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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由她

    宫中若不愿, 那太子可愿意?

    此行雍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姜令檀心头微微一撞,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就像是有一张交织密布硕大无比的网,把她笼罩在其中,心神不宁。

    陆听檀伸手, 指尖轻轻从她眉心抚过, 似要把那点拧出的一丝折痕抚平:“你瞧瞧你, 我不过是提了句婚事,你就生了愁绪, 若一开始就告诉你我的打算, 你在玉京不得日日夜夜睡不安心?”

    姜令檀往前挪了挪, 顺势靠在陆听澜肩头,乖巧温顺的模样,简直可爱得不像话:“我认识的人不多,能惦记的更少。”

    “不过是求仁得仁。”

    “当初我被二皇子掠至京郊庄子, 若不是你们出手相助,我恐怕是没那么容易逃脱的。”

    想到之前的事,姜令檀微微眯起了眼睛,说来也是奇怪,那些不愿意记起的东西,总会一帧帧从她脑中滑过,并不觉得害怕,更多是无可奈何的不甘。

    “听澜, 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陆听澜浅浅笑出声来:“你能来,我也不觉得遗憾了。”

    “嫁给应淮序也不算是勉强,他那样的人, 我也不亏。”

    “前些年活得太累了,若是他能帮我撑一撑,最好不过。”

    说到这里,陆听澜神色罕见溢出一丝疲倦,外头也不是好说话的地方,这马车是谢珩的,她更是自觉没有进去。

    临近正午,雪停了,太阳出来,暖融融的天儿。

    陆听澜忽然笑了一笑:“你上来,我带你骑马。”

    姜令檀哪里会拒绝,自从和太子骑过一回马,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能和陆听澜一同最好不过。

    马车停下来,姜令檀站在车辕上,陆听澜往前摊了摊,把她往怀里一扯,稳稳地坐上马背。

    两人一骑,打马离去。

    等谢珩带着伯仁回来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马车,面色顿沉:“姑娘呢?”

    吉喜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毛骨悚然道:“华安郡主亲自来接,已经带着姑娘进城了?”

    “亲自来接?”谢珩冷声问。

    吉喜都不敢想象,若是太子知晓姑娘是被华安郡主搂在怀中,共骑一马走的,不知会生多大的醋意。

    只得小心翼翼点头,尽量避开这个话题:“是。”

    谢珩视线落在雪地的车辙痕迹上,周围有明显的马蹄印记,声音顿时冷了:“怎么走的?”

    吉喜明显连大气也不敢喘息一下,知晓瞒不过,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姑娘和郡主一同骑马走的。”

    “离开一刻钟不到,郡主素来多疑,奴婢不敢擅自阻止。”

    太子静静站着,也不发一言,高高的天穹雪又落下来,不一会儿就落了他满肩。

    吉喜站在一旁,觉得自己背心发凉,不敢抬头声音发抖。

    “奴婢该死。”

    “请主子责罚。”

    谢珩薄唇明显绷着,语气也冷:“孤若罚了你,她知晓定要伤心。”

    “若有下回。”

    “你也不必当差了。”

    吉喜一抖,身上的威压顿减,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是。”

    马车进城后,没有半点犹豫之前前往镇北侯府陆家在雍州的将军府。

    这时候,姜令檀还被陆听澜拉着手说话,她应该是哭过一回,眼眶红红的,好不容易被压下情绪,正想问一问私密的体己话,外头就有丫鬟通传说外头有贵人找。

    至于来人是谁,姜令檀和陆听澜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太子这次算是私下前往雍州,并不准备暴露身份,丫鬟口中的贵人除了他外,也不可能有别人。

    陆听澜眯起眸子,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知晓了,退下吧。”

    等丫鬟退远,陆听澜才拉过姜令檀的手问:“你与太子之间,你是怎么想的。”

    “我瞧着殿下对你颇为上心。”

    姜令檀清润的瞳仁一颤,抬起头,抿着唇摇了摇头:“我听丫鬟说,殿下小时候过得苦,他这人心善,大抵是视我为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陆听澜不禁拉长了声音问。

    姜令檀十分诚实点了点头:“自然是如此。”

    陆听澜见姜令檀眼中懵懵懂懂的模样,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问,太子这人心思深沉,手段更是冷厉,她若暗中稍加阻止,恐怕会适得其反。

    “既然殿下来寻,我也不好多留你。”

    “你与殿下一同前来雍州,按照殿下的安排,应是有落脚的地方,等你安顿好后派人给我递话,我再去寻你。”

    陆听澜轻轻朝姜令檀道,还不忘伸手推了推她:“马上临近新岁,你不在玉京也好,省得东阁冷冷清清。”

    “殿下若留在玉京,必定是要去宫中陪太后守岁的,你一人留在东阁,就算有丫鬟婆子陪着,那也不妥。”

    “眼下最好不过了,在我成

    亲前,你还能与我一同守岁,雍州人多也热闹,加上这里没有各种规矩束缚,你若愿意,就算在外边纵马,也都正常。”

    姜令檀笑着点头应了,双手拉着陆听澜慢慢说:“那就说好了,新岁我们一同,在你出嫁前我也好好陪你。”

    “好。”

    外头天色已经快黑了,抄手游廊挂着灯笼,风一吹,灯火摇晃,把四处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冷寂。

    姜令檀脸上神色虽淡淡的,但唇角勾着能看出心情很好,前边有婆子在引路,身后跟着丫鬟,一行人走得不快。

    不多时,她才顺着廊庑走到垂花门处,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清贵无比,站在灯影下。

    他身后除了侍卫外,还站着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殿下?”姜令檀微惊,加快步子往前走。

    谢珩皱眉,外前迈了一步,自然而然伸手捏了捏姜令檀的指尖:“天冷,也不知握个手炉。”

    “令檀姑娘。”应淮序眸光微闪,也往前迈了一步,出声打招呼。

    “应侯爷。”姜令檀屈膝行礼。

    应淮序侧身,不露声色避开。

    他没久留,打了招呼后就转身离开,倒是姜令檀看着应淮序离开的背影,有些走神。

    “看什么?”谢珩声音沉沉,好似压着情绪。

    姜令檀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说:“方才我在侯爷身上闻到了极重的血腥味,边境是有战事发生?”

    谢珩颔首,视线重重落下:“今年因为雪大,漠北食物更加匮乏,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边境的主意。”

    “不过你不必担心,这样的战事年年都会发生。”

    姜令檀心事重重嗯了一声,一时无话,她觉得有些冷了,双手紧紧交握。

    “走吧,孤带你去休息。”谢珩伸手,掌心隔着衣袖自然而然握着她的手腕,轻声道。

    马车就停在将军府外,吉喜见姜令檀出来,立马递上暖手的手炉,又细心给她拍净肩头的雪:“外头冷,姑娘快些上车,莫要冻着。”

    临近酉时,伯仁抹了一下脸颊上落着的白雪,翻身下马,声音恭敬。

    “主子,到了。”

    “嗯。”谢珩弯腰站起来,小心把已经睡着的人从马车里抱出来。

    掀开眼帘扫向吉喜:“让厨房准备热水,还有驱风寒的姜汤,屋里的炭火,都准备好。”

    “是。”吉喜连忙应下。

    这座院子位置隐蔽,并不在雍州主城内。

    宅院里伺候的下人,早早就收到了消息,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妥当,吉喜依旧不放心,就怕有人粗心冲撞了贵人,等上上下下检查一番,才松口气,吩咐丫鬟把热水、晚膳,还有汤药都端到屋里去。

    姜令檀被谢珩抱着走了一段路后,她就已经醒了,可身体被裹在厚厚的大氅内,根本挣扎不得,若闹出动静,更加不妥,只得逼着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等进了屋中被小心放到暖榻上,她才幽幽睁开眼睛。

    “醒了?”谢珩笑问。

    “嗯。”

    他指了指小桌上放着的姜汤:“那起来吃点东西,姜汤也要喝。”

    姜令檀手脚发软坐了起来,好在冬天衣裳穿得厚实,她就算外衣有些凌乱,也不会失了体统。

    用热帕擦过手,接过吉喜递给她的姜汤,味道辛辣姜令檀并不喜欢,她精致的眉头稍稍皱起,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喝了大半碗。

    “殿下不喝么?”姜令檀捧着手里剩下的姜汤问。

    她喝不下了,总要找个借口,把剩下的这半碗敷衍过去。

    哪知话才问完,端方如玉不见半点瑕疵的男人,长臂微伸端起一旁的姜汤,仰头喝了足足一碗:“孤喝了。”

    “你不许浪费。”

    姜令檀顿时露出苦兮兮的表情,想要出言反驳,可又寻不出理由。

    剩下的半碗姜汤,她磨磨蹭蹭,足足一刻钟才全部喝掉。

    谢珩满意一笑,朝外边吩咐:“摆膳吧。”

    “是。”

    晚膳是雍州这边的厨子,是姜令檀在玉京从来没吃过的味道,她倒是比平日多用了小半碗饭,就汤也多喝了一口。

    谢珩白皙掌心轻轻叩在桌沿上,眼神幽深:“喜欢就再多用些,太瘦了。”

    姜令檀用过晚膳就有些困,闻言她格外乖顺点了点头,也没听清楚太子到底说了什么,纤长的睫颤如蝶翼,红润的唇微微张开:“殿下不去睡么?”

    谢珩无奈一笑:“困就去睡,孤不惊扰你。”

    言毕,他起身打算离去。

    姜令檀早就累坏了,这一路上,马上虽然好,吉喜她们伺候得也尽心,可无论的驿站的床,还是摇晃的马车,自然都不能同舒服的屋子相比。

    漆眸泛着迷离水色,因为困倦反而没了防心,反应也变得格外的慢。

    “殿下还不走么?”她第一次这样大胆地逐客。

    谢珩若有所思笑了笑:“孤这就走。”

    第72章 第 72 章 如何是好

    安静的屋子, 烛花爆出细微的声响。

    姜令檀站在敞开的房门前,风雪渐渐迷了她的眼,有些恍神说:“吉喜, 我想睡了。”

    “好。”

    “奴婢伺候姑娘沐浴。”

    半时辰后,姜令檀由吉喜扶着回到里间,她发丝上透着水汽, 双颊红润, 但依旧困倦得厉害。

    这一夜睡得安慰, 等到一觉醒来已是过了巳时。

    吉喜笑眯眯地上前伺候,小声说:“殿下怕姑娘这一路上积劳成疾, 已经把芜菁姑姑给请来了。”

    “等姑娘用过早膳, 芜菁姑姑再过来把脉。”

    姜令檀有些诧异, 倒也没有拒绝,因为这是太子的一份心意。

    天寒,外边的雪落得比玉京更大,幸好屋里烧了地龙, 被褥衣裳全都熏烤过,并不会让她难以适应。

    这院里的厨子,一看就是用心的。

    昨日的晚膳是雍州这边的口味,姜令檀吃得不错,早膳又做了两道当地的糕点,再加上两道玉京的糕点,配着赤豆粳米粥,姜令檀用得比往日都多一些。

    早膳过后没多久, 芜菁娘子就来了。

    两人隔着一点距离,姜令檀才起身要去迎接,没料到芜菁娘子朝她行了一礼:“许久不见姑娘, 姑娘瞧着气色不错。”

    姜令檀匆忙侧身避开,还了一礼:“您是长辈,我还向您行礼才对。”

    芜菁娘子笑而不语,没接着话茬,只是目光温和道:“白玉蝉的效果看来应是不错,喉咙和口舌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姜令檀清澈的眼眸一颤,垂下脑袋低声说:“起初不适,伤了几回,现在一切都好。”

    她声音不大,说得又慢,指尖紧紧攥着袖缘,那模样倒是十分的紧张。

    芜菁娘子略深一想,压了声音问:“每日都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练习发音?”

    姜令檀更是把头垂得低些,毕竟对方是医者,她不能瞒着,声音不由发颤软软道:“在东阁的书楼。”

    芜菁娘子早就猜到,得了这个回答,也没多少惊讶。

    只是眼底的笑意渐深,指腹落在白皙皮肤上,淡青色经脉隐约可见:“来癸水了?”

    “嗯。”

    “那以后到了那几日得注意些,寒凉生冷的东西误用,也别太过忧思,我开个安神的方子,你用几日便可。”

    “其他一切都好。”

    姜令檀呼吸放轻,暗暗松了口气。

    吉喜在一旁帮忙收拾东西,笑着说:“辛苦姑姑亲自跑着一趟。”

    芜菁娘子温和摸了摸吉喜的脑袋:“哪里会辛苦,这些年一直得殿下照拂,我能帮上的也只有这些小事,就你这丫头嘴甜。”

    吉喜笑了:“姑姑可别调侃我,许久不见姑姑,我更是日思夜想呐。”

    芜菁娘子被吉喜逗笑了,然后起身朝姜令檀告辞:“姑娘好好静养,切记莫要忧思,若是天气好的时候,多去外头走走。”

    姜令檀乖乖点头应下。

    这边芜菁娘子才收拾了东西,写好方子,谢珩挑开帘子进来。

    他目光落在姜令檀身上,问的却是芜菁娘子:“如何?”

    芜菁娘

    子理所应当把写好的方子递上前:“一切都好,殿下若是得空多带姑娘出去走走,也别日日拘在屋中。”

    谢珩一目十行扫过方子:“孤也正有此意,这一趟劳烦你。”

    芜菁娘子摆了摆手:“没什么劳不劳烦的,殿下从玉京过来这一趟也不容易,既然要隐藏身份,那我也不久留。”

    等芜菁娘子离开,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相继退下,周遭静悄悄的,姜令檀不动声色借着喝茶的动作,避开谢珩看向她的视线。

    那一双眼睛,明明和之前一样,可每回单独相处,里头藏着墨一样的浓黑,总叫她心惊。

    “早膳可还合心意?”谢珩淡淡开口。

    姜令檀缓缓咽下口中的茶水,点头道:“嗯,都好吃。”

    谢珩咬了一下舌尖,想到早膳时和她屋中一样的点心,他拿起来咬了一口,口中汹涌而出的甜腻,只会令他觉得恶心。

    明明她亲手做的那些糕点,他就算不喜甜腻,也都能正常吃下,为何到了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只会让他想到儿时宫中那些令他作呕的画面。

    这一刻,他有一种想要细细打量她的冲动,更想看看她那双手,和常人到底有何不同。

    两人一时无话,姜令檀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里端着的茶水都凉了,她又不想放下茶盏发出动静。

    “在想什么?”谢珩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她手里的茶水,“凉了喝下去,夜里该闹肚子。”

    姜令檀匆匆放下茶点,指尖紧张蜷了蜷:“殿下今日不忙?”

    谢珩唇角勾了勾:“孤用了午膳就走。”

    “难道善善不愿?”

    不过是用一顿午膳,她吃穿用度都是太子的银钱,姜令檀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正当她内心纠结要说什么话时,外头传来伯仁的声音:“主子。”

    伯仁一贯稳重,会这样贸然打扰入了内院,那说明肯定是有事发生。

    谢珩皱了皱眉,站起身,大步朝外边走去。

    伯仁不敢耽搁,压低声音说:“方才武陵侯传了消息过来,施小侯爷已行至雍州,主子可要派人把小侯爷绑回玉京?”

    谢珩看着伯仁,眼底神色不见半点惊讶,清冽的嗓音不急不缓:“不必,派暗卫跟着就行。”

    “他若去寻应淮序也好,陆听澜也罢,都不必阻拦。”

    伯仁恭声应下,然后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圆形的蜡丸,小声道:“这是三殿下从西靖传回的消息。”

    谢珩伸手接过,捏开蜡丸,里头用蝇头小楷写了一张巴掌大的纸条。

    能看出写字的人很没有耐心,有些地方字迹晕了一团,随意涂改的更是有好几处。

    谢珩耐着性子看完,纸条在指尖粉碎成纸屑,微抬的视线望向远处巍峨连绵的雁荡山:“告诉应淮序,注意东面西靖的偷袭。”

    伯仁瞳孔骤缩:“西靖偷袭?”

    谢珩冷笑:“贺兰小王病重,恐怕是活不了多久。”

    伯仁立刻反应过来,贺兰小王若是死了,那寿安公主和贺兰皇室的联姻也就名存实亡,南燕与西靖本就互不信任,只要贺兰小王一死,就算太子贺兰企这些年一直无实权,那也是贺兰家唯一的血脉。

    以贺兰歧那疯批的性子,谁知道会不会去与漠北合作。

    想到这里,伯仁背脊冷汗都出来了,声音紧了紧:“主子,若是武陵侯问起。”

    谢珩眉梢挑了挑,语调极淡说:“无妨,尽管告诉他。”

    “是。”

    姜令檀也就等了一刻钟左右,太子就已经去而复还。

    他肩头落了雪,墨发上也沾了一些,进屋没多久,雪花化成了水珠子从他漂亮的眉骨滑落,滚至弧度凌厉的下颌,竟给她一种邪戾而又张扬的错觉。

    “等久了?”谢珩微微偏头,笑着问。

    “没有。”姜令檀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个干净的帕子,递上前。

    他伸手接过,神色自若,擦了擦脸颊上的水珠:“方才得了消息,西靖恐要生变,孤想着还是同你说一声。”

    姜令檀仓促抬眸:“嗯?”

    “据在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寿安联姻的贺兰小王得了重病,恐只剩数月生命。”

    “若是寿安在贺兰皇室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又是守寡的身份,她若想回玉京,只要宫中同意,也不是不行。”

    姜令檀顿时就愣住。

    她声音艰涩开口:“那华安郡主和武陵侯的婚事?”

    谢珩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神色玩弄:“孤不知。”

    屋内控制仿佛凝滞住一般,姜令檀红唇抿得紧紧的,她想到以陆听澜信中说的那些话,心口猛跳:“殿下,若寿安公主回玉京,您会阻止吗?”

    谢珩不着痕迹瞥了眼她紧紧握着的掌心,轻声道:“姻缘大事,只要武陵侯愿意,孤从来不会阻止。”

    “就算贺兰小王真的死了,寿安回玉京,那也得两国商议。”

    “时辰不早,先摆膳吧。”

    这一顿午膳,姜令檀吃得心不在焉。

    在她第三次走神的时候,谢珩轻轻搁下筷子,修长的手指拿过姜令檀手中汤匙,语调清淡好似还透着一丝恼意:“善善,你若是再走神,孤不介意喂你。”

    白瓷汤匙被他握在指尖,清冷的眸色好似幽潭。

    姜令檀肩膀一抖,被吓得回过神。

    “殿下。”

    “好好吃饭。”谢珩蹙了蹙眉,重新拿了给她打了一碗热汤,“把汤喝了,不许走神。”

    姜令檀满心纷乱,她怕太子突然的严厉,又忍不住去想陆听澜的事,心惊胆颤一顿午膳吃完,她本以为能松口气,再寻了借口去陆家的将军府一趟。

    没想到才接过帕子净手,谢珩随手拿过一旁架子上的披风:“走吧,陪孤去书房。”

    “我。”姜令檀想要拒绝。

    谢珩面色不虞:“武陵侯得了消息,自然要来寻孤。”

    “善善若是不愿,那也就算了。”

    姜令檀后知后觉,赶紧几步跟上。

    却没想到走到太快了,太子又突然转身停下来,她不可避免直接撞到了他怀中,鼻尖狠狠撞了一下,霎时就红了。

    谢珩却是无奈一叹:“孤该拿你如何是好。”

    第73章 第 73 章 喜柬

    姜令檀掌心捂着鼻尖, 他身上迦楠香的味道清冽好闻,痛得眼尾长睫都湿了,又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

    那胸膛实在是坚硬结实, 犹如铁壁。

    “拿药来。”谢珩俯下身,伸手稳住那纤纤细腰,微冷的声音对外边吩咐。

    “不碍事的。”姜令檀仰头, 声音闷闷道。

    谢珩闻言眸光沉冷, 视线落在那撞得红了一片的鼻尖上, 掌心顿了顿,慢慢松开。

    她眼中警惕之色实在过重, 他离她近些, 她竟是惊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谢珩皱了皱眉, 拿过吉喜递上前的药膏,霜白的指尖抠出一些,垂眸一言不发给她涂药。

    “痛了也不说。”

    “对不对。”

    姜令檀抿着唇,一个字也不愿说。

    屋里安静, 倒是那药香缠在两人身上,无端生出零星的暧昧。

    这一耽误,两人到书房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应淮序早早就等在里边,他也不见外,手里端着一盏滚烫的热茶慢慢饮着,见两人走近,搁了茶盏行礼道:“边境的事伯仁与我说了。”

    “除此事外。”

    应淮序声音顿了顿,垂眸从怀中掏出东西:“这是喜柬, 时间虽然仓促些,但还是希望殿下在开春回京前,能来喝一杯喜酒。”

    红纸乌墨, 两张喜柬落在紫檀书桌上,那字迹是姜令檀熟悉的,可以看出写字之人在写这份请柬时,心中亦是欢喜。

    “令檀姑娘,这是华安给你的。”应淮序把其中一张喜柬往前推了推,语调虽温和,情绪却异常的淡。

    桌面上茶盏浮出的水雾,在这一刻似笼住了他的眉眼,那晦暗莫测的神色,冷得令姜令檀心慌。

    唇角不自觉抿紧,秀气的指尖一颤紧紧握住太子袖摆一角,这只是姜

    令檀下意识的举动,小心翼翼把半边身体都缩在他身后的模样,像是受惊探出脑袋在观察四周的兔子。

    情不自禁的举动,莫名讨好了谢珩。

    他眉梢微挑,溢出浅浅的笑意,背在身后的大掌,隔着衣袖握紧她的手腕,如同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语气漫不经心。

    “善善,去后头看书。”

    姜令檀未说话,只是沉默点头,朝两人行礼后,脚步轻缓走到屏风后方的书架前,垫脚取下一册书。

    应淮序微微一笑,若无其事扫了眼屏风:“殿下竟然这般不舍,就连前往雍州,都要把人藏在眼皮下才好。”

    谢珩也不否认,语调却带上了压迫的意思:“比不得应侯的风花雪月。”

    应淮序被这般嘲讽,他也不恼,只是凉凉一笑:“臣不过是身不由己,局势已定,哪能如殿下这般随心自由。”

    “臣与华安郡主不过是家族利益相当,这里还要谢谢殿下您的成全才对。”

    说到这里,应淮序沉默许久,忽然抬眸直直盯着谢珩:“殿下怎么不问臣,后不后悔?”

    谢迟闻言,薄唇勾出一丝嘲讽:“后悔?”

    “连寿安都求不得你半丝心软。”

    “应侯一颗石头做的心,能生出‘后悔’二字?”

    应淮序下颌角蓦然僵硬,背脊绷紧,然后自嘲一笑:“真让殿下说对了,臣这一辈子可容不得半点后悔,今日不会有,日后也绝不会。”

    “是么?”

    “那孤拭目以待。”

    两人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姜令檀站在书架后方,只能隐约听到几个字,至于说了什么她是一句话也没听清。

    等武陵侯离开,她走出去时桌上隔着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她也站得双腿发麻,书房里虽然添了炭盆,但是没烧地龙比不得屋子暖和。

    姜令檀搓了搓僵冷的手心,正准备开口退出去。

    喜柬既是应淮序亲自送过来的,那么他与陆听澜的亲事,无论寿安公主在西靖发生什么事,都干预不了两府的联姻。

    姜令檀眉头微皱,压下立刻要去找陆听澜说话的冲动,伸手拿起喜柬,指腹慢慢从墨汁早就干透的字迹上抚过,还能闻到淡淡的十分清雅的墨香。

    二人的婚事就定在新岁前的十二月廿八那天,时间上的确匆忙,满打满算拢共也没剩几日了。

    等参加完陆听澜的婚事,接着就是新岁,之后恐怕就要动身回玉京,毕竟太子作为储君,就算病隐,也拖不得太久。

    比起玉京,姜令檀更喜欢雍州,若是可以她宁可独自留下来,不必担心那随时会出现的神秘嗜血贵人,也不用忧心长宁侯府那些虎视眈眈的长辈。

    在这里她能用阿娘悄悄留下的钱,买一处很大的院子,有常嬷嬷有冬夏,再雇几名护院,一辈子就这样安宁自由地过。

    “在想什么?”

    姜令檀只觉得眉心被人点了点,陡然抬眸,对上一双无比幽深的凤眸,墨黑的瞳仁隐约透着笑意,那专注的视线像是要把她撞进去。

    “我”

    姜令檀张了张唇,胸腔内心脏鼓动,即将说出口的想法,忽然被她深深压下。

    勉强笑了下:“想华安郡主的婚事。”

    “这些喜柬,恐怕都是郡主亲自写的,若请得宾客多了,她也不知要写多久。”

    窗外和煦的阳光落进书房里,这处宅院临山,前面还有一条结了厚厚冰层的小溪,大雪的冬日周遭安静无声,两人的说话声,反而使空置许久的书房,多了些许人气。

    “这几日若天气尚可,孤带你去外边骑马。”谢珩忽然出声道。

    姜令檀一怔,纠结片刻点头应了。

    现在这是忙的时候,她自然不好去打扰陆听澜,可学骑马实在诱惑太大,她根本拒绝不了。

    又过了两日,连着下了许久的雪,好不容易雪停太阳出来。

    吉喜从外边院子里摘了些开得正好的玉兰花,寻了个漂亮的青瓷螺珠瓶插起来,摆在暖阁里。

    姜令檀用午膳时,果然被那开得正盛的玉兰花吸引,也不知从哪处的箱子里翻出几根红绳,在上边打了几个蝶形结,显得格外喜庆。

    吉喜在一旁笑道:“姑娘心灵手巧。”

    姜令檀笑了:“你呀你,哪能比得上你这一张巧嘴。”

    吉喜扮了个鬼脸,笑眯眯道:“姑娘快些用膳,虽然屋子里暖和,冬日热乎的东西凉得都快,若是着了寒凉,夜里得闹肚子的。”

    一顿午膳,姜令被哄着多吃了半块点心和小半碗汤。

    才用过午膳,外边就有侍卫在廊子外边禀报:“姑娘,殿下已让人套好了马,请姑娘出府。”

    姜令檀本以为谢珩上回说带她骑马的事,已经忘了,没想到猝不及防,他竟还记得这事。

    吉喜也不敢耽搁,直直去里间拿了披风出来,又从箱子里寻了一件厚实的外衣要给姜令檀换上。

    等换好衣裳,系上披风,又往脸上涂了厚厚的面霜,姜令檀才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往外边走。

    这边的院子比不得玉京东阁那样大,反而让姜令檀出行省心些。

    她穿了特制的骑装,乌发也梳成比较轻便简单的样式,脸上不施粉黛,却如朝霞映雪,美不可方物。

    好在披风上的兜帽足够大,往脑袋上一戴,顿时遮挡住她大半容貌。

    “走吧。”谢珩骑在马背上,朝她伸手。

    纤细雪白的手搁着他宽大的掌心上,两手交握,姜令檀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肌肤上的薄茧。

    本以为他会顺着力道,拉她上马。

    却没想到,他会忽然俯身,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她的腰,那亲密得毫无间隙的姿势,惊得她张唇轻呼,显然是吓得不轻。

    姜令檀伸手慌忙握住缰绳,半个身体都靠在他怀里。

    “殿下,慢些。”

    谢珩好似未闻,双腿轻夹马腹,冷喝一声。

    马儿没有半点犹豫地奔跑起来。

    姜令檀本就害怕,这会子更是颠得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兜帽灌进了风,被吹得鼓起,有几片雪花落在她鼻尖,凉凉的触感,片刻就化了。

    身子不受控制往后靠,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迦楠香清冽的味道,这样被圈着,她就像是激流中漂浮的落花,冷气扑面,还未渗进她身体里,就被身后滚烫的胸膛给撞没了,鼻息不可避免乱了。

    姜令檀闭着眼睛,红唇张着,轻轻喘息。

    马蹄踏在雪里,溅起的雪花,周围景色在快速倒退,白茫茫地一片,偶尔露出一点零星的青翠。

    等到后半程,姜令檀彻底不冷了,背后出了许多汗,里衣湿漉漉站在身上。

    谢珩驱马停下后,身体靠后,把手里的缰绳塞到姜令檀掌心里:“善善,你来带孤回去。”

    这一路上骑得快,姜令檀连路都认不清楚,更不要说骑马带人回去。

    她紧张握住缰绳,学着谢珩的方式,还有之前他教她的那些坐姿。

    一开始还不算熟练,等漫无目的在雪地里歪歪扭扭走了几圈后,姜令檀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每到一个岔路口,她就侧仰着头可怜兮兮往身后看。

    也不知是她骑得太慢,还是中途又走错了路,明明就算再慢一个时辰就能回去的路程,她一直转悠到天黑才寻着路回去。

    吉喜和伯仁早就候在外边等着。

    姜令檀不好意思朝吉喜笑了笑,正要起身下马,可人还没动,下一瞬就被厚实的大氅从头到脚紧紧裹住,根本挣扎不了。

    “殿下。”

    谢珩把人裹在怀里:“雪大路滑,孤抱你进去。”

    第74章 第 74 章 我能娶她

    他说抱她, 那就不容她有半点挣扎。

    姜令檀骑了整整小半日的马,早就累坏了,被他抱入怀中瞬间下意识伸手去推, 可她掌心那点力气同挠痒无异,哪能推动他分毫。

    谢珩清冽的视线往下看,唇抿出一丝冷冷的笑, 手跟烙铁似的箍在她腰上, 明知她不愿, 依然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她这样防他,态度更是愈发地疏离, 他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心里怄着一股无名火, 脸上却半点没有表现出来。

    小小的一团,蜷在他身上解下来的大氅里,哪怕隔着衣物也能清晰感知到她软得不像样的身体,隐约露出来的一点肌肤, 雪**腻,就像上等的骨瓷,不见半点瑕疵。

    雪大,宅中下人好不容易扫地出的一条宽道,不过眨眼又被鹅绒一样的冬雪给淹没。

    谢珩脚步迈得大,吉喜跟在后边举着伞,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姜令檀被密不透风地裹着,憋得都快喘不上气来

    , 直到被人轻轻放在床榻上,大氅从外边掀开一角,露出她粉如烟霞一样的娇颜。

    谢珩逆光站在一旁, 见她一口气憋得久了,双颊通红,樱桃一样的唇微微张开,喘得厉害。

    再往下就是一截犹似脂玉的脖颈,笼在碎金一样的灯芒里,那漂亮得惊人的弧度,一路延伸,透过薄薄的下颌缘,鬓角被热汗洇湿的发丝,几缕贴在脸颊上,无声中那惊心动魄的春色,全搁在里头了。

    谢珩眸色微深,不着痕迹收回视线,身体却稍稍向前俯下,长指刮过她沁着汗水的鼻尖:“腿酸不酸?”

    骑了小半日的马,哪有不酸的道理。

    姜令檀一身雪肌娇嫩得不行,她能感觉到双腿内侧的皮肤恐怕是摩擦红肿破了皮,这会子歇下来,感觉火辣辣的痛。

    但这种事,她不想在太子面前承认。

    只得装作若无其事,轻轻摇头。

    “是么?”谢珩语气明显带着疑惑。

    深邃狭长的凤眸闪了闪,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只是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既然无事,孤让人摆膳。”

    摆什么膳?

    她现在只想好好泡个澡,然后让吉喜帮她涂药。

    姜令檀内心无声咆哮,身体依旧缩在大氅内,浑身酸到连指尖都不想动一下。

    她看着太子,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说:“我不饿。”

    “嗯。”谢珩笑着颔首,温润的面容隐在灯火的阴影里,墨一样黑的眼眸内,似有疯色漫出。

    他再次俯身朝她逼近,语调既轻又淡,听不出半点怒色:“身上酸痛,若孤没猜错,腿侧的肌肤恐怕是破了皮的。”

    “善善。”

    “你总是这样。”

    “不愿说实话。”

    谢珩抬手,修长掌心朝她摊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淡青色的瓷瓶:“孤是人,有七情六欲,同样会生气失望。”

    “孤自认待你极好。”

    姜令檀愣住了。

    张了张嘴,半晌也答不上话来。

    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一样,又酸又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明明是她该生他的气,他总是以谦谦君子的姿态,偏生那样不容拒绝地对她亲密。

    防着他不过是因为两人身份的云泥之别,再加上他对她实在太好,她若不清醒些,哪日不知所谓的陷进去,日后只会叫她难堪。

    “是臣女福薄,受不得殿下的好。”姜令檀赌气般说道。

    她朝谢珩看了一眼,又极快收回视线。

    那双令她不敢直视的眼睛,冰冷幽深,似要将她困住。

    剩下的狠话全都堵在喉咙里,掌心捂着胸口直喘,人却无助地往大氅里缩去,就像是小动物遇到危险,急于藏匿身形。

    屋中一时静默,连那落雪声都如同被冻住一样。

    谢珩垂下眼帘,目光凝着那点散落在外的发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危险又深邃。

    现在他该生气吗?

    自然不会。

    在他刻意纵容下养出来的小宠儿,就算是朝他亮出锋利的爪子,他也能搂在怀中,禁锢住,一点点把那点反抗给磨平了。

    当初她胆大包天,自己撞上来主动招惹他,哪里能让她轻易全身而退。

    谢珩把手心里握着的青瓷瓶搁在身旁的春凳上,声线平和道:“让吉喜帮你上药。”

    “身体若不适,就让人请芜菁娘子来。”

    “好好休息。”指尖慢条斯理抚平袖摆上压出的皱褶,谢珩没有继续停留,而是转身出去。

    不多时,吉喜轻手轻脚上前,抬眼往帐子里一看,只见姜令檀闭着眼睛缩在大氅里,竟然是睡着了。

    吉喜顿时哭笑不得,也同样暗暗舒了口气,伸手拿起春凳上淡青色的瓷瓶,又转身取来热水巾帕,得把身上汗湿的衣裳换了,再给摩擦受伤的地方涂上药。

    晚膳早就吩咐下去,在灶上一直热着,无论屋里的主子什么时候睡醒,都能吃上。

    天色已晚。

    谢珩才跨出房门,外头伯仁便迎上前。

    他脸上有擦伤,那伤口乍看之下十分新鲜,还渗着血,只是天气冷已经凝住了。

    “怎么回事?”

    顶着太子殿下审视的目光,伯仁把头垂得低些,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属下无能,方才在宅院门外被施小侯爷给堵了。”

    说到这里,伯仁声音停住,不敢去看太子。

    谢珩却像是早就料到一样,眼神平静无波:“施故渊在何处?”

    伯仁压低声音说:“回主子,施小侯爷被拦在书房门口。”

    谢珩冷冷笑了声,随意道:“既然来了,那就见见。”

    施故渊有些狼狈,身上玄色的衣裳落满了白雪,部分雪化了,就洇出淡红色的血水,一滴滴落在脚旁的雪地里,格外刺目。

    暗卫手里拿着刀,并不敢靠近,只是防范这位武功了得的施家小侯爷突然暴起,逃脱出去。

    “都退下。”谢珩穿过廊庑慢慢走近。

    他目光沉黑,探不出半点情绪,却重得那压迫如同有了实质,落在施故渊身上。

    园子里,除了簌簌落雪的声音,连喘息声都被刻意压低。

    施故渊浑身僵硬,冰冷视线死死盯着前方:“为何不愿见我?”

    谢珩从施故渊面前经过,脚下步伐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直走进书房。

    在这瞬间,风卷着大雪,从书房洞开的大门涌进去,书页翻飞,帐子被吹得鼓了起来。

    施故渊冷笑,见暗卫都收刀推到远处,他抬手狠狠摸了一把脸,大步跨进去。

    “姜十一姑娘究竟是谁?”施故渊盯着端坐在书桌后方,看似风光霁月的男人。

    谢珩往后靠了靠,隔着点距离,长指叩在卓沿轻轻敲着,似笑非笑看了过去:“你想她是谁?”

    长久的沉默,好似能听到施故渊后牙槽咬碎的声音:“她该是臣的妹妹,是齐家大姑娘齐朝槿的女儿,本该尊贵无比令人羡慕,却因齐氏一脉遭歹人陷害,让她生在长宁侯府这般下作不堪的地方。”

    施故渊的笑里透着轻蔑,本是意气风发少年模样的脸庞,干裂生疮,染了洗不尽的血迹,更像是雪原上啃食生肉的鹰,锐利无比。

    这些年,他早就快被那些看不见的仇恨压垮的脊骨,透骨的风中颤了颤,茕茕孑立,急需找一人诉说。

    他是脱离族群的怪物,势孤力薄,在玉京终究格格不入。

    所以当他发现这世间也许有一人,藏着和他相同的秘密,身上流着与他殊途同归的血液,还有一样的仇恨时。

    兴奋过后,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她。

    施故渊却没想到,他抱着这样的信念,连夜策马闯入东阁,等待他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如同深渊要把他吞噬。

    “妹妹?”谢珩声音呢喃,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

    神色晦暗莫名,眼尾阴影积压,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格外锋利:“谁是你妹妹?”

    “齐朝槿只是长宁侯纳进府中的姨娘,

    而她只是姜家的十一姑娘。”

    “你想让她恢复什么身份。”

    “齐氏余孽?”

    “她身无长物,又没庇护,小侯爷这是准备逼死她。”

    谢珩笑了,薄唇轻轻扯出一抹嘲弄。

    施故渊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浑身要被冻住,舌尖生生咬出血来,眼睛狰狞通红。

    他一瞬不瞬盯着谢珩,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殿下莫要忘了,臣当年入宫成为伴读,你允诺过臣,会给齐家翻案,会还柱国公府一个清白。”

    谢珩也没否认,薄唇微扯,轻轻吐出两个字:“孤既允诺,自会践行。”

    “但眼下。”

    他声音顿了顿:“不急。”

    施故渊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浊气,下颌绷得紧紧的,他疯了一般厉声质问:“那殿下这样藏着善善又算什么?”

    “当她是有趣的玩物,还是漂亮的摆件,或是困在东阁供您赏乐的金丝雀。”

    “就算不能暴露她的身份,那我也要带她回去,淮阳侯府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谢珩心绪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了一下,心底涌出不耐来,眼神逼迫睨着,嘲弄问:“你有什么资格带她回去。”

    施故渊分毫不让,理所应当:“因为我能娶她。”

    这瞬间,屋中死寂的沉默。

    瓷盏被捏碎的声音,格外清脆。

    “滚出去。”

    施故渊脸色微凝,蚀骨阴冷顺着对面年轻储君的目光,一寸寸爬上他的脊骨。

    他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第75章 第 75 章 施故渊

    施故渊仰起头, 融化的雪水顺着他凌乱发髻滑到脸颊上,嘴角死死哑着,神情倔得厉害。

    “那你杀了我。”

    “齐氏一脉就此绝嗣, 也免了陛下的心头大患。”

    “当年南燕五姓,以齐家为首,陛下赶尽杀绝不就是为把五姓除之后快, 那时若老师拼死保下我, 我也不可能活到今日, 这命本就是偷来的。”

    “如今我既是活着,我护下姑母唯一的女儿, 于情于理就算拿命去抵也说得过去。”

    说到这里, 施故渊神情很是悲凉。

    他重伤未愈, 又一路纵马从玉京寻至雍州,在路上也不知走了多少岔路才寻到谢珩马车的踪迹。

    玉京城里风雪不沾的偏偏少年郎,眼下哪怕的再落魄,那笔挺的脊骨都不可能弯一下。

    雍州的雪尤其寒凉, 在生了炭盆的屋子里站得久了,湿气就顺着衣裳料子侵入骨肉中,本已冻得麻木的四肢在迅速攀升的温度中,生了冻疮的四肢犹似有蚂蚁啃噬。

    施故渊咬紧了牙,无畏无惧盯着谢珩:“你让我见她。”

    “孤若不呢。”

    “那殿下就赶紧杀了我,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寻她一日。”

    “这一生若说有什么东西非得不可,曾经没有, 臣现在有了。”

    施故渊说完,深深朝谢珩鞠了一躬:“殿下就当臣不知好歹,罔顾多年情谊。”

    他说完, 头也不回地就准备往外边走。

    能看出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保不齐得冻死在外边。

    谢珩冷冷看着施故渊转身准备离开,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忽然抬手,修长有力的掌心在半空中微微一顿,带着凌厉的暗劲,没有半点犹豫落在他后脖颈上。

    “你”施故渊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声音问出了最后一句话,“你真的要杀我?”

    “不然?”谢珩冷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些。

    施故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往后方直挺挺倒下去。

    后脑勺磕在地砖上,那声音听得都叫人牙酸。

    “伯仁。”

    谢珩朝书房外喊了声:“把人扛到后罩房安置,再请芜菁娘子过来。”

    “是,主子。”

    伯仁不敢耽搁,很快就退了下去。

    夜里雪下得大,谢珩经施故渊这么一耽搁,晚膳没用,过了饭点他更是习以为常直接不用了。

    出了书房漫无目的穿过廊庑,不自觉走到了姜令檀居住的后院。

    灯芒昏暗,只能照出脚下方寸之距的路,仆妇早就歇下,重新落雪后少扫出来的地方再次被白雪覆盖,踩上去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刚才施故渊说要娶她,表哥表妹的关系,若能嫁得良人,他该替她欣喜才对。

    可那一瞬间,心头不受控制怒意涌出,他是真的生出了杀意,就像是他小心翼翼藏了许久的宝贝,忽然间被人觊觎上。

    他怎能容许。

    不知不觉在后院垂花门前站了许久,暗卫不敢上前,全都大气不敢喘一下远远避开。

    吉喜本在屋中伺候姜令檀,得了小丫鬟的禀报,她连伞都来不及拿匆匆走了出去。

    “主子。”吉喜行礼。

    谢珩眸色极深,探不出喜怒,语调淡淡问:“姑娘睡了?”

    吉喜也摸不清太子这个时辰过来的目的,只能捡了一些他爱听的回答:“姑娘刚睡下不久。”

    “睡前喝了一碗羊乳羹,连带半块点心。”

    “许是白日骑马累到,奴婢给姑娘上药,姑娘沾了枕子没多久就睡着了。”

    谢珩点头:“夜里多注意些。”

    “是。”

    吉喜见太子把要交代的事情说了,依旧有些出神站在原地也不走,她又不好回去,只好僵着手脚恭候在一旁。

    直到伯仁从黑暗中走出,行礼后压低声音说:“主子,施小侯爷醒了,主子可要去见?”

    谢珩眉心微拧了一下,朝伯仁摆手:“不了。”

    “让人看好他,没有孤的允许,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是,属下这就去办。”

    吉喜冻得受不了,没忍住轻轻跺了跺脚,她实在搞不懂太子殿下连大氅都没有披,身上穿的衣裳也单薄,可就像是感受不到冷似的站在外边雪地里。

    “退下。”谢珩抬眸,扫了吉喜一眼。

    吉喜不敢作声,浑身抖了抖,欲言又止退了下去。

    谢珩想了足足半夜也没想明白,僵冷的指尖摁了摁冰冷的眉心,抬步往施故渊暂住养伤的后罩房走去。

    风雪裹着他颀长瘦削的身影,推门而入的瞬间带入满室寒意。

    施故渊同样也没睡,身上的伤清洗后全部重新包扎过,梳洗干净的他又恢复成玉京偏偏少年郎的模样。

    “殿下?”

    “啧。”

    “真的稀客。”

    施故渊倚在床上翻了个身,仗着生病也不起身,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盯着谢珩看。

    谢珩也不气恼,静静看了他一会,霜冷的目光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孤允你见她。”

    施故渊冷笑:“条件?”

    “以殿下深不可测的心思,我可不信你会做没有任何好处的事。”

    谢珩抬眸,凤眸凌厉:“不能告诉她你的身份,不能带她走。”

    “不许提任何与齐家有关的事。”

    施故渊当场被气笑:“殿下打的倒是好算盘,好端端的姑娘不清不白宿在东阁,日后殿下娶妻她又当如何自处?”

    谢珩冷冷盯着施故渊,毫无波澜的眸子溢出冷光:“三日后老师会抵达雍州,你若不想节外生枝,那便按孤说的去做。”

    “淮阳侯和嘉兰郡主就算再疼你,你把她带回去,又要以什么身份安排。”

    “若论她身上的秘密留在哪里何适,全南燕就没有比孤的东阁更为安全的地方。”

    施故渊喉咙一哽,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以司家为首的四姓若是知道姜令檀身上藏着的秘密,必定是要把人悄无声息除去的。

    当年齐家三百多口人,几乎无一幸存,若是那四大家族没有联手,绝对不可能。

    而且这种时候,宫中新岁将至,往年祭天都是老师和太子主持大局,今年太子不在,老师也来了雍州,施故渊眸光闪了闪又极快掩饰下去。

    “好。”

    谢珩颔首,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在他背影消失在风雪中的瞬间,既轻又淡的声音顺着呼呼的风落进施故渊的耳中:“齐家的冤,孤当年说的话,自然不会食言。”

    施故渊愣愣望着那离去的背影,拳头紧紧握着,喉咙里涌出鲜血,又被他拼了命咽下去,脖颈青筋暴起冷汗倏地涌了出来。

    他记得十多年前,他被嘉兰郡主夫妻从雍州带回玉京,拜师严既清名下,成了太子谢珩的伴读。

    那年施故渊已然七岁,因为当年嘉兰郡主夫妻比他小一岁的长子早夭,施故渊在淮阳侯府藏了半年后,夫妻二人

    便对外宣称施故渊是他们的长子。

    施故渊年岁大,身量也高也,为了不被看出端倪,整整半年他硬抗着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然后慢慢以病恹恹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渐渐时日久了,加上小孩子都是见风就长的年纪,嘉兰郡主又对外宣布长子病愈恢复健康,所以就算容貌上有些许变化也是正常。

    回玉京后,施故渊就跟着严既清读书,虽是太子伴读,两人相处整整半年都没说上一句话。

    直到有一日,太子被帝王责罚,好像是因为在书房里偷偷养了一只兔子,被宫人发现揭发出来。

    那时候,施故渊看着太子被帝王责罚,看着本该高高在上的幼年储君,倔强宁愿饿着也要那兔子活下来。

    最终,兔子还是死了。

    可那些揭发欺负太子的宫人,也被太子困在偏殿差点一把火烧死。

    那年,施故渊心里记得齐家的仇恨,他生出了要把太子推进去一起烧死的歹毒念头。

    这事,自然是不成的。

    因为最后被他们的老师严既清发现了,两人一同罚跪,夜里谁也不服谁扭打在了一处,他年岁比太子大些,阴狠程度却不及太子。

    两人年岁都不大,气急了什么话都说。

    到现在施故渊还记得,那时候他气疯了,口不择言说出了齐家的事。

    趁着太子愣神的工夫,他狠狠给了太子一圈,这一下太子却没有反驳,流着血的唇角像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

    施故渊以为自己会死,太子会揭发他,他会连累很多人。

    可是太子什么都没有说,就算陛下和老师问起他身上的伤,他也只说不小心摔的。

    两人武艺上,太子一直都不是他的对手,直到半年后,施故渊被太子狠狠摁在地上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已初现锋芒的少年,眼神锋利如刀。

    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父皇犯下的错,孤会扶正。”

    “齐家的冤屈,孤会去查。”

    “你若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那日后,施故渊再也没有生出要杀死太子的心思,他就像一个混不吝的伴读,受太子信任,是太子十分信任的左膀右臂。

    那些被仇恨蒙蔽的时日,他唯一的慰藉,恐怕就是儿时太子的承诺。

    想起过往,施故渊长长一叹,阿爹阿年若是还在,恐怕也是满意他的吧。

    第76章 第 76 章 雁荡山的风

    施故渊躺在床上久久出神, 至于什么时候睡着他没了印象,等到再睁眼,屋外已然天色透亮。

    后罩房住的人多, 不时能听见扫洒的动静,落雪声更是一夜没停过,枯枝受不得重量, 便一茬一茬砸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身上的伤清理干净又涂了药后, 经过数个时辰的休息他已经缓过来。

    屋里才发出一点动静,外边就有侍卫敲门:“小侯爷若是醒了, 属下便把早膳搁在屋外。”

    “殿下吩咐您若闲暇无事就在屋门前走走, 但千万莫要乱走, 免得冲撞了姑娘。”

    施故渊闻言嘴角掠过一丝嘲笑,伸手拉开房门,盯着那侍卫:“你主子倒是把自己当回事。”

    侍卫讪讪不敢作声,他不过是得了吩咐过来传话, 上头神仙们打架各显神通,他可不想被无辜殃及。

    施故渊伸手拿过食盒,随意对那侍卫挥了挥手表示知道。

    他是想见姜令檀,但已经入了太子的院子得了默许,那也就不急于这一时,能不能见到人,也都是迟早的事。

    慢悠悠用过早膳,也不顾身上的伤, 在屋外打了一套拳,浑身热气洗了澡。

    有婆子送来衣裳,看起来像是新的, 不过料子不算好,想必是临时买的,不过施故渊也不挑,山珍海味能吃得淡然,粗茶淡饭他也能果腹。

    瞧着像是玉京城了千金万金堆起来的万事不愁的纨绔世子,实际上无论是淮阳侯夫妻,还是严既清对他的教导,都相当严厉。

    姜令檀醒得比平时早,昨日骑马她累得连晚膳都没用几口就糊里糊涂睡着,这会子醒来腰酸背痛,不禁嘤咛出声。

    吉喜早就候在外间,听到声音不敢耽搁带着四个小丫鬟往里边走。

    “姑娘醒了。”

    “奴婢伺候姑娘更衣,方才殿下送来药油,慢慢揉进皮肉能减轻许多酸痛,是雍州军医那得来的方子。”

    姜令檀迷迷糊糊听着,想到是太子送来的东西,心底还堵着气,本是想拒绝的。

    只不过话都没说出来,她侧了身子,就酸得她指尖打颤,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有能说出来。

    此时吉喜已经伸手挑开帐子,动作小心褪去她身上的衣物。

    药油在掌心搓热,再慢慢摁在她发酸的关节上,小丫鬟在一旁拧着热乎乎的帕子,等药油敷上去后,再用帕子包着轻轻按压。

    半个时辰下来,姜令檀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双颊粉嫩如同烟霞,玉一样的背脊毫无保留暴露的空气中,虽然屋里放了炭盆不冷,但她依旧不受控制微微一轻颤。

    四个小丫鬟眼神根本就不敢落在她那一身冰肌玉骨上,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怕力气重了,不小心伤着她娇嫩的肌肤。

    早膳姜令檀用得随意,等到午膳时她才在暖阁练字出来,就见太子不知何时坐在外间,修长的手指端着茶水,也不喝,视线落在她那个方向也不知有多久。

    姜令檀目光一颤,忽然觉得有些冷了,不受控制打了个哆嗦,被那样深邃如藏了碎星一样的漆眸盯着,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殿下。”

    她朝他行礼,动作一丝不苟,离他还有三步的安全距离停住脚步,樱桃似的唇抿着,也不说话。

    屋里静悄悄地,彼此的呼吸就显得清晰可闻。

    姜令檀捏了捏握笔久了有些僵冷的指尖,心里更是清楚太子这个时辰过来,必定是与她一同用膳的。

    姜令檀想要拒绝,于是手握成拳头,抵着唇低低咳了一声:“臣女昨儿夜里感染风寒,今日恐怕是不能和殿下一同用膳的。”

    谢珩眉梢微挑,薄薄的唇微微勾着,看似在笑,那表情却深得令人不敢直视:“风寒?”

    “看来是丫鬟夜里伺候不周。”

    “不如发出府去,给你换了新的。”

    他声音不急不缓,尾音勾着,那模样就像是寻常地聊天。

    姜令檀呼吸一滞,怔怔看着忽然全部跪下去的丫鬟。

    “我”她张了张嘴,着急的情绪下,额头都沁出汗来了,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狠狠朝太子摇了摇头:“没有的,不管吉喜她们的事。”

    她急于辩解,并没有注意到太子眼底戏谑的笑意。

    “怎么不关她们的事。”

    “是她们没有伺候好你。”

    姜令檀被问得哑口无言,拧眉想了许久只得心虚说:“许是昨日同殿下骑马,外头风大。”

    谢珩目光轻轻落下,带着一种隐忍又强势的侵略。

    “哦。”

    “这么说,那都是孤的责任。”

    为了护下吉喜她们,姜令檀只得冒着惹怒太子的风险,轻轻点头:“嗯。”

    两人一坐一站,目光刚好能平平对视,她一双白兔似的大眼睛里,有慌乱,但还算是镇定。

    谢珩忽然觉得有些嫉妒,她竟然能为了几个丫鬟做到如此,除了之前在玉京那些日,她给他做的那几回糕点外,她总是小心翼翼避着他。

    就算是他有意接近,她也防得厉害,最多也只有他受伤流血了,她心肠软,会主动帮他换药。

    谢珩搁下手里的茶盏,慢悠悠站了起来,不笑时,身上更具威严:“既然是因为孤的原因,孤更应当与你一同用膳。”

    “就算是赔罪吧。”

    “善善觉得如何?”

    姜令檀一口凉气堵在喉咙里,两人离得近,在他俯身时,她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迦楠香,漆黑的瞳仁之下仿佛藏着无底的深渊。

    拒绝不了,那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两人

    午膳一如既往分餐而食。

    除了中间一道点心共用外,今日素菜比入冬前更多些。

    毕竟冬日鲜蔬比肉食更为珍贵难得,姜令檀虽不茹素,但在冬日里也更为喜爱鲜蔬。

    因为昨日入夜前的事,两人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气氛不比之前,丫鬟伺候也都更为小心谨慎。

    在旁人的视角看来,更像是太子寻了话题,而善善姑娘虽然听得认真,除了点头摇头外,开口回答的话却是少的。

    众人也不敢表现出什么,只是态度上变得比以往更恭敬。

    姜令檀接过吉喜递给她的热帕摁了摁唇,抬眸透过明净的琉璃窗,观察庭院的落雪。

    因为喝了半碗热汤的缘故,她细腻如白瓷似的脸颊,浮出浅浅的红晕,唇色也更为明艳,浓黑长睫隐着情绪。

    如同试探,姜令檀轻轻开口:“殿下,臣女等会儿是否能出府一趟,那日与华安郡主匆匆见了一面,眼下她婚事在即,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的。”

    谢珩没有立刻应下,深深盯着她,半晌才道:“嗯。”

    姜令檀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眼底不受控制泛起一丝雀跃,一双眼睛光华璀璨。

    明明恨不得他现在就离去,她好出府,可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又不敢出声。

    谢珩瞧着有意思,但眼下有事,他能陪她一同用膳已是极为不易,若再耽搁下去,便要误了正事了。

    唤来伯仁,淡声吩咐:“送姑娘出府,好生护着。”

    “是。”

    陆氏位于雍州的将军府内,几日不见,外边大红的灯笼喜绸都已经挂上。

    姜令檀由吉喜扶着下了马车,府里早早就有婆子候在外边,见人到了笑着迎上前:“奴婢家主子才得了姑娘要来的消息,立马就吩咐奴婢在外边等着了。”

    “外边雪大,姑娘辛苦。”

    “主子正在府里教训世子,姑娘先去花厅喝茶。”

    老嬷嬷一双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满脸的牙花子。

    姜令檀含笑点头,自然而然问:“可是世子又做了什么惹怒你家主子的事?”

    婆子脸上笑容一淡,摇了摇头:“世子重伤才好不久,这会子闹着要和武陵侯上战场。”

    “眼下冬日正是与漠北打得最厉害的时候,世子年岁还小,往常小打小闹郡主也就默许了,可这种时候,实在是危险。”

    “昨夜世子不顾郡主的警告,竟然悄悄跑去战场,若不是被几个功夫好的近卫护着,恐怕又要受伤的。”

    姜令檀走到花厅的时候,陆听澜已经出来了,她把手里的马鞭丢给丫鬟,脸上明显怒意未消。

    “我本想着明日寻你过来,去雁荡山脚下跑马。”

    “没想到你今日来了。”

    “带你出去透透气?”

    姜令檀身上依旧有些酸,但她见陆听澜脸上情绪不对,当即笑着点头:“好。”

    这时候世子从一旁的屋子出来,眼睛红红的,半年不见他已经比姜令檀还高了。

    “善善姐姐。”

    小世子上前打招呼,模样乖巧得不得了,哪里有在陆听澜面前的桀骜不驯。

    陆听澜冷哼:“你别想出去。”

    “就算求善善也没用。”

    小心思被识破,小世子爷不气,只是眼神倔得厉害,你关不住我的,过几日我去求应家哥哥一同。

    姐弟吵了几句,姜令檀笑着在一旁听着。

    不多时有婆子牵了马来,都是温顺的模样。

    姜令檀骑得慢,陆听澜就在一旁跟着。

    半个时辰后,两人到了雁荡山脚下,呼呼的风声吹得姜令檀不禁眯起了眼睛。

    “你有心事?”姜令檀问。

    陆听澜狠狠摇头,视线却透过高耸入云的雁荡山在看着过往。

    “成亲后,我跟你一同回玉京。”

    姜令檀微惊:“回玉京?”

    第77章 第 77 章 归途

    “对。”

    “回玉京。”

    陆听澜骑在马上, 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她卷翘的睫毛尖儿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她伸手, 被缰绳勒得发红的掌心往前抓了抓,好似要抓住雁荡山脚下的山风那般,声音轻柔少了往日的明媚。

    “我来雍州是因为陆景辞和西北铁骑。”

    “只要成婚, 陆景辞有应淮序庇护, 西北铁骑也经过太子默许暂由应淮序替陆家统领。”

    “玉京于我而言是牢笼、是枷锁, 同样也是陛下心中对镇北侯府的最后一道防线。”

    陆听澜掌心握紧,在半空中微微一颤, 好似真的抓住了属于雁荡山自由的风。

    “从今往后, 以我为质。”

    “他替我守西北, 我替他平内宅。”

    “善善。”

    “我心甘情愿的。”

    姜令檀唇角边压出一丝冷然,目光落在陆听澜身上,她眼尾被红晕染透了,眼睫的湿意, 随着雁荡山的风渐渐干透。

    她从未见过陆听澜如此伤心的模样,伸手握住她:“你若不愿,我替你去求殿下。”

    “他”姜令檀声音顿了顿,“并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

    陆听澜低下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掌心上。

    “不。”

    “要回去的。”

    她神色坚定,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遥遥指了个方向。

    青松密林,皑皑白雪, 雪下翻出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迎风摇曳。

    “等我百年,我要葬在哪处。”

    “这样我随风仰头, 便能见到我的阿爹阿娘,再远就是漠北的方向,哪里都是当初南燕失去的故土。”

    “迟早夺回来。”

    这瞬间,姜令檀胸腔被酸涩充满,雁荡山脚下不光有茂密的草场,还有大大小小的坟包,有的被雪覆盖,有点露出些许,遥望的都是漠北的方向。

    眼下时辰不早,姜令檀跟着陆听澜骑马回去,她不算熟练,但已经算是进步神速。

    在将军府用了晚膳,等回到暂住的地方,天色已经擦黑。

    姜令檀扶着吉喜的手,绕过影壁慢慢往里边走。

    四下清净,有小丫鬟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忽然,姜令檀止住往前走的步伐,温柔额眉眼溢出些许讶色:“殿下。”

    她垂眸俯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端庄不失恭敬。

    谢珩抬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姜令檀只得往前走了几步,抬眼时,眼睛里映着灯烛的倒影,像是星星一闪一闪,模样乖巧得不行。

    “去骑马了?”

    谢珩修长指尖勾着她戴在脑袋上的兜帽,稍稍用力往上提了提,俯下的身子带起一股好闻的迦楠香。

    姜令檀没有否认,轻轻点头。

    “嗯。”

    “骑了两个时辰。”

    他依旧居高临下,漆黑的眼睛里溢出浅淡的笑意:“有什么话想对孤说?”

    说什么呢?

    姜令檀张了张嘴,问了一句她恨不得抽自己的话:“殿下用膳了吗?”

    谢珩笑了,语调缓慢说:“尚未。”

    “既然善善问了,那就摆膳吧。”

    在姜令檀的强烈要求下,晚膳摆在书房。

    她已经在将军府陪陆听澜用过饭,眼下也不饿,就端着一碗热汤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

    可以看出太子心情很好,桌上的素菜用得不算多,但粳米饭比平日多用了半碗。

    用了晚膳,太子没有要走的意思,随手拿了一本书端坐在书案后方,不时翻上一页。

    姜令檀见天色不早,她今

    日累及了。

    便鼓起勇气说:“殿下,我想回去了。”

    “好。”谢珩勾了勾唇,好似就等着她这句话,搁下掌心握着的书,施施然站起身,“孤送你。”

    姜令檀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这样寻常的要求,她是拒绝不了的。

    怀里抱着手炉,肩上披着厚实的披风,怀里还抱着手炉,太子走在她侧旁的位置,刚刚好挡住了顺风从侧旁飘进廊庑内的雪花。

    就在这时,姜令檀隔着风雪远远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侧影。

    她忽然好奇,便朝那个放着指了指:“那人是谁?”

    谢珩漫不经心抬眸看去,瞳仁微沉,而后慢条斯理扯了下唇角:“在后罩房住着的侍卫。”

    “许是新来的,孤瞧着眼生。”

    他朝伯仁招手:“让他回去。”

    伯仁得了吩咐,下意识往那个方向一望,当场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远远站在风雪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淮阳侯世子施故渊,若是被姑娘认出他的身份,就免不了见面。

    两人见了面,谁知道以施小侯爷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能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

    以殿下深沉的性子,当初世子敢说出要娶善善姑娘为妻这样的话,哪还能让他轻易见到姑娘,恐怕是要等严大人入了雍州后,再好好收拾施小侯爷的。

    伯仁火急火燎往外冲去,迎着风雪扯住施故渊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小侯爷疯了不曾,殿下的话,你是一个字也不放在眼里。”

    施故渊眼里寒光闪烁,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尖,十分无所谓说:“不过是不让见她。”

    “隔着这样大的雪,就算是个鬼,也不一定能看得清。”

    “殿下这样火急火燎,难道不是心虚。”

    伯仁迎风呛了一口冷气:“小侯爷就当行行好,莫要为难我们这些伺候的侍卫。”

    “主子既然允诺会给机会,小侯爷就在后头好好养伤,安心等着就是,难不成姑娘还能跑了。”

    好说歹说,施故渊终于被劝了回去,姜令檀和谢珩的背影也渐渐走远。

    回到院子里。

    沐浴后,姜令檀身上裹着厚厚的衾被,黛眉微蹙起一丝,她明明累得厉害却因心底压着的事,如何也睡不着。

    吉喜小心上前,蹲在榻前帮姜令檀揉着被缰绳勒得红紫的掌心:“姑娘有心事?”

    “嗯。”

    “因为郡主吗?”

    姜令檀一愣,美眸微闪看向:“你知道些什么?”

    “有一事,奴婢昨日听芜菁姑姑提起,但说了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姜令檀虽不明就里,但见吉喜表情郑重,也就点了下头:“好。”

    吉喜叹了口气,小心斟酌道:“奴婢听姑姑说,寿安公主昨日越过碑界,当时有小股骑兵窜入雍州,郡主恰巧遇上,身上都被流箭擦伤了也不在乎,只为见武陵侯一面。”

    姜令檀听了吉喜的话,神情渐渐凝重:“你说寿安公主?”

    吉喜点头:“嗯。”

    “芜菁姑姑亲眼瞧见的。”

    “公主被武陵侯救下,当时侯爷也顾不得那么多,公主却虚弱倒在侯爷怀中一个劲说着什么。”

    “后来公主被人送回西靖,武陵侯站在城楼上,凝视着公主的背影,直到人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

    姜令檀眼中顿时闪过担忧,这种时候谢含烟就算这冒死也要见应淮序一面,恐怕是因为陆听澜的婚讯所至。

    难怪今日陆听澜心事重重,满眼都是失落。

    姜令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掠起的疑虑:“你可知,公主在西靖过得如何?”

    吉喜想了想如实道:“奴婢听说公主成婚后,极得那位贺兰小王的宠爱,只是后来贺兰小王病重,公主又生了回南燕的心思。”

    “当初婚事是陛下所赐,两国联姻,二姓之好。”

    “就算哪日贺兰小王病故,寿安公主要回玉京,那也要陛下的同意。”

    如何贺兰小王死了,寿安又顺利回玉京,这种时候恰好武陵侯未曾娶妻,她恐怕能名正言顺嫁给应淮序。

    可如今寿安公主才成亲半年,应淮序转眼就要娶陆听澜为妻,以寿安公主的心性,必定是不会甘心的。

    姜令檀胸腔里心脏猛跳,不知为何,她忽然把贺兰小王病重和寿安公主联想在一起,脑中浮现的还有贺兰歧那张如同妖孽的脸。

    吉喜站在一旁不说话,神情略显得紧张:“姑娘可别多想,华安郡主一向是极有主见的女子。”

    “奴婢瞧着,武陵侯也不像是真的喜欢公主。”

    “大抵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难免亲近许多。”

    姜令檀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笑痕冲淡了眸底的凝重:“许是我多想了。”

    “眼下婚事在即,只希望不要生出差错。”

    “姑娘早些睡。”吉喜在旁劝了声。

    这一夜,姜令太难就算睡着,梦里也全都是光怪陆离的东西。

    等从梦中惊醒,外边已经天色大亮。

    屋里暖和,她蜷在衾被下慢慢伸了个懒腰,再拥着被子坐起身。

    今日吉喜不在,挑开帐幔上前伺候的人是冬夏。

    “吉喜姐姐跟着芜菁娘子出门去了。”

    “奴婢听说的昨夜粮草遭遇敌袭,伤了不少人。”

    “因为临近新岁,玉京派来的医士正是交接替换的时候,青黄不接,人手不够,芜菁娘子天不亮就来寻殿下,就把吉喜姐姐也一同带走了。”

    姜令檀静静听着,她莫名就想到陆听澜昨日在雁荡山脚下说的那些话,掌心蜷紧,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尖刺划过,又痛又涩。

    沉默许久,她轻声问:“殿下呢?”

    冬夏愣了愣,有些语无伦次说:“昨夜昨夜芜菁娘子来后,殿下便出去了。”

    “奴婢听外边婆子的消息,殿下昨夜亲自上阵杀敌。”

    “就不知刀剑无眼,殿下是否会受伤。”

    受伤?

    她不希望他受伤,想到他流血的模样,心口涌起尖锐的疼。

    第78章 第 78 章 遐想

    外边雪大如鹅绒, 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远处有婆子拿了长杆,把其中一些尖锐的给敲断了, 哐当一下落在廊下,声音沉闷。

    冬夏在一旁拿了早膳出来,主食是粥, 添了黄米、银耳、枸杞, 还有燕窝一起, 放在小炉里文火煨出来的,软烂香甜自带一股清甜的米香。

    姜令檀连平日一半的量都没吃完, 也就尝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小猫一样的食量。

    冬夏在一旁劝了又劝, 最后也只多吃了几口凉拌的鲜笋。

    “撤了吧。”姜令檀搁下筷子,接过小丫鬟递上的暖帕擦手。

    她手掌莹润,玉一样白腻细软的指尖,透出一层健康的粉色, 就像待到春三月里,桃树枝头含苞欲开的嫩蕊,只稍一眼,便能瞧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春漪。

    丫鬟不敢多看,垂下眼帘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冬夏端来茶水给她漱口,又小声问:“姑娘今日是去暖阁看书,还是在书房练字?”

    姜令檀想了想,淡淡道:“去书房。”

    前些日抄写剩了一半的《心经》, 今日恰好把它写完,若是看书恐怕会分出心思去想别的事,她总要做点能专神的事打发时间。

    特地隔出来的小书房内, 放了银丝炭盆,就算脱了身上厚重的外衣也是相当暖和,冬夏还不忘塞个手炉到她怀里。

    屋中伺候的小丫鬟们知道她喜静,全都轻手轻脚退远,只留冬夏在书房伺候茶水。

    等到晌午,屋子外边传来动静。

    姜令檀沾满墨汁的笔尖一抖,一团墨渍晕染开,眼见抄了第三遍的《心经》也毁了。

    冬夏看得着急,见自家主子神情沮丧只得出言安慰:“姑娘就当寻常打发时间,何必因为一卷毁了的《心经》较真。”

    “这反反复复的重抄,等会儿夜里该手腕子酸痛了。”

    书房内安静,琉璃窗子明净透亮。

    姜令檀微微皱了皱眉,搁下手里握着的毛笔,把写毁了

    的《心经》折起来,塞到左手边一叠废纸堆里。

    “姑娘,好像是太子殿下带人回来了。”冬夏听到动静跑到外边,声音隔着窗子传进书房内。

    姜令檀明显愣了一下,双手掌心撑着书桌猛地站了起来,连不小心溅起的墨汁沾在她指节上,她也没有注意到。

    “我们去书房。”姜令檀朝冬夏吩咐。

    雪大,身上衣裳穿得厚实,再加上狐裘的披风,宽大兜帽几乎把她小脸遮去一半。

    姜令檀走得急,好在这一处暂住的院子并不大,穿过廊庑拐个弯就到太子殿下平日处理事务的地方。

    书房门的关着的,伯仁带人守在外边。

    “姑娘。”众人朝她行礼。

    姜令檀侧身避开,听到书房里传来动静,她有些犹豫是否该出声打扰。

    伯仁已经先她一步朝里面请示:“主子,姑娘来了。”

    “善善。”

    “进来。”

    太子温润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听不出情绪,隔着木门给人一种恍惚的错觉。

    晌午后,风吹在身上有些冷,姜令檀步伐踌躇不前。

    里边动静略微大了下,像是有很重的东西打翻在地上,紧接着是一声浅浅压抑的闷哼声。

    心头那点担忧猛然炸开来,姜令檀不敢耽搁,抬手推开书房并未关紧的木门,慢慢走了进去。

    里头未点灯烛,只有一扇支摘窗推开一些缝隙,光线不算特别明亮,却也能叫人看清。

    姜令檀屏住呼吸,绕过屏风走近。

    一旁架子上放了铜盆,里面装着的水还冒着热气,下方的桌子上搁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有干净的毛巾依旧崭新的换洗衣物。

    谢珩背对她站着,正在解身上的轻甲,发冠散下来,尾端有水珠滴落,更像是雪落在身上,融化后的水汽。

    他身上应该是有伤,里面的衣裳多处被染成了深色,血干后变成那种暗沉的红。

    再往前走,就能闻到铁腥的味道混了他固有的迦南香,落在鼻尖反而涩涩的,令人喘不上气。

    姜令檀看清眼前的场景,尚未出口的声音一下子被她咽了回去,眸光颤得厉害。

    “来了?”谢珩回眸,视线精准落在她身上。

    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远远站着就好,离近了血腥味重,免得冲到你。”

    姜令檀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可眼下听他用这样若无其事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反而鼓起勇气往前靠了靠。

    宽大的袖摆挽起,往上折了折,伸手拿起托盘里放着的帕子,放到铜盆里洗净拧干,递给太子时也不说话,眼眶微微泛红,那模样看得谢珩一颗坚硬的心,霎时软得不像样子。

    他伸手接过,目光倏地一顿,落在她沾了墨汁的骨节上,等接过帕子时,反倒是握住她的手,语调幽幽:“担心孤?”

    他说话时,薄薄的唇勾着,漆黑的目光盯着她看,格外地专注。

    姜令檀后退不得,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

    滚热的帕子溢出的阵阵湿热,恍惚帮她一双眼睛也熏得雾蒙蒙的,不敢看他,若是否认又怕惹得太子生气。

    好在谢珩没逼问她太久,不过是垂眸拿过她掌心握着的帕子,一点一点十分细致认真擦去她指尖的墨渍:“若不是担心孤,怎么会慌忙起身,连沾了墨水都不曾发现?”

    “孤记得你规矩一直很好。”

    “不该犯这样的错误才对。”

    姜令檀垂下头,想要抽回手腕,力气却不及他。

    她也听出他话语中明显的戏谑,声音温和得像是在哄年岁小的孩子。

    雪白的巾帕被她指骨沾了的墨汁染黑,他倒是不嫌弃,直接拿起来慢条斯理擦去身上的血污。

    在姜令檀走神的这点时间里,谢珩已经把身上的中衣脱了,露出上半身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来。

    有些的铠甲压出来的红痕,有些则划破了口子,一些结痂,大部分还在渗血,只不过好在都不算严重,只是瞧着有些恐怖罢了。

    姜令檀睫毛抖动,脸色微微发白,颤着声:“我让人去请芜菁娘子来。”

    谢珩也只是微微转了一下头,掌心握着巾帕走到铜盆面前,一点点揉搓干净,他重新洗了脸。

    脖颈后仰,冷厉微绷,滚热的帕子盖着脸上,声音闷闷从下方传来:“无需,不过都是些小伤,涂药后,不出几日就会愈合。”

    “善善若是心疼孤。”

    “背上的伤口,替孤上上药吧。”

    姜令檀这时候脑子都是乱的,她根本就想不到侍卫为何守在外边也不近前伺候,静悄悄的书房里,一个下人都没有。

    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本就是一点都不能疏忽的。

    “殿下”姜令檀抬眸去看谢珩,浑身紧绷,却没有拒绝。

    “拿着。”

    谢珩丢了手里的帕子,拿起托盘上已经调配好的伤药,递上前,语调微微上扬,深潭一样难以窥探的视线,压着一股极沉的晦暗。

    姜令檀伸手接过,呼吸微微紊乱,也不敢离得太近,用削得薄的近一指宽的竹片挖了一点伤药,极尽小心地涂抹。

    清冽的草药香在书房里漾开,终于压下了铁腥的血味。

    平日这种伤,谢珩从来不屑于涂药的,可眼下压在自己肩上沉得像山的重量,像是被身后少女轻柔的动作给抚平了,冰凉的膏药落在滚烫的背脊肌肤上,抑制不住泛起战栗。

    谢珩闭着眼睛,悄悄呼出一口气,忍下要转身看她的冲动,他怕自己隐忍的模样,会深深吓到她。

    涂好后背的药,姜令檀便放下东西退到屏风外边。

    她掌心交叠,紧紧握住,发红的指尖是因为捏着竹片用力过度,被压出来的痕迹。

    “既然殿下没事。”

    “臣女便先行告退。”

    姜令檀声音轻轻,脑海中一遍遍都是他背脊上那些伤口,但又不敢在书房多停留。

    谢珩站在屏风另一头,面容看不出什么表情。

    许久才淡声道:“这次漠北偷袭,据前线探子报的消息,是因为西靖军中出了叛徒,让漠北骑兵借道西靖,悄无声息闯入南燕腹地。”

    姜令檀神色一紧,停下转身的动作:“军中可伤得重?”

    屏风那头声音不紧不慢,还能听到他换衣裳,衣料摩擦发出的声音引人无限遐想。

    “虽是敌袭,好在提前准备。”

    “被抢夺的都是些混了沙石的稃皮。”

    “只是孤十分好奇,他们究竟是得了何人的指示,能在我南燕境内如此畅通无阻。”

    这一刻,他声音听着好似在笑,却寒冷如同坚冰。

    脚步声响起,太子已经换好衣裳绕过屏风走出来。

    他也不怕冷,就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外边随意罩着大氅,风华俊逸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疲惫,眼睑下方透着一抹淡淡的青色,想必的许久未曾休息的缘故。

    姜令檀不可避免撞上他的视线,又忙不迭避开。

    谢珩微不可闻拧了一下眉心,淡淡说:“这几日城中恐怕是不太平,混进来的人,恐是一时半会清理不干净,若是要出去,记得让伯仁跟着。”

    “孤把伯仁留下。”

    姜令檀掐指算着陆听澜和武陵侯的婚事,想到昨日夜里吉喜说的话,她都不得不怀疑,这次偷袭恐怕和寿安公主那边脱不了干系,因为这事发生的实在过于凑巧。

    西靖皇室这些年早就乱得一塌糊涂,就算有人真的想从中浑水摸鱼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个想法,她也只是从心底一闪而过,又极快否决了。

    第79章 第 79 章 一局棋

    檐下冬风裹雪, 吹进来的全都是清凉寒意。

    从谢珩的角度看过去。

    不远处的少女虽未施粉黛,可淡淡光晕落在她脸颊上,却显眉目如画。

    一双湿润润的眼睛, 映着摇曳烛光,白腻的脖子露出一截,如同天上镶嵌的皎月, 极致的纯洁里, 不动声色藏着要人命的诱惑, 随着她微闪的眸色轻颤,如同水中荡漾的涟漪。

    谢珩神色顿了顿, 幽深凤眸凝着教人看不透的情绪。

    “有客远至。”

    “善善随孤去迎一迎。”

    姜令檀不禁一愣, 不解抬眸, 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什么已有侍卫匆匆上前:“主子,严大人已至雍州。”

    谢珩颔首,清润的声音淡淡吩咐:“备车。”

    “是。”

    既然是迎客, 又是太子亲自开口,姜令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她实在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人,需要太子亲自去迎。

    宅院门前,伯仁上前掀开马车的垂帘。

    谢珩先行一步跨了进去,然后侧身,朝马车外伸手。

    他一身霜白

    色绣宝相花纹宽袍,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她,神色淡淡:“上来。”

    姜令檀敛去情绪,走上前, 依旧有些防备。

    纤细手腕被宽大掌心握紧,借着巧劲往上一扯,人便跌了进去。

    车马里,谢珩往旁侧了侧身体,恰巧又能若无其事扶住她荏弱秀气的肩头,眉梢犹带几分隐忍,语调依旧平静:“等会见了人,也不必紧张。”

    “他在朝中名声虽严厉刻板,但对于小姑娘一向是温和的。”

    姜令檀选了离太子最远的位置坐下,乖巧点头。

    依着猜测,这人既然是在朝中,恐怕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如果这样,太子为何带上她?

    既然想不明白,只能将头垂得更低,白皙软嫩的指腹紧紧压着手腕的肌肤,哪里有一团浅淡的红痕,是方才太子拉她时,不慎握出来的。

    她皮肤生得薄,更是娇气得不行,但凡用点力气,总会压出印子,就算太阳大些,灼在皮肤上,不出片刻就红了。

    谢珩静静看着姜令檀蜷紧的指尖,随着马车摇晃,她堆堆叠叠垂在身侧的宽大袖摆也在轻轻摇动,像是浮上天际的云,在夜幕降临前,托起天边的明月和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

    姜令檀有些好奇,她不禁伸手悄悄掀起车帘一角,有些好奇地朝外边看去。

    入目所及,不远处走来一队乌沉沉的骑兵,他们众星拱月般围城一个圈,护着一辆格外朴实无华的青帷马车。

    簌簌风声中,传来一阵轻咳。

    “主子。”伯仁在外边轻喊了一声。

    谢珩面色没有多大的变化,人却站起来走下马车:“老师这一路可还好。”

    老师?

    姜令檀听得清楚,心头猛跳。

    这世间,能被太子称为老师的人,也只有当朝首辅严既清一人。

    只是这样的雪天,又临近新年,严大人独自一人来雍州又是为了什么。

    姜令檀僵坐马车里,怀里抱着手炉,指腹却在倏忽间退去了所有的温度,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有风吹着垂帘,丝丝凉意渗进马车里。

    那咳嗽声又剧烈响了一阵,才传来男人嘶哑干涩的声音。

    “一切尚可。”

    “故渊那孩子,让殿下费心。”

    太子好似笑了一声:“学生带老师过去。”

    姜令檀还在出神,谢珩已经掀开车帘。

    他身形高大颀长,恰好挡住了她娇小的侧影,外头的人并不会注意到马车里还坐着人。

    “在想什么?”谢珩压了声音,含笑问。

    姜令檀长睫一抖,紧张问:“今日来的客人,是严大人?”

    “嗯。”谢珩鼻音轻哼,没有否认。

    严大人为何来雍州?

    即将说出口的话,又被姜令檀深深压了下去,她低垂着眼眸,唇抿得鲜红,一双眼睛因为紧着蓄着水色,却不敢看他。

    “想问什么?”谢珩视线落在她唇上,静静看了许久,似笑非笑。

    “我”姜令檀止住声音,自然低下头,纤细雪白的掌心交握,半晌后,逃避般轻轻摇头。

    谢珩只望了一眼,斟了茶水握在手里也不喝,碧螺春的清香溢满整个车厢。

    等马车回到府宅门前停下时,依旧是太子先下马车,不久后后方的马车内也有人走下来,依旧伴着有些压抑的咳嗽声。

    “学生已经让人去请了芜菁娘子。”

    “在雍州这段时日,老师不必理会朝堂,只管安心养病。”

    姜令檀坐在马车内,只想等太子与严大人进去后,她再出现比较好。

    毕竟如今她这种无法解释的身份,若还是长宁侯府十一姑娘,就算不是为了已故的阿娘,她也一定会去问一问严大人。

    可是现在,她实在寻不着正当的身份和理由开口。

    她心里清楚,若与太子同住一处的消息传出去,不管清白与否,总归是逃不过遭人非议。

    压下心底的念想,姜令檀努力克制的脸上的情绪,可下一刻,马车低垂的帘子被男人长指挑起,清润嗓音格外温和。

    “善善。”

    “过来。”

    “给老师行礼。”

    姜令檀听了这话,喉咙里差点一口气没喘得上来,她心跳加快,小脸也瞬间失了血色,抗拒看着太子。

    “善善。”谢珩含笑,声音低低又喊了一声。

    姜令檀对上那幽深沉黑的视线,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

    她侧身想要避开太子的手,男人却像是早就料到一样,竟然往前探了探,长臂一下子搂住她纤细的腰肢,稳稳箍着往外一勾。

    姜令檀急得掌心推着他肩膀,眼眶红了一圈,那委屈的模样就像是下一刻会哭出声来。

    “善善?”严既清好似被这两个小字惊了一瞬,掌心抖得厉害。

    这一刻,他咳得喘不上气来,双颊晕着不正常的红色,干裂的唇翕动,脸上错愕掩饰不去。

    “严大人。”姜令檀被逼着无退路,只能垂眸上前行礼。

    她态度恭敬,语调也乖巧,是长辈都会喜欢的模样。

    严既清目光落在她侧脸的瞬间,却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情绪,正当准备问什么的时候,谢珩却外前一步,动作自然又亲昵把姜令檀扯至身后:“外头风大。”

    “老师身体一路劳顿,孤这就让人带您进去休息。”

    “想必今日善善也定是累了。”

    “来人,带姑娘回屋。”

    “是。”

    直到姜令檀背影消失不见,严既清才像是回过神一样,一瞬不瞬盯着谢珩:“那孩子究竟是谁?”

    谢珩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朝院子里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师。”

    “太子。”严既清面色从未有过的严厉。

    谢珩毫无惧意,掌心托着从天下飘下来的雪花,不一会儿便化成了雪水。

    他声音含笑,温润下藏着却是山巅凛冽的寒风:“孤在去年冬至被下了蛊毒。”

    “当时毒深无解,汝成玉公公和芜菁娘子寻了医方,只能用鲜活的鹿血压制。”

    “这些老师都是知道的。”

    严既清脸上依冻得青白,他视线落在那一排快被雪淹没的小巧脚印上:“当初臣同样给殿下寻了一个医方,只是殿下正值,不愿尝试,宁可用鹿血日日压制蛊毒。”

    谢珩不由一笑,只是神情透着几分戾气:“老师恐怕不知,您让人寻给孤的那名单,恰有一人正是长宁侯府排行十一的庶女。”

    “此女小字,善善。”

    “老师觉得是不是巧了?”

    严既清面色在这瞬息间,面色青白交替,忽地他捂着心口,喷出一口浓黑的鲜血。

    血顺着产白的唇留下,染红了他淡青色的衣襟,显得有些狼狈。

    “她是?”严既清没说是谁。

    谢珩却像知道他想什么一样,唇角微微勾起弧度,淡漠点头:“正是那位失踪许久的齐姑娘留下的女儿,身上拥有一半齐氏血脉。”

    许久,严既清好似缓过来,他面无表情用袖摆擦去唇角的鲜血,并不见生气:“殿下想要臣如何?”

    谢珩摇头,漆眸隐隐有疯色涌动:“老师,学生一向尊敬您。”

    “学生不是为了要让老师如何,而是告诉老师,善善是孤的人。”

    “施故渊不能打善善的主意,老师也不能把她从孤的身旁带走。”

    “学生知道老师心里永远是对齐氏的亏欠,您若是知道善善的存在,一定会不择手段,把她认作亲女教养。”

    “你想她远离世俗纷争,能寻诺她自由无忧。”

    “这些,孤一样也做不到。”

    “既然孤做不到的事,你们自然不许。”

    谢珩很少说这样多的话,到后面他声音沉冷嘶哑,殷红的唇如同染了鲜血,眼底翻涌而出的贪婪令人不安。

    严既清目光一寸一寸从谢珩面上掠过:“若臣无法做到?”

    谢珩就像是等着他这句话:“你们无法做到,那孤就用手段把她藏起来,一辈子,谁也别想寻到。”

    “老师知道的,孤有这样的手段。”

    “殿下长大了。”

    “比臣更为深谋远虑。”

    “玉京那夜,殿下刻意留了把柄,又激怒施故渊,想必就是为了把臣骗至雍州。”

    “雍州是殿下要下的一盘棋,谁生谁死,想必殿下心中早有了权衡。”

    谢珩没有否认,而是转身走进宅中,背影飘然如仙,不染凡尘,手上却沾满鲜血。

    第80章 第 80 章 风雪将至

    严既清强忍下咳嗽, 从袖中小心翼翼掏出一方帕子  ,雪白的绢丝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木槿花,花瓣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朝”字。

    冬雪未歇, 侍卫远远守在后方,不敢上前。

    严既清僵站在原地,神色怔怔。

    过往的回忆, 如同这铺天盖地的雪, 在严寒的滋养下生成尖锐的冰凌, 铺天盖地,似要搅碎他的五脏六腑。

    “朝槿。”严既清抿着干涩惨白的唇, 艰涩喊出了那个叫他朝思暮想, 只余回忆的名字。

    心口的痛像是要窒息一般, 多少难以安眠的夜里,他只得一封一封地写信,然后再一封一封地烧成灰烬。

    他不知道她还活着,若是知道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脑海中却克制不住一遍遍地回忆去年冬至, 他给太子的“药引”名单,里面所有符合条件的人,全都由他亲自过目,身份不高,但背景清白,绝不会生出任何祸端。

    就算她们因为解毒一事失了清誉,但至少和太子有了牵扯,太子这样的人虽手段狠辣但有解毒恩情的前提下, 总归不会苛待了。

    可严既清从未想过,名单上长宁侯府十一姑娘,竟然是齐朝槿的女儿, 是他已故恩师,南燕前首辅齐居正的外孙女。

    锥心之痛,无异于凌迟。

    绢丝绣帕上的余温被风雪吹散,齐朝槿的音容笑貌在他悠远的记忆里依旧清晰。

    他出身清平,在机缘巧合下拜入齐居正门下,是永安三年进士,入朝次年就升迁东阁大学士,之后升任吏部尚书,吏部次年调入户部。

    那时他只想走得快些,爬得高些,这样就能有机会向恩师求娶他的掌上明珠。

    直到永安十年,一朝变故他恩施殒命,齐家全族三百六十七口人,接连被诛。

    他只能按照恩师死前的遗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撇清与齐氏的关系,只待有朝一日身居高位,替齐家洗清冤屈。

    风雪迷眼,恍然间有人走近。

    严既清脚下踉跄一下,待睁眼看清,却是太子去而复返。

    “老师。”

    “风大,坏了身体,那就什么都没了。”

    他身上衣袍被风吹得翻飞,清冷冷的视线敛着谁也看不透的情绪。

    若说谢珩无情,那么他就不该折返,可他这样的人,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在他眼中亦同蝼蚁,并无差别。

    严既清抬起头向他,许久叹了一声:“殿下要复仇,臣要平冤。”

    “殿下日后必登高阁,而今独独不放过她,又为了什么?”

    谢珩久久没说话,锋利的眉眼匿着寒意。

    他走到严既清身后,伸手虚扶,声音淡淡:“无他,适合罢了。”

    严既清眼里完全没有笑意,语调透着嘲讽:“何为适合?”

    “是因为她身上留着齐家高贵的血脉,又恰是殿下不可缺少的药引,加上身后没有家族阻碍,等齐氏平冤后,殿下为平天下读书人的怒火,以太子妃之位相许。”

    “当真不愧是一箭双雕的计谋。”

    谢珩低低一笑,并没有否认:“只要老师不说。”

    严既清浑身僵硬,他张了张嘴,被灌了满口的风雪。

    “臣绝不同意。”

    谢珩声音平静,浅得像是要被天穹落下来的风吹散:“这一切,由不得老师。”

    “雍州的仗要开始打了。”

    “贺兰呈一死,西靖必将对南燕出兵。”

    “孤不光要把漠北的鞑靼、瓦剌部族赶出雁荡山脉,孤还要西靖当年从南燕手中抢回的国土。”

    “世家若不为我所用,孤便杀之。”

    严既清沉着脸,脸上病容渐深,他再也站不稳,踉跄着想要去推太子的手。

    谢珩眉心皱了皱,朝一旁侍卫招手:“把大人扶进去安置休息。”

    “芜菁娘子来了,直接带人过去。”

    “是。”

    这个时辰,太阳已无一丝余光,暗沉沉的夜,像是巨兽的深渊大口,要把一切吞噬殆尽。

    谢珩站在原地,也不顾肩上落满的雪花,面色漠然,记忆却不受控制回到了永安十三年的雪夜。

    那年冬至刚过不久,他又在父皇那遭了责罚,在御书房内足足跪了三个时辰才被宫人搀扶着离开。

    晚膳未用,怀里藏了一株漂亮的玉兰花,匆匆要送给母后。

    可这夜,等待他的却是自己母后在慈元殿房梁上用白绫吊死自己的画面。

    满室银烛,把周遭照得透亮,而皇后如烛光中摇曳的落叶,穿堂风吹来时,她僵冷没有半点温度的尸体,随风轻摇。

    那惨白的模样,像极了被谢珩小心翼翼托着手中跑了一路的玉兰花。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努力想要护住的东西,都永远不属于他。

    父皇厌恶他,母后痛恨他,他的出生就是罪恶的起源。

    他的母后升为司家嫡女,从小与齐家长子定下婚约,却因他父皇阻挠迟迟未能成婚,直到永安八年,钦天监算出司家必出皇后。

    他的母后才被父皇强夺了身子,娶进宫中,成了身份尊贵人人都羡慕的南燕皇后。

    谢珩呼吸凝滞,手脚冰凉,像是有无数双从地狱里伸出的手,要把他拖下深渊。

    就在那排山倒海的晕眩即将把他紧绷的心弦撞烂的时候,肩上忽然一暖,有人走近,清冷的白雪中透着淡淡甜香。

    “善善。”谢珩声音嘶哑。

    身后的人,略微迟疑了一下,往前离他更近些:“殿下,雪大夜深,该回去了。”

    谢珩漠然抬眸,盯着漆黑的夜,这才反应过,不过是走神而已,他竟怔怔在雪中站了两个时辰。

    临近亥时,雪深已没过脚踝。

    “善善这是在关心孤,对吗?”谢珩问。

    “是。”姜令檀没有否认,步子却小心往后退了退。

    谢珩骤然转身,眼神幽深,目光重重落在她身上,犹如有实质。

    宅前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笼,灯芒幢幢在她身上撒了一层浅浅的光影,他目光一寸寸从她面上掠过,心底的疯色如同枝叶疯长,眼下根本容不得她对他有半点疏离。

    “这种时候你不该来。”

    谢珩双瞳骤缩,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把身前娇小的身体,狠狠揽进怀中。

    他沉溺于这样香甜的气息,着迷她柔软温暖的身体。

    世人皆抛他而去,他唯一能得到拥有的,只有她。

    谢珩喘得厉害,双臂紧收,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人揉碎在怀里。

    姜令檀是蒙的,她被抱得快喘不上来。

    方才冬夏告诉她,太子在外边站了一夜,宅中侍卫不敢劝说,伯仁无法也只得来求她。

    她那一刻,只想到了他对她的好,虽然因严大人的事,她对他还有气,但也抵不住众人相求。

    可姜令檀没想到是这样的,太子就像是溺水之人,滚烫呼吸喷在她细白的侧颈上,高大的身体微躬,轻轻颤抖。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无助的模样,就算依旧生气,也狠不下心把她推开。

    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声音说:“殿下,你抱疼我了。”

    “嗯。”谢珩点头,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姜令檀实在呼吸不过来,她只好轻轻挣扎。

    谢珩皱了皱眉头,终于把力气放松些,下一刻却是把人打横抱起:“善善,陪孤一会儿。”

    “就一会儿,好不好。”他声音透着祈求,却没有容许她拒绝的余地。

    姜令檀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太子用最亲昵的姿势抱在怀里,厚实的大氅把她密不透风藏在里边,鼻息都是他身上的问道,更是一路明目张胆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在这中途他好似被人拦下,声音听着微微有些熟悉,但一时间想不出究竟是谁。

    “滚。”太子声音冷冷。

    另一个声音道:“殿下你这是僭越。”

    然后还说了什么,姜令檀一个字也没听清,那人就被周围的暗卫捂着嘴,给拖下去了。

    直到进了书房,太子才把她放出来,是在屏风后方的暖榻上。

    姜令檀什么都来不及说,太子就已经俯身,再次用大氅把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放在膝头。

    “孤累了。”

    “只想睡会儿。”

    姜令檀因为他的举动,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目光很是防备。

    然而谢珩什么都没有做,真只是抱着人靠在暖榻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睡得沉,鼻息有些重,眼底的淡青色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更重,像是多日不曾好好安眠。

    姜令檀不敢动,也不敢睡。

    目光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伸手就能够得到的信纸上。

    墨迹已经干透了,看样子像是写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内容简短,看着像是对军中发去的密信。

    “攻城”二字,尤为明显。

    姜令檀拧眉认真看了许久,越看她越觉得震惊。

    她没想到在西靖与南燕联姻的情况下,太子竟然准备以攻打漠北。

    时间就定在新岁那日,正是应淮序与陆听澜成婚后的第三日。

    手脚缩在大氅下,冷得厉害。

    她僵着身体动了动,想要靠得更远些,下一瞬,已经熟睡的男人忽然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

    声音微深好似呓语:“善善,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