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因何生怨 伏昭:他居然还有老婆啊好牛……
谢悯再醒来时看见的是江照安在灯下的侧影。
昏迷时发生了什么, 谢悯没有记忆,所以伏昭和秦弥远自然也不得而知,看房中布置, 秦弥远想, 应当仍在蓬莱。
江照安侧过脸来看着他:“醒了?”
谢悯挣扎着想起身:“义父。”一开口竟红了眼眶。
江照安哼笑一声,坐过去:“瞧你委屈这样儿。”他把谢悯按回床榻,掖了掖被角,“躺着,还疼吗?”
所有委屈都铺天盖地涌上来,若是江照安不在,再痛再苦脆弱也不会显露人前,可他来了, 谢悯咬着下唇, 眼里迅速浮上一层水光:“义父,他们冤枉我是疫鬼,说我想拿镇鬼塔是为了消灭对自己的威胁, 我怎么可能是啊?我拿镇鬼塔, 分明是为了你。”
“义父当然知道。”
江照安微微倾身替他整理衣衫,一头银发流泻而下, 有几丝搔进了谢悯脖颈。
谢悯撒娇讨安慰的表情霎时僵了僵
他注视着江照安侧脸, 喉结不易察觉的上下滚动:“……义父,我琵琶骨好疼。”
江照安动作一顿, 低声道:“这该死的蓬莱洲……我去帮你再要些止痛丹药。”
他欲起身,然而谢悯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谢悯嘴唇挪动:“义父,不要走。”
江照安皱起眉:“你不是疼吗?”
暖黄的烛光笼着四周,墙壁上二人的影子挨得极近, 纠缠出几分似有若无的暧昧。
都谢悯眼神变得有些躲闪:“我不想吃药,很苦,你抱我一下吧,抱我一下,我就没那么疼了。”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江照安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露水姻缘也有过不少,他看着谢悯,神色逐渐露出一丝古怪,半晌,嘴角缓缓动了动:“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撒娇。”
这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寻常打趣的样子。气氛变得僵硬,谢悯害怕他看出了什么,心逐渐提到了嗓子眼。
可一想到此番来到蓬莱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忐忑褪去,心下又有了底气,谢悯抬头,看向江照安:“既然是冤枉我,那我应当还是魁首吧,镇鬼塔,给我了吗?义父,你当初答应我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门外传来琯朗的声音:“妖君,时间快到了。”
时间到了?什么时间到了,谢悯疑惑不解。江照安背光而坐,面容表情都看不清晰,谢悯忽然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恐慌,抓住了江照安的手:“义父?”
江照安轻声说:“阿悯,你是这一届宗门大比当之无愧的魁首,你做得很好。”
义父说我做得很好。
心里稍微安定下来,谢悯唇角扬起,想冲江照安笑一笑,可笑还没成型,双手忽然都被锁链死死锁住。江照安逆着光,眉眼晦暗,他一根一根掰开谢悯的手指,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可是阿悯,镇鬼塔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脸上顿时血色尽褪,谢悯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义父,义父你在说什么?”他手忙脚乱地抓住江照安衣角,急得几乎语无伦次,“我是阿悯啊,我为什么要去镇鬼塔?是不是他们跟你说了什么?我不是鬼修,是你把我养大的,难道你还不清楚我到底是谁吗?义父!”
琵琶骨疼得撕心裂肺,可抵不过心中剜骨透髓的恐慌,谢悯指骨攥得几乎泛青,可声声凄厉下,江照安却不为所动。
房间内撕开了漆黑的口子,幽不见底,仿若巨兽血口,那是镇鬼塔的“门”。
谢悯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着那阴冷寂静到能令人发疯的镇鬼塔入口,惨然一笑:“是因为我喜欢你吗,义父?”
江照安垂落身侧的指尖似乎颤了一颤,又可能只是幻觉。
琯朗推门而入:“还在等什么,妖君?当初他鬼性大发杀了全族,若是不囚入镇鬼塔,迟早成为三界大患。”
谢悯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你在说什——”一股恐怖的力量袭来,江照安挥动锁链,谢悯被他活生生从床上拖起来,毫不留情地扔入了镇鬼塔。
但他其实也没有挣扎,只是双目通红地看向江照安,眼角一线水痕在烛光映照下晶亮得刺眼。
“义父……”
瘆人幽黑将谢悯吞没前的最后一刻,江照安终于看了过来。
没有心痛,没有不舍,琉璃色的眼珠里只有冷漠。
就像看一头可有可无的牲畜。
眼前的景象熄灭了,秦弥远和伏昭周遭变得一片漆黑。
“原来他怨的是这个。”目不能视,秦弥远干脆摸索着坐了下来,撑着头看向小麒麟,“你看,我赢了吧。”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伏昭莫名觉得这个白鹊的目光锁定住了他,那道视线在深浓的墨色里如此强烈,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让自己觉得好像成了猎物。
短刀现于掌心,伏昭循声将刀架在白鹊的脖子上:“你最好别想趁机搞鬼。”
刀刃冰凉,带来一丝寒意,秦弥远在黑暗中轻笑出声:“我怎么会搞鬼呢?你可找不出一个比我更乖巧的人了。”
“阿昭是想毁诺吗?”他甚至微微向前倾身,神兵利刃割破肌肤,空气中渗出一丝血味,白鹊语气半真半假,“堂堂秋极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将大人,不会这般说话不算数吧?”
言出必行,伏昭最看不起那种出尔反尔之人,更何况输了就是输了,他刚想冷嗤,白鹊的声音又轻轻响起。
“阿昭。”跟方才那种半带戏谑的语气不同,这次听起来竟一反常态的认真。
他低声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来历不明之人口中的保证,伏昭自然不会信,鼻腔里哼出轻蔑之声,伏昭傲然道:“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他环顾四周:“等障境恢复,本将自会守诺。”
浓墨沉沉,实在令人心生烦躁,这种黑跟平时夜幕降临那种黑暗不同,又浓又重,仿佛要压到人脸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伏昭看不见东西,很不耐烦:“这到底要黑到什么时候?”
秦弥远倒是老神在在的,反正又没办法,急有什么用?他干脆半躺在谢悯刚刚睡过的床榻上闭上眼睛:“这应该是他在镇鬼塔里的记忆,等他出来就好啦。”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也上来睡一觉,昭昭?”
昭昭?什么恶心的称呼,伏昭循着声音踹了他一脚:“别恶心我!”
秦弥远躲得快,伏昭“咣”的一声踢到了床板,震得床都晃了一晃。
“这么凶巴巴的干嘛。”他低声嘟囔,“一点都不可爱了,等我帮你重塑神魂,你看我怎么……”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亦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简直要将人逼疯,虽然修道之人动不动就找个洞府闭关修炼,可也没有瘆人成这样的。
伏昭等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开始找秦弥远搭话:“谢悯就被关在这种地方吗?”这跟被活埋进棺材有什么两样?若是关个几百上千年,简直比下地狱还恐怖。
秦弥远朝他勾勾手:“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伏昭警惕:“你就这样不能说?”
秦弥远叹气,这人真是。遇到其他男人毫无防备,遇到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不干脆气死我得了?
他也有点生气了,直接翻身背对着伏昭:“那我不理你了,你自己琢磨吧。”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跟他甩脸色?
伏昭火“蹭”的一下:“你爱说不说!”
周遭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眼前粘稠的墨色深不见底,气氛极其压抑。
伏昭犟了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喊:“姓白的。”
秦弥远不搭理他。
伏昭只能稍微挪近了一点,拔高音量:“你聋了啊?”
秦弥远:“……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伏昭简直莫名其妙,心说你谁啊,你也配?但他没说出口,因为这种环境没人说话实在令人发疯,也不知道谢悯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放轻了点声音,当作刚刚的冲突没发生过:“这江照安真是太坏了,明明是他杀了人家全族,却让谢悯顶锅。”
小麒麟开始思考:“他养谢悯这么久,不会就为了这一天吧?”
小麒麟突然愤怒:“谢悯怎么会喜欢上这种妖啊!”
“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的?”秦弥远转过身来,面向义愤填膺的小麒麟,“而且要是谢悯不喜欢他义父,也就不会有这重怨障了,爱生怨,爱生恨,爱生忧怖。”
伏昭听不懂,他们秋极崖上到魔尊下到十二宫宫主全打光棍,所以他诚实地说:“说的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我要是谢悯,我肯定杀了江照安。 ”
黑暗中的表情变化,没有人能看得见,秦弥远沉默须臾,问他:“你有爱过什么人吗?”
伏昭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又开口:“没有。”
虽然知道麒已经不再拥有他们之间的回忆,可心仍旧隐隐抽痛了一下,秦弥远淡淡道:“那你怎么知道你就对爱过的人下得去手?”
伏昭被问住了,过了一会儿,犟嘴一般的回:“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江照安杀了他全族,还骗了他那么久,爱是什么狗屁东西,比族人性命血海深仇还重要?”
黑暗中久久没有传来回应,伏昭蹙起眉,摸索着拍了拍秦弥远的手:“你怎么不说话了?”
秦弥远眼睫眨了眨,望着虚空轻声道:“我突然有点想我妻子了。”
第42章 涤鬼净恶 义父,我回来了
他居然还有老婆, 伏昭震惊,当他得知白鹊进入怨障也是为了破障点灯救他妻子的时候,伏昭更为震惊。
竟还是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伏昭对他稍有改观:“没看出来嘛。”
但两秒之后——
“诶不对啊, 可你不是说你是被无意卷进来的吗?”
四周黏胶一般的漆黑忽然有生命般缓缓流动了起来,与此同时,秦弥远和伏昭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秦弥远从床上利落翻身而起,将伏昭护在身后:“小心,好像对我们也有影响。”
仍旧什么也看不清,伏昭握着短刀,一步一步谨慎地向前走,忽然踩到什么黏腻的东西, 圆的, 很滑。
像人的眼珠。
障境主人的情绪太浓烈,浓烈到甚至感染了障外来客,秦弥远面色不适地拧起眉:“是谢悯, 他很痛苦。”
凄楚、怨愤、不甘、恐惧, 杂糅在一起,仿佛怪物将人吞噬。伏昭看不见白鹊, 可也感觉出他有些不对劲, 他往后摸索着找到白鹊嘴唇。
“吃了。”
秦弥远乖乖张嘴,不是丹药, 倒像是花瓣的口感,汁液咀嚼流入喉腔,那股在心里疯狂冲撞的怨气被压下去,灵台顿时清明不少。
“这是什么?”秦弥远好奇地问。
伏昭道:“月令花,北冥一抓一大把, 食之可提神醒脑,对付走火入魔有奇效。”
秦弥远被他有点得意的语气逗得噗嗤一声,低声道:“原来你喜欢月令花,是因为这个。”
周遭突然亮起光线,伏昭与秦弥远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眼睛一眯,等再睁开眼时,二人纷纷表情凝滞,愣在当场。
地上的生物已经不足以称之为人了,只是一团碎肉。好像有人将谢悯的血肉筋骨一块块强行撕扯开来,遍地都是残肢碎肉以及内脏骨骼,伏昭方才踩到的就是他的眼珠。
从前只听闻镇鬼塔涤鬼净恶,没想到竟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涤净,无根神水将满地血肉浸泡得滋滋发响,谢悯没有声带的喉咙发出无声嘶吼,只剩白骨的骨手抓住地上的眼珠,将其用力按回自己血淋淋的眼眶。
秦弥远表情难看:“怪不得镇鬼塔从来只进无出,将身体血肉强行打碎重组,谁能熬得过这种痛苦啊?”
连杀人喜欢把人砍得血肉模糊的伏昭都有点看不下去:“江照安就算恨他,也没必要这样折磨他吧?”
秦弥远避开谢悯爬着抓过来的骨手,伏昭又看向他道:“江照安把他害成这样,你别告诉我,他这都不杀了他报仇?”
障中景象轮转飞速,不知道这样的折磨究竟持续了多少年,但常人难以承受,难以捱过,甚至难以想象的酷刑,谢悯居然生生熬过了。
秦弥远看着那具无根神水洗涤后重新拼凑在一起的身躯。谢悯泡在自己腥臭血液涂满的地面上,尚未完全长出血肉的手指艰难挪动。
血字成型,一笔笔满含疯魔与悲苦。
江。
照。
安。
漆黑压抑的环境中待久了,乍一见草长莺飞春日煦暖,别说遭受多年折磨的谢悯,就连伏昭跟秦弥远都怔了一怔。
谢悯冲破神塔之门离开镇鬼塔那日,恰好是个晴朗的春日。
离开流苏林时是意气风发轩如朝霞的少年郎,再归来神情森冷,满目阴鸷,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已过了许多年,那片流苏林仍旧一如既往开得灿烂如雪。
江照安自然也没有变。
妖君银发玄袍,眉目俊美,一如当年。谢悯打量熟悉的院落,伸手轻轻扫过石桌上的流苏花瓣。
“别来无恙么,义父?”
他薄唇微挑,看向不远处归来的江照安。
江照安跨过院门的步伐顿住。
他手边的箩筐里盛满了流苏花瓣,应当是打算拿来酿酒。谢悯记得,从儿时到少年,每一年江照安都同他一起酿流苏酒,如今……不过几年,就找到新的共饮之人了吗?
其实分不清是恨更多还是爱更多,爱恨在身体里疯狂纠缠,将他脏腑搅得血肉模糊,谢悯死死盯着江照安,目光像是刀子,要挖开他的肉。
江照安愣了许久,才有些沙哑地开口:“阿悯?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义父是不是很失望?”谢悯冷笑一声,步步逼近,眼神像是要将他拆吃入腹,“镇鬼塔千刀加身的折磨没能杀得了我,反而让我变得更强,强到能够冲破塔门。”
箩筐中的流苏花瓣打落在地,谢悯将江照安逼至院门,几乎将他压在门框上:“你是不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江照安似乎不太习惯他如此强的侵略性,银灰色的长眉微微皱起:“你在说什么?你回来了,我自然高兴。”
他想将谢悯推开,却被谢悯反捉住手腕,那只手像铁钳,箍得他动弹不得,江照安有些动怒:“谢悯,你有病是吗?”
谢悯便低低地笑了,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哈哈……有病,是啊,我有病,义父怎么不去试试?在那种鬼地方捱了六年,我还能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已是万幸了,你还期望回来的是那个百依百顺的谢悯吗?!”
江照安被他吼得愣了一下,没有再挣扎。
但他的妥协并没有让谢悯冷静下来,反而更疯了。唇上传来痛楚,江照安先是不可置信,随即猛地推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用力擦掉嘴上鲜血:“我操,小兔崽子你疯了吧!”
谢悯缓缓舔去唇边腥甜,漆黑的眼珠里闪过滔天的恨意与疯狂。
院落四周降下结界,铜墙铁壁,鬼神难近。谢悯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杀我全族,又拿我顶罪,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义父?”
江照安:“……你知道了?”
“是啊。”谢悯手中浮现出一条通体漆黑的锁链,神情已经近趋失控了,“我爱你,敬你,将你奉若神祗,只要你一句话,要我立刻去死都愿意!可一切竟然都是骗我的,是你,屠杀了我全族亲人。是你,洗去了我的记忆,还把我当条狗一样哄得团团转!江照安,我谢悯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能从镇鬼塔里活着爬出来的人,已接近半步成神。江照安不再是他的对手,所有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双手被锁链紧紧缚住,谢悯猩红着双眼将他压在身下。
“江照安。”一字字宛如从齿缝中逼出来,“我恨你!”
动作愈发粗暴,江照安所有的斥骂推拒都被嚼碎了吞吃入腹。银发妖君痛得面目扭曲,连喘息都破碎得断断续续。
可明明是暴虐的惩罚,最后用力贯穿的时候,谢悯发红的眼尾处却有一滴泪珠划落。
“我真的……恨死你了……”
第43章 谢氏惨案 三生殿殿主苏厄
谢悯将江照安锁了起来。
从前是温馨美满的家, 如今是囚禁江照安的监牢,伏昭和秦弥远不知道他将江照安关了多久,只知道再看见江照安的时候, 那个银发玄袍风流不羁的妖君, 已经被折磨得骨瘦伶仃。
谢悯不让他穿衣服,浑身上下只有几缕布条遮挡,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得刺眼,上面遍布淤青掐痕。
江照安挪动了一下手腕,锁链叮铃作响,他疲倦地掀动银色长睫,看向面前的谢悯:“还有这个必要吗?你都已经废了我一身妖力。”
谢悯捏住他的下巴,缓缓逼近, 面无表情:“当然有必要, 义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你教我的。”
江照安轻笑出声:“小畜生……就记恨我捆你那么一次。”
谢悯俯身堵住他的嘴,江照安被迫仰起脖颈承受。唇舌交缠, 江照安在濒临窒息的恐惧中抓乱身下枕被, 谢悯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掰开, 十指紧扣。
“义父。”
微微分开, 谢悯抵住他的鼻尖,唇角挑出一丝微笑。
“今天, 有客人要来。”
伏昭跟秦弥远都没想到谢悯口中的客人,竟是当初找江照安私会的那名魔修。
这次伏昭终于看清他的脸,不仅认识,还是熟人——三生殿殿主,苏厄。
结界除却谢悯之外无人能出, 无人能进,但苏厄却轻易踏入了那座小院。显然,这是谢悯的一招请君入瓮。
从走马观花的片段记忆里,看不出他跟江照安到底是什么关系,道侣?不像,更像是下了床就各走各路的露水情缘。
苏厄明显察觉到流苏林有古怪,推开门扉的时候,脸上虽挂着一贯慵懒的笑,语气却暗藏戒备。
“照安,跟我玩躲猫猫么?真是的,多年不见,又喜欢上新花样了?”
江照安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他无法反抗,他已经是个废妖了,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跟推门而进的苏厄视线相撞时,他只能僵硬地扯了下嘴角:“你来做什么?傻啊。”
与这条银蛟不过是肉.体关系,双.修有益,各取所需,是死是活彼此根本不在意。可在看到他如此狼狈那一刻还是吃了一惊。
苏厄脸上笑容凝滞片刻,随即继续笑起来:“你这是怎么了?被人关起来作炉鼎了?怎么混得这么惨。”
江照安没心思跟他调笑,声音嘶哑:“快走。”
房门无风自闭,谢悯鬼魅一般出现在苏厄身后,屈指成爪,抓向苏厄心脏。
但五指穿胸而过,只是一片幻影,苏厄的身形在江照安身边再次凝聚成型,桃花眼弯出戏谑的弧度:“啊呀,撞破了你们父子俩之间的情趣,也不用杀人灭口吧。”
谢悯看着自己落空的五指,意味不明轻哼:“挺厉害。”
苏厄在笑,但眼里没有半分温度:“是你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
谢悯神色一顿,随即脸部肌肉神经质地抽动:“是我又怎样?”
当初曾亲眼撞破他在江照安身上肆意挞伐,谢悯五指紧握,眼底流露出疯狂的杀意:“既然来了,今天,就死在这儿吧!”
两股凶悍的法力狠狠相撞,十里流苏霎时被夷为一片废墟。谢悯誓要将苏厄碎尸万段,可堂堂三生殿主也不是等闲之辈。二人眨眼便在林中杀得难解难分,连天地都隐隐为之变色。
苏厄闪身避过谢悯携千钧之势劈来的剑光,双刀交错横扫——
“忘恩负义的畜生,江照安待你不薄,你就这样报答他。”
谢悯恨得几乎疯了,一字一句咬碎牙关:“他杀我全族,锁我入镇鬼塔,我这样报答他,何错之有!!!”
杀势一顿,苏厄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不可置信地笑出声:“他杀你全族?”
铺天盖地杀来的剑影中,他回头向远处的小院讽刺高喊:“江照安,你听到了吗,他说你杀了他全族!”
魔气张牙舞爪势若冲天,将四面八方剑影全部吞噬,苏厄面凛如霜,语气变得狠厉非常:“杀了谢氏全族的人,是你自己!”
“当初你被疫鬼附身屠杀谢氏全族,我与江照安撞见时你正生噬生父血肉!我要杀你,他于心不忍,竟还将你带回身边教养。你在蓬莱被激发出鬼性,以为不把你锁入镇鬼塔,蓬莱洲,北旻仙府,太极宫,这些名门正派,会放过你吗!!!”
被剑风刀影激得漫天飞旋的流苏花瓣缓缓自高空中落下,谢悯手中长剑一点一点垂落,怔然看向苏厄。
须臾,他浑身上下不正常地抖动,眼底猩红,一个字一个字低吼:“你撒谎!!!莫烟城的百姓都说是银蛟作恶!!!是他杀了我的父母亲人!!!”
苏厄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嘲讽,狠狠嗤笑道:“百姓?那些废物凡人懂什么?看见谁在那就说是谁杀的,你倒是有种去问问蓬莱洲的琯朗,问问太极宫的周晦玄,当初莫烟城谢氏惨案,到底是谁作恶!”
谢悯彻底呆住了。
苏厄简直懒得再多看这蠢货一眼,身影在半空中消散,他回到江照安身边,一刀劈开锁链,脱下外氅裹住他裸露的身躯。
“蠢货养蠢货,早让你跟着本殿,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江照安靠在他怀中,虚弱地挪动指尖,笑了笑。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苏厄道:“至少保你吃香喝辣穿金戴玉,不用只披这几条破布。”
抱着江照安离开的时候迎面撞上谢悯,男人已经不复昔日疯狂,提着剑,摇摇欲坠地挡在二人面前。
“义父……”谢悯声音在发抖,“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
“你觉得呢,江照安为什么不告诉他?”
看到此处的秦弥远侧身问伏昭,小麒麟早就看呆了,冷不丁听到他的话,都没有回过神。
过了很久,他才语气复杂地说道:“江照安,也喜欢他吗?”
秦弥远摇头:“是爱。”他认真地看向前方,“未必是眷侣之爱,也或许是父子之情,总之,江照安宁愿自己被误解折磨,也不愿让谢悯承受这个真相。”
怨障,怨障,由怨而生障,原来谢悯怨的不是江照安,不是任何人,而是他自己。
伏昭有些难过地说道:“没听说苏厄殿主身边有什么相伴之人,江照安,最后还是死了吗?”
江照安死在一个冬日。
多年来为压制谢悯身上鬼性,他早已虚弱至极,有银蛟妖骨支撑,尚有机会将养回来,可谢悯抽了他的妖骨,废了他一身妖力,还对他百般折磨。
已无力回天了。
他此生最后一段日子是在三生殿度过的,江照安死后,苏厄入炼魂冰窟闭关,直到五十年后才重现于世。
谢悯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没有得到他留下的只言片语,甚至都不清楚江照安是否怨恨他,又是否,爱过他。
流苏花枯萎了,林中纷纷扬扬飘落大雪,覆盖树枝,一如当年春日盛景。
谢悯回到和江照安曾一同生活过许多年的那座小院,自刎于雪地。
身殒,障起。
第44章 破障而出 萍水相逢,祝他早日如愿吧……
“执怨难消, 谢悯死后的魂魄被束缚在这里,无法解脱。”
秦弥远与伏昭并肩走出雪林,前方赫然是来时的石桥畔, 卖伞老叟箩筐中剩下最后一把油纸伞, 秦弥远走上前去,冲老叟微笑:“您好,请给我一把伞。”
障中记忆循环往复,无止无休,若不破障,外来者就将永远无法逃脱这个循环,直至被怨气吞噬。
“这次的伞归你如何?”秦弥远指了指自己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故作可怜, “你方才将我捆得好疼啊, 阿昭。”
伏昭还沉浸在方才的结局中,蔫蔫的,听了这话也不搭腔, 也不看他, 径直将伞接过来撑开。
仍旧是之前经历过的景和物,再往前不久, 就能听到矮墙后小叫花子辱骂小谢悯的声音。就连他们两个百年后的外来者都不想再重来一次看故事走向难以挽回的悲剧。
更遑论谢悯。
被困在这里, 一次又一次的重温剜心之痛。
伏昭满脸烦躁,收了伞扔在脚边, 往大石头上不管不顾的一坐:“如何破除?亲手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莫说百年,就算是千年万年,也想不开啊!”
秦弥远失笑,捡起他扔掉的伞, 在他身边坐下,为他挡住头顶的风雪。
“怎么就破罐子破摔了。”秦弥远揶揄道,“堂堂魔门的副将大人,一遇到难事就当场坐下撒娇么?”
伏昭目光不善地看向他:“你说什么?什么撒娇?”
秦弥远连忙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转移话题:“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你看方才卖伞的老叟,和那些能看见我们的行人,都是后来被怨气吞噬再也出不去的。假如你也想留在这里做个没有感情的木偶,那便继续坐着吧。”
伏昭当然不愿意,他看了秦弥远一会儿,扭过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面色沉沉:“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误害了自己爱的人,肯定也死了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细雪戚戚,落了一片在秦弥远眼睫上,他抬手拂去,拍拍身上的雪站起身,仿若未闻:“快,想想办法,你进入怨障,难道都不事先做做功课么?”
功课?伏昭字典里就没这两个字,无论遇到什么问题,离厄枪自会给出答案。
他毫无头绪的站起来:“母亲让我来我就来了。”
“……对了,母亲。”
手指触碰到腰间铜铃,伏昭福至心灵一般抬起眼:“母亲说当初她受故人所托前来破障,可谢悯怎么会知道自己死后会形成怨障,这个故人,应该另有其人吧?”
秦弥远脑瓜子一转,试探道:“神女跟三生殿殿主关系应该不错哈?”
伏昭立马懂了:“你说那个人是苏厄啊?”
可他又不解:“可苏厄睚眦必报,按我对他的了解,不会有这么好心还帮谢悯解脱。”
“苏厄不在乎,自有人在乎。”秦弥远习惯性的掏出晴雪扇扇风,扇了自己满脸雪花,又赶紧把扇子收回去。
他继续说:“江照安死在秋极崖,谢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以为他义父至死不曾留给他只言片语。可谢悯以为的便是真的吗?江照安若真不顾念他,当初又怎会被折磨成那样,都不舍得告诉谢悯他其实是个吃了自己亲生父亲的疫鬼。”
伏昭似有所悟:“你是说,是江照安拜托的?”
“没错。”秦弥远露出赞许的眼神,“我们阿昭真聪明~”
伏昭一被夸就挺起胸膛:“废话,本将当然聪明!”可得意了没多久又蔫下来,“江照安是最了解谢悯的人了,知道他个性偏执必生魔障,所以在死之前就拜托了我母亲。”
“他其实。”伏昭想起百年不散徘徊在莫烟城内等待自己两个孩子的神女幻影,心里一阵一阵揪着疼起来,“他其实至死都记挂着谢悯吧。”
话至此处,二人再无言。身为旁观者,连他们都说不清谢悯与江照安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
“你说谢悯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伏昭与秦弥远走向前方那片矮墙,神色低落,“想知道江照安到底有没有恨过他吗?”
带着虎皮帽的孩子蹦蹦跳跳跑过,举着糖葫芦高喊“来抓我呀!”,小狸抓不住片片飞落的雪花,望着天空不甘心的“喵呜”两下,又开始滚地撒欢。
矮墙后传来熟悉的拳打脚踢声,被围殴的孩子遍体鳞伤,在角落缩成一团。
伏昭跟秦弥远赶跑那群小叫花子,在年幼的谢悯面前轻轻蹲下。
重伤的疫鬼无法长时间占据夺来的肉.体,小小的谢悯自身体中苏醒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亲手残害的满地父母亲人尸首,和面前要取自己性命的魔修。
他茫然恐惧的奔跑、逃离,连哭都不敢哭。跑了多久?不记得了,只知道肚子饿极了,所以拼死抢走了小叫花子碗里的半个馒头。
会有人来救我吗?拳脚相加中,孩子在心里嘶声哭喊。
求求了,来个人救救我吧。
秦弥远拂开孩童凌乱的头发,看向那张惊惧恐慌的脸。
“你不想要江照安救你,对不对?”
假如江照安没有救他,他永远是那个风流洒脱的妖君,假如江照安没有救他,他不会灯尽油枯,狼狈凄惨的死去。
属于孩童的懵然无知一点点褪去了,谢悯眼中逐渐聚起两汪清泪。
秦弥远道:“他不恨你,谢悯,他希望你放过自己。”
从苏厄那里没有得到的答案,在百年后的今日如愿以偿。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谢悯终于伏地痛哭,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
“义父……”
江照安马上就要来了,那个银发玄袍意气风发的妖君看上去嗜血无情,实际心软得一塌糊涂,救下谢悯,是他此生悲剧的开端。
谢悯渐渐止住眼泪,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流苏雪林方向。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长剑刺入胸腔,剑柄上,江照安后来亲手编织的流苏剑穗轻轻摇晃。
障中世界开始崩塌。
一点暖红光芒自他胸口飘散,沉寂已久的铜铃“叮铃”一颤,接住了障主心火。
伏昭沉默的站在原地,看周遭的一切恢复原样。
虽然破障成功了,可他感觉不到任何一丝可称之为喜悦的情绪。
谢悯最后想要的,竟然只是在江照安找到他之前杀死自己。
…
笙箫悦耳,人声嘈杂,心上秋仍旧莺歌燕舞春色满园,如去时般热闹喧嚣。
身旁的白鹊不见踪影,伏昭站在二楼栏杆处左右望了望。
算了,障中世界皆非本貌,见到了也认不出来,萍水相逢罢了。
伏昭想,愿他早日集齐心火点燃命灯,救得他妻子吧。
秦弥远带着半副面具,站在三楼看黑衣身影走出心上秋大门,手中玉瑷仍响着谢与乔的声音:“你现在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比大佛还难请。辛子竹在蛮荒另有要务,掌教叫你回蓬莱洲替他代课。这可是他老人家第二次找你了,你可小心着点吧!”
秦弥远淡淡道:“知道了。”
本欲直接动身,御剑而起前又忽然想起什么,拐弯去了趟街上制衣铺。
“郎君这是给家中娘子添置新衣么?郎君不仅一表人才,还如此温柔体贴,您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啊!”掌柜的满脸堆笑道,“请问尊夫人的尺寸是?”
秦弥远微笑着将自己的尺寸报了上去。
对面中年男人听完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呃,这,郎君您是不是记错了,这身量……”这起码是个八尺有余的男人身量啊!
秦弥远将一锭银元宝按在柜台,斩钉截铁:“没错,掌柜的您只管做,半月之后,我下山来取。”
第45章 帮我个忙 他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四角烛台燃起一侧, 映亮冷峭宫室,伏昭望着微微烛火低声自语:“真的不用管尊上了吗?”
虽然温峫自小到大无所不能,可蛮荒吃人不吐骨头, 他一身灵脉尽碎。
也不知道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都怪蓬莱洲那个杀千刀的辛昼。
思及此处, 伏昭面寒如冰,猛地捏碎几案一角。近月来未能打听到他的消息,也不知道这狗贼躲到哪里去了,若下次见到,必定要剥了他的皮,给尊上做身新衣服穿!
数月后
一日之晨,蓬莱洲天清气朗云净风清,小弟子们打着哈欠成群结队赶着去上早课, 遥遥望去, 活像往道上撒了一把歪歪扭扭的蚕豆。
八荒春来掩在层叠烟峦之下,云蒸霞蔚,烟霏露结, 层层浓绿沁人心扉。
两侧结着绿油油的果子, 馋嘴的小弟子伸手摘一颗,袖子擦擦大咬一口。
“啊啊啊!!!好酸!”
“诶唷!”
有谁突然打了他一下, 小弟子捂着脑袋怒目而视:“谁啊!”然而转过头目光却呆住了, 愣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道, “秦、秦师兄?”
温润如玉的秦师兄今日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名楚楚动人的大美人。陆陆续续赶到的小豆丁们见到此幕都看得呆了:“是秦师兄吗?”
“不是吧,是来替师兄代课的师姐!”
“好高的师姐……”
“咱们蓬莱洲哪有这么漂亮的师姐呀?”
“嘘。”秦弥远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弟子们立即乖乖闭嘴,眼巴巴地瞧着他。
秦弥远转身进书室, 神色淡淡道:“进来吧,今日教你们易容幻形之术。”
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候,这些孩子一凑到一起便如同几百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吵翻天。
不静心何以修道?为此秦弥远随便一想就找了个磋磨他们的办法——
纳、鞋、底。
书室内气氛冷凝落针可闻,弟子们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个个眉头紧皱面色焦灼如临大敌,右臂用力,整齐划一,上下挥动!
“吱呀——”
大门忽然洞开,好久不见的辛昼推门而进,秦弥远闻声回头,听这见一面比登天还难的大师兄亲切问候脱口而出:“秦弥远你怎么又穿女装?”
秦弥远朝他抛了个媚眼,皮笑肉不笑:“怎么,大师兄,我不好看么?”
怎么感觉有点怨气。辛昼莫名后背一凉,看着站起来比自己还要高个头顶的绝色美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好看!你可以去和第一美人争头筹了。”
辛昼这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次找他必然又有什么麻烦事要落他头上,所以秦弥远放下手中物什,带上房门同他来到院里,本来想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但目光触及他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痕,话锋一转:“大师兄愈发风流了啊。”
辛昼显然有要事相求,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开门见山:“帮我个忙。”
果然。
秦弥远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挑眉看着他。
辛昼:“蛮荒情况有异,我必须把温峫从里面带出来,个中缘由日后再同你细说,你只需帮我变成师尊骗过荒卒就可以。”
秦弥远有刹那怀疑自己的耳朵。
当初他费尽心思把温峫弄进蛮荒,如今又要放出来,虽然师兄弟多年很清楚辛昼这人的任性,可如此肆意妄为,秦弥远还真是有点……
要不是辛昼起头也不至于让事情变成现在这种局面,虽说为苍生除魔算不得他有错,但人毕竟有私心,秦弥远私下其实也有些怪过他的。
怎么把事情搅得乱七八糟又反悔了?放魔尊出来?不是你死我活恨不得对方永远无法翻身吗?这又是抽哪门子的疯?秦弥远真想掰开他脑壳看看里面到底都装的什么。
我到现在都还不敢跟我家小麒麟吐露身份呢。
秦弥远心气儿不顺,微微一笑:“我不。”
辛昼愣了:“你拒绝得也太干脆了,不应该先问问我什么原因,再跟我谈谈条件吗?”
秦弥远才懒得顺着他:“是大师兄你求我,便合该由你先亮出筹码,假扮掌教私自放魔尊离荒,那可是逐出师门的大罪。”
他顿了顿,不紧不慢道:“大师兄,说吧,你能为我做到什么?”
辛昼皱起了眉:“你想要什么?”
秦弥远不语。
辛昼:“法器?仙丹?灵兽?一剑捅死你师尊荧惑长老让你篡位?”
秦弥远:“……”
辛昼看向他的眼神逐渐露出一种不确定的震惊:“你该不会是想要蓬莱洲掌教的位置吧?”
秦弥远额角抽了抽,有点想以下犯上残害同门。再让他猜下去恐怕自己就要称霸三界了,他只能放弃装神弄鬼,直白道:“我要魔尊身边那头麒麟,心甘情愿到我面前。”
任性归任性,辛昼也不会不留后手的情况下放虎归山,既然他跟魔尊关系这么的……不知道怎么形容。
以后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说不定呢。
虽然其实并没有报很大期望,但秦弥远还是这样想着。
更何况,温峫如果回归魔门担起大任,伏昭,或许也不用那样殚精竭虑了。
辛昼不知道短短几息他这师弟脑子里都飞速转了些什么,眼睛都没眨一下,朗声答应道:“成交!”
…
障主心火既然能点燃命灯重塑神魂,怨障自然没那么好寻。父母留下的引路法器这段时日来都没动静,伏昭……
想到那时在障中看到的他腰间悬挂的铜铃,秦弥远指尖轻叩太阳穴,应当是作相同效用。
小小铜铃上镌刻着通天神木,那是神女的本命图腾。
伏昭唤她母亲。
虽非一母同胞,到底互相扶持长大,温峫回去了,总不会不管他吧。如果多些人帮忙,或许集齐心火能快一些,要是以后我死了,命灯还未点亮……
可秦弥远又想起伏昭在障中世界说过的话。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误害了自己爱的人,肯定也死后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灯下细细摩挲月令花簪,秦弥远长睫微垂。
到底还是无法心甘情愿就死,我死了没关系,等有朝一日他想起一切,同谢悯一样痛不欲生困住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
伏昭近日来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做那个同样的梦了。
梦里永远是那座名为青箬的村子,风景秀丽,水软山温。
他在村东里合欢树下有座小院,每每跨入院门,玉雪可爱的粉团子就会出来迎接,仰着小脸高兴地伸出手:“要抱!”
温柔婉丽的妻子着一袭鲛绡白裙,容貌模糊不清,声音低得似喃喃:
“阿昭,你又来了。”
寻常来讲怎么可能一直梦到相同情景,而且每次沉浸梦中时,心下都溢满柔情,甚至有时会产生留在这里,不要再离开的想法。
很危险。
月凉如水,伏昭推开窗扉,看夜幕下细雪簌簌飘落,蹙起眉头。
到底是不是因为麟兽影响呢?
魔门事务繁重,自莫烟城回来以后还没时间去冰窟看过麟兽,算算日子,他应该快要生产了。
伏昭离开寝宫,朝炼魂冰窟走去。
秋极崖不论白天黑夜都静得可怕,雪崖奇绝,高耸入云,每座宫殿隔着极远的距离,各宫之间几乎很难打上照面。
此时夜深人静,更是凄清寂冷,连雪鸮振翅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伏昭步入自己设下的禁制,绕过重重冰墙。麟兽分娩凶多吉少,连他也会感同身受痛不欲生,还要提前做好准备瞒着众人,否则只怕动摇军心——
麟兽呢?
玄冰卧台上空空如也,伏昭脚步遽止,眼瞳猛地睁大。
麟兽不见了。
第46章 魔尊回归 本座即归,速来蓬莱山脚迎接……
麟兽神智已无, 早就陷入昏迷,不可能苏醒。定是有人闯入这里劫走了他。
是谁?!!
伏昭怒不可遏,猛地想起那日闯入炼魂冰窟的人, 是他?当日那人便蹊跷, 入炼魂冰窟竟可来去自如!
眼中聚起滔天怒意,伏昭召出离厄枪冲出冰窟,该死!那天就不该让他逃了,早知道今日,就该把他碎尸万段!!!
然而方至崖边传信法器忽然颤动,随即温峫的声音竟自里面传来。
“本座即归,速来蓬莱洲山下迎接。”
“尊上?”
凛冽寒风吹乱额发,伏昭不可置信地拿起传信法器:“真的是你, 你出来了, 尊上?”
那是温峫的声音,绝不会错。麟兽失踪的惊怒交加还未压下,心底又骤然涌上几分欣喜若狂。
伏昭站在风雪中犹豫了片刻, 现在也不知道那人把麟兽带去哪里了, 还是先去接尊上吧,等他回来, 万事都迎刃而解了……
蓬莱洲与秋极崖相隔甚远, 伏昭风驰电掣一路急奔,方至蓬莱脚下落青城便远远看见半空中两方战局打得难舍难分, 其中一方是尊上跟长旸,还有一方。
伏昭疑惑地眯起眼,蚩龙枪破空长啸,携龙鸣之威,撼天震地。不会有错, 是蓬莱洲的琯朗。
跟他打的另一个人,是谁?
难道九殿殿主还有人先他一步前来助阵了?
头顶忽然一声惊雷炸响,夜空中不知何时聚起团团乌云,沉得马上就要压至近前,一道道紫电青雷撕裂混沌夜幕,虎视眈眈地游走于云层中。
“这种时候有人渡劫?”也太巧了吧,伏昭意外地抬起头。
劫雷笼罩正下方战局,朝着斗法间的一人狠狠劈下,威压强大得连远在此处的伏昭都面露不适。
这般厉害的劫雷,是谁在渡大乘之劫?
战斗中的琯朗和那另一个人躲闪不及,如风中纸鸢般砸向地面,长旸和温峫也不打了,飞速退离战场,暂避锋芒。大乘期渡劫非同小可,伏昭靠近不得,只能先暂退于远处观看。
转眼烁目金雷便已连劈十三道,震天沸地的雷鸣声中,隐有应劫者撕心裂肺的惨叫传出。
九九八十一道劫雷才劈了不到一半,看样子那人便撑不过去了。
然而劫雷才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眼见着又一道更加强悍的劫雷要当头劈下,伏昭不自觉默念道:“要死了吧。”
可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紫光冲天而起,与恐怖劫雷悍然相撞,法力展开,形成牢不可破的结界,将应劫者牢牢护在其中。
劫雷在泛着血红的劫云中缓缓凝聚成型,一道比一道更为猛烈,悉数劈将在结界上方,七十多道雷劫已过,结界摇晃,开始遍布蛛网裂痕。
有人舍了自己性命,护下了那名应劫者。
好像是长旸。
最后几道天雷携万钧之势同时劈下,声势磅礴,响彻云霄。天地间一瞬亮如白昼,伏昭下意识闭上双眼——
再睁眼,天上劫云缓缓散去,尘埃俱落,大局已定。
谁啊?竟能让那个无情无义的长旸舍命相护。
伏昭独自懵逼,半晌一拍脑袋猛地想起来:“哦对,接尊上!”
他原本想直接去,但想起温峫眼光毒辣,万一跟母亲一样一眼就看出他失了兽相神魂怎么办?于是使了个障眼法,化作原身麒麟仰天长啸。
伏昭高高兴兴地朝前方奔去。
尊上,我来啦!
战场自是一片狼藉,蓬莱洲的所有人都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爬都不爬不起来,肯定是尊上打倒的,尊上修为竟恢复了?不愧是尊上!
正中央长旸双目紧闭,如同一个血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伏昭终于知道渡劫那个人是谁了,同样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竟然是辛昼。
只是奇怪的是,尊上为什么把他抱在怀里?
伏昭落地化为人身半跪拱手:“伏昭来迟,拜见尊上!”
温峫表情有点奇怪,离开了蛮荒还恢复了一身修为,他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反而面沉如水,隐有怒意。
难道是被蓬莱洲这群狗贼气的?
伏昭扫了一眼,长旸人事不省,辛昼半死不活,剩下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泛金瞳眸杀机四现,他提议道:“尊上,何不?”
温峫目光落在怀中昏迷过去的辛昼脸上,神色晦暗难言。
少顷,他寒声道:“回秋极崖。”
伏昭不懂为什么温峫把辛昼带回了他的寝宫,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把他废了囚禁在秋极崖?不愧是尊上啊。
孤澜宫的龙骨巨门外,伏昭正欲抬手叩门,忽听得殿内有声音传来。
“你为了我公然反抗长旸,又害得他身受重伤,蓬莱洲还会接纳你吗?”
辛昼说:“那是我的事。”
似乎是在争执,有拉扯的声音,伴随着衣料细微的摩擦。
声音有些模糊,应该是走远了,伏昭没太听清,犹豫着还要不要敲门。
最后只听得一声:“是我自作多情了。”脚步渐近,有人推门而出,伏昭连忙闪身到旁边,辛昼面色惨白目不斜视,毫不留恋的御剑而起。
温峫语气罕见地有些急躁:“辛子竹!”但他追得晚了,出来时,白衣仙君已经只剩一个背影。
伏昭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出,一脸茫然。温峫回过头来,同他四目相对,眉头皱了皱:“你怎么在这儿?”
他甩袖进殿,眉间深深一道折痕,很心烦的样子:“进来。”
缀金墨袍曳地,魔尊坐至高位,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有什么事,说吧。”
伏昭抬起半只眼睛看了看他,心说我觉得你对仇人的态度怎么有点不对劲,这是能说的吗?
本来是想报告他不在这段时间的魔门诸事,但温峫瞟他一眼,忽然眼神停顿,随即漆黑的眸子幽幽锁定住了他。
“伏明夜。”
“嗯,啊?”伏昭眼睫一抖,哼了一声,“怎么了?”
温峫:“本座怎么觉得,你跟本座进去之前有些不一样?”
被看出来了吗?伏昭心里一咯噔。
“没有啊。”他故作淡定,很僵硬地扯开话题,“尊上,你的修为是怎么恢复的啊?”
一说到这个,温峫表情变得更加古怪,说生气么?算不上,更有些……痛心,和后悔。
伏昭不知道他在痛心些什么,只觉得他进去一趟,好像变了很多。
奇奇怪怪的。
温峫现在显然心烦意乱,这么明显的撒谎都没发觉。往昔诸事汇报完毕,魔尊看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跟自己弟弟差不多的副将。
“本座不在这段时间。”寡言冷语的魔尊嘴中难有夸奖之词。
温峫缓缓道:“你做得很好。”
以往得他一句夸,小麒麟必然兴高采烈。然而这次伏昭却有点难过地说道:“要不是我向你求心头血,你也不至于输给辛昼,是我没保护好你,当不起这句夸赞。”
温峫顿时有点莫名:“你在瞎说什么?本座输给辛子竹,跟你有什么关系?”
伏昭茫然地抬起头。
“还好你没有犯蠢非要闯进蓬莱救本座。”温峫朝他摆摆手,没耐心了,“行了,本座回来,你以后不用再操心了,下去吧。”
伏昭走之前犹豫了一下,看温峫脸色不好,到底没继续开口。
虽然苏饮香让温峫替他点灯塑魂,可伏昭其实不太敢告诉温峫自己失了一半神魂这件事,若是追问起来,怀孕的事瞒不住,总觉得温峫要勃然大怒。
要是问他孩子爹是谁还答不出来,更得被骂个狗血淋头了。
室外风雪依旧,伏昭行走在檐下回廊,一个人默默地想,不记得孩子爹是谁又怎么了,他又不重要,孩子才重要嘛。
可是孩子为什么重要呢?孩子的父亲是谁,孩子父亲……真的不重要吗?
心里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可就是想不出来。
既然一点都不记得,应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吧。
可是……
麒麟眉宇间泛上了前所未有的彷徨和纠结。
第47章 杀去洧沅 你真的忘了他吗?忘了和谁有……
麟兽分娩在即, 不管那人将他劫走到底是何居心,伏昭都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另一半落在他人手中。
虽然那人当时伪装得天衣无缝,自己看不出丝毫端倪, 但来救他的女人伏昭认得, 以瑶琴为武器,琴声杀人无形,非柳氏后人莫属。
杀去洧沅柳氏问问就知道了。
都说了,伏昭端详自己手中威风凛凛的离厄枪,很快把自己哄好。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不管什么问题,枪会给出答案!
…
辛昼私放温峫离开蓬莱的时候秦弥远正在洧沅照看麟兽,这段时间有他的灵力代为供给,麟兽情况好了很多, 虽然仍旧骨瘦嶙峋, 但浅银色的皮毛已经恢复了些许光泽。
凸起的小腹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秦弥远坐在榻前,手掌覆上麒麟滚圆的肚皮, 那上面的绒毛被撑得有些稀疏, 很软,是温热的, 腹中幼兽心跳正有力的跳动。
幼兽尚未在母亲体内发育成熟, 但是。
秦弥远俯身亲吻他:“阿昭,不会疼的, 很快,很快就好了。”
手腕上与麒麟颈间同色的红线一闪即逝。同心绳,同苦同甘,大部分疼痛,都将由他来承受。
柳玹守在房门外, 闻到里面传来浓郁的血腥气,眉眼间流露出焦灼之色。早提议秦弥远寻个厉害医修操刀,可他不放心任何人,非要亲自来,那还不疼死了啊,跟自己剖自己有什么区别。
怎么就爱得这么死心塌地的。
走来走去也不是办法,柳玹撩开裙摆坐在门外矮凳上。
她没接触过那位副将,仅有的几次会面,也觉得此人绝非善类,毕竟是魔族……唉,算了,想着想着又叹息着摇头,人不可貌相,再说感情的事,不就讲究一个犯傻吗?
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秦弥远怀中抱着刚从麒麟腹中取出的幼崽,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柳玹连忙迎上去:“怎么样了?我这有些止痛丹药,你要不要服一些?”
秦弥远摇摇头,脸上倒看不出痛苦之色,不过也是,跟上次他在秋极崖受的伤比,还算不得什么,剑修平日里打打杀杀,早就习惯了。
房间内还有麒麟血的味道,但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不见一丝血迹。安睡的麒麟乖乖躺在床榻上,周围阵法正不断给他供给灵力,修复他腹上的伤痕。
“你这样没日没夜的抽自己灵力能撑得住吗?”
柳玹叹了口气,知道秦弥远不会回答。俯身去看他怀中的小小幼崽,幼兽未有人形,看上去皱巴巴的,跟只刚出生的小猫似的。
柳玹惊奇地道:“你看,他毛色灰蓝灰蓝的,像你诶。”
秦弥远人妖混血,也有妖相,只不过很少显露人前,柳玹曾见过两次,威风凛凛,十分霸气。
“那当然了。”秦弥远露出笑意,用指尖碰了碰幼崽鼻尖,“这可是我的孩子。”
只不过幼崽尚未足月,仍需在类似母体的环境中成长,柳玹小心翼翼接过递过来的襁褓:“没想到我柳家地下城的血池还能作此之用,把小阿珩给我你就放心吧,我这个干娘肯定会保护好他的。”
“崽崽。”柳玹放轻了声音哄怀中小兽,“你爹娘为了你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你可一定要好好长大呀。”
秦弥远:“之前谢与乔同我提起过不死芝的下落,如今心头大石落了一半,腾出空来,我欲前往一探。”
柳玹抚摸幼崽的动作一顿:“就要走么?你不留下来陪陪他们?”她还是担心秦弥远,“要我说,你也不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听闻辛昼不是回归蓬莱了么?你二人情谊深厚,何不寻他相助?”
秦弥远摇头:“大师兄如今处境只怕比我还艰难。”
谢与乔此前着急忙慌传来消息,辛昼私放魔尊离荒在山脚被抓个正着,他为了温峫公然反抗长旸,又因渡劫害得长旸昏迷不醒,重罪加身,这几日正在戒池受雷罚之刑。
只不过这么严重的消息,蓬莱上下自然封锁得死死的,柳玹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安心。”他冲柳玹安抚性一笑,“我的命注定只能伏昭拿去,就算燧明遗址凶险,也奈何不得我。我此行速去速回,至多半月,必将回来。”
柳玹自然劝不了他,身为朋友,也只能帮他照看好妻儿,无奈地点点头。秦弥远转身进入内室,轻轻揉了揉麟兽头顶柔软的绒毛。
“乖乖的,过几日就回来陪你。”
与此同时——
毗邻洧沅的东海上方,伏昭忽然捂住腹部猛地一弯腰。细微的疼痛,不明显,像幼猫爪子轻轻划过。但却有一种肚子里什么东西被人硬生生剖出来的感觉。
“我的孩子?”
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伏昭表情急速变幻,双瞳泛上血色:“敢动我的孩子,我要把你们全都杀光!!!”
纵然不复仙门第一世家之名,有柳氏镇守的洧沅城仍旧固若金汤,守城大阵似铜墙铁壁暗藏杀机,上千年来,几乎无人敢硬闯。
柳玹刚刚安顿好幼崽离开地下城血池,却见院中嘈杂:“怎么了?”
她拦住一护卫,还未得到回答,便听得远处撕天裂地的麒麟兽吼,大阵被强悍外力攻击震颤不休,竟已能看到明显的裂痕。
“大小姐,是魔族攻过来了!”护卫弟子惊慌失措,“他好像疯了一样,守城大阵拦不了多久了!”
“姑姑。”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在侍女护卫簇拥下走向她,稚嫩脸蛋上写满同他年龄不符的成熟,“是魔将伏昭,他为何突然打上门来,我们柳氏何时与他交恶了么?”
秦弥远已经出发有一段时间,按他的脚程,恐怕早已离开近千里。
家主柳琅即将渡劫破境,近日正在闭关,家族中主事的几位长老已飞身前去交涉。柳玹拧了拧眉,觉出几丝麻烦。
伏昭必然是发现肚里孩子没了,才如此疯魔。
柳珣还定定看着她,她低下头冲侄儿微微一笑,安抚道:“珣儿不必担心,先跟侍女姐姐们一起下去吧。”
“可伏昭分明来者不善。”可谁料柳珣却很坚持,“三祖父正在闭关,我身为下一任家主,这种时候岂能退缩?”
正此时,前去交涉的几位长老被恐怖法力击飞出去,守城结界裂痕遍布,终于承受不住神兽疯狂的最后一击,彻底碎裂。
地动山摇,柳玹赶紧护着柳珣展开防御法器,可耳畔爆炸轰鸣,仍旧被余威震得摔出好一段距离。
半空中黑衣魔将魔气滔天,手持着离厄枪,双目猩红一步步逼近:“我的、孩子、在哪里!”
伏昭半步大乘,在场所有人境界都在他之下,此刻都在悚人威压下露出痛不欲生的神色。
柳玹将柳珣护在身后,勉强爬起来同他扬声大喊:“你的孩子好好的,伏昭,他只是想救你!”
他?
他是谁?
失去孩子的愤怒让伏昭已经没有理智思考,离厄枪泛出嗜血凶光,他直接一枪朝柳玹悍然击去:“你们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把他还给我!!!”
“当——!!”长剑清鸣,柳玹抽出琴中剑格住离厄枪枪刃,被逼得脚步一退再退。
柳玹秀眉紧拧勉力支撑:“伏昭,你当真忘了吗,你忘了是同谁有的这个孩子,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你我第一次见面,是你同他的大婚之日!”
胸腔中猛地传来一阵痛楚,伏昭以枪拄地死死按住胸口。
柳玹还在继续:“你忘了他,我告诉你,他是秦——”
“住口!!!”
痛苦、委屈、不甘、怨怼,万种驳杂情绪翻江倒海,几乎将伏昭吞噬。脑中闪过模糊不清的画面,男人眉眼冰冷,语带威胁:“你想去蛮荒一起和他作伴?”
巨大的痛苦将伏昭席卷,明明是滔天的怨怒,可眼中浮起委屈的泪水,伏昭头疼欲裂,下意识抵触:“不许说他的名字,不许!不许!!!”
他身上的魔气失控爆发,柳玹躲闪不及,被猛地击飞出几米开外。柳珣年幼,此刻已口吐鲜血昏迷不醒,柳玹惊慌大喊:“珣儿!”
伏昭双目通红,眼底含泪,可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只知道方才想起来的片段中,那个人对他说的话,让他很伤心。
他提着枪一步步走近,枪尖划过坚硬的地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
伏昭一把掐住柳珣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否则,我就杀了他!”
就算是及时传信,秦弥远也没办法立刻赶回来,柳玹擦掉自己唇角的鲜血,心说秦弥远,你看看你找的好道侣,喜欢谁不好非喜欢魔门的煞星!
她试图平复伏昭的情绪:“孩子,在地下城血池,他很好,将他提前从你腹中取出来,只是想避免你日后难产。”
伏昭才不会相信一个几乎素不相识的仙门人的话,他森然道:“带路!”
地下城的血池,原本是当年柳家有人私自炼鬼所建,自从祸首伏诛,早已荒废多年,可恰好能为麒麟幼崽提供与母体相似的血肉与能量。
幼崽仍旧蜷成小小的一团,灰蓝色的皮毛覆盖在他身上,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伏昭在看见自己的孩子之后神色明显柔和许多,他伸手想要去抱血池巢穴中的幼崽,柳玹忽然开口:“他尚未足月脱离母体,十分虚弱,你要是想将他带走,他撑不了多久就会死的。”
见伏昭表情怔愣,柳玹又补充了一句。
“是个男孩儿。”
是个男孩儿。
伏昭忽然想起梦中那只玉雪可爱的糯米团子,约摸不过两岁左右,说话都颠三倒四的,有时候唤他爹爹,有时候,又叫他母亲。
也是个男孩儿。
眼底煞气逐渐消退,伏昭小心翼翼,有些生疏的抚了抚幼崽柔软的皮毛。
柳玹看他似乎没那么失控了,尝试着道:“你是天生能分辨善恶的神兽,应当能觉出我并无恶意。秦——”
见伏昭冷冷乜过来,柳玹赶紧改口:“孩子的父亲,只是想你和孩子都好罢了,他托我照顾孩子与麟兽,你尽可以放心。”
伏昭只回忆得起那双冰冷的眼睛,胸腔又开始翻涌痛楚,他觉得很难受,闭眼将画面赶出脑海。
片刻后,他寒声道:“每隔十日我会来看望我儿子。”
伏昭低头看向手中昏迷不醒的柳珣,冷然威胁:“他,我带回秋极崖,若孩子有损,我先杀了他,再屠你洧沅全城。”
第48章 以牙还牙 现在是魔门反攻时间
伏昭很不愿意再想起那双眼睛。
记起那些模糊不清的片段还不如之前一样全然忘记, 回秋极崖之后的每天,伏昭都在试图重新从脑中擦除那些画面。
那个人……
一想起他,就莫名觉得伤心委屈。
烦死了, 伏昭很讨厌这种感觉。
副将大人最近脾气不好, 浑身黑气缭绕,本来魔门的人便畏惧他,这下更是老远见着就避开。
连与他相熟的冥绮月最近都不敢怎么同他搭话,温峫问起来的时候,支支吾吾:“副将大人近来,似乎心情不佳……”
同样心情不佳的还有温峫,魔尊面色一沉,其他人便如临大敌, 冥绮月猛地跪地道:“尊上恕罪!属下这就去请副将!”
温峫回归多日, 魔门上下一直闹着要攻打仙门一雪前耻,如今绝佳的机会终于来了,十年一届的宗门大比, 马上, 又要在蓬莱洲召开。
伏昭推开龙骨巨门,来到温峫座下面无表情的一拱手:“尊上。”
温峫压迫感极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语气沉沉。
“你近日, 总是不在秋极崖。”
温峫其实不怎么管他做什么,甚至连交给他的任务搞砸了也顶多责骂几句, 只不过伏昭向来将他话奉为圭臬,所以几乎从不出差错。
伏昭确实状态不佳,温峫要是以前这样问他,他早就乖乖低头认错了,今日连看都不看温峫一眼, 闷闷地:“嗯。”
温峫:“……”
自从回来以后就总觉得伏明夜有点不对劲,但眼下另有大事要谋,以后腾出空再管他。
温峫朝他招招手:“过来。”
伏昭上前几步:“哦。”
季月廿三,仙门十年一届的宗门大比终于正式掀闱。
早在谢悯的怨障中便见过此盛会,相比于百年前,今时今日的景象只会更加热闹。数百宗门聚集,粗略一算,这次参加的起码有近千人。
今日是大比角逐魁首的最后一日,所有人都坐在擂台周围聚精会神等着见证新一任魁首诞生。
这些或年轻或年长的仙门道修兴致勃勃,脸上没有半分防备之色。无人知道山脚下三千魔兵已将蓬莱围得水泄不通,只待魔尊一声令下,便可杀上去,血洗仙门。
伏昭来之前杀了个女道修,此时顶着她的面皮坐在高阁内,冷眼瞧着底下这帮还在高高兴兴看擂台的蠢货。
旁边那个二百五一样的废物医修乐此不疲找他搭话:“美人你叫什么呀?”
他已经骚扰自己快半个时辰了,伏昭好想把他掐死,冷冷道:“滚蛋傻逼。”
医修:“听起来很有异域风情啊!在下谢与乔。”
下边的比试终于正式开始了,擂台上两名少年,一个是北旻仙府掌教的次子,另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仙门都以为他是杀出来的一匹黑马,但其实。
是魔尊安排给他们的一场好戏。
瞬息开打,俩人一反方才作揖时的客气,招招都刺向对方要害,北旻少主手中的长剑明显是鬼市万金难求的神兵,劈砍挥刺间金光闪烁虎虎生风,看上去好不威风。
另一名少年提剑接连接下对方杀气腾腾的六剑,可步步后退,最后一剑悍然斩下,他手中凡剑应声而断。
北旻少主乘胜追击,手中长剑金光暴涨,剑影龙鸣铺天盖地朝对手杀去——
伏昭冷哼一声。
好戏要开场了。
只见那少年双瞳泛上猩红,身影蓦地消散,鬼魅般出现在北旻少主头顶,五指成爪,狠狠插入他的天灵盖。
鲜血脑浆飞溅。
场面有一瞬间的死寂,随即如热油炸锅般爆发。
“怎么会有魔族混入宗门大比?!!”
“他杀了北旻少主,拿下他!!!”
“魔族杀人了!!!”
最高处的流丹阁内,代替长旸出席的辛昼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下方一切。
北旻掌教痛失爱子,大吼一声朝那名少年魔修扑去,然而惊天动地的杀势却在少年面前一寸戛然而止,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屏障,阻止他继续往前。
重重阴云下,温峫冰冷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宗门大比,如此热闹,为何不邀请本座同乐?”
大乘期威压铺天盖地笼罩,在场的所有仙门中人,除辛昼以外,都瞬间在魔尊恐怖的压制下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
不计其数的魔兵汹涌而至,魔尊一身黑袍如夜,越过众人,直直看向高座上的白衣仙君。
辛昼脸上血色尽褪。
场面好似被冰封的沸水,由沸腾陡然降至鸦雀无声。
温峫是百年来悬在仙门众人头顶的一把利刃,绝大部分人对他的敬畏已经蚂蟥般钻入骨髓,都尚不需魔尊如何出手,就已先胆丧魂惊,溃不成军。
魔兵重重压境,无人敢轻举妄动,场面如同绷到绝处的丝弦,落针可闻。
温峫见辛昼没有回应,目光冷了下来:“一别数月,辛掌教别来无恙?”
从伏昭的角度,能看到辛昼将手中那把神兵谱上排名前列的归墟剑握得死紧,他脸上皮肉牵拉,勾出了一个丝毫没有感情的笑意:“魔尊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温峫淡淡重复着辛昼的这句话,面无表情,情绪难辨。
他眼梢微挑,看向那名混入仙门的魔族少年。
“自然是参加宗门大比,本座手下弟子斩获魁首,现下,不应当贺他夺得第一吗?”
眼风冷冷一扫,仙门众人立即面面相觑。哪怕知道魔族是上门来砸场子的,也都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自寻死路。反倒是魔门个个都欢呼沸腾起来,喝彩声沸反盈天。
一动一静,一冷一沸,如同楚河汉界般分划为二,当真是诡异非常。
辛昼冷冷道:“宗门大比不允伤及性命,你手下弟子,违规了。”
话音刚落,伏昭就“嗤”的嘲笑出声:“十年前宗门大比,北旻掌教长子为击败比自己强的对手,不惜暗中下毒,残害对方性命,那个时候,怎么不搬出你们这套道貌岸然的说辞?”
骨骼咔嚓伸展的脆响中,玲珑纤细的女人转瞬变为身形悍利的男人。身边一直骚扰他的那个谢与乔见此情景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伏昭伸手掐住他的脖颈,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拖了起来。
这是尊上要的人。
伏昭提着谢与乔飞身从阁内掠至温峫身前,低头道:“尊上。”
伏昭折磨起人来可从不留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医修很快露出痛苦扭曲的神色,辛昼终于维持不了面上镇定,大喊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峫淡淡道:“带你回去而已。”
辛昼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怒吼道:“你有病吧你!”
温峫态度平淡:“过来。”
蓬莱洲乃仙门首座,堂堂掌教被像条狗似的轻描淡写唤来唤去,实在是足够羞辱人。
尊上睚眦必报,怎么可能不报当日之仇。如此,被囚入蛮荒的耻辱总算是还了回去,这可比直接杀了他有意思多了,伏昭默默地想。
不愧是尊上。
自家掌教被如此轻辱,蓬莱洲众人自是怒不可遏,琯朗大吼一声:“你个狗娘养的杂种,要想带走我蓬莱洲掌教,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若是以往,琯朗骂这一句,下一秒就应当已经被击飞出去生死不知,可这回温峫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动手。
他皮笑肉不笑的瞥了琯朗一眼,声音很轻,却如同炸霹雳惊雷轰然炸响,把在场所有人都劈得肝胆俱裂。
温峫淡淡道:“你们蓬莱洲掌教,是本座同心为契的道侣,本座,为何不能带他走?”
对啊,为什么不能带他走,蓬莱洲掌教又怎么了,也不过是我们尊上同心为契——?
伏昭震惊地看向他。
第49章 一雪前耻 战场上倏然闪过的,妻子的脸……
连伏昭都意想不到, 仙门惊愕可想而知。一群人目光殷殷投向高座上的蓬莱掌教,惊疑交加之外更多是期盼他们光风霁月的仙君出言狠狠打魔尊的脸。
可是没有回应。
辛昼脸色越来越苍白,却始终一言不发, 伏昭看到他握着剑的手都开始发抖。
蓬莱掌教不仅仅是蓬莱之首, 更是整个仙门的统领。仙魔世代血仇,这样的人,必须是要与魔门为敌的。
如此污名非同小可,他这般沉默。
分明是……变相承认自己的确雌伏于魔尊了。
蓬莱洲众人脸上神色从愤然到震惊再到噙着一丝期盼,最后眼中光亮都逐渐黯淡了下去,化作了无尽的绝望。
琯朗看着他后退摇头,双手紧握成拳:“掌教悉心培养你多年。那日落青城下,我原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任性, 没想到, 你居然真的背叛了蓬莱,叛出了仙门!”
“大师兄!为什么?!为什么甘愿委身魔头!!!”
蓬莱洲弟子们难以接受的哭喊吼叫起来,场面一时失控:“是他强迫你吗?你是不是被他控制了, 你说话啊!!!”
“大师兄, 你快解释啊,我不信, 我不信你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不知是谁凉飕飕的开口:
“他一个大乘期修士, 什么妖术这般了得,能控制住他的心神?”
不是魔门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伏昭循声看去, 竟是仙门其他门派的人在说风凉话。
“此子一早便归顺了魔门,居然还假惺惺的坐上掌教之位。”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其他仙家门派激烈的质问。
“长旸仙尊到底是否真在闭关,还是被他所害!”
“魔兵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突破山门禁制?分明就是他故意将魔门放进来的, 他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一个个义愤填膺,激烈的矛头纷纷指向自家,场面沸反盈天,倒是全然忘了三千魔兵还在一侧虎视眈眈。
伏昭低声道:“好玩。”
他转头看了一眼温峫,眼底隐隐透出崇敬之色。如何真正报复一个人?折了他的傲骨毁了他的清誉,叫他自此身败名裂从云端跌入泥沼,才是真正的解恨!
尊上又给我上了一课,不愧是尊上!
人言可畏积毁销骨,经此一役不出半日,整个三界都会知道辛昼与魔族苟合是仙门的叛徒,从此以后,莫说秋极崖了,就连仙门都不会放过他!
伏昭正待对温峫大加称赞,背脊忽然寒毛一竖。他立刻凭直觉飞退出十丈开外,抬头愕然发现,温峫原本所在的位置,竟被剑气砸出了一个恐怖的巨坑。
刀兵交格,剐擦出刺耳的金戈之声,伏昭惊讶地看向前方缠斗起来的两道身影。
好快……
就算是他,都只能勉强接下这一击。
辛昼双目泛红,说话的声音仍在抖:“温临崖,你以为毁了我的一切,就能让我委身与你摇尾乞怜?报了当初困囚蛮荒之辱?!”
“你他妈做梦!!!”
恐怖法力相击,摇天撼地,天边阴沉乌云聚集,隐隐泛出妖异血色,天地间瞬间化为不详的战场。
伏昭拔枪欲攻,温峫面色阴沉,大喝一声:“退下!”
伏昭:“尊上……”
无人敢卷入大乘期暴怒的争斗,无论是仙是魔,都面带惊骇纷纷逃离。
温峫不让他插手,伏昭也不敢抗命,只见百尺之内血海倒灌阴风怒卷,熊熊魔焰与凛然剑光疯狂相撞,战场中心的情况谁都看不清。
原本打得有来有回,然片刻后,不知为何漆黑魔焰忽然暴涨百丈之高,以不可抵挡之势将剑光全部吞噬。
魔尊背后出现一个阴风烈烈的传送法阵,瞬息,阵法关闭,天地间重归风平浪静。
伏昭看清了。
温峫把辛昼强掳回了秋极崖。
“大人。”方才离开暂退锋芒的魔使们纷纷聚拢回他身侧,“尊上他老人家这就走了?那咱们现在?”
长旸昏迷不醒,辛昼被带回了魔宫,参加宗门大比的都是些年轻弟子,至多不过几十位长老。
如今群龙无首的,好像变成了仙门呢。
“来都来了。”伏昭眼中闪现着嗜血的兴奋,歪头一笑。
“当然是,杀!”
山脚早设有埋伏,今日与会的仙门之人,连只蚊子都别想飞出去!当初连破我魔门三十九处据点,斩杀同族魔修上千人,还摆下祭坛之刑当众斩首,种种耻辱,今日终于可以全数奉还!
魔门众将等今日一战不知等了多久,伏昭一下令,立马召出法器,面上浮现嗜血凶性:“杀!!!!”
“血洗蓬莱!!!”
今日变故实在太大,最受打击的便是蓬莱洲。魔兵杀来,几位长老带着弟子们仓促应战,虽力战不退,但又怎么可能抵得过魔门疯狂的攻势。
伏昭直取长旸寝宫居云殿,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别人不知道,那晚他可看得清楚,长旸为替辛昼抵挡雷劫元气大伤昏迷不醒,今日,正是杀他为母亲和老尊上报仇的最好时机!
“站、站住!”
前方路上忽然出现一名小小少年挡路,看穿着应是蓬莱洲弟子。他双手紧紧握着剑,尚且青涩的脸上满是恐惧,却一步不退:“不许再前进了,魔头,否则,我就杀了你!!!”
蝼蚁。
伏昭漠然止步,提枪横扫——
“阿昭。”
面前忽然浮现梦中妻子模糊不清的脸,伏昭分神刹那,身后琯朗蚩龙枪悍然刺来:“元迹,快走!!!”
伏昭险险避过,右臂被枪风划出一道不浅的伤痕。
头颅突然像要撕裂一般剧痛,伏昭闭上眼狠狠摇头,却甩不开那股附骨之疽般的痛楚。
琯朗受了不轻的伤,无意与他缠斗,趁他失神的功夫飞身过去将元迹掠走。
伏昭手中的离厄枪竟有些拿不稳,“当啷”一声砸落地面。
“大人!”
随后赶到的冥绮月见状赶紧飞奔过来将他扶起:“大人受伤了?”
头颅中那股奇怪的剧痛逐渐减轻了,伏昭心觉古怪,甩甩头,捡起离厄枪,从地上站起来。
冥绮月道:“大人是想要去杀长旸吗?尊上有命,不可杀他。”
伏昭:“?”
“为什么?”
冥绮月摇头,拿出伤药为他手臂伤口上药:“尊上心意属下岂敢妄加揣度。蓬莱洲的人正准备祭出护山大阵,大人,先下令撤退吧?”
方才因接连陡生的变故未曾反应过来,如今稳住了阵脚,蓬莱也要开始反攻了。今日一战也算报了之前的仇,没必要多加魔门伤亡,伏昭忍着头颅中那股尚未全然褪去的痛楚呼了口气。
“那好,回秋极崖。”
一雪前耻,还生擒蓬莱掌教回秋极崖,如此大喜,魔门上下自是一片欢欣。
九位殿主被拉去外城喝庆功酒了,魔使们原本也想拉副将同乐,但窥其阴沉神色,又纷纷望而却步。
无人打扰,伏昭一个人漫步在秋极崖的大雪下。
他一直在回想方才居云殿外情景,眼前倏然闪过的妻子的脸,还有脑中那股突如其来的剧痛。
伏昭看向自己右臂,麒麟躯体强悍,伤处此时已只剩一道淡白疤痕。
若不是今日琯朗受伤,冥绮月赶来及时,或许自己就不是受点轻伤这么简单了。
那些梦,太古怪,原本以为跟麟兽有关,可如今看来,倒是像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在关键时刻发难,置他于死地。
堂堂魔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将,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有如此荒诞无稽的弱点?
皎白雪色映照下,伏昭面容晦暗,眸色沉沉。
下次再敢入梦,我要她的命。
第50章 一刀封喉 没想到还敢来送死
“没想到咱们仙门居然出了那么大一个叛徒, 蓬莱洲的代任掌教辛昼仙君啊,那可是长旸仙尊精心培养的下一任继承人。居然养虎为患,把自己害了。”
进入茶肆的白衣道君脚步一顿, 随即扫开凳上的浮尘坐下。
“道爷您好, 要点什么?”小二上来用袖口殷勤擦了桌面,男人淡淡道,“一壶清茶。”
“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看上去嫉恶如仇冰壶秋月的,没想到竟跟魔头苟合,啧啧啧……这次宗门大比,害死了多少仙道同修啊。”
“他蓬莱洲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长老们识人不清, 也合该出来以死谢罪才是。”
小二将茶水奉上, 男人微微一笑:“多谢。”
身后几名道修还在交谈:“谁知道是不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不然怎么各家死伤惨重,就他们蓬莱弟子无甚损失?”
有人冷笑一声:“所以现在蓬莱洲上下都被羁押看守起来了嘛。要我说, 德不配位, 就合该把仙门首座这位置让给我太极宫……”
话音突然止住了,几名道修看着面前出现的年轻仙君, 下意识噤了声, 尴尬道:“晴、晴光君。”
秦弥远眉目温和,用剑柄挑飞那人的凳子:“劳驾, 让让路。”
一路上都听到有人在讨论魔尊回归辛昼叛逃之事。宗门大比蓬莱被秋极崖血洗,前去参加比赛的各家弟子折损过半,如今蓬莱洲上下已经被太极宫和北旻仙府以勾结魔族有心包庇的罪名看守起来了。
长旸出事,昏迷不醒。
怎么会?
秦弥远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大师兄怎么可能帮着温峫害了自己师尊, 绝不可能。
但无论是辛昼还是谢与乔,此刻竟都联系不上。他不过去燧明旧址走了一遭,回来三界局势怎么就天翻地覆了?
好在洧沅柳家看上去仍旧风平浪静,秦弥远刚让人进去通报,柳玹就急匆匆地赶出来:“秦弥远,你总算回来了!”
“你再不回来蓬莱都要乱成一锅粥了,不是说至多半月就归吗?怎么去了这么久,回你师门看过了吗?”
秦弥远道:“出了点意外。”他也满腹疑问,“外界传言的那些都是真的?大师兄怎么可能下手害掌教?”
柳玹急慌慌将他拉进门:“我们柳家隔那么远,得到消息都翌日了,我怎么清楚实情!只知道他跟魔尊结同心契是无可抵赖了,现下人好像也在秋极崖。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伏昭来过了。”
秦弥远面色一僵,脚步顿住:“他来过了?”
一提到这事柳玹就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他硬生生毁了洧沅护城大阵,还打伤了柳家一众长老,还把我珣儿掳去了秋极崖做人质!”
真是无妄之灾!
柳玹满脑门官司地瞪他:“其他损失就不让你赔了,你赶紧给我把珣儿带回来!”
伏昭个性秦弥远最清楚,发现麟兽失踪孩子没了,他必然是要发狂的。
只是无辜连累了柳家。
秦弥远面露愧疚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日后定向长老们赔罪。那麟兽跟孩子呢,他带回去了吗?”
“那倒没有。”柳玹摇摇头,“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血池,他总不能把孩子塞回肚子里,只每十日过来看望。”
说到这里,柳玹轻觑着秦弥远表情:“你之前不是一直尝试入梦以唤起他记忆吗?上次他杀来的时候,我同他提起你。”
秦弥远猛地看向她。
“他很抵触。”
柳玹对上他的眼神,继续道,“看上去很痛苦,应该是想起了什么。如果他想起你,一切事情或许会简单得多,你也可以联系上身在秋极崖的辛昼了。”
秦弥远比任何人都希望伏昭能想起一切,否则等到重塑神魂……
此去空手而归,他未必能等到那天。
秦弥远若有所思地朝地下城入口走去:“我知道了,我先去看看麟兽和儿子。”
长旸昏迷,辛昼倒戈,重华长老被掳去秋极崖生死不知,蓬莱洲其他人被严加看守。
魔尊回归大敌当前,原本该联合起来对敌,可仙门却先忙着内斗,也是可笑——太极宫表面恭敬拜服,实则一直心怀鬼胎欲取而代之,如今蓬莱四面楚歌,自不会允许其再有翻身的可能。
秦弥远坐在榻前替麒麟梳理皮毛,柳玹问:“你打算如何救蓬莱?”
他捏了捏麒麟柔软的耳尖,莫名道:“救?我怎么救?”
柳玹有点惊讶:“啊?这是你师门,你不管啦?”
怪不得辛昼突然又想方设法将温峫放出蛮荒,原来是在蛮荒暗生了情愫,明明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宿敌,大师兄……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秦弥远掀起眼皮:“温峫在蛮荒修为尽废,他难道还能逼大师兄结同心契吗?解铃还须系铃人,若大师兄想补救,自然会想办法找我帮忙。否则我来救?除却让掌教醒过来主持大局,就只能杀了大师兄清理门户了,这两样,我哪一样做得到?”
柳玹哑口无言。
秦弥远放下玉梳,看着面前双目紧闭的麒麟。
“阿昭啊,什么时候才能睁眼看看我呢?”
柳玹还想再说什么,秦弥远已经上榻挨着麒麟睡下了:“恶障走一遭元气大伤矣,让我搂着我家心肝儿先睡一觉吧。”
“……”
柳玹露出无语又无奈的表情,见他不欲多言,只好转身带上门:“行行行,反正是你们蓬莱洲的事,随你便吧。”
伏昭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做梦了。
明明之前阴魂不散,却又莫名消停了一段时间,午夜小麒麟一个人在窗边支着下巴。
莫非那个人感受到本将杀意,不敢来了?
呵,怂包。
伏昭跟出来透气的辛昼对上了视线。
虽然可恶,但不得不承认,这位蓬莱洲的仙君生了一张极是招蜂引蝶的脸。月色与雪色将他皮肤映照得极白,他好像很怕冷,身上披了厚厚的狐裘。
“嗨呀,小麒麟~”
辛昼冲他打了个招呼,桃花眼一弯,看上去有几分轻佻。
伏昭愣了一下,温峫出来把他强行拽回去了。
好下流的登徒子!
伏昭不可置信,觉得自己刚刚被调戏了。
辛昼是被关在这里的,温峫不知用什么方法禁锢住了他一身灵力,如今赫赫有名的蓬莱仙君,只跟个凡人无疑。
尊上,真的是很记仇啊。
但他不太搞得懂温峫到底想做什么,若说报复,又好吃好喝的将养着,因为他怕冷,孤澜宫还没日没夜都烧着地龙。
搞不懂。
最近甚至开始赶去各地镇压灵脉异动了,这等护佑苍生之事,不都是他们那些名门正派的活儿吗?
伏昭摇摇头,伸手关上窗户走向床榻。
尊上的心思他从来都猜不透。
“阿昭又回来啦!”
闭眼不过半刻,熟悉的热情招呼又在耳畔响起。面目不清的村妇抱着箩筐从他身边走过:“婶儿今晚做了萝卜炖肉,让你家鹊儿和小阿珩一起过来吃啊。”
“昭挺久不见了,最近在外面忙什么呢?也不常回家带带孩子。”
女人们嘈杂的声音被他抛在耳后,伏昭短暂怔愣后握上腰间短刀,眼中杀机四现。
又是控梦之术。
没想到还敢来送死。
他面如修罗,一路裹着寒气跨入熟悉的院门,穿着鲛绡白裙的妻子高兴地迎过来,似乎想唤一声阿昭。
然而她话尚未出口,伏昭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躯体僵直着倒下,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血落到脸上是温热的,如此逼真的触感。
伏昭猛地在黑暗中睁开眼,低头却愕然发现手中竟沾着血迹。
那血还有温度,伏昭望着自己的指尖,突然觉得心口好像空了一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