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落子无悔
姜令檀睁圆了眼睛, 浑身紧绷。
她除了阿娘外,从未与人有过这样的亲密
“不闹。”
“孤再睡会儿。”
谢珩依旧闭着眼睛,薄唇抵在她秀气的耳朵上, 明明是他主动惹了人,可嘶哑的声音却有意无意透着疲惫。
隔着布料箍着那纤腰的掌心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手指动了动, 更加认真地握紧。
“殿下。”
姜令檀不禁扭了扭腰, 手脚都困在大氅内, 就算有心也无力挣扎。
“不动。”
“乖。”谢珩嗓音低低说了句,闭着眼睛, 呼吸渐重, 眉心蹙起, 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外隐约传来三更天的梆子声。
姜令檀迷迷糊糊翻了身,掌心触到男人坚硬的胸膛,那热意不同于女子的体温, 她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往更为温暖的地方缩了缩。
长夜冷寂。
谢珩在打更声响起刹那就醒了,光影交错,怀中的少女前所未有的乖巧,柔软的侧脸在灯芒下容颜如玉,颠倒众生。
他盯得久了,心底竟生出些许不该有的念想来,滋生疯长, 像是藤蔓渐渐缠紧。
谢珩清楚,可怕的念头一旦开了闸,不管用怎么样的手段, 他只想把她囚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年少不可得之物,成了困他一生的心魔。
长大的储君,自然不会再让自己失去什么,哪怕是用最肮脏卑劣的手段。
这不是和幼年的自己和解,而是把过往抹杀干净。
“醒了?”
姜令檀醒来时,她还有些恍神。
睡得软绵绵的身体半靠在太子怀中,自己双手更是放肆大胆搁在他腰上。
因为紧张,喉咙里溢出的声音都是颤的:“殿下,我不知怎么睡着了。”
“若若有冒犯之处。”
“嗯。”
她话还没说完,谢珩已经笑着放下手里的书,长指微曲抚过她的眉眼,声音愉悦,动作愈发亲近,没有半点要掩饰的意思。
“善善。”
“孤昨夜很开心。”
他换了个姿势,不动声色伸手握住她柔弱的掌心,往自己的腰上用力按了按。
“不是冒犯。”
“你这样,孤允许。”
刚开始,姜令檀还怔怔没有反应过来太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等看到太子眼中那些没有一点要遮掩的温和时,顿时感觉被他紧握的掌心跟着了火似的,用力想要抽出,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脸上的慌乱只是一瞬间,而后强作镇定抬眸看他。
“殿下说笑了。”
她神色沉静,拒绝得尤为明显,脸上那点红润也在一点点地消失。
谢珩瞳孔微微一颤,唇角的笑弧看似没有半点变化,眼神却渐渐变得冰冷锐利。
“善善当真认为孤在说笑?”他深深望着她,微眯眸光似藏了狠戾。
姜令檀掌心紧紧攥着袖缘,在那种无形的威压下,她屏住呼吸,慢慢点头。
“臣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攀附。”
“若因长宿东阁一事给殿下造成困扰,等华安郡主大婚后,臣女便留在雍州也是去处。”
书房寂静,外边已经天色大亮。
姜令檀终于解开身上缠着的大氅,小心又谨慎从暖榻上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谢珩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并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行礼后要转身离去时,指节敲了敲暖榻旁的胡桃木书案,声音悠悠问:“善善真的想好了?”
姜令檀抿着唇没有回答,嫣红的眼尾,无疑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绪,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冷静。
她是女子,太子是世间最优秀不过的男子,南燕未来的储君,能相伴他左右的女子,不该是她。
虽然神秘嗜血贵人并没有真的要了她的清白,但得到庇护前,只要闭眼就能历历在目想起的那几次,她不着寸缕,身上都是神秘人留下的痕迹。
能苟活已是庆幸,难不成还感恩图报,去肖想他身旁的位置?
姜令檀闭了闭眼,去争,去嫉妒,只会把她变成和长宁侯府后院那些姨娘没有什么区别的可怜人,若是这样活着,还不如被那神秘贵人吸干血,悄无声息死去。
嫉妒只会让她变得面目丑陋,还不如一开始就断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
书房的门被一双秀白的手由里朝外拉开,风雪灌进来的瞬间,门里门外的人同时僵了僵。
“世子。”姜令檀声调微惊,透着不可思议。
“你你、”施故渊的声音震惊过后,是勃然大怒。
姜令檀苦笑一声,以为施家小爷认为是自己不知羞耻勾引太子。
可下一瞬,她肩膀微沉。
男人修长有力的掌心自然无比搭在她的肩头,嘶哑的声音更是刚睡醒的模样:“外边风大,你这才将将睡醒,这会子出去,着了寒气,身体如何受得住。”
根本就不容她反应的时间,男人已经往前迈了一步,格外温柔亲自替她披上大氅,语气更是温柔。
“回去好好休息。”
姜令檀一口气堵在心口,她就算是表现得再镇静,也不是没有羞耻心的女子,更何况在同太子四目相对的瞬间,眼前一黑,若不是强撑着站稳,恐怕是要失态的。
眼前的太子只穿了件单薄的宽袍子,衣襟敞开隐隐能看清他霜白色的胸膛,脖颈下方几道鲜红的痕迹,看着像是被人指甲无意中抓挠出来的。
书房孤男寡女共处一夜,而且众目睽睽下,他身上竟然还有可疑的红痕。
两人之间种种可疑的举动,在外人看来,反倒更像是不打自招。
姜令檀低着头,不敢再去看施家小侯爷脸上的表情。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施故渊这怒意却不是针对她
的,反而是太子。
“你怎么敢。”
“明明你答应过我的、”
剩下的话,施故渊说不下去,他恨得咬牙,又怕声音太大反而吓到站在一旁的她。
“渊儿不可无礼。”
迎着风,姜令檀看到廊庑尽头由侍卫恭敬搀扶着缓缓走来的当朝首辅,落后半步的则是多日未见的芜菁娘子。
“姑娘。”走在芜菁娘子后方的吉喜朝姜令檀行礼。
“带姑娘回去。”谢珩瞥向吉喜,声音淡淡吩咐。
“是。”
姜令檀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吉喜已经快步走到她身后。
“奴婢扶您回去,外头风大。”
姜令檀所有辩解的话堵在嗓子里说不出口,太子目光灼灼,看起来根本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直到他慢慢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往前逼近了些,目光复杂难辨:“若不回去,那就去书房里间再睡一会儿。”
“不必。”姜令檀指尖颤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太子的话给气到。
眼见那位德高望重的严首辅已经穿过廊庑,姜令檀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也不看太子脸上的神情,复而朝施故渊行了个礼,由吉喜扶着从另一条路,绕过花园回去。
严既清看着人渐渐走远的背影,他目光一顿,看向太子:“殿下何至于此?”
谢珩慢慢抬起头,脸上不见半点情绪:“若得不到,孤将寝食难安。”
“一些手段而已。”
施故渊一张脸沉得厉害,若不是有严既清盯着,他恐怕会忍不下对太子出手。
“你明知她身份。”
“你怎么敢、怎么敢!”
“简直是混账。”
谢珩眼神都没有分给施故渊半点,而是静静地盯着严既清:“前些日,小侯爷说要娶善善为妻。”
“孤养在身边的人,如何舍得。”
“今日正好让他断了念想。”
施故渊闻言大怒,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朝太子袭去。
他重伤未愈,又哪里是太子的对手。
根本不用亲自出手,周围暗卫如同鬼魅现身,几人一拥而上拧住施故渊的手腕把他摁在冰冷的雪地上,冰冷的刀已经架在那脆弱的脖颈上。
谢珩神色冰冷,却是逼向严既清,笑意淡薄:“孤当年承诺,必保下齐氏血脉。”
“眼下二选一,老师考虑得如何?”
严既清当即面色大变,背心窜出的冷意,冻得他五感麻木。
“臣愿做殿下手中的刀。”
“只求殿下念在多年的情分上,饶他一回。”
这瞬间,严既清像是老了十岁,永远不会下弯的脊骨,被风撞得生痛,咳嗽从喉咙深处涌出,像是扎根在他身体的病痛,折磨得他脸色青白。
“放了。”谢珩挥手。
施故渊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像是明白了什么:“老师选了什么?”
严既清漠然闭眼:“臣当年答应过,齐家只留唯一的血脉。”
“若只有一人接替齐氏门楣,那么只能是你。”
施故渊忽然粗暴打断严既清接下来的话,冷意像是要把他淹没:“为什么是我。”
“齐氏三百六七口,我眼睁睁看着所有人死去,现在连唯一拥有着相似血脉的妹妹,却不能承认她的身份。”
“她明明是齐朝槿姑姑的女儿,她该如我一般的。”
严既清讽刺般低笑:“是日日夜夜折磨不得安宁仇恨,还是齐氏的冤屈。”
“你难道真的希望她同你一样?”
施故渊瞳孔一震,抓了一把地上的雪擦去脸上的血痕。
他不是一个能特别克制情绪的人,浑浑噩噩的脑袋却渐渐清明过来。
齐氏的苦楚他一个人的就够了,世间的肮脏不该沾在她身上才对,既然朝槿姑姑小心翼翼把她藏在长宁侯府,恐怕从一开始初衷,只是希望她平安康顺。
书房前没有人再说话,谢珩慢条斯理抚平衣袖上的折痕,冷然的视线暗藏幽色,不轻不重落在严既清身上。
对于今日的结果,他格外满意。
他看中纳为所有物的姑娘,怎能容他人惦记。
他逼的就是落子无悔的承诺。
第82章 第 82 章 属于
彼时天色大亮。
檐下一片高高低低的冰凌, 迎着光,折射出绚烂的色泽,玉兰枝头, 花如积雪。
严既清身体受不得冻,早就由芜菁娘子吩咐了婆子扶回去休息。
施故渊身上的伤,经过刚才一通折腾, 那才将将愈合的地方, 眼下又裂了个七七八八, 身上的衣裳都快被血染透,侍卫帮着给他换药时明明疼得额心上全都是冷汗, 也不见他哼一声。
书房里, 谢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脸色漠然冰冷。
“我这不争气的样子,倒是让殿下看了笑话。”
“殿下不愧是宫中的手段见得多了,就连老师也一同算计上。”施故渊讽刺。
谢珩听了表情依旧不变,慢条斯理端着茶水喝了一口:“你若不是蠢笨, 孤又如何算计得了你。”
“你”施故渊气得直喘,刚要站起来理论,又被侍卫一点不留情摁了回去。
“孤若真用宫中的手段,你以为你能活得到今日。”谢珩薄唇扯出一抹笑,眼瞳里却是冬冰一样的寒色。
施故渊这些年就算是再能隐忍,他也绝不是谢珩的对手。
齐氏当年因背负卖国通敌的罪名,被天子屠尽全族,他能活下来除了嘉兰郡主和老师严既清的拼死相护外, 后来在宫中成为伴读,也算是承了太子的恩情。
若是没有谢珩暗中周全,以帝王多疑和剩余四大家族这些年更是同气连枝, 他基本不可能周全长大。
既然说不过,他干脆闭嘴不再说话,心里却盘算着等家族罪名洗清后,得用手段把善善从太子身边偷出来。
只要善善不喜欢太子,他再挑拨离间一下,有老师帮忙,就算是不与齐氏有牵扯,他的妹妹也该是玉京城明珠一样的贵女,何须这样躲躲藏藏。
至于长宁侯府姜家。
施故渊眼底露出冰冷的情绪,姜家大房他得想办法除去才好,免得日后捅出来,牵扯不清反而要连累姜令檀的名声。
谢珩只稍一眼就看出施故渊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搁了茶盏站起来,慢慢走到施故渊身前:“姜家现在还不能动。”
施故渊没有看他,反而是蹙起眉心反问:“怎么?”
“殿下不愿放人就算了,难不成连个小小的长宁侯府都要护着。”
“不会是还藏了我不知道的秘密。”
谢珩一点也没有被戳破心思的慌乱,格外镇定道:“孤若说姜恒道一直都知道善善母亲的身份呢?”
施故渊先是一愣,极快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姜恒道在知晓身份的情况下还敢把人留在侯府,恐怕是强行掠来囚在侯府内,这也是为什么玉京城各府各家的宴会上,他从未听闻姜家还有一个十一姑娘。
“殿下又为何与善善相识?”施故渊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
谢珩嘴角微翘,笑容淡淡:“外头受了委屈,求孤护她。”
他避重就轻说得简单,施故渊根本不信,却也知道太子若不愿说,他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施故渊身上的药已经换好,谢珩自然不会留他,又吩咐了侍卫把人盯紧了 ,不许随意走动。
姜令檀回到屋子里,她站在窗前愣愣出了一会神,然后吩咐吉喜备好笔墨,她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到华安郡主府上。
信是给姜家三房姜恒戬的夫人苏氏的。
当初姜令檀留在玉京没有随陆听澜去雍州,她是写了几封信交给陆听澜,让陆听澜以她身子不好需要养病为由,只递了几封信件并没有见着人。
所以既然准备在雍州留下来,姜令檀在雍州举目无亲,肯定是要与三房一家打交道的。
等墨汁干透装在信封里,才封好,还未叫人送出去,外边就有小丫鬟小声禀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姜令檀正想以休息为由避开与太子见面,可话才说出去,太子已经大步跨进屋中,她要回避已经来不及。
“殿下。”姜令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起吧,免了。”
谢珩伸手指了指侧边用屏风隔出来的小书房,率先走进去。
“善善。”
“我们谈谈。”他看向她,是那种说一不二的语气,透着上位者的威压。
姜令檀犹豫一下,只得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吉喜站在屏风外边,还未有所动作,就被太子冷冷瞥了眼:“出去。”
“是”她一抖,背脊爬上寒意,大气不敢喘一下退下去。
姜令檀不敢离他太近,保持着刻意的距离问:“殿下想谈什么?”
谢珩皱了皱眉,瞧不出情绪的漆眸一瞬不瞬,直直看着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雍州,对吗?”
小小的书房里没有掌灯,光线有些暗。
淡淡的光芒从半开的窗子里透出一点,落在姜令檀白皙的小脸上,一双眼睛软得像是含了水,偏偏里头透出叫人心惊的坚韧来。
“嗯。”
“留在雍州,一辈子不回玉京。”
“脱离长宁侯府姜十一姑娘这个身份,臣女想要做雁荡山脚下的风,自由自在。”
“但求殿下成全。”
她终于鼓足勇气,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兔眸微抬慢慢望向他,朱唇榴齿一张芙蓉面,连发丝都透着美好。
这样不可多得的宝物,谢珩怎么可能愿意放手。
她的存在,恐怕早就取代了他年少不可得之物,若能放任她离开,他恐怕就不是心思深沉的南燕太子了。
谢珩神色深了深,在姜令檀不安的目光里慢慢颔首,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好,孤不会强迫你。”
“听闻你在雍州也有亲眷,是姜家三老爷姜恒戬和他的夫人苏氏对吗?”
姜令檀觉得他视线深得可怕,垂下眼帘小声回答:“是。”
“华安郡主来雍州时,他们就给将军府送了拜帖,郡主以我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为由拒绝了。”
她声音顿了顿,继续道:“等郡主与武陵侯成婚后,臣女就现在暂时住在三叔和三婶娘府中,已、已经准备让人送信过去。”
谢珩笑了笑,又无奈叹了口气:“眼下雪大,院子里寻常的仆妇恐怕是要耽误时辰的,你若信得过孤,孤让人帮你送过去。”
姜令檀蜷着的掌心抖了抖,下意识去摸袖子里的信,她不是信不过太子,只是有些不想,脸上表情一时间显得很是犹豫。
谢珩手指轻叩桌面,他明显有些不悦,但没有表现出半点:“孤不是洪水猛兽。”
“不过是一封信件,难不成还能把它悄悄丢了?”
姜令檀很迟疑:“臣女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不敢劳烦殿下。”
“拿来。”谢珩朝她伸手,不容拒绝。
花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若是不给倒显得像她藏了什么秘密。
姜令檀捏了捏发汗的掌心,从袖中掏出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谢珩伸手接过,连看都没看就放进怀中,他双手撑在膝上,慢慢道:“善善既然离意已决,孤也不强求。”
“这处院子就算孤送给你的别礼,到时候再留三十护卫护你安全。”
“华安婚后,你不便去将军府,姜家三爷膝下没有姑娘同几个儿子住在一起,同样不方便。”
姜令檀张了张嘴想拒绝,结果又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院子的确是极好的地方,若有护卫护着安全,她也能慢慢稳定下来。
可她已经欠了太子许多,若收了院子,又留了护卫,和在玉京住在东阁并无多大区别,恐怕太子若是有心,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中,而且名义上也说不过去。
谢珩知道她在有心什么,继而又慢慢说:“也不用现在就拒绝孤的好意。”
“你留在雍州人生地不熟,不如等日后安顿好了,觉得用不上这院子再搬离也不迟。”
“善善,觉得如何?”
姜令檀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点了点头:“好。”
她手中有一笔阿娘悄悄留给她的银子,之前已经暗中交代陆听澜帮她购置了一套五进的宅子,还有一些田庄和铺子。
这些东西加上剩下的银钱足够她日后好好过日子,所以她留在雍州并不是一时冲动,只是早有打算罢了。
等明年开春天气好些,她再拜托华安郡主把常妈妈送到雍州。
有冬夏和常妈妈,而且芜菁娘子也说了,她若是愿意也可以去药铺帮忙。
一切都刚刚好,只等新岁过完,太子回玉京以后。
想着这些,姜令檀眼底溢出一点雀跃,也没有刚开始那样紧张。
谢珩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低着头也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修长的手搭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
姜令檀没有多想,只当太子大度又是守礼的谦谦君子,就算她拒绝了他很多,他这般性情高洁的男子,也不会记恨在心上的。
直至太子起身准备离去,她已经没有察觉任何不对,笑着把人送走,转身拉过吉喜的手,声音愉悦问:“若是留在雍州你可愿意?”
吉喜心肝都是颤的,又怕姜令檀看出什么,只敢谨慎点头:“奴婢是愿意的。”
姜令檀想得简单,吉喜的女子,按照她在东阁的观察,太子身边只有侍卫,丫鬟婆子都不许近身的,她若求他把吉喜留给下,应该不是难事。
伯仁跟在谢珩身后,他走得快,脸上没有表情,分辨出去喜怒。
本要往书房走的谢珩,步伐一顿,反而往外边走。
“让人备马。”
“是。”
伯仁见他神色不快,也不敢多问。
谢珩冒雪去了姜家三爷在雍州的宅院,门外小厮正想拦,却被男人冰冷的眼神逼退。
姜三夫人苏氏得到消息时,太子已经站在花厅里面。
苏氏认不出来人是谁,可这样的矜贵的气度世间少见,自然不敢怠慢,又忙不迭吩咐府中小厮去把姜恒戬叫回来。
“不知、”苏氏才开口,背对她的男人慢慢转过身。
身姿如玉,淡而从容的视线,如同有实质。
这张脸
苏氏的熟悉的,因为像极了已故的皇后娘娘。
脑中寒意在瞬间炸了起来,苏氏膝盖一软,朝来人跪了下去:“殿下。”
“姜三夫人。”
“许久不见。”
谢珩声音缓缓,凤眸微眯。
苏氏胸腔内,心如擂鼓,双肩绷得紧紧的:“臣妇不知是太子殿下,罪该万死。”
谢珩看着苏氏,淡淡道:“姜三夫人见外,当年孤在雍州还亏了姜三老爷相救。”
苏氏垂着脑袋不敢轻易打断。
等太子说完,静静看着她。
苏氏才开口试探问:“不知殿下今日有何事吩咐。”
谢珩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苏氏:“孤受人所托,给三夫人送东西。”
苏氏闻言大惊失色,她不懂这天下,还有谁能使唤得动太子这样尊贵的人。
等她看到信封上的署名时,更是眼前黑了黑,差点喘不上气来。
谢珩看向苏氏,不紧不慢:“孤本不该来的。”
“但孤的善善想留在雍州,孤觉得不妥。”
“苏三夫人想必是早就知道长宁侯府姨娘齐氏真正的身份,若不然你也不必时时打听玉京姜家府上的事。”
苏氏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像是大冬天里被人泼了一盆带冰碴的水,手脚冰冷僵硬站着。
太子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她如何听不出来太子话中的意思。
苏氏苦笑一下,也不否认:“殿下若要治罪,知而不报是臣妇有罪。”
“只求殿下看在臣妇夫君曾救过殿下的份上,饶了他们父子。”
谢珩微垂的眼眸掩在暗影中,语气很淡:“孤不是来治罪的。”
“孤只是告诉姜三夫人,善善是孤的人,夫人日后若没孤的同意,不必插手。”
“姜氏日后的掌舵人。”
“孤觉得姜三老爷不错。”
苏氏震惊抬头:“殿下”
谢珩极不紧不慢说:“长宁侯府包藏祸心总有治罪的一日,嫡庶之分,就看三夫人的选择。”
直到太子离开许久,苏氏依旧不曾回过神。
等姜恒戬风尘仆仆回府,看到神色不宁的妻子:“这是怎么了?”
苏氏声音干涩,揉了揉发胀的眼睛:“今日太子来了。”
姜恒戬不解:“太子不在玉京,好端端来雍州作何?”
苏氏苦笑:“因为我们家小十一。”
“长宁侯府小十一?”姜恒戬脸色有些难看。
按理说姜令檀是长房庶女他不该多管的,可当初齐家那位姑娘临终前托付他们夫妻照顾,这些年虽然远在雍州,可府里丫鬟婆子她们暗中打点不少,只想着等雍州平定后,想办法把人接过来。
却不想世事难料,小十一竟然和太子那边有了牵连。
第83章 第 83 章 发现了
姜恒戬这次回得急, 传信的小厮战战兢兢说得不清不楚的,他还以为家中生了什么大事,身上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换下。
他拿出帕子, 擦拭着手掌上沾着的尘土,一针见血问:“那殿下可提了什么要求?”
苏氏微抬头,声音凝重:“殿下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许插手小十一的事。”
姜恒戬沉默良久, 拧眉解开缚在双臂上的臂缚:“那这事难办。”
“小十一我们不能不管, 但太子那边也不能得罪。”
“只是这孩子之前一声不吭来了雍州, 又避着不愿见人,等华安郡主大婚那日, 你还是想法子见上一面。”
说到这里姜恒戬声音一顿, 猛地抬头, 他有些后知后觉想到什么。
“夫人,小十一是未出阁的姑娘,太子那可是男子。”
苏氏接过姜恒戬手里的沾了灰尘和血污的帕子,紧紧握住, 眼底的惧意是掩饰不住的。
“太子今日是打着替小十一送信的借口过来的,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苏氏把帕子搁到盛了热水的铜盆里,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斟酌着说,“妾身听着,倒像是小十一已经成了太子殿下的人。”
“今日上门,无非是来我们夫妻面前过条明路。”
姜恒戬霎时脸色铁青, 既是荒唐又是震怒,太子那样不沾风月的人,怎么就就偏偏对小十一起了心思。
苏氏脸上不见笑意:“小十一给的信妾身已经看了。”
“依着她信中的意思, 是准备留在雍州,说华安郡主给她寻了一处宅子。”
“妾身瞧着她虽不与我们亲近,但也不像是那种避而不见的态度,可今日太子透出来的意思,他是要把人带回玉京的。”
天色已经暗下来,屋中幽静,可掌灯的丫鬟迟迟不敢进去。
夫妻二人在屋里说着话,到底还是先压下了亲自去将军府寻人心思,却不知太子前边才寻了他们夫妻,姜令檀接着就被华安郡主派的人给接去了将军府。
婚事就在两日后,将军府内早就张灯结彩,入目所及各处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绸。
“外边冷得厉害,左右我过来都有侍卫护着,你何必早早就出来等。”
姜令檀挽住陆听澜的掌心下意识捏了捏:“怎么瞧着瘦了?”
陆听澜不在意笑了笑:“许是临近大婚,府中琐事没个长辈主持,我自己难免要多费些心思,忙的。”
姜令檀只当她是劳累所致,也没放心里想,亲自往她身上靠了靠:“那日骑马我就说留在府中替你主事,你又不愿。”
“不若我今夜留下来,等你成婚那日,我吃了酒再回去。”
陆听澜早就看出了太子的心思,她哪能真让姜令檀留下,婚事不过是陆应两家脸面上的过场,她素来高傲,有些苦自己藏在心里就好,没必要让人担心。
“要忙的事早就忙完了,哪里还舍得让你费心。”
“你这身子弱,雍州比起玉京冷上不少,等过了新岁你该是要回去,可别累坏了身体。”陆听澜声音轻轻打趣说。
不想姜令檀慢慢朝她摇头:“华安。”
“我不回玉京了,准备留在雍州,就住在你帮我买的那处宅子里。”
陆听澜眼中透出不解:“怎么好端端要留下?”
姜令檀想到太子对她愈发亲密的举动,只得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叹了口气:“玉京规矩多我不想回去了。”
“太子同意?”陆听澜小声问。
“嗯。”姜令檀点头,神色轻松,“殿下允诺了,还说先把现在住着的宅中给我暂住,等一切安顿好了,再归还他也不迟。”
陆听澜暗暗掐了一下掌心,逼自己冷静下来。
以她这些年暗中帮太子办事,对太子殿下为人的了解,他绝不会这样轻易答应,除非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她轻轻拍了拍姜令檀:“无论是玉京还是雍州都好,你我二人日后可不能因为隔得远,就生分了。”
姜令檀露出淡淡的笑来:“姐姐待我极好,我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我只盼着姐姐婚后与武陵侯和和美美,雍州安定。”
陆听澜笑而不语,许久才淡淡重复了一句:“雍州安定便好。”
至于和和美美她虽然期盼过,但现实总会无情给她一次次教训。
两人正在花厅里说着话,外边传来喧闹声。
陆听澜皱眉:“怎么回事?”
福意小跑进来,规矩行礼后轻声回禀:“主子,武陵侯府上的两位小主子从玉京来了,侯爷不在府中,那两位小主子便寻到将军府。”
陆听澜拉过姜令檀的手:“善善你与我一同过去瞧瞧,应家这两兄妹是双生胎,都是跋扈的性子,窦妈妈恐怕是应对不下来。”
能让陆听澜说跋扈的,也算是少有。
姜令檀点头:“好,我陪你过去。”
福喜匆匆走在前面,姜令檀和陆听澜才穿过抄手游廊,就听到远处传来一记极重的耳光声:“该死的老婆子,竟然敢拦我的路。”
“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
“应知宁这里是镇北侯府的宅子,不是你应家的武陵侯府。”陆听澜冷冷看着前面。
窦妈妈脸颊肿得老高,上了年纪的身体没站稳,被推得摔在地上。
应知宁却没有半点惧怕的意思,趾高气扬盯着陆听澜:“就凭你这个灾星,也想嫁给我哥哥?我应家虽没有长辈,但我与应承允都不会认你这个嫂嫂。”
“陆听澜我今天就告诉你,在我应知宁心里的嫂嫂永远只有寿安公主一人。”
陆听澜垂下眼睛,先是把摔在地上的窦妈妈给扶起来,然后理了理袖摆,反手就给了应知宁一个耳光。
“承不承认那是你哥哥应淮序的事。”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我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轮得到你来评判?”
应知宁根本就没料到陆听澜敢打她,她长这么大在家中那是上上下下宠着,就算掉一根头发,府中的丫鬟婆子也要哄上好久。
陆听澜却根本不给兄妹二人辩驳的机会,冷冷吩咐:“堵了嘴,给本郡主捆了,丢回武陵侯府上。”
窦妈妈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性,连忙要劝:“郡主,可别因为这事与侯爷生分了。”
陆听澜冷漠摇头:“规矩不立不行。”
“本郡主与应淮序联姻,承的也是应淮序的情,何须估计他们的面子。”
“何况这里是雍州不是玉京,哪轮得到他们放肆。”
至于兄妹俩人见了应淮序要如何告状,陆听澜根本就不担心。
应知宁什么性子她清楚,至于应承允,陆听澜也只是稍稍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姜令檀同样被陆听澜的举动给惊着,小声补了一句:“干脆送回玉京算了 ,我瞧着她千里迢迢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耳光吗?”
陆听澜被她逗笑:“你这话与我说说便是,可千万别被她听到。”
“应承允这人我不了解,但应知宁自小记仇,因为性子泼辣,除了与寿安关系好些,玉京但凡有头有脸的贵女,大多是不愿与她交好的。”
姜令檀无所谓说:“无碍,我日后又不回玉京就算她听见也无妨,雍州山遥路远,也就你成婚这次,日后也不见得她会来。”
因为应知宁这样一闹,姜令檀见陆听澜面色不虞,她彻底打消了要回去的想法,让吉喜派人回去给太子递了消息,她也就心安理得留下来。
入夜后府中安静,并没有发生她预想中,武陵侯怒气冲冲要给弟弟妹妹找说法的事情。
两人各自沐浴后,难得有睡在一起说体己话的空闲。
姜令檀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一觉醒来外表早就天色大亮了。
明日就是婚礼,今日府中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等她起来穿衣洗漱后,能听见外边院子人声鼎沸,给她梳头的福意小声解释说:“善善姑娘恐怕不知,今日过来的,全都是特地给郡主添妆的夫人小姐们。”
“还有一些是十年前就与郡主相识的雍州百姓,听说郡主明日大婚,也一同过来送礼。”
十年前雍州差点破城的事,姜令檀听说过,当年也因镇北侯夫妻殉国,才士气大涨保下了雍州,这也是为什么西北铁骑在雍州能有至高无上,就算连皇权也不能轻易撼动的地位。
等晌午的时候,姜令檀正在给陆听澜布置出嫁的屋子,外边有小丫鬟跑进屋中,小声请示:“姑娘,郡主派奴婢来问,姜家三夫人来了,姑娘可要去见一见?”
昨日的信既然已经送了出去,姜令檀自然是抱着与三婶娘见一面的想法。
本想着陆听澜大婚那日,寻个由头私下见一面,不过今日时间更好,哪怕要多说几句话也有足有的时间。
姜令檀轻轻点头,笑着说:“那就劳烦你带我过去?”
小丫鬟笑眯眯在前边引路:“昨夜雪大,姑娘小心脚下走慢些。”
等绕过小花园,将要走到偏厅的时候,另一侧小道旁走出一人,凤眸平和落在姜令檀身上:“善善,孤等了你一夜。”
谢珩走近,要伸手拂去她发丝上沾着的几片雪花,这时候姜家三夫人苏氏听见声音恰好由丫鬟扶着,走出来。
三人免不了在外边遇上,姜令檀紧张想避开,谢珩偏偏不容拒绝往前迈了一步。
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落在苏氏眼中,反而成了说不出的暧昧。
丫鬟连忙垂眸避远,花园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第84章 第 84 章 难全
姜令檀进退两难, 太子偏好似没看出她的尴尬,伸手接过一旁吉喜抱在怀里的兔绒织锦披风,亲自给她披上。
“落雪的天气, 就这样胡乱往外跑,也不怕冻着。”
“我不冷。”姜令檀想要拒绝,更何况将军府四下都是走动的人, 不远处三婶娘大概率也是瞧见了。
她与太子这样亲密, 落在外人眼里恐怕就成了百口莫辩的事实。
谢珩见她避开, 也没有生气,反倒是伸手捏了一下她透着凉意的指尖, 语气很淡说:“善善, 莫胡闹。”
姜令檀垂眸不答, 后方又退无可退,只能僵站在原地。
“关乎身体的事,你该乖些。”谢珩慢慢说着,修长手指拉着披风前面的系带, 不紧不慢结了个漂亮的蝶形结。
他手指灵活,动作温和并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姜令檀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自从那日书房的事,她总觉不安,想避开他些。
明明在她眼中太子是温润端方的正人君子,可她潜意识里就是有些怕他。
把披风的系带整理好,谢珩不动声色把手背在身后,修长的掌心微微拢出的弧度, 显得凌厉。
他往侧旁挪开半步,恰好露出姜令檀因紧张透出浅浅红晕的脸颊,晨间的阳光透过枝头, 给她柔软的脸庞蒙上薄纱似的光晕,隔得远了瞧,反倒是像闺阁女子的娇羞。
谢珩满意一笑:“孤过来时,路上瞧见了长宁侯府的三夫人。”
“善善既然准备留在雍州,不妨去见一见。”
姜令檀有些不自然点了点头,见他穿得单薄也就顺带提了句:“雍州冬寒,殿下也该注意身体。”
“臣女告退。”
她动作恭敬行礼,一丝不苟,就怕被人留下话柄,反而就更加显得态度的疏离。
“嗯。”谢珩颔首,神色淡淡。
姜令檀由吉喜扶着转身离开,人已经往前走了小半段距离,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回眸朝身后望去,视线陡然一抖,不禁出声问:“殿下还有事?”
谢珩微笑看着她,低哑的声音轻轻说:“孤昨夜等了你一夜,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
“在孤离开雍州前,不要拒绝。”
姜令檀一颗心在胸腔里胡乱跳动着,呼吸也瞬间变得有些重。
掌心紧紧握着吉喜的手,明明该恼怒的,她却对这样的太子生不出脾气,就像是被他无形掌控着,他能乱了她的心境,又把握一个微妙的距离,没有叫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拒绝他。
“吉喜你先扶我进去,莫让婶娘等久了。”姜令檀红唇紧抿,小声说。
“是。”
姜三夫人苏氏早就在里边等得着急了,之前恍一眼看到太子和小十一那般亲密,她自然是要避开的。
可近一刻钟过去,小花厅外头依旧没有动静,她难免焦急。
来将军府前她与姜恒戬商量的那些话,眼下再问恐怕是不合适的,太子那样的人,他们在明面上是万万得罪不起。
小花厅外边伺候的婆子挑开隔风的棉帘,姜令檀抬步跨了进去。
绕过一架紫檀雕花屏风,就看到右手边的位置坐了个貌美的夫人,身旁还恭敬站了个伺候茶水的小丫鬟。
“三婶娘。”姜令檀收回视线,含笑走上前请安。
三夫人苏氏见着姜令檀的模样先是一愣,然后站起来一伸手就把她给拉进怀里轻轻拍了两下。
“好孩子,天可怜见你嗓子好了?”
姜令檀笑着点头:“嗯。”
“是雍州的芜菁娘子圣手,治好了我的嗓子。”
一听是芜菁娘子,苏氏也就放下心来,看着她说:“来雍州都好些时日了也见不着一面。”
“华安郡主说你病得厉害,不方便探望,我来这府中几回都被拒了,也不知你身体究竟如何。”
姜令檀有些心虚避开视线,只得低声解释:“这事玉华安无关,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让您平白无故担心了。”
苏氏叹了口气,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舒口气说:“瞧着你,像是身子骨已经大好。”
“你信里说的那宅子,昨日我与你叔父经过时,绕了一圈。”
“位置不错,宅子也大气,你若一个人住,只需雇一些守卫还有再添几个丫鬟。”
“只是那地方究竟是离得远,我想着府上隔壁还有两处空置的院子,本是给你两个哥哥成婚用地,只是他们这两孩子婚事依旧不见影子,你若不嫌弃,不妨住在隔壁,我更放心些。”
苏氏只挑了宅子的事说,绝口不提太子,也没告诉姜令檀那封信的太子亲自送过去的。
今日本该问的许多话,苏氏再三考虑后,觉得眼下并不是最好时机。
依着太子方才那举动,更是给她一种小十一像是被蒙在鼓里的。
而且太子看小十一的眼神,幽深暗沉叫她心惊,苏氏连试探的勇气都没有。
姜令檀只捡着玉京里的趣事陪着苏氏说话,她见苏氏绝口不提太子,心底同样暗暗松了口气。
至于为何要离开长宁侯府。
姜令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只把周氏当初为了给姜云舒谋
个好亲事,算计把她送给二皇子的事给说了,因为被华安郡主相救,她才生出要离开长宁侯府的心思。
苏氏听了沉默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你与我们不亲近,也该是这样。”
“我与你叔父是得了你阿娘临终前的托孤,但一想到你身子骨不好,雍州苦寒又不太平,不如把你留在玉京,等及笄后再把你接过来的。”
“只是没料到,你在及笄前就与府中脱离关系去了镇北侯府长住。”
说到这里苏氏眼中闪过愧色:“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
姜令檀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一个人孤寂惯了,也明白在长宁侯府若没有三房暗中打点,她恐怕活得比之前更艰难。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怨恨。
姜令檀深深吸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婶娘不必自责。”
“阿娘说过你的好,你与三叔在府中也定暗中护了我许久,不然以我嫡母周氏那性子,哪能容得下我。”
两人说了一些体己话,姜令檀也应下等华安郡主大婚后,她在寻个时间过去拜访,顺便见见家中两位堂哥。
苏氏今日的过来给华安郡主添妆的,她久留不得,加上有些事要避人耳目,拉着姜令檀的手说了一会话,就带人先行离去的。
等苏氏离开,姜令檀看着桌子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她有些头痛摁着眉心,因为并不确定自己方才与太子亲密的举动,是否被婶娘看到。
她还在出神,外头有一声浅浅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善善。”他声音清润中透着温和,琳琅珠玉似的声调。
姜令檀长睫一抖,骤然回神。
小花厅的门朝外推开,挡风的帘子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高高撩起。
太子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透着浑然天成的矜贵,就像雁荡山巅最纯净的雪,清冽无垢,可他那双浓黑如墨般的瞳孔下,却压了冷意。
姜令檀极少看到这样的太子,当即手脚发软从椅子上站起来:“殿下。”
谢珩沉默一瞬,才开口说:“雪大,孤带你回去。”
“当然。”
“孤不介意亲自抱你。”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压下来,姜令檀下意识屏住呼吸。
今日出嫁的喜房已经布置完了,明日请的全福人会过来给陆听澜梳头,府里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
谢珩见她不为所动,反倒是低低笑了声:“难不成善善是想,孤亲自抱你回去?”
“将军府人来人往,孤并不介意。”
姜令檀哪里是他的对手,在那逼迫的眼神下,只能慢慢朝前走。
好在太子还算是正人君子,他见姜令檀往外走,微微侧身避开,并没有过分举动叫她进退维谷。
离开将军府,他们并没有从正门走,姜令檀也算松了一大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姜令檀裹紧身上的披风静悄悄坐在一旁,因为赌气她也不说话。
马车外边,吉喜骑马跟着,还有伯仁带人护着左右。
这时候,吉喜察觉不对,悄悄往后方瞥了眼。
“伯仁。”吉喜打个手势。
伯仁早就发现后头跟着的动静了,他刻意压低声音:“是长宁侯府三房派的人,暗卫早就禀告殿下,殿下默许的。”
吉喜闻言心头猛跳,她不敢想象,要是姑娘知道这事心里该会有多生气。
她明明避着所有人,就算华安郡主那边也极少提及太子,然而太子暗中来了这么一手。
吉喜心头难安,但她是主子只能是太子,她若是做了背主的事,就是死的下场,只是殿下这样的手段一次次用在姑娘身上,姑娘日后知道,恐怕能恨死他。
姜令檀闭着眼睛,马车轻微地摇晃。
谢珩手里握了本书,他一页没翻。
按照往常,他不该这样着急的。
只是一想到她要和外边的人见面,她想留在雍州,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急不可耐。
他只想把她悄悄藏起来,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宫殿里。
只是那些想要找出她的人,如果可以,那就全部都杀掉,谢珩冷漠想着。
第85章 第 85 章 他生气?
可就算杀掉那些人又能如何, 只会平白惹怒她。
谢珩忽然觉得无可奈何,但克制不住生出更极端的想法,他已经无法满足眼下这样的关系, 只想索取得到更多。
“善善。”
“你难道不好奇,孤为何要你回去?”谢珩压下心底的那点不甘心,语气顺着嘴角勾出的玩味, 反而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傲然。
姜令檀坐在马车角落里, 听见声音, 果然长睫一颤睁开眼睛。
随着马车起伏晃动的光线,仿佛要将她藏匿一般, 一截细长如玉的脖颈下戴着雪白的兔绒围巾, 抬头的动作, 露出越来越多的细腻肌肤。
“不好奇吗?”谢珩随手把书卷扔在小桌上,语调中笑意依旧不变。
“我”姜令檀暗暗吸了口气,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极轻, “殿下做事自有道理,是臣女性子木讷,不能体会您的良苦用心。”
她根本不敢好奇,但这话是不能说的,只能把错处都归到自己身上。
谢珩慢慢用指节叩了叩桌面,下颌冷厉微绷,显出有些冷漠侧脸轮廓。
他声音自嘲:“原来是不好奇。”
“也对。”
“孤于善善而言并不重要,眼下更是防着。”
“孤也许就是那等吃人的洪水猛兽。”
太子这话说出口, 姜令檀心口猛跳,被他这样看着,她紧张得连绣鞋里的足尖都绷得紧紧的。
恰好这时候马车停下。
谢珩率先起身走下马车, 姜令檀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脚踝,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站起来。
她有意躲避,觉得以太子的高傲,她三番两次拒绝他的好意,他总该要生些怒意冷落她才对,可太子却是自始至终都是性格温润的君子。
这会子马车挡风的棉帘被男人有力的手臂高高挑起,他慢慢俯下身,朝她伸出手:“到了。”
姜令檀不敢与他对视,只得轻轻垂下眼帘,掩去眼中情绪。
但因为他离得近,她依旧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迦楠香的味道,马车外侍卫都看着里面的动静,她就算再想避,也不可能当着下众人驳了太子的脸面。
只能伸手放在他宽大的掌心中,声音柔软说:“谢谢殿下。”
“嗯。”谢珩微微眯眼,唇角笑容不变。
姜令檀提着裙摆一角走下马车,外边风大,有一片雪花恰好沾在她睫毛上,她眨了眨眼,恰好伸手去拂眼睫上的雪花的动作,挣开被太子紧紧握着的手心。
那模样简直避他如洪水猛兽,谢珩蹙了蹙眉,目光稍稍凝了一瞬,也不说话。
“姑娘。”
“老奴给姑娘请安。”
风雪中,姜令檀看着突然出现在玉京的常妈妈,她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常妈妈由丫鬟扶着上前请安,苍老的声音是掩饰不去的疲惫:“老奴给殿下请安。”
常妈妈挣开丫鬟的手朝谢珩跪了下去。
姜令檀看看跪在地上的常妈妈,又看向居高临下太子,张了张嘴声音颤栗:“常妈妈不是在玉京,怎么来了雍州。”
“免礼。”谢珩朝丫鬟挥了挥手。
立马有人上前,小心把跪在雪地里的常
妈妈搀扶起来。
常妈妈谢恩后,才轻轻拉姜令檀的手,小声解释:“殿下说姑娘准备留在雍州,担心姑娘独自一人,小丫鬟不够稳住,宅子里也必须有个主事的人,所以才把老奴接来雍州。”
“常妈妈昨日夜里到的。”谢珩凤眸微沈,望向她。
姜令檀紧紧握着常妈妈的手,从未有过狼狈不堪去看他。
她眼中生出愧疚之色,另一只手轻颤握着袖缘。
方才回来路上,在马车里他不是没有提示她想过,着急接她回宅子的原因。
可那时候,她心里眼里全都是对他的防备,何曾深想他着急接她回来,不过是给她惊喜罢了。
一个成全她留在雍州的惊喜。
姜令檀一颗心,在这瞬间软了大半。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太子朝吉喜淡淡吩咐:“雪大,扶姑娘回去。”
“是。”吉喜赶忙应下。
姜令檀红着脸颊,红唇紧紧抿着,在转身前她忽然走到太子身前行礼:“谢谢殿下的心意。”
谢珩点了下头,伸手抚平她鬓角一缕翘起的发丝,没有出声,眼中却是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
回到屋中。
姜令檀解开披风上的系带,接过吉喜递来的热毛巾擦手,紧张看着常妈妈:“这一路可会辛苦?”
常妈妈哪里敢说一句辛苦,她只觉得惶恐不安。
她本在玉京的温泉庄子里养身体,连夜接了太子派人吩咐的消息,半刻都没有耽搁就被带上了马车赶往雍州。
这一路上,马车速度快得像是要飞起来,白天夜里除了三餐外,就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时候。
太子应该是知晓她年岁大身子骨受不得这样的劳累,马车里被褥足足铺了三四层,还跟着两个医术极好的郎中,每日三餐,补药是像不要钱一样的熬出来命她喝下。
单单是含在口里,切成片的百年老参,常妈妈都足足用了一根。
所以常妈妈就算日夜不停赶路,被颠簸得身体都快散架了,她出现在姜令檀面前的时候,除了神色不可避免的疲惫外,双颊红润连带头发丝瞧着都黑了许多,那身体健朗的程度简直是比出玉京时还好。
常妈妈有苦说不出,更不敢肆意说半句太子的不好,只能拉着自家姑娘的手笑着道:“路上一切都好,殿下细心,奴婢并没有受累的地方。”
“奴婢在玉京日日念着姑娘,能来雍州最好不过。”
说到这里,常妈妈声音顿了顿,谨慎问:“只是,太子殿下当真愿意姑娘留在雍州?”
姜令檀也从未料到在太子说了那样的话后,会轻易允诺她留在雍州。
可这些日来,无论是派人给姜三夫人送信,还是把常妈妈接到雍州,就算刚刚马车了她误会了他的好意,太子都不曾真正生气。
姜令檀心想像太子这样把规矩刻在骨子里的端方贵人,绝不会乘人之危,做那有悖礼法的非君子所为之事。
“妈妈放心,殿下明知我对你的情谊,但依旧把你接来雍州,自然是愿意我留下来的。”
“不然何必万般辛苦把你接来,他若真想用手段逼我回玉京,你留在玉京对他而言才是最有利。”
常妈妈见姜令檀神色轻松,一颗惴惴不安提着的心也渐渐放松。
因为就像自家姑娘所说,太子若真要把姑娘带回玉京,那就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把她接到雍州。
姜令檀同常妈妈说了一个时辰的话,眼见天色渐暗,常妈妈一路劳顿,时下已精神不济,她吩咐丫鬟扶常妈妈下去休息,自己则是倚在暖榻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怔怔出神。
吉喜端了一盏热的水果茶上前,用沸水冲泡出的果干如同新鲜一般,说是西靖那边盛产的东西,姜令檀近来极爱喝这果茶。
杯盏中腾腾而起的水雾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双颊被水汽一熏,更显红润娇俏。
“路上寒凉,姑娘方才又拉着常妈妈说体己话,茶水都放凉了也没喝一口。”
“奴婢泡了果茶,姑娘嗓子还未好全,先润润喉咙。”
姜令檀端着果茶,迟迟未饮。
许久后她看着杯中再次凉透的茶水,慢慢搁在桌上。
“吉喜。”
“我觉得,我好像惹殿下生气了。”
“该怎么办?”
吉喜闻言,身体抖了抖,唇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下去:“姑娘、姑娘可是在与奴婢说笑?”
姜令檀摇头:“没有。”
“只是我好像真的惹他生气了。”
她记得吉喜曾经说过,太子殿下好像从未生过气,他性子一向很淡,除了宫里琐碎的事务,多数时候都是留在玉京东阁的书楼。
这样淡然的太子,竟然被她的猜忌惹怒。
姜令檀有些后悔,若能更相信他些,她是不是就不会冒犯了他的一片心意。
吉喜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努力堆出笑容:“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有什么误会,同太子殿下当面说清楚就好了。”
姜令檀纠结,她的确该当面同太子殿下道歉,只是她之前莫名惧他,眼下心虚,就更怕见到他。
有时候被他那双深邃墨黑的眼睛看着,他一寸寸从她身上掠过的视线,难免给她一种步步铺陈,要把她逼到绝境的错觉。
“奴婢方才让人悄悄问了,殿下就在书房里,姑娘要过去吗?”吉喜提心吊胆问。
姜令檀想了想,咬牙说:“嗯。”
吉喜转身去架子上拿了披风,动作轻柔帮她穿上,又吩咐小丫鬟换了个新的手炉递过去:“入夜后,外边冷得厉害。”
姜令檀没有拒绝,双手紧紧抱着手炉,神色藏不住的紧张。
书房里点了灯,谢珩坐在临窗的圈椅上,伯仁恭敬站在书桌前。
“主子”
“属下按照主子的吩咐,让姜三爷派的人跟了马车一路。”
“方才探子送回来的消息,姜三夫人匆匆让人给姜三爷那边送了信。”
谢珩垂眸,阴影堆积的眼尾,显出有些凌厉的线条:“知道了。”
伯仁微松一口气,低声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事要禀。”
谢珩抬头,淡淡看他一眼:“说。”
伯仁压低声音:“方才三皇子殿下让人送来消息,说寿安公主前几日从西靖皇宫偷跑了出去,恐怕是得知了武陵侯与郡主的亲事。”
谢珩闻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稍稍眯起眼睛。
这时候,书房外传来轻轻的说话声。
谢珩耳力好,顿时听出那是姜令檀的声音,他双眼幽深不见底,忽然抬高了声音朝伯仁吩咐:“关于齐氏当年卖国通敌的案子,着手准备,重新查一遍。”
齐氏?
案子?
姜令檀恰好在窗子外边听得一清二楚,她心头猛跳,一双手掌心冷汗涔涔。
齐氏蒙冤是她阿娘至死都不能释怀的心结,若能洗清冤屈,她手里还藏着许多阿娘留下的东西,若太子要重新查齐家的事,她藏在玉京瑶镜台的东西,恐怕就是证据。
心里想着事就有些走神,结果不小心被脚下的三层的小台阶绊了一下,虽然被吉喜及时扶住,她口中难免发出惊呼声。
“谁外那里。”太子淡淡是声音从书房传出来。
“是我,善善。”姜令檀故作镇静,小声回答。
“进来。”
姜令檀比方才更紧张些,推门进去时,伯仁正好躬身退出去。
书房的禁地,吉喜没有太子的吩咐不得随意进去。
谢珩目光轻轻落下来,含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却能听出疏离:“有事?”
“是我愚笨,误会了殿下的心意。”姜令檀下双掌攥成拳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殿下生气,可以罚我。”
第86章 第 86 章 老师
“罚?”
谢珩闭着眼睛, 双手撑在膝间,稍显凌厉的侧脸轮廓藏在阴影下,眉目如墨染似的深沉。
他嗓音低低, 更像是漫不经心地呢喃。
姜令檀沉默没有出声,微微绷紧的背脊,显露出她此刻的紧张。
“善善觉得, 孤该如何罚你?”谢珩叹了口气, 脸上不见笑意, 长指轻轻点在他身前的紫檀书桌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姜令檀浑身一抖, 却下意识头垂得更低些。
因为她不由自主想到, 当初太子教训三皇子时, 用的是一把通体无瑕的白玉戒尺,一戒尺下去,就算是三皇子那样嚣张跋扈的刺头,都被抽得没了声音。
若殿下用戒尺罚她, 那她会不会被一戒尺打死?
她此刻就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身体上的反应远远快过思考的速度,整个人紧绷着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不要打我。”
“我我错了。”
“我不该误会你的好意。”姜令檀声音透着细细的哭腔,她没忍住,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太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一想到白玉戒尺,她实在怕得厉害。
因为小时候练字躲懒,书背得不好, 到后来阿娘不让她再开口说话,无论是得体的规矩,还是惊人的学识, 都是被阿娘手中的戒尺硬生生抽出来的。
那时候她挨了打,就算要哭,也得强忍着,双手掌心红得握不住笔,阿娘就用绸布条绑着,每日的练习,半个字都不能落下。
越是紧张,姜令檀越说不出话。
柔软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舌尖僵麻,她紧紧闭着眼睛,喉咙里只剩低低的抽气音。
“善善。”
谢珩从书桌后方站起来,俯身捏住她白皙的下巴。
他手指修长,指腹有薄茧,稍稍用力便刺得她柔嫩肌肤泛起红痕。
姜令檀红唇微张却说不出话,只好用力摇头,急促地鼻息,犹如溺水中的人,双颊一下子透出不正常的红晕。
“你总是挑战孤的底线。”
谢珩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和,他指尖微松,掌心上移,慢慢捂住那娇嫩欲滴触感极佳的唇,眼底幽深似要把人吞进去。
“放松。”
“闭口呼吸。”
“孤保证,不罚你。”
姜令檀僵在原地足足数息,喉咙内发堵的错觉在他掌心覆上的瞬间,慢慢淡去,长长呼了口气,纤长眼睫沾带着水汽更显浓黑卷翘,楚楚动人。
“为何如此害怕,觉得孤在生气?”谢珩眉心蹙起,语气听不出情绪。
姜令檀对上他微眯的漆眸,僵直背脊一动不动,她整个人完全被他半揽在怀里,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迦楠香。
这一刻,就算被捂住唇,她也不敢轻易挣扎,湿漉漉的眼睛微微睁圆,从上往下看时,就如同盛着一汪清泉,漆黑的瞳仁是泉中月,盈盈一水,触不可及。
“我不知道。”
“就觉得您定是生气了。”姜令檀说不出话,只能伸出双手慢慢比划。
虽然太子说不罚她,但这样的境况下,她一点也不敢放松半分,秀美的脖颈微微后仰,显出一截柔顺白皙的雪肤,乖顺的模样,瞧着格外惹人怜惜些。
更何况若是她自己一番好心,被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误会,就算是再好的脾性,也会忍不住生气的。
姜令檀越想越心虚,之前因为他过分亲密生出的防范心,此刻早就一点点消散殆尽了。
她诚心同他认错,他若能消气,自然是好事。
“原来善善也知自己做得过分?”谢珩偏过头,手掌慢慢松开,像是不经意从那柔软的唇瓣擦过,不动声色背在身后。
姜令檀本就底气不足,这会子再次慌张起来。
她强作镇静点了下头,声音有些哑,显得格外小声:“殿下,对不起。”
谢珩好似笑了一下,眸光看向她,神色晦暗莫名。
“孤原谅你。”
他声音顿了顿,继续淡淡道:“那能保证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乖乖相信孤?”
姜令檀“嗯”了一声,目光却是避开的,没敢看他。
谢珩今日难得极有耐心,也不逼迫,好整以暇站在原地。
“既然如此。”
“在离开雍州前,希望善善不要再拒绝孤的好意。”
“孤不逼你,但总归相识一场,你我之间不该这样生疏。”
“善善,不要让孤觉得遗憾。”
太子声音平静,可能因为太过平静的原因,竟显得有些可怜,姜令檀就如同被他蛊惑,心中一软,没有深想就点头答应了。
书房内安静,烛光跳动,两人离得极近,影子投在屏风上,如同交融在一起,显得暧昧异常。
姜令檀心里还藏着别的事,刚刚在书房外听到的关于柱国公齐氏的冤案,她有心想去问,僵立半晌也想不出理所当然的理由。
正焦急的时候,外边传来吉喜行礼的声音:“严大人。”
严大人?
她外祖父的学生严既清,今夜难道他也是因为齐氏当年所谓叛国通敌的冤案,来见太子吗?
姜令檀胡乱想着,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与太子并肩站着,脸颊和下巴的肌肤上红痕未消,像这种若有似无的痕迹,反而更显得意味不明。
更何况现在是深夜,孤男寡女,只会叫人多想。
严既清推门而入,显然是没料到书房里除了太子外,还有其他人。
他明显一愣,目光突然变得十分温和,并没有说话,而是从袖中掏出一张棉帕,细细擦了脸上衣袍上沾的雪碎,又抚平微皱的袖口,才朝她语气和善笑了笑:“姑娘。”
姜令檀只觉得惶恐,因为她没料到在朝中说一不二,最是严厉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严首辅,竟然会主动向她问好。
出于本能,往太子身旁靠了靠,硬着头皮朝严既清行礼。
“严大人,小女姜令檀。”
“因因感谢太子把我的贴身妈妈从玉京护送到雍州,才、才深夜至此。”
“若是打扰了大人与殿下的要事,是小女的不是。”
姜令檀声音紧张,有些着急轻声解释。
谢珩没说话,只是垂眸静静听着,可当着严既清的面,他明光没有任何遮掩,仗着身高够高,就这样明目张胆落看着身前的少女。
严既清看了她许久,才如同回过神来一般,温和说:“我知道。”
“长宁侯府姜家,排行十一的姑娘。”
姜令檀听他这么说,觉得有些怪异,她眨了眨眼睛,忍下心头犹疑,正准备寻了借口离开。
谢珩面无表情往前挡了挡,淡淡地说:“老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平日往来的信件折子,大多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下来。”
“嗯。”姜令檀霎时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朝严既清和太子分别福了一礼,“大人既然有话要与殿下商谈,小女不便叨扰,这就告退。”
“孤让婆子抬了软轿过来。”
“免得夜深雪大,路上滑得厉害。”
谢珩脸上表情未变,声音淡淡道。
姜令檀抬起头想要拒绝,可对上他认真的神色,只能毫无底气点头答应。
因为她刚才答应过他,在他离开雍州回到玉京前,都不会对他过分疏离,她不想他过分遗憾,也不想让自己变成不知好歹的人。
严既清看着姜令檀扶着丫鬟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他沉默许久才沉声交代:“十一姑娘。”
姜令檀不解回头。
严既清闭了闭眼,声音平静透着长辈的关系:“雪大,小心些。”
“谢谢大人。”姜令檀乖巧应下,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离去。
等人走远,严既清眉头一皱:“殿下,她还小,你不该这样。”
谢珩看着窗外黑得没有边界的夜色,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凉薄。
“老师。”
“机缘巧合,是您把她送到孤的眼前。”
严既清掌心颤抖着,手里握着的棉帕几乎拿不稳,他猜不透这究竟是不是太子对他的报复。
当年皇后白绫悬梁自缢在慈元宫内,最后见的人是他,临终托孤的人也是他。
皇后死后,他取代司家虎视眈眈的那个位置,成了当朝首辅,年仅四岁的太子拜入他门下,而他毕生所学,全由南燕前首辅,他的老师齐居正所授。
太子若恨他,那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该牵连她留在世间的唯一女儿。
严既清沉默片刻,捂着嘴低低咳了数声:“殿下若恨,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臣愿以死谢罪。”
“只求殿下放过她。”
谢珩漠然转身,高大颀长的身体压抑着冷意,不甚在意笑了笑:“老师若能活到那时候,再说。”
“眼下战事在即,老师不该操心这些琐事。”
“前线的布局,还需老师费心。”
谢珩伸手从书桌下方拿出两张大红的喜柬递过去:“武陵侯说明日喜宴,劳烦老师和小侯爷亲自去喝一杯喜酒。”
严既清看着两张大红喜柬,声音忽然变得
艰涩:“殿下确定要定在明日,这样大喜的日子?”
谢珩声音微低:“武陵侯亲自选的好日子,孤当然不会反对。”
“到时婚宴上乱起来,告诉施故渊护好十一。”
很久之后,严既清点头:“臣知道了。”
第87章 第 87 章 听澜
“老师若无事, 便回吧。”
书房一阵寂静。
严既清抬起头,常年蹙起的眉心上有一道深深的折痕,他生得高大, 看着不像是传言中体弱的读书人,无论笑不笑都给人一种十分的儒雅温和的错觉,如同家中心慈念佛的长辈, 并看不出是手段了得的当朝首辅。
眼前年轻的储君, 他一日日看着长大, 他甚至比帝王更了解储君的残忍无情,温润外表下藏着一颗要将世人屠尽的心。
当年因掐死兔子而偷偷哭泣的少年, 随着时间的流逝, 早已成了最寡情无心的皇权继承人。
本是白而无垢的璞玉, 被浸在权势的淋漓鲜血中。
往上,注定是孤家寡人;往下,是没有退路的深渊。
严既清背脊发凉,他握住袖中那块珍藏多年的方帕, 指腹轻轻从雪白绢丝上绣的木槿花上抚过,缓缓从烛光昏暗中抬眸。
皇权更迭,成王败寇。
他可以烂在泥里,但他曾立誓要守护的少年,他们不行。
“臣告退。”
严既清声音平和,退后半步,双目平静与太子对视。
四目相对,透过幢幢烛火, 他们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影子,关系亲疏,说是师生, 其实更像是父子。
隔着皇权的天壑,殊途同归。
谢珩端着茶并没有喝,唇边笑意很淡,一双漆眸幽深不见底,直到严既清孤高的背影消失在雪夜中,他才淡淡朝外边吩咐:“让人去厨房熬了姜汤。”
“给姑娘屋里送一碗。”
他声音顿了顿:“老师房里也送一碗。”
“是。”
回廊外大雪纷飞。
姜令檀一路坐着软轿回去,下了轿撵吉喜上前扶着。
她这一路回来,鞋底连片雪花都没有沾湿,就被伺候的人簇拥着进了屋中。
吉喜走在最前边,先是去拧了热帕给姜令檀净面,然后上前解开她身上的披风细带,声音小声说:“姑娘虽未沾了外头的雪,可那风也是冷得厉害。”
“奴婢伺候您先换一身衣裳,若是饿了,就让小书房蒸一碗牛乳送来。”
“您若想吃别的东西也行。”
姜令檀定了定神,揉着渐渐回暖的手掌心,轻轻点头:“牛乳羹就行。”
她晚膳吃得少,这时候的确有些饿了。
但明日还有陆听澜的婚宴要忙,就怕夜里吃得多了,导致积食失眠,次日精神不好。
吉喜这才出去吩咐,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姜令檀喝了口热茶,不由笑道:“这么快?”
吉喜解释道:“奴婢才出去,结果遇上小厨房的婆子过来给姑娘送姜汤,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姜令檀看着吉喜从食盒里端出来的姜汤,冒着热气,温度刚刚好,她表情很是拒绝,摇摇头。
“你先放着。”
吉喜得了吩咐哪敢不尽心,只得小声劝道:“外边冷,姑娘明日还得早起,可千万着了寒气,就算喝一两口也是值当的。”
“好吧。”
姜令檀接过姜汤,喝了一口,发现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应该是特意添了许多蜂蜜,又放了一些红枣炖煮,所以显得味道没有那么重。
就算这样味道好些,她也只喝了小半碗,就摇头不肯再喝。
屋里伺候的婆子趁着这点时间,已经手脚麻利把水备好。
姜令檀去沐浴,吉喜和冬夏站在后边帮她通发,浴桶中水汽渐渐漫上来,那唇红得如花瓣似的,面上沾了雾气,如同一层薄纱,昏芒盈盈,更像是云中的月色。
她提了大半日的心,这会子一旦松懈下来,整个人昏昏欲睡。
等重新穿好小衣,又绞干头发,姜令檀眼皮都快黏到一起去了。
小厨房蒸好送来的牛乳羹,她也没来得及吃,才沾着枕头就睡过去,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衾被下,乌云似的发丝堆积在身后,那模样,就像是生来就该得所有人的怜惜。
翌日一早,姜令檀伸手揉着眼睛醒来。
参加婚宴的衣裳首饰,早早就准备好放在屋子里,她这边才有动静,常妈妈和吉喜、冬夏已经笑着进屋。
今日应淮序会前往陆家的将军府接亲,等吉时一到,陆听澜从将军府中嫁出去,会绕城一圈,再经过雁荡山脚下,拜别已故去的父母,再入应家在雍州的府邸。
姜令檀去参加婚宴,是代表陆听澜娘家人的身份,她最多只能把人送到闺阁的垂花门前,剩下的路则是由世子陆景辞背着陆听澜出府,送入花轿。
将军府张灯结彩,出嫁的闺阁更是布置得热闹。
每一扇窗子上都贴着大红的双喜字,四处挂着红绸,大红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曳。
姜令檀来得早,她进去的时候,全福人正在帮陆听澜梳头。
她眉眼本就是生得英气,眼下一身正红的凤冠霞帔,上了妆后,嫣红的口脂一衬,更是如开得繁盛的牡丹,姿色天然,占尽风流。
“快些过来。”
“我今日好看吗?”
陆听澜根本不管身后着急的全福人,站起来朝姜令檀转了个圈,她容色艳丽,只是并没有新娘子该有的羞涩,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更是即将娶妻的少年郎君。
姜令檀不由扯唇笑出来。
她走上前,拉住陆听澜的双手小声说:“在玉京时,我原是遗憾恐怕不能亲自送你出嫁,还好殿下要来雍州,不然这样的落雪天,我若独自离开玉京,恐怕是赶不到雍州。”
陆听澜眼中同样有笑意,戏谑道:“我想着你若没赶得上,我回玉京得再办一场,专请你一人。”
“就让玉京那些夫人贵女们看看,我陆听澜就是这样狂妄无边,离经叛道的华安郡主。”
“善善。”
“你能来,我很高兴。”
两人也只来得及说上几句贴心话,外边便来了许多人。
陆听澜虽然说着自己离经叛道,但实际上她在玉京人缘并不差。
有胆子大,不怕被打断腿的,就专门冒雪骑马从玉京赶来给她送亲,大部分来不了的,就派家中得力侍卫押送。
一车车的礼物从玉京送到雍州,说是添妆,其实更像是要嫁家中嫡亲姐姐妹妹的架势,恨不得把将军府前前后后的院子堆满,才肯善罢甘休。
雍州城中,武陵侯迎亲的队伍绕城一圈,街巷都是锣鼓声,边郡已经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不光是喜糖,还有夹在喜糖里的铜板,迎亲队伍后面几乎跟了全郡城的小孩。
临近新年,书院早就冬休,孩子们不用背书,像是提前得了年礼,自然开心。
一个时辰后。
迎亲的队伍被拦在将军府门外。
姜令檀双手郑重拿过放在妆奁的盖头,轻轻给陆听澜盖上去。
这一刻,大红从头顶上落下,陆听澜终于有了一点点紧张的感觉。
对于这门婚事,她看似不在意,可实际上开口提出联姻的人是她啊,雁荡山脚下,她鼓起全部的勇气,以为素来高傲的武陵侯会拒绝。
可是他同意的。
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父母之命。
在故人留下鲜血和生命的土地上,巍峨高耸的雁荡山,是最好的见证。
“吉时到。”
“郡主娘娘,该出阁了。”
全福人的声音透着喜意,丫鬟婆子簇拥着陆听澜往外头走,姜令檀依旧紧紧牵着她的手,同样被簇拥着,但愣愣回不过神。
“听澜。”姜令檀轻轻喊了声。
“嗯。”陆听澜侧了侧头,盖头转动时,扬出漂亮的弧度,能看见她红唇的唇含了笑意。
“要幸福。”
她掌心柔软,在轻轻颤抖。
姜令檀强忍下心中的涩意,稍稍松了手。
陆听澜在下一瞬,忽然握紧她,
又慢慢松开。
“善善。”
“我走了。”
垂花门外,世子陆景辞走到陆听澜身前,慢慢蹲了下去,他声音能听得出哽咽。
少年的身形依旧单薄,但身量已经很高,他小心把陆听澜背起来,双眸通红,忍着哭腔努力道:“我会努力长大,保护你。”
陆听澜只点头没有出声,她怕泄出情绪。
姜令檀和将军府里的众人,看着陆听澜被陆景辞背着,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背影。
锣鼓声依旧热闹非凡,只是这些热闹好像与他们无关。
府中宴请,姜令檀负责招呼女眷,陆景辞在男宾那边。
只是喜宴才过半,将军府的前院忽然就闹起来。
吉喜不敢有半点放松,面无表情往前挡了挡:“姑娘莫去,奴婢这就派侍卫过去。”
姜令檀手脚冰冷,听声音那动静是不小,但她不能表现出慌乱,只能笑着朝内院的女眷皆是:“是婆子喝醉了酒,不小心砸了东西。”
派出去的侍卫还未回来,她看到施故渊匆匆从抄手游廊那边小跑过来。
施故渊穿了玄色的棉袍,袖子上沾了东西,看不出是什么,只是走近了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小十一,不要担心,前院不过是遇着几个刺客,已经让人给抓了。”
“我现在送你回去。”
“刺客?”姜令檀拧眉,她觉得事情绝对没有施小侯爷说得这样简单,“郡主那边呢?”
施故渊正色道:“接亲的队伍要绕城一周,郡主和武陵侯要去雁荡山脚下祭拜完父母,才会回武陵侯府。”
“队伍中有侍卫暗中保护郡主的安全,小十一不必担心。”
施故渊话还没说完,女眷这边忽然传来尖叫声。
一个丫鬟浑身是血,朝这边跑来。
“救命,有刺客。”
姜令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见丫鬟生得陌生,只当是留在雍州伺候的下人,更何况那丫鬟手臂以不正常的状态扭曲着,脸上被划了一刀,皮肉翻出,鲜血直流。
第88章 第 88 章 捕蝉,黄雀在后。……
丫鬟踉踉跄跄在吉喜从袖中抽出匕首的瞬间, 扑通一下,朝姜令檀的方向跪了下去:“姑娘,救救奴婢。”
她仰着头, 膝行往前爬了几步,脸颊上的肉像是要掉下来,离得近了, 都能看到森森白骨。
吉喜握紧手中匕首, 警惕盯着她问:“怎么回事?”
丫鬟喘息粗气, 睁圆的眼睛里竟是惊恐:“郡主、郡主的院子里忽然出现许多黑衣刺客,见见人就杀, 死了好多人。”
“奴婢跑出来时被刺了一刀, 刺客在郡主屋中翻找, 好像是找”丫鬟声音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往前挪了挪,“找郡主手中的兵符。”
施故渊面色当即变得凝重,他朝暗处挥了挥手, 隐晦比划数下。
“小十一,这里不能久留,我先送你回去。”
姜令檀抿紧了唇,想了想没有再拒绝。
刺客若是不达目的不善甘休,眼下她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更何况她相信以陆听澜的聪慧,不可能随随便便把兵符留在将军府。
“吉喜, 你扶着她,找郎中止血。”出于心善,姜令檀看着倒在地上, 因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的丫鬟,轻声吩咐。
“好。”吉喜蹲下身,准备伸手扶丫鬟起来。
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看着脸色惨白如纸的丫鬟,在被吉喜扶起来的瞬间,她好像没站稳往前软软一倾,正巧是朝姜令檀那边跌过去。
“姑娘小心。”吉喜面色骤变,她手中匕首没有犹豫朝丫鬟后心刺去。
然而这个丫鬟像感觉不到疼痛,只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她诡异扭曲的手臂竟然硬生生扭正,朝姜令檀细白的脖颈掐去。
“该死。”施故渊离得远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就没有给他足够反应的时间。
“谁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掐死她。”丫鬟背心被匕首穿透,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身体里喷出来。
她枯瘦如同藤蔓一样的五指掐住姜令檀的脖子,目光警惕看向四周,一点点往廊庑尽头退去。
姜令檀被拽拖着,险些叫出声来。
好在恐惧过后,她很快平静下来,微颤的指尖紧紧握着,声音冰冷,一字一句问:“条件。”
“你要什么?”
丫鬟惨白的一张脸,忽然露出阴森森的笑:“号令西北铁骑的兵符。”
庭院的森冷的空气,在这瞬间凝住。
施故渊面色铁青,握着长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已是极怒。
谁也不敢轻易发出多余的声响,庭院隐在暗中的护卫,多如鬼魅但谁也不敢贸然行事。
大家都是刀剑上舔血的人,有多厉害的手段只需几招就能看出深浅,之所以有所顾忌,是因为劫持姜令檀的刺客是传说的‘不死卫’。
属于极其歹毒的一种活死人杀器,在行动前刺客会服用特制的毒药护住心脉,之后就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任务无论失败还是成功,只等时辰一到,服毒的人一定会经脉尽断,爆体身亡。
这是流传于漠北赤狄部族的一种巫蛊之术,从二十年前赤狄部族被灭,此巫术也曾跟着一起消失。
姜令檀配合着刺客的动作向后退去,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一支慌乱中从发髻拔下来的白玉花簪。
犹豫一下,声音缓缓问:“你真以为劫持我,就能得到兵符。”
“千方百计让我放下防心,不是为了兵符吧?”
她声音很轻,如天上飘落的雪花。
一双兔眸因为掩饰不了的紧张,洇出薄薄的红。
姜令檀眸光微微闪烁,掌心握住丫鬟扣紧她左肩,骨节肿大的手。
“你不敢杀我,对吗?”
她在赌。
因为她刚才发现,丫鬟虽然动作粗鲁,但掐着她脖子的手根本就不敢用力,连带着她没站稳快跌倒的时候,还伸手挡了一下。
若是要杀她,根本就不用顾忌这些。
丫鬟掐着她脖子的五指,在微微颤抖。
姜令檀愈发笃定,反而停下跟着丫鬟力道往后退的动作。
“你不敢杀我。”她声音轻轻,又缓慢重复一句。
“闭嘴。”丫鬟青白的眼睛骤然一缩,根本就不像活人。
因为姜令檀不配合的挣扎,丫鬟劫持她就变得十分困难。
客院厮杀声越来越近,浓厚的血腥味顺着风,扑在脸上几乎令她作呕。
姜令檀忍下胃里翻涌的恶心,目光往后看了看,开口问:“客院内是不是有接替你的人,我不信以你一人之力,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带我出去。”
“劫持我,是为了威胁太子。”
“对吗?”
丫鬟皮开肉绽显得狰狞的脸上,突然浮出愕然的神色。
“你看。”
“我又猜对了。”
姜令檀语调依旧是慢悠悠的,身侧垂着的掌心,悄悄朝对面的吉喜慢慢比划。
她失语症未好之前,吉喜伺候她许久,两人早就有了十足的默契。
于是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吉喜忽然抽出匕首,锋利的刀刃没有犹豫抵住施故渊的脖子,冷冷盯着那丫鬟:“你放了她,我断了淮阳侯世子的双手,把他交给你。”
吉喜令人措手不及的举动,就连周围的侍卫也不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施故渊脖子被匕首划破,鲜红的血从雪白的皮肤下涌出,他被吉喜推着一步步朝前。
而挟持姜令檀的丫鬟冷冷看着愈发走近两人,目光警惕:“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那就杀了我吧。”姜令檀有些吃力,抬了抬下巴。
“若要兵符,淮阳侯世子身份更为尊贵,你何必劫持我。”
她身上沾满鲜血,发髻大半散开,垂至腰下,白皙的脸颊也沾了血污,更显柔弱娇怜。
谁也没注意到她藏在袖中,紧紧握住玉簪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导致骨节发白。
庭院外,马蹄声阵阵,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涌来。
吉
喜借着施故渊高大身体的遮挡,已经悄悄握紧手里的弓弩,弓弩不过巴掌大小,极容易隐藏。
主死奴亡,吉喜对姜令檀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若是死了。”
“那你的任务是不是就失败了?”
姜令檀眨着眼睛,幽幽开口。
比起死,她更怕的是被人掠走囚禁。
因为她不确定今日针对她的人,是因为太子殿下的缘故,还是因为那位嗜血的神秘贵人已经寻到她的踪迹,要堂皇而之把她掠走。
她只要想到可能在暗中虎视眈眈的神秘嗜血贵人,就顾不得那么多,握紧玉簪的掌心没有半点迟疑,狠狠朝自己雪白的侧颈捅去。
“不。”丫鬟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嘶鸣,扣住她肩膀的手在瞬间松开,急急伸手去挡。
在这千钧一发时刻,吉喜推开施故渊,手心里握着的弓弩,朝丫鬟面中射去。
丫鬟偏头躲过要害,空出来的手紧紧扯住姜令檀散落下来的发尾,五指如尖锐钩。
仓促间,姜令檀扯着头发,正要狠心砍断发丝。
在这电光石火间,一只霜白的手掌从侧旁探进来,他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善善。”
“闭眼。”
姜令檀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长剑在风雪中划过冷厉的弧度。
‘咔嚓’一声,鲜血飞溅。
丫鬟紧紧攥住她发尾的手,被他连着手腕齐根砍下,刀尖削过骨头,发出令人胆寒的摩擦。
姜令檀只觉得眼前一黑,被男人捂住了眼睛。
他声音压着,山雨欲来:“对不起,是孤来迟。”
“伯仁。”
“把刺客的脑袋砍下来。”谢珩看也没往身后看一眼,抿着唇,俯身把浑身是血的姜令檀打横抱起来,粗粝掌心轻轻从她泛着冷汗的额心抚过。
“有没有受伤?”
姜令檀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知道害怕一样,她身体不受控制颤着,却倔强得一声不吭。
谢珩没有再问,只是脱下身上温暖的大氅把她整个人包进去:“我们回去。”
姜令檀紧紧闭着眼睛,过了许久她才找回声音:“殿下与武陵侯接亲,可有遇袭?”
谢珩眸底神色渐渐变得锐利,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是应淮序提出,然后一步步算计好的。
应淮序以联姻为局,华安郡主则是这次的‘饵’,步步铺陈只是为了活捉西靖太子贺兰歧。
所以应淮序与陆听澜成婚这一日。
漠北的鞑靼、瓦剌部落暗中与西靖合作,派出小股骑兵从雁荡山防线进入雍州,准备趁着主帅不在,边营防弱,趁夜袭击。
只要战争爆发,应淮序自然不可能留在侯府。
这也是贺兰歧和寿安合作的理由,他们一行人隐藏身份从两国相邻的雁荡山脉进入雍州。
寿安不顾一切,是为见应淮序一面,贺兰歧这个疯子表面上看,只是为了乘乱杀掉陆听澜,毁了陆应两姓合盟的约定。
谢珩和应淮序算计所有人的心思,就等贺兰歧上钩,势必要把他屠杀在雁荡山脚下。
一切都是按照预想中的方向进行,漠北骑兵被姜三爷带人埋伏绞杀在雁荡山与漠北交界的乌鞘岭山崖下,寿安公主绕过雁荡山时,伯仁带着暗卫营侍卫把她堵在半路。
唯一的意外,就是他们一开始的目标,西靖太子贺兰歧消失了。
所有人以为贺兰歧的目的应该是华安郡主,却没想到他竟然盯上被太子千方百计护着的姜令檀。
漠北的骑兵成了贺兰歧进入雍州腹地的祭品,寿安公主同样是他这次的垫脚石。
唯一让贺兰歧觉得可惜的是。
南燕的太子比他想象中更在意那个叫做姜令檀的女人,竟然不惜把自己身边大部分暗卫死士都调到将军府。
整个将军府内松外紧,护得犹如铁桶,别说是里应外合的人,恐怕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这就是为什么贺兰歧就算舍了他一直安插在雍州,足足花费近十年才养出来的‘不死卫’,也未能如愿把人掠走。
第89章 第 89 章 “殿下,我怕。”……
谢珩想到刚才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仍然心有余悸。
他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微沉眼瞳里抑着凛冽的杀意,最终被他一点点压下去:“郡主那边有人护着, 你不用担心。”
姜令檀身上都是血污,被大氅裹住,身子蜷缩成一团着靠在他怀里, 闻言也只是轻轻点了下脑袋。
只要陆听澜有人护着就行, 她只是担心那些刺客不止一个目标, 想必以武陵侯的身手,定能护下自己的新婚妻子。
马车速度很快, 自然免不了颠簸, 连带着她的身体也跟着晃了晃。
掌心紧紧攥住他宽大的袖摆, 指尖泛白。
整个人浑浑噩噩想索取更多的温暖,顾不得太多只能把脸埋进去,贴在他胸膛,大口大口呼吸, 好像这样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姜令檀闭着眼,露在大氅外一截脖子蔓延着一大片青紫伤痕,是她被劫持时为了让刺客分心,给吉喜和施故渊争取时间用玉簪刺狠狠出来的,皮肤正中间红豆大小的一粒血痂,鲜红刺目。
好在玉簪的尾端被磨得很钝,并不锋利。
不然以她用尽全身力气一刺,不可能只是浅浅扎破一层表皮。
谢珩死死盯着那雪白脖颈上一点血痂, 缓缓眯起眼睛。
他根本不敢想,当初她及笄他送她簪子时,不过是觉得她一贯娇气, 怕玉簪尖锐伤了她的手,便刻意磨得钝一些。
这一刻,他无一不庆幸,之前那点恻隐之心。
“善善,很痛是不是?”谢珩手臂用力,把她往怀里藏了藏,宽厚的胸膛就像个密不透风的牢笼,紧紧护着她。
“不痛。”
“殿下,我怕。”
姜令檀声音沙哑,僵冷身体每一处骨节都寒得发颤。
劫后余生,她的勇气好像在朝夕间全部用完,恐惧犹如潮水,濒临决堤。
这是她第一次在太子面前毫无保留地表现出自己的无助和绝望,眼泪不受控制滚落,就算哭,都是小心翼翼地抽泣,情绪压着,显得格外可怜。
谢珩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心脏像是被人掐住,尖锐的痛,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哭。”
“是孤没有保护好你。”
谢珩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也不嫌弃她脸颊上沾了血污,滚烫的唇一点点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珠子,声音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姜令檀意识逐渐昏沉。
她觉得脸颊上有些痒,有软软的东西从她鼻尖一点点往下,落在她的下巴上。
太子殿下的嗓音低而轻,就像雁荡山拂在脸上的风,温暖热烈,是她困于苦难中,唯一想抓住的希望,从深陷的泥潭里,探得一丝历久弥新的甘甜。
当被逼至绝境,想一了百了时,他总能像神明一样出现,把她拖住。
“善善啊。”
“孤的善善。”
姜令檀身体轻轻一颤,被泪水浸湿的浓眉眼睫慢慢睁开。
入目所及,朦胧的灯芒把男人清瘦的侧影拉得长长的,夜风清冽,簌簌的风雪欲从窗子的缝隙渗进屋中。
“醒了?”谢珩垂了眼眸,指尖一点点从她柔软的鼻尖抚过。
“嗯。”姜令檀鼻音很重,舌尖抵了抵,喉咙里全都是苦涩的药味。
“醒了就吃点东西。”
“等会吃药,可不许再吐出来。”
谢珩手掌撑着身体,眼中深沉如墨,浓烈得化不开。
姜令檀这才注意到,她身上厚实的衾被裹得如同蝉蛹一样,太子手里端着药碗,袖摆沾了一大团颜色极深的乌渍,衣襟口也好似溅了几滴。
床榻旁春凳上放着铜盆,盆里搁着擦脸的巾帕。
姜令檀嘴唇动了动,忽有一瞬间的茫然,紧接着,记忆好似潮水从她脑海深处涌出。
马车到了宅子,她已经发了高热。
他抱她下的马
车,她缩在他怀里水雾迷蒙的眼睛望着他,等进了屋中丫鬟婆子要伺候她沐浴。
常妈妈才小心翼翼扯开她的手,冬夏连鞋都来不及给她脱下,她就开始抱着太子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哭泣,好似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哭个干净。
可她身上都是血,若不沐浴只会更糟糕,而且还不确定衣服遮挡的地方有没有看不见的伤痕,屋子里一众丫鬟急得团团转。
至于后来怎么样,姜令檀双颊不受控制发烫。
太子被逼急了,就伸手扣住她的双腕,掌心灼人:“若不乖乖听话,孤只能亲自帮你洗。”
那时候她虽然烧得糊涂,好歹脑子里还有点残存的理智。
等迷迷糊糊泡进浴桶里的时候,她又昏睡过去。
姜令檀不敢看太子,觉得有些心虚,就像马车里,她缩在他怀里,悄悄哭湿了他的衣襟。
她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到了雍州,只要一想到可能会被那人掠走,关在阴暗的屋子里永不见天日,然后被一点点吸干身体里的血,她如何能不害怕。
“殿下。”
“我糊涂时,是不是做了过分的事?”
姜令檀往衾被下缩了缩,一截玉似的脖颈微微绷直,细软的指尖无意识掐着掌心,声音忐忑。
谢珩看了她许久,指尖从她沾了药汁的唇角轻轻擦过。
“没有的事。”
“你不要多想。”
空气安静,姜令檀看到常妈妈提着食盒僵着手脚站在外间,好似怕极了太子的模样,她往四下看了看。
“殿下,吉喜呢?”
谢珩脸上看不出情绪,淡淡嗯了一声,眸光微深:“孤有其他事吩咐她去办,过几日会有新的丫鬟来伺候你。”
“不能换其他人办事吗?”姜令檀从衾被下探出半个身体,试探问。
谢珩面不改色:“不能。”
“那吉喜什么时候能回来。”姜令檀又问。
谢珩沉默片刻,俯下身,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善善,好好休息。”
“其他丫鬟也一样,都是尽心伺候主子。”
“夜里不怕,孤在外间守着你。”
姜令檀咬住唇,觉得他此刻的神情有些可怕,但又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进来伺候姑娘用膳。”
太子的声音隔着屏风传出。
常妈妈手脚发软走上前,小声劝说:“姑娘先吃点东西,等会还得喝药。”
“方才芜菁娘子过来给姑娘请脉,说白日受了惊吓,等会夜里恐怕还会高热。”
“汤药虽苦,但一定得喝下去。”
姜令檀叹了口气,见常妈妈神色不对:“妈妈可是因为我的事,受了惊吓。”
太子就守在外间,常妈妈就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恨不得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姑娘只管好好休息,老奴和冬夏夜里也守着您。”
姜令檀看着常妈妈的动作,皱了皱眉,又小声问:“我之前烧得糊涂的时候,是不是对太子做了什么僭越之事?”
“啊?”常妈妈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勉强维持脸上的表情。
那时候姑娘被太子抱进屋中,浑身的鲜血,双颊烧得通红。
她和冬夏两人被这样的阵仗吓得说不出话来,后来有婆子抬了热水进屋,等她手忙脚乱要上前伺候,就听到太子冰冷的声音:“滚出去。”
常妈妈僵在原地,冬夏脸都白了。
两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殿下”
她们想阻止,可太子头也不回抱着姑娘进了浴室,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布料碎裂的声音。
常妈妈想到那样的场景,觉得自己手脚冷得如同踩在冰上,她和冬夏跪在地上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直到浴室内传来太子的吩咐:“拿毯子来。”
太子身上沾了血的宽袍脱了随意丢在地上,只穿了里头雪白的单衣,素棉的衣料沾了水,就更显得他身形高大。
常妈妈颤抖着手递上干净的羊绒毛毯,太子没有说话,动作格外轻柔把昏迷中不着寸缕的姑娘给裹进毯中,然后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到床榻上。
可这样的事,常妈妈哪里敢告诉姜令檀。
只得半真半假说:“姑娘不过是烧得糊涂,闹了一通后昏迷不醒。”
“老奴和冬夏伺候姑娘沐浴又换了衣裳。”
姜令檀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冒犯太子做了不该做的事就好。
冬日天黑得早,申时刚好窗子外已经擦黑。
将军府喜宴被搅乱一通,也不知眼下这个时辰陆听澜是否有安顿好。
若吉喜在,她还能麻烦吉喜派人去问,可是现在伺候她的常妈妈和冬夏和太子的侍卫并不相熟,也实在不好打听。
姜令檀吃了几口蛋羹垫肚子,常妈妈端来安神药。
汤药苦涩,她现在被养得娇气得很,舌头沾不了半点苦涩,才喝了几口就朝常妈妈摇头:“不喝了。”
常妈妈是疼惯了姜令檀的人,哪受得了她可怜兮兮央求着不喝的模样,正打算收了药碗再拿蜜饯给她压一压。
“不许剩。”太子面无表情从外间进来,修长的手指端起药碗,漆眸异常深邃。
“殿下。”常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不想喝。”姜令檀见不到吉喜,她有些生气。
“那孤喂你。”
谢珩端着药碗,往前跨了一步,长臂一伸反手将她压到自己怀中。
她肌肤娇嫩,他没敢用力,可微曲的长腿恰好压在她膝上,也不知用了怎样的巧劲,她就是挣扎不得。
“你把吉喜还给我,我就喝药。”姜令檀终于大着胆子说了她的要求。
谢珩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手握着药碗边缘指骨节都泛白了:“善善,不要违逆孤。”
“你竟然为了一个丫鬟,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
姜令檀颤抖着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好在他也不敢真的逼她,只是把碗抵在她唇边,要她主动喝掉。
第90章 第 90 章 喂药
“把吉喜还我。”
姜令檀仰着头, 声音很轻,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那通红的兔眸深处,显得倔强又可怜。
她平日看似对他怕得厉害, 可真遇到一定要护着的东西,就算是冲撞忤逆这样的事,她也有胆子做得出来。
谢珩掐着她的指腹稍稍用了力气, 掌心下雪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出一团红痕。
“善善。”
“别在这种时候惹我。”
“我不一定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
“你若不喝, 孤不介意换一种方式喂你。”
“我不。”姜令檀透着苍白的脸颊, 如胭脂染得半透的白玉,看似柔软乖顺, 实则骨子的任性, 就像一只叛逆炸毛的白兔。
“是吗?”谢珩单腿屈跪压着她的膝盖, 捏住下颌的长指尖忽然松开,下一刻,不由分说托着她饱满的后脑勺,用力往上抬了抬。
他深深看她一眼, 低头喝了一大口碗里的汤药。
姜令檀身体僵硬地蜷着,她没想到身为谦谦君子的太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根本就来不及躲,在他俯身朝她吻下的瞬间,只能仓徨伸手捂住自己的唇。
两人四目相对,鼻息交缠,都能从彼此的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
他滚烫的唇落在她如凝脂似的手背上,炙热得不像样子。
“呜。”姜令檀吓到了, 身体绷得像弦一样,对上男人冷峻深邃的眼眸,依旧惊愕难言。
“你放开我。”她声音明显带了哭腔。
然而今日谢珩是铁了心要给她一个教训, 沾了药汁的薄唇抿了抿,脖上干净微突的喉结忽然上下一滚,药汁被他咽入腹中。
姜令檀被他平静的目光看着,倒吸一口凉气。
“出去。”
“重新热一碗端来。”
常妈妈对上太子病态近乎扭曲的冷戾视线,身体一抖瘫软在地上,牙齿不受控制打着冷颤,一句劝慰的话
也说不出口,慌忙连滚带爬退出里间。
姜令檀觉得自己手脚都是冷的,下意识往衾被内缩了缩。
可他非但没有放开她,还顺势揽住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有力的五指抵在她纤瘦的背心上,十分滚烫。
重新端来的药汁,冒着热气,静静搁在一旁的矮桌上。
“喝掉。”谢珩眼里没有半点笑意,灯芒落在他白皙的侧脸上,依稀能看到面上轮廓线条清冷锐利。
“太多了。”姜令檀瞥见他骨节匀称的掌心已经端起药碗,怕得赶忙伸手捂住唇,声音闷闷。
谢珩皱了皱眉,端着药碗的手在半空中一顿,仰头喝掉一半。
“剩下这些,不多了。”他盯着她柔软粉润的唇,语气平和,已经听不出任何生气的情绪。
姜令檀在那透着威压的视线下,只能伸手接过药碗。
她喝得急,等咽下最后一口时不小心呛到,咳得双颊通红喘不上气,被他摁在怀里轻轻拍了许久。
咳嗽压下去,嘴里塞进一颗甜滋滋的蜜饯。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
“累了就休息。”
“身子若还有哪里不适,孤让芜菁娘子过来给你重新瞧一遍。”
谢珩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底藏着的极深极重的情绪,那些偏执到扭曲的占有欲,像是淤泥里滋生的根茎,一旦有了宣泄口就会破土而出。
他现在还不敢让她看出太多,但总要慢慢明白,他并不是她心中所想温和有礼的君子。
“我要吉喜。”姜令檀避开他的注视,忍不住蜷起身体小声又委屈说。
谢珩闻言嘴角浮起一丝冷意,语气也很淡:“三日后,孤让她重新回来伺候。”
姜令檀这才扯着衾被的边缘把自己整个裹进去,转过身赌气似的不看他。
“伺候好你家主子。”
谢珩移开目光,朝缩在角落里肝胆俱颤的常妈妈面无表情吩咐。
屋里灯烛熄了两盏,帐子也垂下来,仿佛给偌大的里间蒙上一层薄雾似的朦胧纱影。
姜令檀睁着眼睛,冷汗涔涔的掌心慢慢摁在侧颈受伤的地方,那里涂了药,摸上去不同别处的肌肤滑腻,还好伤得不重。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梦中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等睁开眼睛看着帐顶绣着垂枝海棠的承尘,依旧有些发懵。
伸手撩开垂落的纱帐朝外看去,桌上留了一盏豆大的银灯,窗子外边漆黑一片。
天还未亮,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喧哗声。
“姑娘可是被外边的动静吵醒了?”常妈妈走上前。
冬夏端了热茶,小声解释:“奴婢听守夜的侍卫说,夜里漠北的骑兵袭击了雍州在南边的营地。”
“殿下带了施小侯爷一同出去,留下伯仁大人在宅子里保护姑娘安全。”
姜令檀秀气的眉心微微拧起,她想着白天婚事闹出来的乱子,略微一犹豫还是叫常妈妈拿了衣裳过来给她换上。
“冬夏。”
“你去寻伯仁过来,我有话问他。”
“哎。”冬夏连忙转身出去。
“老奴瞧着外边这些日都不太宁静,宅子里侍卫也比往日多了许多,姑娘当真要留在雍州。”常妈妈给姜令檀系着披风上的带着,忧心忡忡问。
“不碍事的。”
“我就想问一问华安郡主的婚事可顺利。”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伯仁已经候在屋外。
姜令檀扯了披风上的兜帽带上,快步走了出去。
她身量比不得侍卫高大,可伯仁对她恭敬的态度不亚于太子殿下。
“今日华安郡主的婚事可还顺利?”
伯仁想了想,也没瞒着:“当时属下负责带人,把从西靖过来的寿安公主堵在半路上。”
“华安郡主与武陵侯在雁荡山拜别父母后,并未遇到阻挠顺利回了武陵侯在雍州的宅子。”
姜令檀神色微松,长长舒了口气。
只要确定陆听澜无事就行,军中的动向她作为外人自然不好多问。
至于寿安公主想毁了这门婚事,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她作为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今求而不得的人,又怎会轻易让给别人,更何况那人还是她处处针对事事嫉妒的华安郡主。
西靖与幽州相邻,她嫁给贺兰小王自然有能用的势力。
伯仁声音停了停,继续道:“除了南边的营地被漠北骑兵袭击外,就是寿安公主在南燕与西靖交界的地方,被漠北的骑兵掠走了。”
姜令檀一怔,手指下意识掐住掌心:“掠走了?”
“她没有回西靖?”
“那武陵侯呢?”
伯仁不确定武陵侯与太子殿下之间是如何谋划,他沉思片刻如实道:“武陵侯知道公主被掠,已经连夜赶赴边陲。”
姜令檀倒没觉得十分意外,随即有些嘲讽轻‘嗤’了声:“武陵侯与寿安公主倒真是郎情妾意。”
伯仁把头垂得更低了,没敢答话。
她脾性一向好,少有这样冷嘲热讽的时候,明显是被气到。
“我若要出府可行?”姜令檀问。
伯仁明显十分为难,单膝跪了下去。
“姑娘莫要为难属下。”
“太子殿下吩咐,您不得离开宅子半步。”
“若想见华安郡主,属下可以派人去接。”
姜令檀也没有真的要为难伯仁的意思,更何况这种时候若大张旗鼓把陆听澜接过来,她也不知道用怎样的借口才好。
当初既然能应下与应淮序的婚事,陆听澜自然有她自己的骄傲。
“我知道了,你先退、”
姜令檀伸手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口中话还未说完,声音骤然僵住。
远处天边已经泛起一丝丝的鱼肚白,黛青色的天穹依旧沉得如同要压下来。
太子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肩头落了白雪,面容隐在黎明的晦暗中,眼眸中的深沉,浓烈得像是化不开。
他身上铠甲未脱下,背脊笔挺更显得骨架高大舒展,一步步朝她走来。
“外头冷。”
“怎么还站着。”
姜令檀拧着掌心,有些防备往后退半步。
她清凌凌的乌瞳里,皆是疏离。
谢珩就好像没看到她的动作一样,伸手理顺她鬓角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声音依旧清润:“善善,不要让孤说第二遍。”
姜令檀侧过身下意识去躲,要说生他的气,倒也不至于。
只是因为之前喂药的事,她根本就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态面对他。
他是高高在上的储君,他怎么可以对她做出那样强势的事。
“殿下忙了一夜,该去休息。”姜令檀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孤之前说过,今夜会守着你。”
“再睡一个时辰。”
谢珩指尖在半空中僵了僵,而后毫不在意收回手,神色平静跨进屋中。
姜令檀顿时恼了,兔眸睁得圆圆的,水光潋滟,生气的模样倒是格外的可爱。
她加重了语气:“臣女一贯认为像殿下这个的人,应该是重规矩礼教的端方君子。”
“你我孤男寡女,又如何能共处一室。”
谢珩漫不经心回头,无声笑了笑。
“善善。”
“孤从来都不是君子。”
他说着慢慢解开臂缚,接着扯掉身上的铠甲,等外衣脱去,露出里头白色的绸缎中衣,衣襟的领口因为他抬手动作有些大,难免露出下方脂玉一样光滑的胸膛。
姜令檀这才发现他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衣服下面心口的位置,有一处地方微微鼓起。
若仔细看,能看着里头缠着的绷带已经快要被鲜血浸湿。
“你受伤了。”
谢珩浑不在意道:“孤夜里去杀人了。”
“但是善善实在抱歉啊。”
“孤没能把他杀死。”
他因为去杀那个要掠走她的人,所以才受的伤。
姜令檀怔怔站在原地,喉咙像是堵了东西,不知怎
么忽然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