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鸡鸣时,楚常欢被早市的喧嚷吵醒。

    京兆府虽不及汴京城繁盛,但因其是先唐旧都,故而物博地广,胡商往来,亦是一派昌荣富庶之象。

    他畏寒喜暖,夜里熟睡后总要不知不觉地朝梁誉靠近,每每醒来,都被对方紧紧搂在怀中,今日也不例外。

    楚常欢醒了醒神,悄无声息地往后挪去,却惊觉自己的腿被他用双膝夹住,轻易动弹不得。

    梁誉体热,将那双脚镣都捂暖了,粗粝的手掌紧贴在楚常欢腰际,似一块烧熟的铁,炽烈滚烫。

    楚常欢昨夜吩咐小二之后就早早入睡了,他觉浅,惯爱用安神香助眠,近来却因怀有身孕而变得嗜睡,全然不知梁誉何时返回了客栈。

    眼下两人离得近,呼吸缠绵交织着,一如贪欢时那般亲密。

    他下意识仰头躲避,梁誉竟趁势把脸埋了过来,贴着他的脖颈,细语道:“醒了?”

    唇瓣滑过颈侧皮肤,似是在亲吻。

    楚常欢身子一软,呼吸渐渐变了调。正欲把人推开,却在伸出手的那一瞬被对方紧攥在胸前,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原本躺在他身侧的人,此刻已经压了上来,燥热的唇贴着下颌缓缓游移,最终落在他的唇面。

    楚常欢微怔,试图拒绝,然而唇角翕张之际,梁誉伺机探进了舌,舔在软-腻的内壁上,恶劣地戏弄那截胆怯后退的舌头。

    中衣的系带被轻巧解开,布有薄茧的手掌无声覆了上来。楚常欢被吻得失神,身软似水,口中全是梁誉渡来的气息。他难耐地蹬了蹬腿,无意牵动足间的脚镣,在被褥里发出一声脆响。

    欲念辄起,楚常欢亦不再推拒,双臂虚虚地攀在梁誉肩上,乖巧地回吻着。

    然而梁誉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趴在他身上,附耳道:“常欢,我明日便要去兰州了,你暂且留在京兆府,慕大人会好好照顾你的,待摆平了河西的事,我就带你回京。”

    楚常欢神色淡然,嘴里温顺地应道:“嗯,我等着王爷。”

    因顾及他腹中的胎儿,梁誉便没再继续,只借了他指头消乏,天光大亮时,楚常欢疲累地睡了过去,直至午时方醒。

    眼下正值用膳的时间,梁誉命小二备来一桌清淡小菜,一并烫了壶青梅锞子茶。

    楚常欢近来害喜,闻见油腻荤腥气便会呕吐不止,今儿桌案上的菜肴俱是少油淡盐的,间或有两碟过了醋的酱菜,酸味儿浓郁,扑面而来。

    但他仅吃一口便放下了竹箸,微颦着眉,似是难以下咽。

    梁誉也尝了尝碟里的菜,确实寡淡无味,因而道:“我让他们另备一桌。”

    楚常欢捧着一杯暖融融的青梅锞子茶,向他道:“王爷,我想吃甑糕。”

    他主动相求,梁誉心头莫名愉悦,问道:“还要吃什么?”

    楚常欢略一思索,说:“蜜炙青梅脯、燋酸豏、还有泽州饧,每样都想尝一口。”

    梁誉便依他所言前往市集采买果干糕糖,少顷,有人叩响房门,并唤了一声“夫人”,楚常欢道:“进来。”

    小二鬼鬼祟祟地进到屋内,旋即从袖中取出一帖药递与他,笑盈盈道:“夫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有劳了。”楚常欢遣退店小二,并将那帖药藏匿稳妥,不多时,梁誉折回客栈,手里提着几只油纸袋,毋用多想便知里面都有些什么。

    楚常欢不免心虚,没敢正眼去瞧他,接过甑糕糊乱吃了几口。

    梁誉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兀自说道:“慕万里已派了人过来,吃饱后咱们就去他的府上。”往他杯中续满了青梅锞子茶,又道,“姜芜也来京兆府了,现下正在慕大人的府上。有她照顾你,我比较放心。”

    楚常欢一怔:“姜芜也来了?”

    梁誉道:“你不希望她来?”

    楚常欢赶忙挪开视线,道:“只是有些意外。”

    梁誉道:“她把球球也带过来了。”

    楚常欢点点头:“嗯,知道了。”

    饭毕,两人离开客栈,前往慕府。

    马车在正门前悠悠停下,一位身着玄青色圆领襕袍的中年男子阔步迎来,拱手道:“下官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此人便是京兆府尹慕万里,姜芜跟在他身后,满目期冀地注视着马车。

    梁誉抱着楚常欢下了马车,随即与慕万里一道进入府邸,分花拂柳地行至西院厢房。

    慕万里含笑道:“寒舍简陋,不及王府宽敞豪奢,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王妃海涵。”

    楚常欢没有回应,梁誉握住他的手,道:“慕大人与我父交好,值得信任。”

    楚常欢悟明其意,便也一拱手,温声道:“慕大人见外了。”

    虽然早就知道眼前这位穿着女子行头的王妃是个男人,甫一听见他的声音,还是教慕万里愣了愣,面上挂着尴尬的笑。

    待他走后,梁誉摘掉楚常欢的帷帽,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继而撩开裙摆,替他解开沉甸甸的脚镣。

    楚常欢怔在当下,不及他开口,梁誉便道:“常欢,你腹中有我的骨肉,我不会再锁着你了。”

    楚常欢没有接话,默默逗弄着怀里的小狐狸。

    姜芜盯着那串脚镣,心尖蓦地一震,但她没敢过问,当即背过身整理楚常欢从客栈带来的行李。

    取出衣物时,她仿佛嗅到了一股子似有若无的药味儿,只当王妃是在吃药固胎,不甚沾了些药气儿在衣料上,便没在意。

    傍晚,慕万里备了一桌佳筵宴饮梁王及梁王妃。

    席上不乏海味山珍、美酒佳酿,楚常欢仅闻上一闻就呕吐起来,慕万里吓了一跳,唯恐怠慢,一叠声问道:“王妃怎么了?莫非是菜肴不合胃口?”说罢立刻唤来侍婢,伺候王妃漱尽口里的秽物。

    梁誉道:“他身子弱,沾不得油腻带腥之物。”

    慕万里忙道:“是下官一时疏忽,下官这就命厨子再炒几个清淡些的小菜。”

    梁誉道:“有劳慕大人了。”微顿,又道,“近来恐要劳烦贵府的厨子了,荆妻不宜食重油及牲畜禽鱼,只需备些寻常果蔬即可,口味偏酸些的更好。”

    慕万里暗自思忖,这不是他家娘子昔年怀子时的饮食习惯么,怎的这个男王妃也好这一口?

    但楚常欢毕竟是个男人,慕万里便没往这一处想,含笑应道:“下官领命。”

    楚常欢吃了一盅热茶,逐渐压下喉间的不适,席上慕万里一直在劝酒,梁誉不想拂他的盛情,便接连饮尽。

    饭毕,两人返回西院。

    趁梁誉在洗澡,楚常欢将客栈小二买来的那帖药藏于床底,待梁誉从浴房出来时,他早已睡熟。

    梁誉吹熄油灯徐徐躺下,不多时,楚常欢寻着热源朝他靠近,猫儿般偎进他怀里。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主动靠近梁誉,仿佛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需有人抱着方可安睡。

    没了脚镣的绑缚,楚常欢睡得更恣意了,一条腿压在梁誉的腿上,颇有些不雅。

    虽然知道这些习惯极有可能是顾明鹤娇纵出来的,梁誉却罕见地没有生气,轻轻揽住楚常欢的腰,温声唤道:“常欢。”

    楚常欢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

    梁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直到困意来袭,方搂着他合眼入眠。

    翌日,梁誉用过早膳便启程了。转身时见楚常欢正站在西院外的假山旁相送,踟蹰片刻,复又折回,对他道:“外面风大,回屋去罢。”

    楚常欢点点头,旋即转身,朝厢房行去。

    球球吃饱餍足后就盘在院儿里的石桌上睡觉,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它疏懒地睁开眼,冲楚常欢摇了摇尾巴。

    楚常欢此刻无暇陪它玩耍,疾步走进寝室,弯腰去取藏在床底的药。

    可摸索半晌,始终不得一物,他索性趴了下来,仔细查验床板。

    姜芜见状,忙跑来问及缘由,楚常欢道:“你晨间扫洒时可有看见床底的东西?”

    姜芜摇头,又问他是何物,楚常欢却不回答,嘟囔道:“难不成是球球叼走了?”

    姜芜劝他莫要心急,随后主仆二人便屋里屋外地搜罗起来。

    *

    离了京兆府,其后的路则愈发荒芜,纵然是走官道,也难免会碰上几个不长眼的山匪蝥贼。

    为保梁王身家安全,慕万里特意挑了七八个身手利落的侍卫护送。行至西市时,梁誉忽然想起一事,当即勒停了马,直奔医馆而去。

    他从襟内取出一包物什搁置在案,对正在称药的郎中道:“烦请大夫替在下辨认一遭,看看这是一剂什么药。”

    大夫头闻声抬头,见此人英朗矜贵,面容却冷厉,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便不敢怠慢,当即拨开裹药纸,扒出几味草药瞧了一瞧,口里念叨着:“红花……莪术……三棱……这都些破血逐瘀、峻下逐水的药。”

    梁誉颦蹙眉梢,神色微变。

    大夫以为他没听明白,又道:“寻常人可用这些药来治个气滞血瘀、胸痹心疼、瘀滞腹痛等,但孕妇若误食,可是要落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