,阳光倾洒下来,照的人暖洋洋的,都出了薄汗。
凌星察觉到一道微弱反光。
意识到不对,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立即往后退去。
那孩子没想到凌星察觉到了,并没有收手。在二人有两步距离外的地方,将手里的匕首,用尽全力,插进了自己的肚子。
鲜血涌出,小孩身体僵硬一瞬,很快就倒在地上。
食客们霎时间收起看戏的神情,有些慌乱。
出人命了!
凌星看着孩子血淋淋的样子,脑袋发懵,腿也在发软。
他下意识的要上前查看,田春娘尖锐的哭声让他清醒。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雀哥儿啊!天杀的东西,你竟然杀我的孩子!”
田春娘凶狠的瞪着凌星,柳四也冲过来,要对凌星动手。
被柳青玉和柳青叶拦下。
凌星看向他们,没有再动作。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从一开始,这两人就是冲他来的。
他们打算用孩子的一条命,栽赃陷害他。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甚至都不认识他们啊。
食客们听到田春娘的话不由奇怪。
都这节骨眼了,还在那嚷嚷,不来看孩子的情况。
而且,他们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凌掌柜隔着距离了,怎么可能是凌掌柜动手!
明明就是那孩子自己捅自己。
“你们还不快把孩子带去医馆救命,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就是啊,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是那孩子自己突然拿出匕首插自己的。”
“凌掌柜他离着孩子两步远呢,手里什么都没有,难不成会什么仙法,控制你家孩子不成?”
“快带孩子去看大夫吧,还能有得救。”
食客们你一言我一语,把柳四夫妻两听傻了。
他们在后面看着,心里也慌乱,都没注意到竟然还有距离吗?
二人厌恶又懊恼的盯着地上昏迷的孩子,怪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天衣无缝的计划,全都失败了!
知道是不可能再栽赃,夫妻二人忍不住又看铺子方向,凌星冷声道:“你们在看谁?”
这个视线角度,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小吃铺子还有隔壁的布庄。
小吃铺子里没人,自然不是看这里。
那就只能是布庄。
“布庄里,有幕后指使你们这样做的人?”
虽是在提问,但凌星心里已经肯定。夫妻两不止一次看向那边,所有的反应也都很反常。
柳四和田春娘僵硬在原地,眼睛不敢再看。
二人都嘴硬的很,“什么布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四拉了一下田春娘,“快,快把雀哥儿送去看大夫。”
夫妻二人这才动手,抱起地上的孩子。
“让让,让让,官差办案,闲杂人等退开!”
官吏来的及时,柳四和田春娘看到他们,头顶冒汗,竟是吓的把孩子又丢地上,转身就跑。
他们不跑还没什么,一跑动,彻底吸引了官差的注意,举着刀就追上去,夫妻两很快便被刀压着抓住。
带队的是熟人王团,知道凌记小吃铺子出事,专门换班过来的。
“凌掌柜没事吧?”
凌星摇头,“还请官爷派人将那孩子送去医馆。”
再不去,怕是真不行了。
王团招呼人过来,吩咐两句,对方就抱着孩子离开。
凌星是报官的人,需要跟着去衙门分说。
涉及到柳家兄弟,他们也要去。
铺子今天是开不了,只能对食客们致歉,随后快速熄火,关了铺子,一起去衙门。
临走的时候,凌星看一眼布庄,里面只有两个伙计在。
小吃铺子前的事,归典史左明晨管。
派了人分开问询。
凌星和柳家兄弟两如实告知,左明晨看着几份口供,眉头紧锁。
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他将凌星说的柳雀持匕首冲来那一段仔仔细细看许多遍,又对照着柳四夫妻二人的口供。
按他们所言,是柳雀一个小孩,恨凌星撺掇堂哥们不要他们,不给他们银钱报恩。
都好几天没吃上饭,人都要饿死了,这才心生恨意。
孩子的外形特征小吏已经和他说过,六七岁的哥儿,瘦的一把骨头,再几天没饭吃,能有力气冲过去杀人?
就算是有那个力气,可藏着的凶器还是纯铁打造,一看就很新还值钱。
朝廷对铁器管制严格,柳四言明不知道匕首的存在,此物制作在铁器铺子会有详细记载,谁买了什么用来做什么,都会记的一清二楚。
他不敢在这上面说谎。
排除是大人购买,总不能是柳雀自己买的。
一个小孩子,哪来的银钱买?
若是捡来的,那么原主人丢失铁器,需要及时上报。
否则出了问题,就找原主人算账。
左明晨命人翻阅报丢失铁器的卷宗,并没有与其相符合的匕首。
没有来历,凭空冒出来的匕首,来头才更不小。
左明晨把凌星的供词与沾血的匕首放在一起,越想越不对劲。
柳四一家,搞不好是借着吃绝户打掩护,目标一开始就是凌星。
问询的时候他去柳四夫妻二人那看过,不是小看他们,而是他们二人的脑子和胆量,真不可能谋划出这一遭。
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也没那个动机去针对凌星。
今日一切,不过是硬凑上去。
是背后之人的谋划,他们不过是一把刀。
或者,背后之人盯的也不是凌星。
小吃铺子是凌星最拿得出手的东西,赚钱是赚钱,却也有一定局限,为了个铺面,没必要害一条人命,惹上人命官司性质可不一样。
如此不计成本的谋划,真正想盯的应是另有其人……
左明晨食指不轻不缓的敲击着桌面,脑袋里迅速过着凌星的人际关系。
凌星人际关系并不复杂,相交的人虽多,但除了家人外,有情谊的两只手数的过来。
其中身份地位,以林县令为最,屠海为次。
左明晨心里有了两个人选,以他多年的断案经验,在深入推理后,更加偏向林县令。
屠海再厉害,如今高度就是他所能到的最高。
一个开赌坊的,又在镇上,谁没事拿命整他。
林县令不一样。
听闻林家再次得到重用,一直停滞在云水县的林县令终于能放开手脚,再往上走。为了有由头,县令最近也有动作。
甚至不惜动用本家力量,组建船队。由县令自己做保,先运货,赚了钱衙门有了收入再给船队钱。
万事开头难,有林县令做保开个好头,后面想要运转起来就简单的多。
眼看着商船就要装货出行,这节骨眼上县令大人那只要出点事,船队就走不了。
左明晨想云水县能好,对于林县令的计划,他是完全赞同,并且倾力相助。
即便林县令本意是想靠着拉动云水县经济,让政绩过得去,可以顺利升迁。
但无法否认,云水县百姓在此事上,完全受益。
没有财大气粗的林家做靠,县里连船队都组建不了。
林县令有私心不假,可县里受到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
这样能长久发展的好事冒出人来阻挠,左明晨脸色沉下几分。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左明晨有了怀疑后,直接起身,要亲自审问柳四夫妻二人。
他长相端正,其实并不骇人。偏一身气质像个酷吏,尤其是冷脸没表情的时候。
左明晨把柳四夫妻二人一起绑在刑讯架上,也不言语,直接当着他们的面烧铁烙。
还以为蒙骗过关的夫妻两吓坏了,双眼死死盯着炭盆里的铁烙。
左明晨看铁烙烧的差不多,言简意赅,“说实话,不用受罪。不说,烫了关水牢。”
柳四和田春娘都忍不住的打哆嗦。
刚刚押他们来的时候,路过了水牢。
因为气味难闻,一股恶臭,他们瞥了一眼。
水牢里的水脏污不堪,还有老鼠虫子的尸体,更有秽物漂浮。
满身伤口的泡进去,这不是要人命吗!
二人连连哭喊求饶,左明晨坐着一动不动,听见了没反应。
越是这样,夫妻两心越慌。
左明晨等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完,才淡淡道:“谁先说,放谁走。”
闻言夫妻二人彻底安静下来,相处这么久,都深知对方的脾性。
对方绝对会先说保命!
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怕苦怕疼又怕累,更怕唯一不受罪的机会给对方得去。
因此铁烙都还没举起来,两人就争先恐后,你一言我一语的什么都说了。
原本的谋划,比发生了的更可恶。
根据二人的交代,他们最开始的计划,是想和凌星或者柳家兄弟发生冲突。拖到官吏过来,再让柳雀想办法撞死在官吏刀下,接着由柳四夫妻二人哭诉,说当官的当街杀人。
若是没找到机会,就趁官吏在,借着混乱,靠近凌星,由柳雀用匕首插自己,嫁祸过去。
这样凌星就跑不掉,只要一口咬定是凌星伤人,即便最后没有证据,可那么多人看着,总有没看全,会相信的。
柳四和田春娘说着说着也懊恼,谁知道那凌星警惕性那么强,都不靠近他们,还不让柳青玉和柳青叶靠近。
在柳雀靠近的时候,更是反应快的往后退。周围也并不混乱,让人都看清楚了,柳雀倒下的时候,离着凌星还有距离。
想栽赃都失败了。
也怪柳雀蠢的很,竟不知再往前去一去,傻子一样的东西,晦气的很。
说来说去还怪他们心急,被那凌星说的那些话自乱阵脚,不然的话,这事肯定能成的。
左明晨得知真相,二人虽并未提起县令,但从嫁祸官吏那不难看出,就是冲林县令来的。
其他都只是媒介。
他面上沉着,心里不由感叹,真不知该说凌掌柜是倒霉还是幸运。
倒霉的是受到牵连,幸运的是,遇到两个蠢货动手,有惊无险。
柳四和田春娘被收押,左明晨立即将此事前因后果全部报给林县令。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清渝捏着鼻梁,接受了清闲日子不再,要开始政斗的结果。
再睁眼时,平日里闲散的眼神中,藏着几分锋芒,“对方既然动手,自然不会就只有这点手段。香肠运输的事,需要先暂停。衙门里不干净,之前要出航护送的官吏全部撤下,得找更合适的人手。”
左明晨有些着急,香肠越早卖了换钱,百姓就能越早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他心里气愤不已,但也无可奈何。
现在要是贸然出航,“不小心”沉船,怕是损失会更多。
林清渝又道:“让凌掌柜来见我。”
左明晨点头去叫凌星。
很快,凌星就知道了原因始末。
他想到柳四和田春娘期间一直看铺子方向,之前问询的时候,没有说这些相关,毕竟只是他的猜想。
如今得知猜想没错,便对林清渝说了。
林清渝沉思片刻,“按理说,幕后之人不会让柳四他们知道身份的。但他们频繁看去,确实是个问题。”
林清渝立即喊来人,吩咐道:“让左大人问问柳四二人,此事是不是与布庄里的人有关。”
交代完小吏,又笑着叫凌星多吃些。
此时凌星面前是一桌子的名贵点心。
林清渝道:“吃不完打包带走,都是京城来的点心,和云水县的不一样。叫你无故受牵连,算是我的赔礼。”
“后面我会派私人护卫在铺子周围,不会叫你真的受伤,放心。”
凌星没推脱,全都应下。
不得不说京城的糕点确实不错,华丽精致又好吃。
一口下去,有好几种不一样的口感。
用料也好,甜而不腻。
边吃边喝的半饱,小吏终于来回话。
“柳四和田春娘说找他们的人并没有露面,不过他们记得身型特征。今日无意瞧见布庄在外的伙计身型眼熟,所以才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左大人已经带着人去布庄,按着柳四他们说的拿人来衙门问话。”
林清渝点头,让小吏下去。
若真是布庄的人动手,那他猜到衙门里有鬼的是谁了。
布庄掌柜家的哥儿,是刘元生的妾室,而刘元生是县丞周拓的妻弟。
若说县里谁最恨他,那确实非周拓莫属。
毕竟如果不是他,周拓如今就是云水县令。
此计划确实缜密,若是安排的人是有脑子的,说不准他还真能栽个跟头。
只能说时也,运也。
偏偏柳四夫妻二人没胆量,又偏偏叫他们看出了身型问题,还叫凌星给发现了。
也幸好凌星没在前面问询的时候说,不然肯定会打草惊蛇。
看来,他林清渝也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不过发现的还是晚了一步,周拓也做了万全准备。
那个伙计,死了。
小吏去的时候,布庄掌柜万福安说人身体不舒服,回家去了。
等小吏到伙计家,就见他吊死在梁上。
人没了,线索断掉。
不可能仅凭猜测就定周拓的罪,但足够确定,此事就是周拓的手笔。
林清渝也发现,衙门里的眼线,比他想的要多。
到底是在衙门积攒几十年,今日真叫他开眼了。
那周拓背后,站的又是谁?
林清渝沉着脸,觉得烦躁,又有些激动,矛盾的情绪相交,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送凌星走的时候,不忘提醒凌星,注意防范刘家的酒楼。
凌星手里提着个大食盒,“多谢县令提醒。”
“对了大人,受伤的那个孩子,他其实可以继续靠近我两步再动手。但他没有,而是直接停下了。刺伤自己时,他对我说‘对不起’,我和二郎学过一段时间唇语,这种简单的,不会看错。”
思考再三,凌星遵循内心,求情道:“判罚时,大人可否因此酌情?”
若非柳雀故意停下,留有破绽叫食客们看清,这会怕是就连林县令也要被柳四他们闹的焦头烂额。
凌星不好对此一字不提,只要柳四他们付出代价。
林清渝没应,但也没拒绝。
柳家兄弟早就被放走,凌星便提着食盒先回家。
到家的时候天色有些晚,刚把食盒放下,院门就被猛的推开,随之而来的是急促喘息。
凌星回头瞬间,被一只大手按住脑袋,压进怀中。
怦怦怦——
有力的心跳声又急又响,凌星的额头,能感受到健硕的胸膛一起一伏。
凌星知道是沈回,整个人放松许多,随后意识到他们这个姿势不太对,又伸手去推。
手抬到一半,凌星停下了动作。
沈回在发抖。
他是知道了铺子前的事?
应该是知道了。
每天下学,二郎和阿月都会去店里帮一会忙,然后关了铺子一起离开。
凌星将手放下,轻声道:“二郎,我没事。”
“我到铺子,看到地面有血,有人和我说铺子出事,你被官差带去衙门。我跑去衙门,王团说你不在那,应是回家了。”
沈回声音都在发颤,还好人真的在家。
若是再看不到人,他非疯了不可。
“你没事。”沈回低着头庆幸的轻笑,“太好了,你没事。”
凌星喜欢男人,被这样一个身材好,长得又帅,对他也很好的男人抱着,就算是木头也有反应。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脸也在变热。
他想问问沈回,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沈回便松开他,坚定道:“我会考上举人。”
凌星的心瞬间冷下大半。
是啊,沈回是要科考做官,他们之间在大禹律法里,不被允许。
除非沈回不入仕。
可不入仕,又为何要辛苦科考呢。
凌星让自己清醒,想想沈回从一开始就对他很好。那时候他还问过沈回原因,他说过,是因为大哥遗言。
想来,人家应该没别的意思,真的就只是担忧而已。
凌星很快调整好自己情绪,“二郎一定会得偿所愿。对了,阿月怎么不在?”
沈回视线落在凌星脸上,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并不高,想来是被今日之事吓到。
他道:“被秦夫子留下做诗了。”
知道凌月在哪,凌星松口气。
“二郎,我有些累,想回去歇息。”
凌星说罢便离开,沈回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两日后,柳四和田春娘的判罚出来了。
凌星那日在衙门,还告了他们寻衅滋事,扰乱生意。后面更是查出一系列的事,这两人虽罪不至死,不过也出不去了。
直接被拉去修城墙,修路,这辈子都出不来。
至于他们的孩子,则是由柳家宗族养着。
虽说在族里日子不会好过,但比起跟着夫妻两来说,也不会更差了。
柳雀伤势比较重,林清渝私人掏钱救治,好歹是救回一条命。
他是柳四家最小的一个哥儿,不受重视,不受待见。
不然也不会被柳四夫妻二人挑出来送死。
林清渝听凌星说的那些后,就去看过孩子,是个好孩子。
知道是他花钱救下的,不顾伤痛叩首感谢。哭着认错,说不该听爹娘的话去冤枉人。
那时的柳雀,是真的不想活了。
整个匕首全都插了进去,疼,真的疼。
可一想到疼完就解脱了,又高兴。
等高兴完,又后悔。他还是想活着,堂哥他们因为活着慢慢的日子就变好了,万一他以后也能变好呢?
谁来救救他?
谁来救救他啊?
他不住的祈求各方神明,幸好真有神明听见,愿意再给他一次活命的机会。
林清渝问了柳雀当时为何停下,没有继续向前。
柳雀的反应不似作伪,他那时是自己选择停下的。
“不那样做的话,我就会害死人。”
幸好他没有那样做,所以还神明愿意救他。
林清渝心中有了决断。
为了叫柳青玉一家将来不在孝道上再被恶意诟病,林清渝让他们养柳雀六年。
既然柳四他们一直说要柳青玉他们报恩,那就养他们的孩子六年,算是全了当年的恩情。
柳雀也能有个比去宗族里过活,更好的去处。
有凌星在,柳家兄弟几个也不是不辨是非的人,这孩子心性纯良,在他们手下,以后不会再吃苦。
柳家的事在柳雀去柳青玉家中养伤,算是彻底解决完。
林清渝不差那点钱,大发善心的心疼小孩,给足了医馆费用,只要柳家每天去医馆拿药就行。
凌星也送不少吃的穿的用的,孩子的一念心善,也让他避免一场更重的人祸。
柳家兄弟几个知道柳雀不是害人,而是救人,对孩子也很上心。
加上柳雀乖巧又听话,懂事的叫人心疼,和柳家兄弟几个相处很好。
家里多了个弟弟要养,柳青玉和柳青叶干活更卖力了。
凌星教他们包汤包,一个比一个学的认真,很快就上手。
在他们上手后,凌星直接从牙行雇佣了一个专门跑堂的伙计。
手头清闲许多的凌星,琢磨着上新。
正好托商队带来的火山石也到了。
这石头并不难找,不过云水县没有。
他去衙门开的香肠铺子买肠。
铺子外也有不少人买,香肠口味好,上市后不少饭馆酒楼试菜,出了好几道新菜色。
但比起能好几船运出去卖,光一个铺面的销量,显然是不够看的。
凌星买的鲜肠铺子里暂时没有,之前倒是上了两天,不过卖的明显不如风干和烟熏后的香肠,还放不久,就没有再铺货。
而是谁想要,提前一天预定,第二天来拿。
凌星预定了五斤,准备试试水。
实在卖不动,他就当顾客福利,直接送了。
香肠铺子是小吏在管理,看凌星要这么多鲜肠,还劝他少买点。
现在天热,就算是放冰桶里,也放不了多久。
都是肉和香料做的,坏了可惜。
在凌星确保不会浪费后,小吏也不再劝,给他登记上要量。
第二天,凌星拿着预定好的鲜肠回铺子。
火山石烤炉已经准备好,凌星把肠清洗一遍后,摆在火山石上。
嗞——
微冷的肠衣碰上发烫的火山石,发出一声响后,冒起了白色烟雾。
凌星把肠绕圈摆满,他的容器做的大,一盘能摆三斤肉肠,一共二十一根。
肉肠本就有油脂,高温激发下,受热部分很快就油汪汪的,香气也随之飘来。
肉香油香相结合,很快就吸引了食客们的视线,追问凌星这是什么怎么卖。
烤肠需要翻面,凌星拿竹夹子一个个翻,笑着回答食客们的问题。
“这是烤肠,一根六文钱,纯肉肠里面加了香料,可香呢。”
“烤好会切点出来试吃,大家伙到时候尝尝,觉得好吃再买啊。”
食客们的问题都得到解答,纷纷安静下来,就等着烤肠好。
烤肠越烤香气越浓,给人馋的不行,吞咽着口水眼睛紧盯着。
咋还不好啊!
想吃的很!
终于烤好后,排在前面的食客受不住香气,也不差钱,直接要了根烤肠。
不好吃大不了下次不买呗,他们是真的等不及凌星切开,再试吃尝味道。
这样香的东西,再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啊!
后面的食客也一个意思,最后凌星压根没能留下试吃的烤肠,二十一根,很快就卖个干净。
烤好的烤肠外焦里嫩,肠衣微微裂开,一口咬下去,还能爆汁。
凌星提前提醒过,冷冷慢点吃。
架不住食客们等不及,十个九个被烫,但没一个把烤肠放下的。
全都是斯哈斯哈,在嘴里把烤肠炒一遍,时刻准备咬第二口。
“凌掌柜,我要十根烤肠。”
最开始吃到烤肠的食客从烤肠的美味中回神,先下手为强。
他是老顾客了,是知道小吃铺子里的吃食,有时候需要靠下手快才能抢到的。
剩下的两斤烤肠,一共就十四根,凌星把它们摆上。
“成,还有最后四根谁要?”
后面的人还在想着怎么就剩下这么点了?结果就是被第一个食客截胡,“那我全要了吧。”
就这十四根,带回去都不够家里一人一根的。
凌记小吃铺子啥都好,就是东西太便宜,做的也少。
搞得就算是他们,也得排队买。
不过排队也有排队的好处,能遇见不少人,聊着聊着,还可以拉近些关系。
虽然真正有钱有权的也不会在这排队,但结交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也足够了。
没买到的食客肯定是有怨气的,凌星想到烤肠是有受众,可也没想到会卖这么快。
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
毕竟他是第一个这么卖的,食客们又都不差钱。好吃的新品,就是会一下子买很多尝鲜。
想来等个把月后,卖烤肠的多了,就不会出现卖不过来的情况。
他安抚着食客,“烤肠今日定的少,待会我就去香肠铺子多定点,明天早上就卖,备的足足的,肯定不叫大家白跑。”
有了这话,食客们不再说什么,反正就等一天的事。
最后十四根烤肠卖完,凌星说话算话,揣着钱就去香肠铺子预定明天的量。
他估摸了一下,五十斤,三百五十根肠肯定是够卖一天的。
鲜肠一斤三十文钱,凌星定价六文一根,一斤总盈利是十二文。
定价不算高,依旧走的薄利多销。
这样一来,后面就算是换地方,普通食客也都能消费的起。
有钱人再多,也没普通人多啊。
小吏认得凌星,毕竟只有他一个人一口气买五斤鲜肠。
也就一晚上功夫,今日又来要五十斤。
这在香肠里都是大订单了,更别提鲜肠。
搞得小吏反复询问三遍确认,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多。
凌星把银子掏出来,一两银子另五百文。
铜钱每一百文串成一串,共五串。
“我银子都准备好了。”
昨天是提前交所有的钱,今天凌星就带齐银子来的。
小吏两眼盯柜台上的银子,这可都是业绩啊!
他只拿了五吊铜钱,“铺子里买五十斤以上,都可以只收三分之一的定金。后续不要,定金不退。”
凌星到底是做生意的,能先给定金,就没有非要提前把钱给齐全的。
他收好柜台上剩下的银子和铜钱,还有五十斤鲜肠的凭证,上面盖着缩小的官印。
这印无人敢仿冒,抓住了就是杀头的大罪。
五十斤鲜肠重量可观,第二日凌星是带着伙计和独轮车去的。
天蒙蒙亮,就开始烤肠。
不出凌星所料,五十斤的烤肠,今天卖了个一干二净。
还有些不够卖,隔天又多定了十斤。
五月底的时候,天气变得闷热。
食客们对烤肠的热情没有消退,不过凌星铺子里的烤肠售量,定在了一日二十斤左右。
因为在凌记小吃铺子出火山石烤肠后的七天,县里就多了几个卖烤肠的。也是火山石,专门托商队寻的。
如果不是要寻火山石,第二天其他家的烤肠就出来了。
凌星早有预料,对铺子里烤肠生意已经很满意。
小半个月的时间,他卖烤肠就赚了近六两。
加上其他的几样营生,五月盈利九十两。
去除一应其他花销,一成商税、伙计月钱、药钱、日常嚼用、学费这些,五月凌星到手有四十五两。
若是月盈利过百两,商税也需要再加一成。
估计他离提高商税的日子也不远了。
虽然铺子后面平均每天只卖二十斤烤肠,不如一开始卖那么多。但即便是按着每日二十斤的量来算,烤肠的生意后面每月最少也能赚七两银子呢。
卖烤肠本就是顺带的,没想靠它发什么财。多出的这些收益,凌星已经很满意。
天越来越热,他铺子里还缺少点喝的,准备做点冰饮。
每月收入还能再多些。
月底都是算账的时候,林清渝拿着香肠铺子的账本同样满意的点头。
没想到鲜肠还真是卖起来了。
看着每天销量不是很多,但积少成多,整体销量在铺子里还挺可观。
鲜肠保存时间虽短,不过天冷点的时候,也是能存三天左右。
到时候要是下面各个镇上都有烤肠摊位,鲜肠销售额还能再翻。
但比起能储存更久,可以大批量去其他地方售卖的香肠来说,鲜肠在云水县卖的再好,也比不上香肠。
可惜了,现在还不能大规模出售香肠。
想到这里林清渝就气。
该死的周拓,有本事别叫本官抓住你的小辫子!
第79章 第 79 章(修) 四合一
绒花存货量眼看越来越多, 徐有芳知道不能再拖,得去一趟县里。
沈呈山放下家里的活,跟着徐有芳一起去。听说要去县里,谢青崖停一天生意, 要与二老同去。
王隽身体不太好, 用的药镇上没有,要去县里药铺抓药。
温度渐高, 他新做了一批驱蛇虫药粉, 顺便给凌星带去, 也能见见好友。
沈家二老自是答应,三人运气好, 刚到镇门口, 就有去县里的牛车。
上牛车后,人轻快许多。
谢青崖知道凌星铺子还有住处地址,到县里时便和沈家二老分开, 他要先去抓药。
等抓好药,会去铺子找凌星。
沈家二老也有要事, 三人各自离开,忙自己的事。
徐有芳和沈呈山没有直接去找凌星,而是自行去了首饰铺子。
他们终归是念过书,识字知礼。也善于和人打交道, 并不会露怯。
二人穿着不显贵, 却干净整洁, 无补丁。
头发梳的也好, 沈呈山绑着绣青松山峦的发带,徐有芳发髻上别着朵雾蓝色的绒花。
首饰铺子的伙计一双眼睛最能识人,只一眼, 就看出二人衣着虽质朴,气质却与进铺子的有权有钱之人有些相似。琢磨着估计是能买得起首饰的顾客,立即笑脸相迎。
“二位有什么需要,可尽管与我说。”
沈呈山直言道:“我们不是来买首饰,而是与掌柜谈绒花的生意。”
以为伙计不知道绒花,徐有芳正要配合,让伙计看他头上绒花。
随即就听伙计惊喜道:“还请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喊掌柜的。”
刘记首饰铺在云水县是数一数二的大铺子,背靠府城,掌柜名唤刘峰,是府城首富刘家的家仆。
“掌柜的!掌柜的!云霞镇来人,说是要和咱们谈绒花生意!”
刘峰手一抖,手里的鱼食尽数落在缸中,荷叶下的锦鲤长大嘴巴吃着鱼食。
“你确定是来谈绒花生意的?”
伙计最善察言观色,瞧出刘峰神色不太对劲,收起笑点头,“是,他们亲口说的。”
刘峰神色越发古怪。
县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还有哥儿们,从去年起,就戴起绒花。
来处很容易打听到,是云霞镇流出来的。
知道来处后,县里几家首饰铺子早就派人去镇上打探过。
得知售卖之人是个哥儿,还是个寡夫。
乍听觉得好拿捏,以为这生意很快就能是他们的,没成想却是个硬骨头。
一番仔细查问下,才知当初县丞妻弟想要这凌哥儿的包子方子,对方硬是没给,还跑去县衙,竟叫他见上了县令。
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林县令还真替他出头。
不仅给他一块牌匾,认可他的生意诚信,还叫周县丞亲自过来处理起歪心思的酒楼掌柜。
那天酒楼外人来人往,好多人看见赵掌柜跪在地上,把自己扇的鼻青脸肿。
打探的人得知凌星与林县令有些关联,直接就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只是礼貌询问要不要卖方子或者是合作。
那时候凌星和沈家都觉得家里一切都刚起步,怕步子跨太大,最后什么都守不住,便都拒绝了。
首饰铺子的人只能叹息着离开,不敢强逼。
回到县里,眼看着绒花热度在县里越来越高,他们也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钱从眼面前溜走。
几家首饰铺子的掌柜们,做梦都是铺子里能卖绒花。
有钱不赚是傻。
既然云霞镇那边不同意合作,他们又不愿让钱就这么溜走,那就自己照着做。
若是他们自己琢磨出来,别说是县令,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能说他们什么。
各家派人买了些绒花回来,全送匠人那,叫匠人琢磨怎么做。
以为很快就能弄出来,谁知道第一步找材料,就卡了好几个月。
但找出绒花的绒是什么弄成的后,接下来的制作步骤,就简单许多。
匠人们为绒花美观,埋头苦练花型,配比颜色。终于在五日前,府城传来消息,说铺子里可以批量售卖。
谁知这节骨眼上,云霞镇那边竟然来人,要谈绒花生意……
刘峰啧一声。
心里仔细盘算起来。
如今县里能收云霞镇绒花的,估计只有几家小铺子,还有些首饰摊位。
倒也构不成威胁,看在林县令的份上,还是不把人驱赶走吧。
想通之后,刘峰继续喂鱼,视线找寻莲叶下的鱼,漫不经心道:“叫他们走,咱们铺子不需要绒花。”
不仅是他们铺子不需要,怕是其他两家大铺子也不需要。
他得到消息,那两家也都琢磨出来,不过花型这些还需要再打磨,出的没他们刘记快。
刘记能抢县里头一份的绒花生意。
伙计猜想着,怕是他们铺子已经掌握了如何做出绒花,不然不可能叫人走的。
掌柜不说,他就没有多问。只遵循吩咐,转身离开。
沈呈山和徐有芳被礼貌的请出刘记首饰铺子,二人对视一眼,眉间微皱。
对比之前县里首饰铺子来人时态度,不难猜出,刘记首饰铺子八成已经掌握绒花制作方法。
大首饰铺子能人多,绒花只要找对材料,对有手艺的匠人来说便不会太难,过这么久时间,这些大铺子掌握了绒花手艺,也在所难免。
徐有芳看得开,没多失落,对此事也有所预料。
她对沈呈山道:“另外两家大铺子没有去的必要,咱们直接去小铺子还有摊位。”
大铺子背靠的主家都是有头有脸的,财力雄厚,想要钻研琢磨绒花怎么做,都能立马组建出个队伍来。
这三个铺子做的也是有钱人生意,她做的绒花说实在的,定位本也不是上层人。
而是中下层。
小铺子和摊位,最适合。
事实证明,没有去另外两家大铺子是正确的选择。
徐有芳和沈呈山跑了四家小铺子,八个摊位,成功的把家里的存货全部卖光。
她制作的绒花没有任何的华贵装饰,物美价廉,小铺子和摊位都能卖的动。
对外大批量出售,徐有芳每朵降低一文钱,每半个月会来县城统一送货。
铺子和摊位定价多少,徐有芳并不过问。
与十二家签订契书,去小吃铺子找凌星,都下午了。
谢青崖已经在小吃铺子帮了一上午的忙,凌星给他装不少的东西,用油纸包装好,他走的时候让他带回去。
要赶着天黑前到家,徐有芳和沈呈山都没来得及见沈回他们。
二老只在铺子里吃饭时,和凌星待了半个时辰。大概说一下县城大铺子不会收他们绒花的事,随后便带着凌星给他们包的吃食,和谢青崖一起,坐上牛车离开。
大铺子不收绒花,对沈家来说,其实是有影响。
绒花出货量少,村子的发展就会带不动。
只能再多费力气,去其他镇子,一个个找小铺子和摊位收绒花。
这事落在沈呈山头上,家里人人都有活要忙,地里的活,因家里忙生意,早雇了人来干。
沈呈山不去地里忙活也完全可以。
他在外跑了三天,还是精神抖擞。
比起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干活,显然是顶着大太阳出去找销路更轻松。
因为见的人多,话说的多,人比之前的状态反而更好。
……
又是一年夏季,云水县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冰价越发的高。
比起去年,今年凌星手里积攒不少银钱,不必再同去年一样,买冰都是挑最便宜省钱的买。
小院也有地窖,面积不算小,有六十平左右。
地窖里堆着些沈来弄的草药,还有小柳村带来的菜蔬,咸菜,以及一些做木匠活的用具外,就没别的东西。
小吃铺子里食材都是当天做当天买,每天都能卖光,即便是天热,也没用上地窖存储。
凌星想趁着天热,在铺子里上新解暑降温的吃食。
今年有钱买冰,小院地窖空间又足,有地方放。
思来想去,准备做冰酥酪。
春雨街的食客都是有钱人,太便宜的东西,他们瞧不上。
冰酥酪做法虽简单,但原料都不便宜。
光米酒酿,价格就不便宜。
米本就价贵,弄成的酒酿,也分等级。普通到精品,一斤的价格区间在三十文至百文。
精品的酒酿凌星是不想的,他买三十文一斤普通的就好。
即便是买最普通的米酒酿,按着做冰酥酪的用甜酒水量比例来算,一斤的米酒酿去除醪糟部分,只能做两碗。
加上牛奶,蜂蜜,白糖,桂花干还有冰的成本,冰酥酪的总成本很高。
好在是在春雨街,贵价也能卖的动。
且云水县也不曾有过冰酥酪,市场打开的话,在春雨街根本不愁卖。
凌星选择做这个,也是因为前世总是听说冰酥酪多美味,便复刻过。
做出来后发现味道是真的很好,夏天吃着也解暑。
小吃铺子交给柳家兄弟还有新雇的伙计,凌星把做冰酥酪要用的原料买齐,回小院试做。
米酒酿压出酒水备用,牛奶煮沸加适量白糖,把表层凝结的奶皮去掉不然会影响口感。
等牛奶放凉倒入米酒搅拌均匀,倒扣小碟盖上,再蒸一刻钟,关火又焖一刻钟。
出锅后放在冰鉴中冰镇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吃之前淋上蜂蜜,撒上些桂花干增添风味口感就好。
凌星一共做了六碗,自己尝一碗,味道好极,比起前世复刻的更香醇味美。
应该是这里的原料比前世好的缘由。
剩下的凌星全部分装,拿出去送人。
沈来一直不和家里说在医馆怎么样了,正好带两碗去医馆,一碗给沈来,一碗给裴医。
还能看看沈来如今在医馆到底是什么情况。
剩下的三碗,一碗给林县令,另外两碗给沈回和凌月送去。
县衙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凌星把给林县令的那份先放在冰鉴里,等回来再拿。
县学和医馆在同一个方向,凌星先去一条街外的县学。
他没县学学子凭证,并不能入内。县学的规矩没那么严格,是允许外面送吃食进去。
不过要一并交给门房,告知交给哪班哪个学子就可以。
凌星把两个小竹编食盒递给门房,说是吃食,希望能尽快送去。
又另给对方十文钱,小心塞去,“天热辛苦,还请收下买碗冰镇饮子喝。”
这是凌星从铺子里打听来的,关于县学门房不成文的规定。
不管是要门房给学生送什么,都得给他们些跑腿费用。
不能给太多,也不能太少。
多了的话,门房被县学发现会挨罚丢活。少了人家又觉得是打发叫花子,心里不舒服。
六到十文钱是不出错的数,着急送进去的话,给十文,不那么着急的给六文。
积少成多,一天下来,门房靠着跑腿都能赚不少的外快。
尤其是夏季,县学冰量有限,又没冰饮子喝,全都是从外面买,往里送。
多的时候,门房一天能赚四五百文。
门房熟练收好铜钱,笑着点头,“我这就去送,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学子们下课休息,能吃上。”
还要去银杏街,凌星得了对方的话,点头离去。
正是下午天热的时候,他从小巷走,没走大路。
小巷更快一些,阴凉也多,没那么晒。
巷子里不是空无一人,反而热闹。
货郎们走街串巷的叫喊,巷口支着各色小摊。因为天热,都搭上简易遮阳的布棚。
凌星的视线落在卖货郎身上,看向挂着琳琅满目货品的货架。
想到前几天徐有芳说大铺子不收绒花,出货量不足的事,凌星若有所思。
卖货郎走的地方很多,这个群体人也不少。他们的货,卖的是小巷,村子居多。
小镇的绒花市场拿下,再加上村子的绒花市场,想来出货量不会比之前预估的少,只会比之前预估的多。
凌星提着食盒匆匆离开,现在赶着去给小五送冰酥酪,再晚就不凉了。
回去就写封信送回家,说一下卖货郎,让爹娘定夺吧。
银杏医馆内,一如既往的安静,没有什么人。
凌星到的时候,裴医还是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站在木梯子上抓药。
察觉到有人进来,裴医侧头看去,见是凌星,不由皱眉,“你来干什么?”
凌星举起手里两个小食盒,“我新做的吃食,名叫冰酥酪,清凉解暑,味甜不腻。专程给裴大夫和小五送来尝尝。”
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凌星不是来给沈来报委屈,裴医脸上少了几分不悦。
“你亲手做的?”
凌星点头。
裴医思忖片刻,微抬下巴,“放在空桌上,人可以走了。”
凌星还以为要再说几句,才能叫裴医同意留下冰酥酪,没想到这次这么轻松就留下了东西。
犹记得第一次来送礼,东西可是一样也没能留下。
裴医看一眼凌星,又低头查看油纸包里的草药,随口道:“怎么还不走?”
凌星见裴医不喜他多待,怕再迁怒小五,没好再张口说想进去看看小五。
不管怎样,裴医收下冰酥酪,已经比一开始态度好许多。
凌星把食盒放下,虽然没见到小五,但心情不错,高兴的离开。
人走后,裴医继续抓药。
没一会就从木梯上下来,溜达到放着两个小食盒的桌前,掀开其中一个食盒盖子。
里面有一个盖着盖子的白瓷盅。
取出白瓷盅,稍微凑近就能闻见浓郁的奶香味,夹杂着香甜的米酒味,还有淡淡桂花香。
裴医眉头微挑,闻着倒真是不错。
也不怪沈小五每天叉着腰和其他几个吵架,嚷嚷着他哥夫最好,最厉害。
可惜他吃了掺有奶的东西,都会腹泻,无福享用。
后院又传来吵嚷声,裴医食指点了两下食盒,拎起直接去后院。
“你一哥儿要不要脸?怎么还摸我的手!”辛夷一脸鄙夷的看向沈来,左手拿着帕子,使劲的擦右手手腕,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沈来同样不悦,“谁想碰你?要不是师父说学号脉,要我按你的脉象,我碰你一下都嫌自己手脏!”
此言一出,本就炸毛的辛夷更炸了。
啪的一声帕子被甩在地上,辛夷指着沈来吼道:“你再说一遍!”
沈来从小就是在村子里和人打架打到大,他才不怕辛夷的威胁。
他梗着脖子要对着干,却又想到师父不喜欢他。
要是把师父喜欢的大徒弟打了,师父回更讨厌他吧。
沈来一下子没了主意,辛夷见他突然没动静,翻了个白眼,“纸老虎。”
沈来不理他,反正他被骂的也不少,不差这一句。
裴医拎着食盒看一会,见没了下文,这才进后院。
“沈来,你哥夫送了吃食。”
沈来眼前一亮,满血复活,跑到裴医跟前,眼睛盯着他手里熟悉的食盒。
更没想到裴医会亲自送来后院,沈来紧张的道谢,“多谢裴大夫。”
裴医一直没有喝拜师茶,沈来不敢在他跟前改口叫师父,只敢私下里叫。
对于沈来的称呼,裴医从未纠正过。
把沈来的那份冰酥酪给他,自己的那份转手给了辛夷。
冰酥酪里面有米酒,虽说是甜食,但也不适合年纪小的空青吃。
“辛夷,你和忍冬,半夏分食这份。”送出去食盒,裴医提醒道:“为师父要休息,别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听出师父是在敲打自己,辛夷再不情愿,也只能点头。
凌星回院子歇会后,就带上剩下的那份冰酥酪去找林县令。
香肠生意入账不错,县里卖烤肠的越来越多,林县令心里高兴,对凌星态度更好。
得知凌星是给他送新吃食尝鲜,也吩咐人将从京城运来的点心拿出来。
亭子里放置四盆冰盆,降低不少暑气。
食盒透着些凉气,林清渝好奇是什么,直接打开食盒要尝尝。
白瓷盅因冷热交替,表面凝一层细密水珠。
林清渝掀开瓷盅上的小盖,浓郁奶香混着清甜酒气扑面而来。
他用勺子舀出一少冰酥酪,洁白平整的冰酥酪缺了一角,香气更甚。
林清渝将冰酥酪送入口中,不由眼前一亮,又快速的舀第二勺品尝。
冰酥酪口感绵密滑嫩,奶香浓郁,入口即化。味道清甜带着微微酒香,还有桂花香气,蜂蜜清甜。吃完后,唇齿留香。更是冰凉清爽,解暑降温。
一口气吃了大半,林清渝意犹未尽道:“京城有家点心铺子,善用羊乳做糕。奶香味浓,入口弹滑。本官很爱吃这道羊乳糕,可惜京城路远,羊乳不可久放。即便是顺风时走水路,也无法在坏之前送来。”
“你这道吃食,比起那道羊乳糕还要味美。日后想吃,也比羊乳糕更难。”
凌星笑道:“县令大人想吃,我写下方子,大人让府上厨子做便可。”
林清渝摆摆手,“想来你是要拿这个做生意,本官差人去铺子买就成。”
“这冰酥酪好吃,本官的点心比起它,倒差了些。既如此,便给你个消息,算是谢你送来吃食。”
凌星一听这是有话要说,神色认真不少。
瓷勺碰击着瓷盅壁,发出清脆声音,林清渝音量压低,看似告诫实则提醒,“百姓家中钱财积累艰难,遇上恶人带歪,一夜变能倾家荡产,一家人因此妻离子散不在少数。”
“为让百姓安居,一些毒瘤需要清除。最迟五日后,云水县便会开始清理。”
凌星愕然,没想到林县令会和他说这样重要的事。
这是要清扫赌坊?
虽然他也不喜那个地方,但赌坊之前都开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清扫?
林县令专门和他提这事,又是为什么?
片刻,凌星想到屠海。
林县令专程提醒他,是为了让他告诉屠海,提前有个准备?
林清渝看一眼凌星,见他眉眼间并无太多的疑虑,知他已经猜到些。
关闭赌坊这事,并不是他想,而是上面的要求。
国库是真的没钱了。
他一开始就想发展好云水县的香肠生意,有家世背景肯定会用上,给自己铺路。
一早就送了最好的香肠去京城主家,家主林明海如今是户部尚书,管一朝财政。
林家刚复起,定是要观察陛下喜好,时不时的送些陛下心仪的东西去。
但新帝与前朝皇帝不同,他心思深沉,不喜骄奢淫逸,更厌烦谄媚奉承。
送东西,要送到其心坎上,很难。
想到陛下草莽出身,对百姓生活又多有关注,明里暗里的削弱世家权贵,提高科举地位,想从平民百姓中选人才。
身为被皇帝忌惮,又因无人可用,而不得不用的林家,如今如同过铁丝索,下面是万丈深渊。
讨皇帝欢心,成为皇帝能用的刀刃,是林家能长久的唯一出路。
林家在收到林清渝送来的香肠,吃后发现味道不错,林明海左思右想一晚上,第二天带着些去宫里,献给皇帝去了。
走的是平民百姓间,遇到好吃的东西,惦记着敬重之人的路线,礼轻情意重。
一点肉弄出来的东西,并上不了台面,官场上因此传出不少林家的闲话。
说林家丢了风骨脸面,送那么寒酸的东西进宫去。
小气吧啦的劲,国库不得越管越穷。
皇帝一直没言语,没人知道皇帝吃没吃,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直到五月的最后一天,皇帝在朝会上突然提起林家香肠味美,专门点了林明海出列,问他香肠是哪来的,
林明海听不出皇帝的喜怒,只得如实说是云水县令林清渝送来的。
皇帝闻言,淡淡开口,“这样的肉,又有多少平民百姓吃得起。”
林明海眉头一跳,可不能叫皇帝觉得林家人奢靡。
家族昌盛不可能只靠一人,枝繁叶茂,树大根深,才能经久不衰。但若倒台,却是能只凭一人就做到。
林明海反应极快,立即把林清渝当初做香肠的想法理念说了。
言下之意就是,陛下啊你看,我族中子弟如此费劲的做这吃食,不是为了自己口腹之欲,而是为发展一县经济。
想法和出发点都是好的,真没耽于享乐,劳民伤财。
皇帝听完只是淡淡的嗯一声,随后道:“有心。”
林明海以为能松一口气,结果皇帝下一句就是:“若是之前因赌家破人亡的一家人是在林县令治下,如今应是能靠着一双手,去工坊制作香肠赚取工钱,来填饱肚子。”
提到钱,林明海心里一突。
国库都快比他的脸干净了。
而皇帝提起的因赌家破人亡一事,林明海更觉一个头两个大。
此案发生在京城大赌坊,八方财。
原本是一家人从外地来京城做生意,男人有一手好厨艺,就连宫里都会买来吃。
后来不知为何,男人沾染上赌博,铺子也被输出去,最后还卖儿卖女卖妻,疯了一样就要赌。
输无可输后,男人饿死街头。
若男人不曾沾赌,以他的手艺,在京城彻底立足,迟早的事。
可惜,他沾上了。
这样的事情其实每天都有发生,虽说是人命,但在国家大事面前,此类事情如同尘埃一般。
而尘埃,是不可能让陛下看见的。
如今陛下看见,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闹的太大。偏偏这件事其实并不大,每日都有发生,里面都没个达官显贵。
另一种,这是陛下自己想看见。
林明海琢磨出一些味来。
皇帝拿香肠说事,又提赌博,还专门点了他这个户部尚书出来。
怎么可能是为了拉家常,真讨论香肠。
皇帝这是要他开口,说清扫赌坊,填充国库呢。
而大赌坊都是背靠世家,这话谁提,谁得罪世家。
皇帝是要林家开口,逼林家在世家和皇权中彻底选一个。
说了,得罪世家,只能依附皇权。
不说,虽不会得罪世家,但除非换代,不然林家别想再起来。
林明海心知没办法两头和稀泥,深吸一口气,顺着皇帝的话头,启奏。
“赌坊毁人心智,掏空百姓钱财,害人不浅。依臣之见,应当关闭所有赌坊。查抄的一应金银财宝,尽数归于国库,用于百姓民生之上。”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响起反对声音。
林明海很有做刀的自觉,舌战群儒整整三天,谁提反对,他就说:“那国库没钱,以后别问本官要钱。”
皇帝意思意思的也道:“爱卿,不必全部关闭吧?”
林明海心里叫苦,我的陛下哦,您可就别演了!
不过他嘴上还是那句话,“国库没钱,陛下以后可别叫臣批钱了。”
在林明海的强硬态度下,皇帝“不得不头疼”的按着他的提议,颁布关闭赌坊的政令。
国库急需用钱,政令下的极快。
林清渝是昨天收到消息。
其实关闭赌坊对有赌坊的世家来说,不过是出点财,他们不可能真因一座赌坊就被打倒。
等风头过去,赌坊又会开起来。
但是小地方的赌坊,基本上没什么大背景,根本挺不过去。
林清渝知道赌坊里藏污纳垢,清扫掉,其实对百姓来说还真称得上是一桩好事。
他不可惜赌坊,他可惜屠海。
据他了解,屠海的赌坊只有他,还有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为活下去,靠着不怕死的劲头,好不容易在云霞镇混出头。
屠海人聪明,从前面的坊主手里接过了赌坊,在云霞镇站稳脚跟。
林县令知道屠海没惹过什么事,反而云霞镇因为他的关系,毛贼都比别的地方少。
但整个云水县,也就出一个屠海。
其他的赌坊坊主,没一个无辜。
就算是屠海,他也并不是一个干净的好人。不过林县令看在凌星与屠海有交情的份上,还是提醒了凌星。
同时,他也有些私心。
林清渝压低声音对凌星道:“屠海和他的那帮子兄弟,都是靠海的渔村逃命出来的。渔村常年遭遇台风海啸,人一年比一年少。最后一整个村子,跑出来的只有二三十号人。”
“凌哥儿,我需要屠海他们上商船,将香肠运输出去。”
通水性,有身手,团结且和衙门里的人没关联。
这简直就是完美帮手。
香肠不能再停滞在云水县,林清渝需要和屠海合作。
但这事,他不好出面。
需要有第三人牵线搭桥。
凌星了然。
“对了。”林县令突然想起以前一桩旧事,“我方才说的羊乳糕,因太好吃售卖太好,引发同行妒恨。他们联起手来,断了那家铺子的羊乳来源。”
“你的冰酥酪味道好极,眼下周拓的视线盯着你,我怕会出现此类事。你的财力怕是不能和羊乳糕的东家一样,大手一挥自己养羊。我在县城外有个庄子,有不少耕牛,你若需要奶源,我叫庄子上的人每日给你送。”
凌星没有推辞,若是奶源被断,确实是个问题。
“多谢县令大人牵挂,我会按着市场价格与庄子购买。”
林清渝并不在意这点钱,不过为了避免有人抓着他和凌星瞎做什么文章,还是收钱了事最好。
“嗯,晚上庄子上会有人去你院子商谈此事。若是沈回不在,便不要开门。”
凌星笑着告辞。
出衙门后,凌星直奔小吃铺子。
清扫赌坊也就这两几日,此事宜早不宜迟,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得起早去一趟云霞镇。
铺子又得交给柳家兄弟和伙计照看。
晚上林县令庄子上的庄头来了,沈回开的门。
牛奶价格按斤卖,是十五文一斤。
他要了三十五斤的牛奶,能做五十碗冰酥酪。
铺子开业至今,他也摸清楚了食客们的身家背景。一天五十盅,是能卖得出去。
再多就悬了,要是真不够隔天再加也一样。
冰酥酪的成本高,定价不可能便宜。算上人工,柴火,冰块一盅成本有三十七文。
凌星将冰酥酪定在走高端路线,一盅按四十七文售出。
明日凌星要回一趟云霞镇,做不了冰酥酪。便叫庄头后日一早直接送到院中。
庄头收下定金,写了条子给凌星,恭敬拱手离开。
关上院门,凌星问沈回道:“阿月又被秦夫子留下了?”
今天凌月依旧没有和沈回一同回家。
短短半月时间,凌月几乎每天都会被留下。
回来的晚,睡的就晚。每天还要早早起来锻炼、读书。小小年纪,脸上整天顶着黑眼圈,人都瘦了。
那秦夫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理由,每天都能不重样。
沈回颔首,“姓秦的说,阿月在学堂里吃东西,引发哄乱,要罚。”
凌星不由皱眉,“不是说能吃?这也能罚?”
早知道他不送了,平白给那不讲理的夫子多个借口罚阿月。
“是能吃,但姓秦的想针对阿月,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沈回点上灯笼,安慰凌星,“别担心,我去接阿月,想来应该出来了。”
家里还有沈来在,他在医馆忙一天,回来吃两口东西洗漱完后,就累睡着了。
凌星怕沈来一个人在家里会有个万一,便留在家里等沈回带凌月回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凌星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头都有些转晕了,才回去坐着。
昏暗烛光,明明灭灭,四周寂静,凌星撑着头,在打瞌睡。
等近半个时辰,院门才有动静。
听到动静,凌星立即清醒起身,开门前询问确认是沈回,才抬起门闩。
凌月是被沈回背回来的,也是一样,累睡着了。
摸一把弟弟疲惫的脸,凌星心里不是滋味。
一开始以为来县城,一切都是朝着好的地方发展。
阿月有更好的夫子教,小五能名正言顺学医。
结果阿月的夫子因自己没甚本事,就晓得打压欺负一个孩子。其他夫子虽好,却拿这个夫子无可奈何。弟弟如今去县学,是去读书还是受罪,凌星都分不清了。
小五的情况也是差不多,裴医至今不承认自己是小五师父,师兄弟们知小五是哥儿,也容不下他,各种排挤。
凌星看着两孩子经受不同的折磨,心疼的很。
沈回将凌月放在床榻上,又把他的书箱放桌边。
出去关上门,见凌星仰头看星空,抬步走向前。
“哥夫在看什么?”
“二郎,如果我没有让阿月去县学,没有让小五去医馆,他们会不会过的很开心?至少,不会像如今这样的疲累。”
凌星神情落寞,他对这个社会的制度,完全适应不来,也不知该如何将境况变得更好些。
沈回伸手,捻住凌星被夜风吹向他的发丝。
指尖轻揉发丝,目光落在其上,“保护的太好,他们会没办法在所想待的领域里生存。”
“小五那边不必担忧,裴医当时和我们说的那些话,看似不近人情,却是小五最好的选择。”
“阿月这边,或许可以考虑换夫子,或是离开县学。”
凌星转头看沈回,发丝随着动作抽离。沈回放下手,指尖触感似乎还在,他忍不住在暗处摩挲指尖。
“二郎也觉得该让阿月换夫子,或离开县学?”
沈回点头,“嗯,秦明风的行为已经耽误了阿月的学业。长久下去,对阿月来说并不好。”
凌星低头思索,准备明天从镇上回来时,同林县令商量一下看看。
毕竟名额是县令想办法弄来给他的,不好什么也不说。
知道凌星第二天要回云霞镇找屠海,沈回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一大早就去县学请假。
夫子都没到,他提前写了告假信,托门房带给夫子。
两个小的早起吃完饭,一个去县学,一个去医馆。
沈回租马车到院子接上凌星,朝着云霞镇去。
到镇上时,天色尚早。
今日到镇上城门,许七也在。
自从去县城,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许七。因有急事在身,三人没多寒暄,定下中午一起在铺子吃饭,凌星和沈回便匆匆赶去赌坊。
屠海听说凌星和沈回来找他,还以为听错了。
两人如今都是大忙人,不去县城都见不着。
这不年不节的突然赶来见他,定是有事。
屠海叫人赶紧把人带后院相见,自己亲自烧茶待客。
也就还有三四日功夫,云水县赌坊就都得被抄。
凌星茶也喝不下,让屠海叫手下人离开,说有要事相商。
屠海见凌星面色凝重,心知是出大事,打发走闲杂人等,屋里只有三人。
他关上门问凌星,“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如此严肃?”
凌星压低声,把林县令的话和屠海说了一遍。
屠海越听脸色越沉。
于他而言,这还真是……天大的祸事。
“屠八爷,此事切莫声张出去。”凌星提醒道。
林县令敢和他说的这样直白,早就做好若是泄露后的准备。
听县令话里的意思,屠海若是有其他不该有的动作,或是声张出去,怕是活不成了。
从小就经历着天灾,艰难求生的屠海,最是惜命。
没有什么,比他还有兄弟们的命更重要。
求生的本能让他很快就做出决定。
“凌哥儿,多谢你赶来告知,此事我心中有定数。三日内,会彻底搬离赌坊。对外我会说厌倦陆地上的日子,还是想上船,在水上漂着。”
他本就是渔村出身,一直以来,也总会对外说怀念出海的日子。
虽然海上危险很多,亦有人抵抗不了的天灾祸事。
可他的内心,却是还是会想着出海的日子。
或许,是因那些日子里,全是他与家人相处的回忆。
这个理由并不突兀,也有迹可循,凌星点头。
“我和二郎先走了,八爷快点收拾,尽早离开。”
屠海送凌星和沈回离开,立即叫来兄弟们,关门商量一个时辰。
得益于一年前从凌星那交易换来的凉粉方子,因年纪大或是伤势严重退下去的兄弟们,已经完全靠此为生,早就脱离赌坊内部。
这次的动荡影响不到他们,而且不想上船的人,也可以拿着凉粉方子,去别的地方摆摊子过活。
一起从渔村出来的兄弟们都没有选择留下,他们知道,如今只有更加团结的抱团在一起,才能闯出更大的一方天地。
是比起在镇上开赌坊,更广阔的天地。
他们,也怀念着船。
真是奇怪,在船上的时候,整天想着在陆地上生活。真的在陆地生活了,又想船上的生活。
大家表态做决定后,屠海不敢再耽误时间,收拾起行李和多年积蓄。
抄赌坊之前,赌坊关门,人不会有事,带走的金银细软也不会追回。
但不动产会尽数归公。
这么多的积蓄肯定没办法全部都带走,时间太短,一些田地,铺子根本来不及卖出去,只能归公。
不过金银珠宝也有不少了,足够兄弟们过活几年。
赌坊白天黑夜都不会关门,怕引起注意,今日也只是后院忙起来,前面还是和往常一样。
凌星和沈回去了小吃铺,赵长命与沈燕正开铺子卖吃食,看到凌星二人,也很惊喜。
趁着中午没到,许七没来,凌星同沈燕说可以让爹娘找卖货郎售卖绒花。
“若是觉得可行,到时候给卖货郎的绒花样式不必太复杂,以价廉为主,薄利多销。占据村户市场,收入也会很可观。”
沈燕仔细听着,复述一遍无误,又在心里默念几遍。
她保证道:“哥夫放心,回去我第一时间就和爹娘说。”
凌星带了做冰酥酪的原料,用铺子里的蒸锅和碗做了十一份冰酥酪。
沈家人和谢青崖夫夫二人,以及许七,正好一人一份。
原料有限,他自己和沈回没有。
把做好的冰酥酪放在冰盆里冰镇的时候,凌星悄悄对沈回说:“回县里我再给二郎做酥酪吃。”
沈回闻言轻笑,“好。”
二人赶着回县里,和许七叙叙旧吃完饭,就匆匆离开。
沈归今日去看铺子,他也想租铺面,把咸菜生意做大些。
看完铺面回小吃铺子时,凌星和沈回已经走了。
没见到哥夫和二哥的沈归,心情郁闷的吃一口冰凉清甜的冰酥酪。
酥酪入口的瞬间,人就像被按了什么开关一样,立即阴转晴,吃的两眼放光。
什么哥夫,二哥,统统抛却脑后。
靠着强大的父爱和对妻子的爱,以及孝心,才没把魔抓伸向其他人的冰酥酪。
不过他晚上回去,还是很不要脸面的哄着小春小夏,一人给他吃一口冰酥酪。
哎,这个不能怪他,实在是冰酥酪太太太太太好吃啦!
回到县城,凌星直奔县衙。
他从镇上铺子拿了两罐咸菜,借着送咸菜的名义进去。
沈回送凌星到县衙后就去归还马车,之后要赶去县学。
乡试在即,他想一次中举,半日假已经是极限。
凌星叮嘱他路上小心,就抱着咸菜罐子去见林县令。
和林县令说了屠海的决定,等收拾完,就会带着兄弟去码头。
林清渝满意点头,码头他安排了本家人在那,定能在周拓没反应过来前就出行。
解决心头一大事,林清渝明显高兴不少,他问凌星,“你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有别的事要说?”
凌星不再犹豫,询问道:“县令大人,不知县学里可否换夫子教阿月诗文?”
林清渝一听就知道是凌月在县学被刁难了。
他摇摇头,“没办法,除非一整个班换。不过县学夫子如何安排,本官也不好动。读出名堂的人少,县学夫子的位置是好不容易凑满的,哪个都不能得罪,得他们自己同意且由山长亲自调换才行。”
凌星从沈回那知道秦明风是山长妻弟,那山长对秦明风也是多有偏袒,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林清渝知道凌星不是个会轻易开口求人的,估计凌月在县学被折磨不轻,实在没办法,这才张口。
偏县学那边,即便是他,也确实没法插这手。
他想了一下,提议道:“不然把凌月送去林家家学?那边本官还是能说上话,塞个人去的。家学夫子也很不错。”
凌星没敢答应,这人情太大了,还不了。
“多谢县令大人厚爱,京城路远,阿月年纪太小,不好分离太远。”
林清渝一想也是,便没再提林家家学。
凌星谢过后离开,为了能让凌月有更好的状态读书,怕是只能离开县学。
晚上凌月又被秦明风找了个理由留下,天黑透才回来。
凌星煮一碗醪糟圆子,撒上桂花干,打上鸡蛋花。
香甜软糯,带着花香。
凌月吃的微微发汗,鼻尖都沁出汗珠。
凌星用帕子给他擦一下,开口问道:“阿月,若觉得县学待不下去,环境不利于你读书,咱们就退学。哥哥重新给你找夫子,不受那气。”
凌月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凌星,想了一下,愧疚点头。
他确实不喜欢秦夫子。
也确实因为秦夫子的缘故,根本没办法在县学里好好念书。
长久下去,他不仅不会有所成,还会深受其害。
“辛苦哥哥了,是我不好,总给哥哥添麻烦。”
凌星摸他的头,说没事。
不过退出县学前要找好夫子才行,其他的夫子教的还是很不错。
提前离开,没有夫子教导,怕是也会耽误读书。
凌星心里想着得抓紧,需要多多拜访各位夫子。
在此之前,凌月只能先在县学读着。
翌日,林家庄子的庄头送来三十五斤的牛奶,凌星结清尾款,定下明日的三十五斤,又另给定金。
他昨天下午去铺子,和柳家兄弟说了今天会晚点去,要在家中做新品,让他们开铺子。
也因铺子面积有限,没地方再放冰盆,做冰酥酪。
家里铁锅够大,凌星加水架竹蓖子。
瓷盅都是在瓷器铺子里批量购买,大小规格一致。
一锅能出十三盅。
五十盅做完要一个时辰,再冰镇半个时辰,中午前能赶上送去铺子里卖。
正好那会天热了,早上也吃不了这冰酥酪。
临近中午,天气越发的热。
凌星用小推车把五十盅冰酥酪运往铺子。
推车上放了两个冰桶,又用棉被盖在上面,进行保温。
不然受热后,白瓷盅会很快起水珠,酥酪也会很快不冰。
棉被这时候的价格比起秋冬便宜,凌星买的不大,价格还能接受。
不得不说,冰酥酪各方面的成本,真的都很高。
柳家兄弟按着凌星说的,提前告知食客,今日有新品上。
知道凌记小吃铺子里的吃食味道好,就没难吃的东西。
听说有新品,不少人都派随从死守小吃铺子,等着凌掌柜带新品过来,买了才能回去。
凌星的出现,就像是热油锅里滴入冷水,人群一下子沸起来。
外面太阳大得很,等蔫的人们,一下子焕发光彩生机,眼神期盼的看向凌星。
“叫大家久等了。”
柳青玉速度快,第一时间过来接过凌星手里的推车。人群主动让路,推车顺利无阻的停在铺子门口的布棚下。
凌星给等候的人们介绍新吃食,“这次上新的吃食是解暑降温的,叫冰酥酪。冰凉清爽,香甜味美。一盅四十七文,暂时一人限购两盅。”
他怕出现一人买十几盅的情况。
如今不比天气凉爽时,天热人多,等好久结果买不少,心情不好,更容易生出事端。
物以稀为贵,这还是小吃铺子第一次出现限购,也是第一次出现卖的这样贵的吃食。
倒不是他们觉得贵,而是对比于小吃铺子其他吃食来说冰酥酪价格是真的很贵。
有钱的食客随从们,听主家的话,必须要带回新品。
有买一盅,也有买两盅的。
五十盅的冰酥酪很快就下去一半。
凌星还看到了衙役来排队,是给林县令买的。
听说限量,衙役收回县令大人要买十盅的话,有些苦恼的先买了两盅。
因为价贵,冰酥酪不像烤肠,上来就全部卖完。
队伍散开后,最后还剩下二十盅。
凌星把它们放进冰桶,用棉被盖好保温,等下午的客人。
天热之后有钱有闲的食客们不愿意晒太阳,都叫随从小厮去排队。
听说今日小吃铺子上新品,食客们也是期待的很。
李春风和周雨二人就是在小吃铺子门口排队认识的,因二人兴趣相投,口味相投,很快成了朋友。
家中产业如今也在合作,收益可观,两家受益。
二人随从各自带着两盅冰酥酪,在书房外等候。
没一会随从就被叫进去,两人都迫不及待的想尝尝新吃食的味道。
听说这冰酥酪一盅卖四十七文,李、周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出满意。
这个价格才够格在春雨街开的铺面嘛。
掀开瓷盅盖子,微凉冷气,裹着浓郁奶香,清甜酒香。白嫩光滑的酥酪上,有一层醪糟还有蜂蜜,桂花干。
卖相与香气已经让二人极为满意。
等不及的用勺子舀出一勺,冰凉滑嫩的酥酪很轻易就被舀起,入口微凉恰到好处,口感如丝绸般爽滑,奶味十足,香甜无比。
好吃!
二人反应及时,立即派人去铺子再买。
李春风捧着白瓷盅舍不得放下,叮嘱道:“多带几个人去!买十盅回来!”
周雨跟着喊了一样的话,随从们快速离开后,二人再次享用起美味的冰酥酪。
此时凌记小吃铺子前,已经有了回头客。
最后二十盅,在两刻钟内卖完。
李春风的随从抢到三盅,周雨随从只抢到两盅。
冰酥酪并没有因为价格高,就滞销。
反而是满足了一部分人的需求,拿出去送人,不跌面儿。
第二天,凌星让铺子里的伙计按时辰去小院拿冰酥酪,他昨天一个人推着推车,有些吃力。
今天多一个人,省时省力许多。
铺子前排的队伍比昨天长许多,还有好几个衙役身影。
都知道冰酥酪限购,一家派好几个人来排队呢。
冰酥酪味道好,老少皆宜,清凉解暑,很快就又供不应求。
林清渝今日打了场有准备的仗,一下派出五名衙役,都抢到了两盅冰酥酪。
他是一口气吃了个爽,结果因为贪凉,大半夜腹痛请大夫。
安静了两天后,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派人去买冰酥酪。
不过这次收敛不少,一日只准自己吃两盅。
凌星在庄子里定的牛奶,从每日三十五斤,涨到四十五斤,每天卖出六十三盅左右的冰酥酪。
冰酥酪凌星一盅盈利十文,一整个六月,光酥酪纯盈利就入账十八两另六百四十文。
铺子月盈利超过百两,商税提到了二成。
去除其他花销,凌星六月净赚了五十二两,比起五月多赚七两。
生意上凌星已经很满意,什么也不做,也能继续平稳的发展下去。
就是六月都结束了,凌星找了许多夫子,结果都不合适。
凌月还在县学里读着。
人比起五月,又瘦不少,精气神也被消磨大半,每天强撑着去上学。
凌星都庆幸幸好沈回有功名在身,和那秦明风一样都是秀才,对方不敢对沈回怎样。
也因有沈回在,以及林县令的缘故,秦明风至今不敢动手打阿月。
可这样熬着人,也不是个事。
县城实在没有合适的夫子,他便往府城走。
不过还需再积攒半年,但县学显然是不能再继续。凌星专程去找凌月商量,看看是不是直接在家里读一阵子书。
今年的乡试凌月并不参加,在家读半年,应也不打紧。
凌月仔细思考利弊。
在县学其他夫子很好,让他受益良多。但秦夫子的所作所为,对他的影响似乎更大。
现在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吃力,每天睡不好,会没办法集中精力。
既然有选择,凌月点头同意。
“好的哥哥,我先退学在家中念书。”
决定退学后,凌月整个人轻松不少。
第二日凌星跟着一起去,要和山长说凌月退学一事。
沈回宽慰凌星,“阿月的课业不必担忧,实在没有夫子,遇到不会的也能问我。等乡试结束,我也可好好教阿月。”
有了沈回的话,凌星最后一点担忧也全无。
得知凌星来是要办理退学,门房很是吃惊,至今为止这还是他遇见的头一个,说要让孩子从县学退学的。
门房在前引路,带着凌星和凌月去山长所在处。
第80章 第 80 章 二合一
八月中下旬就要乡试, 县学有不少学子要参加。
眼看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韩世青近几日都在吃斋念佛拜三清。
各路神仙能拜的都拜,希望县学能出个举人,不仅是为面上有光, 和他的政绩也挂钩。
“山长, 门房来报,说凌月的兄长带他来办理退学。”
韩世青刚上完香, 身上沾着檀香气息。他轻掸衣袖, 低声沉吟, “凌月……”
“是林县令推荐来的那个孩子?”
书童恭敬回禀,“是。”
内间传来匆忙脚步声, 韩世青略显急色走出内间, 语气急促,“快叫人进来。”
凌星和凌月在外没等多久,就被请进屋去。
韩世青一脸和蔼叫兄弟二人坐, 视线若有似无的打量着二人。
“好好的,怎么要退学?”
凌星看向韩世青, 见他神色温和,像是真在奇怪凌月为何突然要退学。
可身为秦明风姐夫,岂会真不知缘由。
而且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的韩山长眼神有些奇怪。
探究审视的意味过重, 让他感觉自己是被审问的犯人一样。
凌星声音冷冷的, 没以往温和气, “山长这话问的, 倒是叫我不知如何说。不如山长问问秦夫子去?”
韩世青语塞片刻,没想到凌星会这么不给面子,不由干笑两声, “人叫来叫去,也是麻烦。”
“既然已经决定了,便不多耽误你们时间,我这就去写证明。”
县学退学,比入学简单的多。
由山长写证明后盖印,就算成了。
拿到盖印证明,凌星带着凌月直接离开。
直到人彻底走没影,韩世青才把视线收回,看一眼手边小屉,随即眉头紧锁着叫书童把秦明风叫来。
“姐夫你说什么?要我给一个小儿道歉?”
秦明风双手撑在书桌,惊疑不定的喊道。
韩世青不耐烦往后仰,拉开二人之间距离,“那孩子今日退学了,他出去后若是说出什么,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秦明风冷嗯一声,“他敢说我?我不说他小小年纪就忤逆师长,毫无规矩可言就不错了!”
韩世青斥道:“你浑说什么?真当县学里的那些夫子会一直沉默着,任你为所欲为?”
“凌月年幼聪慧,得人喜爱。自从上次他没随你的意后,你对他处处针对,事事打压。已经有好几个夫子过来找我,话里话外都是要我管一管你。”
“那时候凌月还在县学,他们怕你在看不见的地方对凌月下重手,一直没明着表露出来。如今他已经退学,不再受你拘束。你以为,你胡乱攀诬后,他们还能沉默不语,替你遮掩?”
秦明风不在意道:“不是还有姐夫在,他们哪敢……”
“秦明风。”韩世青打断他的话,面色凝重,眼神透着冷意,“不去的话,你也给我离开县学。”
秦明风一怔,以前不管他做什么,姐夫都从没说过让他离开县学的话。
“姐夫,那凌月又没什么背景势力,何至于姐夫如此在意?”
韩世青皱眉,“你只知看人的身家背景,可有一次是看人本身才学?他小小年纪就过童生,其他夫子皆说他聪颖又好学。得一者已是不易,二者兼得,少之又少。我也暗中观察过,此子心性极稳,不骄不躁。你当他真是池中物?”
秦明风不屑,轻嗤一声。
“年幼聪慧,不代表以后一定厉害。他这童生,不也是擦着边过的?又有什么了不起。”
见人怎么也说不通,只一味反驳,顾着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韩世青不想再浪费唇舌,声音沉下几分,明显不悦。
“就算他以后一无所成,你今日也得给我去道歉。人现在应是在学堂道别,快别耽误,立刻就去。当着所有学子的面说,不说你今天就直接离开县学,别当什么县学夫子,我这庙小,容不得你!”
这蠢货也不想想,林县令那样的背景,为何会平白无故帮一个哥儿的弟弟寻县学名额?
他只晓得林县令没有因为他对凌月不好,有任何的动作,而彻底没有忌惮。
韩世青却知道,林县令那样的出身,寻常的东西和人,都不会让他放在心上。
这样的一个人,愿意出面帮忙,只能说明对方有这个价值。
虽说他尚未看出其中关窍,但凌月的兄长不容小觑。
不过以上这些都还是次要。
更主要的是,他收到了一封信。
今日一早,朝学阁书桌上放着一封密封好的信。
信封上陌生的笔迹凌厉如刀,写着“韩山长亲启”。
打开信封,里面是他前日晚上喝多了酒,与妾室说的些胡话。
醉酒胡言不打紧,要紧的是他提起了前朝。
以他资历,本可以去府学,偏新朝建立,皇帝要提拔历练得用之人,他无甚根基,运作不了,位置被人占去。
只得继续做县学山长。
云水县能有多少念出头的读书人?他想做出成绩升迁,难上加难。
搞不好,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县学山长。
当初离他去府学任山长,只差一月。
东西都收拾好,结果改朝换代了。
这是他心里的刺,是永远的遗憾与难平。
日子久了,难免会生出怨怼愤懑,借着酒意说两句,牵扯到为何那么早改朝换代的话。
他这样的经历,关起门来怨两句实在正常,可没想到会被人听了去。
仔细想想,那院子靠着街,若真有人翻进来还真可能。
但屋里连伺候的仆人都无,哪怕是贴着窗户,那距离也不可能听见他说话啊。
韩世青并不怀疑会是自己妾室搞鬼,此事只有她知,再蠢笨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装神弄鬼。
且,信里的要求,是让秦明风对凌月道歉赔罪。
县学里发生的事,他从未对家里人说过一个字。
韩世青态度强硬,秦明风黑着脸,咬牙道:“知道了。”
等人彻底离开,韩世青抽出手边抽屉,垂眸看向突然出现的信件。
盯着信封上如刀锋般的字迹,心头一颤。
他不敢再看,这信内容是他的罪证,不能久留,赶紧烧了。
火光跳跃,将信逐渐吞没。
韩世青看着火光蚕食纸张,眉间紧锁,莫不是林县令派人去的?
云水县里,能有这样身手的人,除县令族中培养的死士外,他真想不到其他人。
这凌星和林县令究竟什么关系,县令大人为何如此帮他?
韩世青想不通,一想到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就焦躁不安。
人果然需要谨言慎行,即便是在家中也一样。
童生学堂里,凌月在与同窗们道别。
他年岁小,同窗们都把他当作小辈看,孩子又乖巧聪慧,大家喜欢的不行。
突然说要走,想到秦夫子这一个多月的所作所为,凌月的决定也是情理之中。
放在他们身上,他们同样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
离开也好,没了秦夫子的刁难折磨,或许对凌月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
一一道别完,凌月准备离开时,被熟悉声音喊住。
“等一下。”
在不远处长廊等着凌月的凌星,一直在看着弟弟,发现弟弟突然僵硬一下,又一脸不悦的转身。
他顺着弟弟视线看去,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着儒袍,头戴纶巾,这样的穿着打扮,是县学夫子。
尊师重道,也要为人师者好才行。
如今凌月已经不是县学学子身份,他并没有对秦明风行礼。
若不是怕秦明风会冲过来拉住他,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困扰,凌月甚至不会停下。
“不知秦夫子有何贵干?”
凌月挺直身板,童音因嗓子坏过而微哑粗砺,受情绪影响,倒是有几分的冷厉,没有孩童声音特有的绵软。
秦明风下意识想斥责,身为学子,对夫子是什么态度?
却见周围学子都围上来,凌月身后也走近一个陌生的人。
来人样貌极好,面无须,无喉结,与凌月眉眼间有几分的相似,应是他的哥儿兄长。
秦明风不屑轻哧,落在凌星身上的视线充满嫌恶。
他就说怎么林县令会对一个哥儿如此上心,长成这样,难怪能把林县令迷住。
秦明风的眼神充满恶意,凌月小脸严肃,“秦夫子在看什么?”
秦明风一噎,他总不好说是在看凌星。无故盯着个哥儿看,这要是传出去,有损形象。
童生班的学生们都对他有些不满,也不可能替他说话。
搞不好还会帮着凌月和他兄长,往他身上泼污水。
姐夫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偏袒起凌月来,眼下还是不要再惹人怨的好,不然他怕是真要被他姐夫驱赶出县学。
秦明风不再看凌星,想到接下来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凌月道歉,忍不住心里就泛火。
可他又不得不做。
凌月见秦明风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又白一阵,在那和变脸一样的变来变去,一直不吭声。
他也不想和这人有什么牵扯交集,实在是不想将心绪浪费在不值得之人身上。
凌月转身要走,秦明风看他离开,张口又叫住他,“等一下,别动。”
凌月充耳不闻,凌星猜到这人就是一直欺负弟弟的秦夫子。
此人当真是一言难尽,方才看他的眼神,比起韩山长的探究,秦明风的视线充满恶意,极其令人不适。
凌星不想凌月再被他伤害,牵着凌月的手继续往前,对身后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气愤的叫喊充耳不闻。
眼看着人要走远,根本不听叫喊,秦明风没办法,只得往前追了两步喊道:“之前种种是我过错,叫你受了委屈,实在抱歉。”
说罢,也不等凌月有所反应,更不敢看周围学子的面容神情,匆匆跑开。
实在是丢死人,让他堂堂夫子对学生低头,姐夫怕不是真吃错了药!
童生班的学子们面面相觑,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动静,怕引得秦明风恼羞成怒,火气对着他们撒。
也替凌月高兴,终是从秦夫子口中得到一句道歉。
凌星和凌月兄弟两看一眼秦明风匆匆跑开的背影,亦是不解这人怎么今日转了性子。
凌月没有回应这声抱歉,秦明风跑走的样子,似乎也不需要有所回应。
他看得出来,秦明风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说这声抱歉。
不管怎样,有比没有好。
以后此人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离开县学,凌月感觉身上都轻松许多。
对着太阳,闭上眼睛,抿嘴笑着享受片刻温暖阳光。
兄弟二人离开不久后,韩世青便找了瓦匠队,将家里的院墙又砌高许多。
凌月退学后没能找到新夫子,暂且在家中自学。
在睡了一天一夜,好好的补眠休息后,恢复以往作息。
天没亮就起来锻炼身体,随后看书,吃完饭后站着练会字,然后继续看书。
有何不懂的疑问,都记下来,等沈回下学回来的时候问他。
小吃铺子也忙的很,凌星不想凌月一个孩子在家,主要是年纪太小,又有被拐的经历,他实在放心不下。
干脆又新雇一人做活。
他每天在家里做做冰酥酪,还能照看些凌月。
伙计按时来拿冰酥酪,也不需要他再费劲送去。下午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溜达去铺子看看铺子情况,日子过的比之前潇洒自在许多。
凌月的精气神比在县学好,不仅是他,沈回也一样。
前段时间,凌星总见沈回打哈欠,眉眼间也略显疲惫。想着乡试快到,应该是紧张没怎么睡好。
好在这几日调整过来,精神许多。
不然他都准备去药铺,抓些静气安神的药了。
七月中旬,天气燥热。
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的叫着,蝉鸣尖锐刺耳,听着更觉心烦意乱。
平时没什么人来看病问诊的银杏医馆内,此时有三五人,都有气无力的坐在凳子上,身体倚靠木墙,疲软虚弱的很。
全是因高温中暑的人。
每年夏季都是这样,医馆到这个时候,基本每天都要熬煮许多的祛暑药剂。
天热熬药是最苦最累的活,热气蒸腾的叫熬药人也恨不得晕了才好。
以往这活都是辛夷去做,没办法四人里只有他识草药多,也有经验,可以准确掌握火候。
熬药之事容不得有差错,否则害的是病人。
辛夷坐在药炉子前面,闻着苦涩药味,沉着脸扇扇子。
豆大的汗珠往下滴,地面已经被汗水砸出个小坑,颜色比周围深许多。
衣衫全部湿透,扒在身上难受的很,扇子根本无法再扇出凉风,全是蒸腾热气。
院子里蝉鸣阵阵,辛夷焦躁烦闷,气息不稳。
他一把摔了扇子,指着树骂道:“叫叫叫!一天到晚就知道叫!我这就将你们全粘了做药!”
“半夏!忍冬!你们过来看着药炉子!”
辛夷一声怒吼,年纪稍小些的半夏和忍冬不敢不听,放下手中切草药的活过来。
半夏比忍冬胆子大一点,“辛夷师兄,看药的活我们怕是做不来,万一出差错师父会生气的。不如我和忍冬去粘知了?”
粘知了只是借口,辛夷只想能离开药炉子,凉快一会。
他当然不能松口。
“能出什么事?你们今年不是已经知道药熬煮到什么时候可以停下?前面的事我已经做了,火候也调整过,现在只需要等着时间到,把它们倒出来就可以。你们何至于蠢笨到连看时间都不会?”
半夏和忍冬没敢吭声,他们只是怕万一出什么事,师父会罚他们。
可又拗不过辛夷,只能老老实实坐药炉子边上。
辛夷脸色终于好一些,去拿长竹竿和面团,要粘知了。
沈来和空青在分拣药草,看到拿着长竹竿的辛夷,沈来喊住他,“师父让你熬药,你怎么拿竹竿去粘知了?”
辛夷最烦沈来。
一个哥儿过来学医就算,偏偏还学的很快。
他当初可是花了大半年时间,师父才允许他分拣草药。
结果沈来只用两个多月,就能分拣了。
空青那个小屁孩,不过是摔倒后被沈来抱起来哄过一次,从此后就敢不听他话,去贴着那小子。
分拣草药也跟着,不仅不烦沈来,还有模有样的帮着分拣。
他以为沈来用不了多久肯定就会烦空青,毕竟他分拣草药的时候最讨厌空青过来。
小孩什么也不懂,拿着草药就知道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问问问,说了又怎样?他还能记住不成?
谁知道沈来还真有问必答,从没不耐烦过。空青跟在他身后,真识得些草药,能帮上忙了。
如今空青都不和他们三人在一处玩,只认沈来。
辛夷心里对沈来更不满,觉得是他故意抢走空青。
但那小屁孩竟然背叛他们,和沈来走得近,他也不稀罕。
辛夷冷哼一声,举着长竹竿离开,压根不搭理沈来。
已经出声提醒过,后面的事,沈来也管不了。
他带着空青,继续分拣草药,做好自己该做的。
草药分拣完,空青肉乎乎的小脸被热的通红。他仰着头拉沈来衣角,眨巴着大眼睛,又乖又甜的和沈来打商量。
“小五哥哥,我今天做的好不好?可不可以吃一点点冰酥酪?”
空青刚过完五岁生日,生日那天沈来给他吃了两口冰酥酪,孩子早就馋这个,让他解解馋。
没吃的时候馋,吃完就更馋了。
整天乖的不行,就想表现好,沈来能再给他吃两口冰酥酪。
小孩子不好多吃有米酒的,但吃几口倒也无妨。
裴医也是允许。
沈来喜欢空青,因有空青在,他在这学医也多了些乐趣。
对空青并不过分的请求,他自是答应,“明日我带一份过来,咱们一起吃。”
沈来答应的事从来不作假,空青喜悦溢于言表,两眼亮晶晶,猛猛点头。
一大一小都在高兴着,突然听到一声怪异的咳嗽声,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带着明显气音。
“咳——咔咔咔——”
二人视线循着咳嗽声看去,发现不远处的树下,辛夷双手按在喉咙位置,整个人弓着腰背,正在低头使劲咳。
沈来感觉他的姿势和咳嗽声音很奇怪,上前去查看。
空青紧随其后跟着。
树荫地面散落着零碎的鸡骨头。
中午医馆吃的炖鸡,沈来在医馆这些日子,学聪明了。
到点就去吃饭,速度要快,第一个吃完,能吃好吃饱。
要是吃的慢些,他的饭菜就都会被辛夷抢走。
他观察到,辛夷也不是只针对他一个人。半夏,忍冬还有空青都一样,或多或少的都会被他欺压。
但辛夷对他是最坏,总拿他是哥儿的身份说事。
今日的炖鸡是用草药炖煮,用量讲究,味鲜美,有轻微药味,对身体有一定裨益。
沈来吃的很快,慢一步,鸡肉都没他的份。
饭桌上辛夷已经吃完他自己的那份,现在地上的鸡骨头,不知是他没吃完藏起来,还是抢了半夏或是忍冬的。
辛夷的喉咙持续发出怪异的声音,咔咔咔个不停,脸被憋通红,手指一直往嘴里抠。
这是被鸡骨头卡住了!
喉间被异物卡住可是能要命的。
半夏和忍冬也听到动静,觉得不对劲,放下手里活跑来。
看着辛夷快要憋死,吓的腿都发软。
事关人命,沈来急忙上前。
“半夏你去叫师父来,忍冬你带着空青离远一点,别吓着他。”
被吓得失魂的二人立马反应过来,下意识按着沈来说的去做。
此时辛夷动作幅度明显变小,脖颈的青筋都爆凸,看起来十分骇人。
沈来犹豫片刻后,快速从背后环住辛夷。
辛夷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注意到沈来的举动。
他只觉得腹部位置被有规律的挤压,一阵恶心感涌上,疯狂的想呕吐。
但每到临界点又停下,让他没能吐出去。
不知被挤压多少次后,终于到了那个临界点。喉间飞出一物,窒息感瞬间骤降,新鲜空气倾注,那一瞬间天地都亮了。
他活过来了!
裴医急匆匆来到后院,看到沈来从后抱着辛夷,手在挤压动作,接着就有异物从辛夷口中飞出去的画面。
他从医多年,一眼就看出沈来的动作是救辛夷的关键。
要知道,年年被噎死的人,可并不少。
辛夷得救后意识很快就清醒,他知道是沈来救的他。
濒死的体验让他浑身发颤,他真的以为自己这次活不成了。
救命之恩,无以言表。
想起过往种种,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羞愧道:“多谢救命之恩,以后你是老大!”
沈来对当老大没兴趣,但当老大能让辛夷不再欺负他,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裴医检查过辛夷,确认没问题。
又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辛夷想凉快点,把活给半夏和忍冬干,自己粘了会知了,觉得饿了,就去拿中午收起来的鸡吃。
谁知吃的太急,有一小块鸡骨头卡嗓子眼里去了。
鸡炖的软烂,骨头一咬就碎。
辛夷起初察觉到有鸡骨头没吐干净,但也没在意。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会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
要不是沈来,他今日必死无疑。
裴医得知事情全貌,冷着脸罚辛夷跪到晚上,长长记性。
处理完辛夷,又叫沈来随他去前厅接待中暑的病人,处理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终于得空,裴医问沈来道:“你救辛夷的手法,是有人教,还是自己琢磨出的?”
沈来如实告知,“是我哥夫教的。哥夫在镇上也有间铺子,那铺子之前是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开的。后来他们孩子卡住嗓子,没能救下,活活噎死。”
“哥夫知道后,回家就教给我们一家人如何在噎住后救人的法子。这个方法叫海什么法,名字我记不清了……”
沈来声音越说越低,有些懊恼。师父好不容易问他事情,结果他却没记住,说不清。
裴医闻言点头,并没有因为沈来没说清楚就不悦。
他指尖轻点桌面,“辛夷一直都在欺负你,你为何还愿意救他?”
沈来道:“他是很不好,但也没有真的对我怎样,只是让我多干活。我因此完全视而不见的话,心里会不安。”
说到这里,沈来稍有停顿,小心翼翼的看向裴医,犹豫之后还是说出内心真实想法,“但他若是触碰到我的底线,比如真的伤害了我,或是我的家人,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那我会看着。就算是死,也不会动手救治。”
身为医者,要有一颗仁爱之心。
沈来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是不符合医者之心。
他很怕今天就是自己最后一天在银杏医馆学医。
可他也不想隐瞒真实想法,他为人有自己的底线准则,在此之上不管怎样他都无所谓。
可若是触碰到,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拯救“仇人”。
他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裴医指尖动作顿住,收回放在桌上的右手,用左手按住了右手手腕。
他轻声道:“你小小年纪,想的倒是长远。”
沈来见裴医没有生气的意思,紧张感少了许多,还能点头表示认可。
裴医莫名笑了一声,沈来不知何意,只得低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的手很稳,要跟为师学针灸术吗?”
沈来猛地抬头,师父这是认可他了?
他心跳加快,面色红润,惊喜不已,“师……师父!”
那副想叫又不好意思叫,最后实在高兴,叫出声来的师父,都有些变调。
裴医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之前对沈来有过测试,这孩子手确实是稳的很。那时候他就想要是沈来坚持下来,时机到了,就教授他自己独门针灸术。
如今时机正好。
“嗯,所以你想学吗?”裴医又问了一遍。
沈来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想到隔壁村的孙大夫,用针灸救治凌月,很是厉害。他也能学这样厉害的东西了!根本不敢再耽误,连连点头,“想学!”
裴医满意沈来的态度和回答,他颔首,“从明天开始,跟着我。”
“提前告知你,会很累,比起辛夷最初让你刷药罐子,一直打井水还要累许多。若是觉得无法承受,现在可以说。”
沈来毫不犹豫,“徒儿可以,师父!”
裴医又高兴几分。
能这样斩钉截铁,比以往带的都强。
他垂眸片刻,不知想起什么,又对沈来道:“之前一直没怎么管你,是想磨练你的心性。哥儿学医不比汉子,为师和辛夷给的磨难,比起在这条路上你要面对的那些,不值一提。若是那些都坚持不下去,也不必再继续学医。”
“如今愿意认可你的身份,与你救辛夷有关却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更多的是确认了,你明是非的同时,又有足够的自我。心性意志亦坚定,时机已到,不必再继续磨练观察下去。”
裴医强调着。
“承认你是弟子,就是因你够格了。所以今后,不要为此心有隔阂。认为为师是看在救人份上,才认下你这个徒弟。”
沈来猜想他师父以前肯定遇过差不多的情况,导致了误会,可能结果还不是很好。
所以才会专门的和他解释。
但不得不说,知道被承认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自己好,心里真的高兴开心。
裴医看着神色激动的沈来,认真叮嘱道:“沈来,你要记住,日后出门行医,保护好自己是第一位,即便是对自己的病患,也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沈来感受到裴医的认真,他收敛情绪,重重的点头答应。
“我会的,师父。”
沈来开始和裴医学针灸后,几乎是要住在医馆。
每天去的更早,回来更晚。
出去一天,回来累的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持续半个月后,沈来终于习惯这个训练学习的强度。身体适应了,人再次精神起来,不再是累的回来后只能躺着。
七月下旬,第一批香肠全部卖光。商船带着小半船的银子回来,船停靠在码头。
屠海带着一众兄弟下船,随之而来的还有翰林王家,旁支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