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很痛,对不对?
“殿下要杀的人, 是贺兰歧吗?”
谢珩只看着她,并没有出声。
姜令檀把眼中的泪意逼回去,望向灯芒下那个颀长高大的身影, 莫名心慌忐忑。
“主子。”屋外传来伯仁谨慎的敲门声。
“把东西放下。”谢珩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披风就准备站起来。
“我去。”
姜令檀深吸一口气,在他起身前快步走了出去。
天还没亮, 雪屑落在脸上如同针扎一般, 砭人肌骨。
她推门俯身拿起地上的紫檀木托盘, 掌心的余温在瞬间被夜风吹得一干二净。
这样数九寒天,他冒雪去杀人, 受了伤后还不忘要过来守着她, 就因为之前许诺的话。
君子重诺,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
姜令檀看向托盘里整齐放置的雪白细棉布,还有伤口需要的敷料,药粉、剪子、匕首,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之前她就误会过他多次, 因为身份的云泥之别,她总下意识疏远防范,忽略他对她的好。
只想着往后自己留在雍州,等他回玉京,两人关系就再无牵扯。
而曾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也会如同这凛冬的雪,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彻底消失。
罢了,她求他的庇护, 本一开始就是她暗中算计来的,自始至终她都欠他良多,若能多还上一些恩情, 日后也好叫她心安些。
姜令檀很快将心底纷乱的思绪隐藏好,关了门,转身进去。
屋里烧着地龙很暖,她被寒意侵袭的四肢渐渐回温。
迟疑片刻,走上前。
雪白的绸缎中衣被他解开随意丢在地上,小桌上摆了铜盆,盆里的水是凉的他也不在意,手里握着巾子一点点沿着伤口周围把已经结块的血污擦去,举手投足矜贵难掩。
她略微一犹豫把手里的托盘搁在他身旁的矮桌上,悄悄把目光移开些,小声说:“我让人换了热水送来。”
“小伤,不必麻烦。”
谢珩把带血的巾子丢进铜盆里,神情格外平静,对自己胸前那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视若无睹。
他朝她伸手:“善善,药。”
姜令檀赶忙拿了托盘上的敷料和药粉,小心递给他。
这时候她才看清,他身上前段时间受的旧伤才刚结痂还未好全,眼下又添新伤,那些已经掉了血痂的皮肤,就像是白玉沾了胭脂渗进去洇出来的痕迹,清贵中透着叫她不敢直视的秾丽。
“今夜事出突然。”
“雍州南边的营地被瓦剌部骑兵突袭,孤不得不离开一阵子。”
“只是可惜,没有杀掉贺兰歧。”
他也没看她,给伤口上好敷料又倒了些药粉上去,伸手拿了托盘里干净的细棉布一点点缠紧。他手上动作看似随意,可看着像是早就习惯了自己处理这些事,熟练到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帮忙。
他应该经常受这样重的伤吧,已经熟练到让人揪心的程度。
姜令檀低着头,视线不禁落在他握着细棉布的修长手指上,茫然出神。
“还生气?”他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姜令檀抬起头,对上了他那晦暗至极的眼眸没回答,反而是问:“您离开,除了要杀掉贺兰太子,还有寿安公主被人掳走的原因。”
“对吗?”
“是。”谢珩没有否认,盯着她,目光比之前更沉。
“寿安虽蠢笨,但她不能在这种节骨眼的时候出事。”
“南燕与西靖联姻虽从一开始就是缓兵之计,但寿安若死在雍州,她如今作为贺兰氏小王妃的身份,只会给西靖对南燕出兵的借口。”
“西靖若与漠北联手,南燕边境必乱,孤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更何况”他声音微微一顿,“贺兰歧不死,来日他若登基,那必定是南燕之患。”
“他明知你如今是孤的人,竟敢把主意打在你的身上,那就容不得他活下。”
姜令檀看他神态从容系紧身上的绷带,心却渐渐发冷。
她对西靖国那位太子印象可谓是极深,说白了,贺兰歧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当初在梁州退思园的千金宴上,她也算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候太子把她护得好,贺兰歧不曾见过她的模样。
但她清楚,这世间根本就不可能有无中生有的事,贺兰歧会盯上她,要么是他从寿安公主口中得知了她与太子的关系,要么就是……
姜令檀一想到那个可能,红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纤瘦的背脊紧紧绷着,掐紧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变得惨白。
她第一次被周氏送给神秘嗜血贵人时,贺兰歧就在玉京,之后她了得太子庇护,虽然日日担心,但那神秘人至此后从未出现。
如今再想,恐怕是因为那事没过多久,贺兰歧跟联姻使团回到西靖。
姜令檀颤抖着手,心脏猛烈跳动。
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对上了。
她才到雍州,贺兰歧竟然派人要把她掠走。
何况她与贺兰歧素不相识,不可能会有平白无故的惦记,除非贺兰歧就是之前那个神秘的嗜血贵人,她留在雍州,他必窥之。
“善善,怎么了?”谢珩的语气很轻,眼底掩着叫她看不透的墨色。
“我”
姜令檀张了张嘴,心里乱作一团。
这一刻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要怎么解释贺兰歧为何会无端盯上她。
“你在害怕。”
“孤的善善在怕什么呢?”
谢珩笑了下,伸手将她秀白的手腕捏住,挑着眼神看她无助的模样。
“殿下。”姜令檀软颤的惊呼声压在喉咙里,又死死咬住唇,就怕守在外边的丫鬟听见动静。
“不怕。”
“孤在的。”他刻意放低的声音,好像透着无端的诱惑,一点点踩着她底线,在她最脆弱无依的时候,把她扯进怀中。
姜令檀觉得他胸膛烫得厉害,裸\露的肌肤贴着她身上的衣裳,一点点透到她的身上。
他拥着她,她根本不敢用力挣扎,就怕会不小心碰到他才包扎好的伤口。
“您是谦谦君子,不该这样的。”姜令檀终于找回了声音,白着脸小声说。
谢珩低头,鼻息吹出的热意擦过她后脖,粗粝指尖轻轻从她脖颈那片青紫的地方拂过,撩起阵阵颤栗。
“善善在怕什么?”他轻声哄她。
姜令檀肩膀瑟缩一下,心中突然酸涩起来,有些情绪再也控制不住:“贺兰歧,我怕他。”
他轻叹了声,炙热的掌心顺着她背脊拍着,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那孤杀了他。”
姜令檀肩膀抖得更厉害,连基本的冷静都维持不住,鼓起勇气问:“殿下怎么不问,我为何怕他?”
谢珩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从她侧颈大片的青紫上抚过,最后摩擦着那一粒红豆大小的血痂:“不过是寿安嫉妒,见不得孤护你。”
“善善难道忘了之前在玉京,寿安见过你和孤在一起。”
姜令檀自然没有忘,只不过她不这样认为,像贺兰歧那样的疯子怎么会为寿安所使,大动干戈掠她作为筹码。
她一向有自知之明。
“真的是因为寿安。”姜令檀仰头去看他,声音呢喃。
“难道不是?”他低头,一双深邃长目,凝着叫她看不懂的情绪。
“也许吧。”
她闻着他身上叫人安心的迦楠香,垂下眼帘轻点一下头。
“那殿下把寿安公主平安送回西靖了吗?”她又问。
“嗯,已经让人救回,送往西靖。”
救下寿安,又送她回西靖的人是谁,姜令檀突然很想知道。
她顾不得太多,声音透着几分急切:“
是应淮序对吗?”
她只要一着急,眼里的情绪就会变得明显,柔软的唇微微张开,能看到里面小巧雪白的牙齿,自从治好了失语症,她的嗓音比他想象中更动听些。
他却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
谢珩沉默许久,忽然扣紧她的手腕,几乎把她整个人用力按到他胸膛上,眼眸幽深:“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善善不如多关心孤。”
“孤也是凡人。”
“受伤了,会痛。”
姜令檀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回不过神愣愣看着。
太子还未及冠,可比起少年他更像成年男人,更早熟一些。
他生得好看,眉眼墨色清隽,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温润,就像是高高在上的菩萨。
而菩萨低眉,下化众生。
他救过她。
他是要造福苍生的菩萨。
姜令檀蜷在他怀里,手掌紧紧攥着衣袖,他们的姿态实在是过分亲密,而被他这样抱着,她总觉得有些难受,就像是身下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抵着,她想伸手去推,可手腕被他牢牢握紧。
“那我给殿下吹吹吧。”姜令檀不敢看他,慢慢捏紧了手。
花瓣一样俏丽的唇,轻轻咬了一下,凑近了,对他受伤的位置十分轻柔呼了两口气:“这样就不痛了。”
“嗯。”
“那这里也吹吹。”
他伸手指了指手臂上已经掉痂的红痕。
姜令檀无法,也只能慢慢凑过去吹了口气。
她被他抱紧,加上他力气大,强势到她根本就挣扎不了,已经如此,何况只是帮他吹吹受伤的地方,不算太过。
她平时身上擦破点皮,也要悄悄掉许久的眼泪,太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有些已经淡得看不出痕迹,有些却深深嵌在皮肉中,像是已经融进骨头里,可见当时伤得有多重。
姜令檀越看越心惊,连呼吸都不由变轻,小声问:“殿下,很痛对不对?”
谢珩唇角有笑容,眼眸中的深沉却浓得如化不开的墨。
“嗯。”
第92章 第 92 章 因果——杀之
凉夜, 万籁俱寂。
武陵侯大婚,娶的还是备受宫中长辈宠爱的华安郡主,婚事办得自然隆重。
可武陵侯在雍州的宅子, 并不见热闹。
一眼看去,前院后院但凡能瞧得见的地方都挂了喜绸,大红灯笼在寒风中左右晃动, 看着虽喜庆, 可四下静悄悄的, 一个人影都不见。
空中棉絮一样的雪落下来,没多久就把正房内院来不及收拾的一抬抬嫁妆掩埋, 大红掺白, 在这样的日子里, 并不吉利。
陆听澜扶着窦妈妈的手,视线从正红的鸳鸯盖头下窥得一块方寸大小的空间,并蒂莲花绣鞋的鞋尖上沾了泥泞,仔细看更像是血溅在上面阴干后的印子。
“郡主。”
“屋外风大, 不如老奴先扶您进去。”窦妈妈忍下心里的酸楚,小声在一旁劝着。
“我再等等。”陆听澜闭了闭眼,声音很淡。
廊下点了灯,暖黄的光落在地上,在黑暗中映出她裙摆上一圈用金银线绣出的结香花。
她擅骑射,打架也厉害,但闺阁女红这一类细致的东西,她一贯没耐心也做不好。
绣嫁衣自然是不可能的, 最后只能拜托针线房的绣娘,留出嫁衣裙摆下方那一圈最不起眼的位置,她自己亲自绣上一簇簇的结香花。
比起杀人打架, 她觉得绣花实在太难了,好在时间足够,那么一点点东西,她慢慢绣了近一个月才算满意。
结香,结香。
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这样美满的寓意,谁不希望呢。
今日在雁荡山祭拜完双方父母,又遇到从乌鞘岭逃窜过来的瓦剌部骑兵,接连几番耽搁,婚事并不顺利,也就导致拜堂的吉时早就过了。
等花轿落地,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应淮序就被人请走,至今未归。
陆听澜垂着目光,安静落在自己绣鞋鞋面缀着龙眼大小的珍珠上,虽然有些失落,但也还好。
她生来骄傲,可不会容许自己因为男人伤心。
这时,连廊尽头垂花门前突然传出喧闹的动静,还伴随着尖锐的训斥声。
“郡主。”
“外边是侯爷的妹妹,武陵侯府大姑娘应知宁过来了。”福意走上前,小声通传。
“放她进来。”
陆听澜慢慢眯起眼睛,被盖头遮挡的视线是大片大片的暗红,她听见脚步声走近,精准地朝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她没说话,应知宁稍显得尖酸刻薄的声音透着得意。
“陆听澜,你恐怕没想到自己也有今日这样落魄的时候。”
“实话告诉你,我大哥丢下你头也不回地离开,根本就不是因为边关遇袭,而是因为寿安公主不远千里从西靖来雍州了。”
“她要见哥哥,哥哥哪能不去。”
“以哥哥对她的情谊,若不是陛下赐婚,圣命难违,能到你嫁入我应家。”
“我应知宁唯一认定的嫂子,只能是寿安公主。”
“说完了吗?”
陆听澜低头一笑,缓缓往前迈了一小步。
应知宁上回被她一耳光给抽怕了,脸颊现在摸上去都疼,她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往后退了几步,咬牙切齿喊出来,浑身冰冷。
“我只是告诉你。”
“我哥哥心里永远不可能有你,你不要痴心妄想!”
窦妈妈和福意在一旁听了这话,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陆听澜依旧镇定,语气淡而从容道:“寿安公主是陛下金口玉言赐婚和亲的公主,为的苍生百姓,哪能容你这般污蔑。”
“来人呐。”
她朝候在角落里的侍卫招手:“把应大姑娘给我捆了,连夜送回玉京武陵侯府。”
“就跪在族中祠堂里,一日只给她两餐,她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就什么时候放出来。”
“陆听澜!你敢!”
“我是武陵侯嫡亲的妹妹,你算什么身份,罚我跪祠堂。”
“我算什么身份?”
陆听澜笑了,伸手扯掉脑袋上盖着的鸳鸯喜帕,冷眼看着静悄悄的院子,一步步朝应知宁走去:“本郡主从今日起,就是你兄长应淮序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上了你应家族谱的长嫂,我如何罚不得你。”
她走到应知宁面前,冰冷指尖掐着她下巴往上抬了抬。
少女还未及笄,正是娇俏的年岁,脸上肉乎乎的婴儿肥,可她看人的眼神实在说不上可爱。
骄纵太过,若不管束,等日后嫁了人,迟早吃尽苦头。
陆听澜冷笑:“我别说是罚你,就算日后你的婚事我若要做主,侯爷也说不得什么。”
这时候应知宁才知道要怕,可这宅子里的人大多都是陆听澜带来的,没人会忌惮她的身份,连挣扎都做不到,就被几个婆子用粗布条捆了手脚,丢进马车。
窦妈妈努力压着脸上的表情,唯恐表露太多失望,惹了她家郡主伤心:“夜凉,郡主就算身子好,也经不住这样冻。”
“老奴伺候您进屋里先休息?”
陆听澜深吸口气,大红的绣鞋一点也不怜惜地踩过台阶上的鸳鸯喜帕,准备转身
应淮序高大的身躯穿过垂花门,大步走进院子。
“你们先退下。”
他新郎官袍已经脱掉,换成冰冷的铠甲,身上透着铁血的气息,不疾不徐朝她走近。
“府里的事你大可随意处置,明日会有管事取了库房的钥匙交到你的管事妈妈手里,知宁和承宇两兄妹年岁还小,你得多担待些。”
“听澜。”应淮序见她拧眉不答,伸手扣住袖摆下纤细的手腕,“方才斥候来报,雍州南边的营地被瓦剌部骑兵突袭,我得去接应太子。”
陆听澜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粗粝手掌心上温度滚烫,看她的目光更是毫不避讳,那种来自体型上的压迫,无法忽略。
她面
容淡淡抬起眼睛,对上他坚毅的目光。
“我听人说,寿安来了雍州。”
“可要请来府中好好招待。”
她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微微翘起,漂亮的桃花眼置于幽暗中,一闪一闪像藏了细碎的星辰。
应淮序却是面色一变,语气也变得有些僵硬:“不必了。”
“寿安来雍州,有太子殿下操心,你无须理会。”
“军情不能耽误,我该走了。”
陆听澜闻言没有说话,只是一笑,浅浅勾起的唇角压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应淮序也没有半点要留下来的意思,他恐怕早就忘了今夜是他们两人的新婚之夜。
一阵凉风从门洞吹来,把花园里枯枝上的积雪吹落在地。
陆听澜凝视雁荡山的方向,暗夜如同没有尽头的深渊。
寒冬腊月的天气,她在外头站久了,身上早就没了半丝热意,朝窦妈妈吩咐:“让人抬了热水,我要沐浴。”
窦妈妈虽然不满武陵侯这样冷淡的态度,但她更舍不得自家郡主在寒风中受冻的身子,连忙吩咐丫鬟下去烧水,又叫小厨房把菜也重新热一遍,再准备好驱寒的姜汤。
陆听澜沐浴不喜欢人伺候,只等婆子放了热水,她就摆手叫人退下。
风夹带雪拍在窗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她垂眸解着衣襟上的珍珠扣,目光一顿,无意落到放满热水雾气氤氲的浴桶内。
淡粉色的血迹,像是胭脂洇出来浅浅的色泽,随着水波一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着
两滴、三滴,从房梁正中的位置滴落。
寂静无声中,一阵凉飕飕的冷意从她脊梁骨窜起,她还未有动作,房梁上方传来透着几分邪气的轻笑。
“都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啧啧,应侯当真的铁做的心,放着家中美娇娘不顾,去救寿安那个废物。”
“郡主不妨说说,本君与你今夜又算哪一桩喜事。”
“应侯不愿,不如本君成全你。”
说话的人,虽受了重伤,但身手依旧快如鬼魅。
陆听澜只来得及看清烛影一闪,男人冰冷高大身躯已经悄无声息贴在她身后,苍白指尖如蛇一般从她露在衣襟外雪白的脖颈,一点一点朝下抚去。
“你若跟了本君,身份可比嫁给应侯尊贵多了。”
“郡主不如好好考虑。”
水汽弥漫在空气中,男人深邃妖异的面孔透着野兽一样冰冷的光,他声音听着虽然在笑,可落入人耳朵里,却像毒蛇从口中吐出的信子,玩味中藏着戏谑一样杀人如麻的愉悦。
陆听澜僵住身体,红润的唇微微张开,像是被吓呆了。
“不许喊哦。”
“不然就杀了你。”他目光同野兽盯住猎物。
落在衣襟上的指骨,慢慢捏住她衣襟内侧的珍珠扣,指腹用力,珍珠碎成粉末,露出雪白肌肤上随着喘息微微起伏的玲珑胸线。
“真美。”男人低低一笑,满意叹了声。
陆听澜往后侧了侧脑袋,对上男人那双比正常人浅淡一些的灰褐色眼仁,身上繁琐精致的凤冠霞帔,随着她害怕而颤抖的模样,珠玉碰撞,环佩玎珰。
“娶我。”
“你能给我什么?贺兰太子”她眼睛是天生的桃花眼,眼尾被水雾熏出胭脂一样的红,鬓云乱洒,**半掩,如同任人采撷的娇花。
是能为所欲为的。
贺兰歧慢慢俯下身,一点点握紧掌心下的柔软:“给你皇后之位,郡主觉得如何。”
“皇后之位啊。”陆听澜仰起头,露出白腻的下颌线条,轻勾的尾音,更像是情人的轻声呢喃。
一阵风吹过,也不知把哪扇未关紧的窗子给吹开,风雪漫进的瞬间,浴室里朦胧如纱似的袅袅白雾,霎时腾空而起。
在这电光石火瞬间,陆听澜右手掌心用力狠狠掐住贺兰歧探入她衣襟的手腕,右腿往后飞踢,反手从腰间拔出匕首,没有半点犹豫朝他心脏位置捅去。
皮肉被划开同时,男人撞倒了屏风。
鲜血溅在陆听澜白皙的脸颊上,染湿她身上的嫁衣。
贺兰歧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在玉京城娇生惯养多年的华安郡主,竟然会有如此厉害的身手。
他发现事态不对,要躲已经来不及。
险之又险避开要害,心口下方的位置被她结结实实捅了一刀。
“强弩之末,也胆敢肖想本郡主的身子,谁给你的胆子。”陆听澜冷笑一声,抬起匕首再次朝贺兰歧刺去。
鹅绒一样的雪花从洞开的窗子外吹进来,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贺兰歧半跪在地上,面孔惨白,涣散的视线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华安郡主,本君记住你了。”
“你是本君活了这么多年,第一个胆敢在本君身上扎窟窿眼的女人。”
他毫不在意擦掉嘴角上的血,转身翻出窗子,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常妈妈和福意听到屏风翻到的动静,冲进耳房内。
当即面色骤变:“主子。”
陆听澜咬牙撑着浴桶站稳,面无表情扯掉身上厚重繁琐的喜服,以掌心,重重抹了下脖子上的血迹,像是要把他留在皮肤上阴冷的触感给擦去。
“给太子递信。”
“说西靖太子被我重伤,从武陵侯府出逃。”
“贺兰歧惦记善善,必须除之后快。”
第93章 第 93 章 吾非君子
武陵侯府自有侍卫带着消息, 一刻不敢耽搁送到太子位于雍州城郊的宅子。
伯仁接了消息,略微一犹豫还是咬牙去了内院。
屋里灯未熄,有影子透过一扇镂空的乌梨木雕花屏风, 落在明净的琉璃玻璃窗上,映出朦胧清浅的淡痕。
“主子。”
“华安郡主派人送来消息。”
伯仁单膝跪地,半个身体都隐匿在侧旁廊柱高大的暗影下, 如同一缕幽魂。
深冬, 夜里的风刮在人脸上, 如同刀子,‘吱呀’一声, 薄而莹澈的琉璃窗被一只修长骨节优美的手给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说。”
他声音刻意压低了, 融在即将破晓的天光里, 清冷端方,自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伯仁不敢抬头,把声音压得更低。
“贺兰太子夜探武陵侯府被华安郡主刺伤出逃,属下已经派人进城围堵。”
“请主子吩咐。”
谢珩抬起头,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淡漠,玉色后颈落在碎金般的灯影下,白月色直裰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满身清冽。
“无需请示。”他声音一顿,眼底似有病态的冷色闪过。
“直接杀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只是还有一事。”伯仁暗吸一口气,面露犹豫之色。
谢珩长指落在怀中少女白腻的脸颊上,从纤长的眼睫到挺翘的鼻尖, 最后顿在那如花瓣一样的红唇上。
“若与寿安有关,但说无妨。”
能让伯仁难以开口的事,他八成猜到与寿安有关。
果不其然, 屋外的说话声听着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干巴巴的说:“今日夜里施小侯爷带人前往古北口营救寿安公主。”
“公主、公主虽然被救下,可已经在半道上被瓦剌部骑兵折辱身子,失了失了清白,公主后来以死相逼,一定要见武陵侯一面,施小侯爷无法只能带寿安公主去武陵侯府。”
伯仁抖着声音把话说完,他根本无法想象金尊玉贵前往西靖和亲的公主,因‘情’一字,宁愿以自己的清白和性命作为赌注,也要毁了武陵侯与华安郡主的婚事。
公主被人折辱,这事要是传出去。
不光是西靖贺兰氏,恐怕连南燕都容不下她。
人在年少无知的时候犯错,也许还能有长辈护着,可公主已经出嫁,成了贺兰皇室的小王妃,这样的错事,损人不利己。
“应淮序有见她?”谢珩轻声问。
伯仁神色微凛:“回主子,武陵侯听闻公主受辱第一时间吩咐施小侯爷想办法把消息压下去 ,但并没有与公主见面。”
“公主由施小侯爷强行送回西靖。”
“武陵侯今夜得主子的命令,已经带兵前往雍州南营截杀漠北骑兵。”
谢珩静静听着,然后伸手扯了暖榻上放着的羊绒薄毯,往琉璃窗的缝隙里挡了挡:“寿安的事就按照应淮序的意思办,再派人警告她,下回再使手段把心思打到孤的善善身上,日后就算西靖容得她,孤也容不得她放肆。”
“是。”
“属下明白。”
伯仁头抬起来又垂下去,朝琉璃窗下行了礼赶忙躬身退下去。
姜令檀缩在谢珩怀里安静睡着,耳边模模糊糊有很轻的说话声,只见她纤长浓黑的羽睫一颤,已经有要醒来的迹象。
“天色还早。”
“再睡会儿。”谢珩把人圈在怀里,掌心轻轻盖在她眼睛上,挡去鎏银明灯透过藕荷色暗织榴花带子落下的微光,声音温柔哄道。
“呜。”她可能是觉得不太舒服,身子轻轻扭动,喉咙里发出猫儿似的呓语声。
冬日,地龙烧得暖。
姜令檀缩在谢珩怀里,眼睫湿漉漉的看似要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结果又被男人低沉的声音哄着,一点点软了身体,再次陷入梦乡。
他只穿了薄薄的单衣,可身上温度滚烫,她睡着后反而没了防心,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胸腹,衾被下炙热更盛,形同无法发泄的火炉。
直到天色大亮前,谢珩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她的睡相与她平日表现出的乖顺性子实在不同。
许是夜里冷,又是睡在外间的暖榻上不如里间的被褥柔软,她睡沉后就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那双手也不老实,总能寻了他身上最暖和的地方摸去。
柔软的掌心隔着亵裤贴在他那样敏感的地方,她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把他那里当做汤婆子心安理得暖着。
被她这样缠着,对他依赖,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是喜欢她这样的。
她应该慢慢适应着接受他,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往后身体上,她实在太小了,无论是哪里他都怕她会受不住。
姜令檀这一觉睡到近巳一刻时才醒,睡眼迷蒙,思绪还有些混乱。
眼睛还没睁开,就软着嗓音朝外边喊:“吉喜。”
“姑娘醒了。”端着热水从外头进来的人是常妈妈和冬夏。
冬夏在拧帕子,常妈妈拿过蜜水小心喂她喝几口。
姜令檀手撑着身后的大迎枕子上坐起来,等冬夏把温热帕子盖在她脸上,她才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昨日夜里她醒过一次,后来太子回来身上带了伤。
而且太子是因为去杀贺兰歧才落下的伤,她当时心下难安,只能在一旁守着他。
再后来……
姜令檀脑中轰的一下,从脖颈一路红到足尖,脸颊滚烫,铺天盖地的羞恼。
太子竟然仗着受伤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明知她不敢挣扎,还要她给他身上的伤口吹吹。
如此羞人的事,她竟然也听了,她觉得自己当时可能也是疯了,受他蛊惑。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走的?”姜令檀扯着衾被往里头缩了缩,有些心虚问。
昨夜常妈妈一晚上没敢睡,今天眼下一大片的青影,她更为心虚往侧旁避开视线,不敢如实说。
“昨夜伯仁大人守在廊庑下,老奴没注意记着时辰。”
姜令檀点头也没说什么,她想到吉喜,还是非常担心:“你们可有打听出吉喜姑娘去替太子殿下办什么事?”
常妈妈替她掖紧被角:“老奴听守在宅子前的侍卫说,吉喜那日随姑娘一起回来的。”
“这几日冬夏也去问外院的婆子,吉喜没有出去,可宅子里的仆妇都没见过她,伯仁大人那边应该是知道点什么,只是他不愿说,奴婢们也打听不出来。”
姜令檀听常妈妈这样说,心里就更加不安,等梳洗换好衣裳坐在临窗的紫檀桌前就算是抄佛经都静不下心。
好不容易捱到午膳过后,正当她想找个借口让常妈妈去请伯仁,宅子里负责灶台的婆子倒是先寻了过来。
她跪在廊庑外行礼,然后托着一张单子走上前。
“明日岁末,这是厨房拟定的年节单子。”
“这东西奴婢本该是让吉喜呈给家中的主子过目的,奈何寻不到人,只能亲自寻到主子您这儿来了。”
姜令檀接过快速扫一眼,大多数是雍州这边的菜色,也有几道玉京那边传过来的点心,每道菜名后面还用蝇头小字仔仔细细写了寓意,显然是费了心思。
她把年宴单子捏在手里,沉吟片刻:“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若是有要改的地方,晚间派人告诉你。”
等负责灶台的婆子退出去,姜令檀伸手捏了捏发紧的眉心。
“冬夏,你把架子上的披风取给我。”
冬夏吓了一跳。
“主子要出门?”
“可太子殿下吩咐过、”
姜令檀摇头止住冬夏接下来的话:“你让人问问,太子是否在书房,我有事寻他。”
紧紧捏着手里的年宴单子。
她不能再等下去,必须寻一个借口,问清吉喜的下落。
冬夏很快回来,拿了披风帮她仔细系上:“殿下刚回不久,正在书房和严大人还有施小侯爷说话。”
“姑娘这时候去,不算晚。”
“好。”
今日雪大,常妈妈到了冬日腿脚不便,冬夏一人忙不过来,就叫了廊下的两个婆子帮忙撑伞。
姜令檀戴好兜帽从屋里出来,正要穿过廊庑朝太子书房的方向走。
前头打伞的婆子谨慎往旁侧了侧身:“姑娘不如换条道。”
“今儿这廊道扫撒的婆子偷懒,积雪堆在地上忘扫了,这个时辰太阳出来,化开一些,踩在脚下尤其湿滑。”
婆子笑呵呵指了旁边的小道:“姑娘不如从这儿绕过去,等到尽头转角,再直走一段就是主子的书房。”
姜令檀顺着婆子所指的地方看过去。
两边隔得不远,不算偏僻。
只是那里有一个独栋的小楼,平时宅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像是有意避开,之前她也没放在心上。
“那走吧。”姜令檀朝婆子点头。
廊庑旁的小道不算长,婆子小心翼翼打着伞在前面引路。
只走了近一刻钟,转了个弯,眼前一大片的杜仲树。
杜仲高大,只剩枯黄的枝叶,乌压压的枯枝白雪堆积尤为明显。
姜令檀经过时,鬼使神差朝杜仲林后边低矮的小楼看了一眼。
一片冷漆漆的幽暗中是一排空置的屋子,看着有点像关人的牢房,其中离她最近的一间,里面隐约有灯影,看得并不清晰。
可姜令檀却倒吸一口凉气,指甲掐着掌心,指关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她不会看错,地上跪着的那个模糊的人影,分明就是一直不见踪影的吉喜。
几乎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逼自己冷静下来。
姜令檀捂着心口喘了好一阵子,冷冷瞥向在前面引路的婆子,指着小楼问:“那里是什么地方。”
婆子嘴唇一抖,不敢说实话:“奴婢不知。”
“好一个不知。”姜令檀冷哼。
她也不管地上跪着想拦又不敢拦的婆子,面无表情绕过杜仲林走了进去。
“姑娘万安,奴婢吹笙。”
小楼石阶前站着一个玄衣丫鬟,看着有些面熟,但她确信从未见过这个人 。
“让开。”姜令檀的语气很淡,神情却是严厉。
吹笙摇头:“姑娘要见人,得有主子允许,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姜令檀拧眉看她,显然是被气到:“那你现在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必须见人。”
“主子,姑娘去了小楼。”伯仁站在书房前小声禀告。
白日未点灯,书房内地龙也没烧,空气凝着阴沉沉的冷意。
太子坐在书案后方,身形高大,白月色圆领宽袍更把他衬得如同高贵的神祇,与这样森冷的书房格格不入。
等伯仁说完,太子只是把目光移开了一些:“让她进去。”
伯仁神色顿变:“主子!不可。”
谢珩没说话,一双极深瞳眸下,暗流涌动。
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带她回玉京。
那就必须让她知道,他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好。
非但不是君子,还可能是深渊里吃人的恶鬼。
第94章 第 94 章 心潮
天边冬阳淡得如炭盆里将熄未熄的火, 雪却一直下,姜令檀在小楼前站了一会儿,手脚就已经僵得快没了知觉。
等的时辰不算久, 可她却渐渐没了耐心,愈发忐忑。
“属下见过姑娘。”
一阵夹杂阴冷雪碎的风吹来,伯仁明显是从太子书房那边过来, 他朝她行礼, 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侧身递给守在小楼前的吹笙。
姜令檀无心理会, 只是淡淡颔首,神色比往日冷漠许多。
吹笙双手接过令牌, 从袖中掏出钥匙打开小楼侧旁一道不起眼的暗门。
这瞬间, 刺鼻的血腥气涌出。
姜令檀往里面看了一眼, 人却是差点站不稳,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她浑身都在抖,唇上血色尽褪,又被牙齿生生咬出血来, 下唇留下一道深得叫人心惊的齿痕。
吉喜还是穿着那日的衣裳,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膝盖跪在地上,整个后背血迹斑斑,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吉喜。”姜令檀眼睛是红的,声音发抖,颤着手扯下肩上的披风就要走进去给她披上。
“姑娘不可。”吹笙眼疾手快把她拦在外边,朝伯仁使了个眼色。
吉喜听见声音, 艰难侧过身,人却愣住。
“姑娘怎么来了。”
“您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奴婢护主不力,应得的惩罚。”
姜令檀呼吸一滞, 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吹笙冷冷道:“让开。”
吹笙不敢拦,也不敢让她进去,只能朝她跪下:“您不能进去,里头的血腥重,难免冲撞到您。”
姜令檀一言不发盯着吹笙,她觉得愤怒。好在伯仁抢先一步跨进去,脱了外袍披在吉喜身上:“姑娘先回去,属下带吉喜出去。”
“我不信你。”姜令檀嘴角浮起一丝冷意,面无表情看向伯仁,语气沉冷,“我必须看着你把吉喜送到我的院子。”
她侧头朝冬夏吩咐:“去让人请芜菁娘子来,再准备好干净的洗衣裳和沐浴用的热水。”
吉喜在地上不知跪了多久,她双膝僵得连站起来都困难,伯仁敛去情绪,伸手把她抱起。
天寒地冻的,撑伞的婆子小跑着才跟上姜令檀的步子。
半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太子,太子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施故渊。
伯仁一行人赶紧停下来朝太子行礼,吉喜闭着眼睛瑟瑟发抖,挣扎着要下地行礼却被伯仁不动声色紧紧箍在怀里。
只有姜令檀把太子当成了空气,神情漠然走过去。
没人敢说话,空气冷得如同凝住。
好在太子并没有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吉喜被姜令檀安排在院子东侧的厢房暂时住下,芜菁娘子来得很快,更像是早有准备。
屋子里,常妈妈小心提着食盒进来:“姑娘,您好歹吃一点点,饿坏了身体可不行。”
姜令檀坐在屏风外侧的圈椅上,脸色苍白,感觉气得头昏脑涨,就算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心口依旧突突地猛跳。
这种情绪压制太久,堵在胸腹,哪里吃得下半点东西。
她朝常妈妈摇头:“我没胃口,让小厨房炖煮些滋补好克化的燕窝在灶上热着,等吉喜醒来,就让小丫鬟端进来。”
“是。”常妈妈悄悄抹着眼泪,嘴角紧抿着不太敢把情绪表现出来。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肉模糊的伤,之前在长宁侯府,大夫人周氏的手段再狠,也少有用这样刑罚的手段。
姜令檀闭着眼睛,想到刚才的画面,她心口依旧痛到没法呼吸。
方才吉喜脱掉衣裳,露出背上一道道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伤口,膝盖也跪烂了,冬夏和常妈妈帮她擦身,帕子拧水出来的颜色跟血没什么区别。
缓了好一阵,她才把怒气压下去,朝常妈妈挥手:“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守着。”
芜菁娘子给吉喜上好药,从屏风另一头走出来,她手上有血,把一块沾着药粉的巾帕丢进架子上的铜盆里。
姜令檀站起来,一双眼睛依旧通红。
芜菁娘子对她笑了笑:“姑娘不用担心。”
“这丫头身上的伤瞧着可怖,不过都是有轻重的,并没有真正伤及内脏。”
“只是吉喜这孩子性子倔,又是从那样的地方出来的,太子罚她,也无可厚非。”
姜令檀一愣,重重掐了一下指尖:“吉喜是什么地方出来?”
芜菁娘子弯下腰,她在洗手。
细白的十指浸在清水里,丝丝缕缕的红色散开,声音也是轻的:“南燕皇族,每一位皇子身边都会跟着数名负责饮食试药的药童或是死士。”
“一旦立誓,就是一生跟随。”
“除非主死,奴亡。”
“吉喜就是太子殿下的死士,只是太子从未叫她立誓,直到后来她跟了你。”
闷胀堵在胸口,犹如一块巨石。
姜令檀竭力镇定下来,她眼尾发红,甚至有些喘息:“所以吉喜受了惩罚,是因为那日我在将军府被人挟持受伤?”
芜菁娘子没有否认,沾了水的指尖轻轻落在她眉心上,声音依旧不见波澜:“善善,太子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上次的事,足够叫吉喜死一百次。”
“而如今,她依旧活着。”
姜令檀目光一颤,眉间上那抹湿凉透过皮肤迅速钻进她身体里,似三九天被人兜头泼了带冰碴的水。
所以她在将军府受伤那回,太子是生了杀念的,才会向她提出要把吉喜换掉。
当时若不是她一直坚持要吉喜回来,是不是吉喜无声无息已经死掉了。
姜令檀想到这里,只觉毛骨悚然,背脊窜起一阵阵的冷意,手心里全是冷汗。
“姑娘不该这样自责。”
“死士是吉喜从出生起注定的身份,我养了她许久,如今能跟着你,也算是她的福气。”芜菁娘子擦净手,也不知从药箱哪个瓷瓶内,倒出一颗有清凉薄荷油香味的糖豆,塞给她。
姜令檀舌尖抵着糖豆,脑子里紊乱的思绪渐渐平静,默默看向芜菁娘子:“那您呢?”
“您也是死士吗?”
芜菁娘子笑了:“我不是。”
“我只是替殿下磨刀的恶人,是罪该万死的那种。”
“我知道了。”姜令檀点头,“今日劳烦你跑一趟。”
吉喜没多久就醒了,她面色苍白:“姑娘。”
姜令檀亲手端了水喂给她:“为什么这样傻,明知道自己可能没命了,也不跟我说。”
吉喜咬牙坐起来。
她是丫鬟哪能心安理得享受主子的伺候,身为死士,没能尽好责任,她一直觉得自己该死。
“姑娘。”
“奴婢是死士。”
“您受了那样的伤,一切归结于奴婢不够警醒。”
吉喜声音沙哑,闭着眼睛不敢看她。
“更何况太子能看在姑娘的面子上饶奴婢一命,已是万幸,奴婢从来不敢想,还能有机会回到姑娘身边伺候。”
长久的沉默后,姜令檀忽然问:“你身上的伤是谁罚出来的。”
吉喜一颤,目光躲闪没敢说话。
“芜菁娘子。”
“对吗?”姜令檀问。
吉喜眼睫猛地一颤,来不及掩饰眼底的情绪。
不敢否认,极轻嗯了一声。
她是芜菁姑姑手把手教出来的人,本该是太子手中最危险,隐藏最深的刀,后来太子把她赐给了姑娘。
她的誓言,是对姑娘立下的。
极静的屋中,一阵轻浅脚步声顿在外边。
吉喜不禁浑身一抖,下意识往衾被下缩了缩。
“善善。”
“夜深,该回去了。”
太子颀长的身影有些朦胧落在屏风上,白衣玉带纤尘不染,身上连大氅都没有披,清朗又高大。
姜令檀朝那个方向瞪一眼,只当作没听见。
“善善。”谢珩又重复了一声。
吉喜如何能不怕,根本不顾姜令檀的阻止,浑身颤抖跪在地上,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
姜令檀气得咬牙,猛地站起来朝屏风外走去:“谢珩。”
她恼起来什么都不顾了。
就这样放肆又大胆地喊他的名字,哪怕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储君。
谢珩看着她,深邃的眼瞳下,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神情:“喊得不错,为了一个丫鬟。”
“她犯错孤能容她。”
“却容不得你因为一个丫鬟,同孤这样置气。”
姜令檀什么都来不及说,突然被太子单手扯进怀中,他漆黑眸底翻滚着叫她害怕的戾色。
在她还
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被他抱起来扛在肩上,她用力挣扎,他却用一只手轻轻松松控制她,还能腾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雪白脖颈上的青紫伤痕。
“你再这样。”
“孤现在就让伯仁杀了她。”
“绝对说到做到。”
姜令檀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喉咙里拒绝的话全都变成了委屈的呜咽声。
外边风大,好在吉喜暂住的东厢房离她的屋子也就几步的距离,他面色沉冷抱着她走进去。
“姑娘!”常妈妈看到太子怀里的人,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可一句话未说完,就听到太子冰冷的声音:“滚出去。”
姜令檀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人已经被摁在柔软的床榻上,他俯下身,长指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起头与他对视。
谢珩压下心底那股几欲弄疼她的情绪,目光垂下来,落在她红唇那道极深的齿痕上,语调是冷的。
“善善。”
“不要挑战孤的底线。”
“孤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她身上一些痕迹,只有他能留下,就算是她自己无意中咬的也不行。
若不是克制着不想真的吓到她,他只想狠狠堵住这张嘴,深深探进去,汲取她的温暖。
谢珩指腹以近乎凌厉的姿势,用力从她唇角擦过,把那点血痂擦掉,心底情绪极端地起伏。
这世间,谁也不能同他抢。
第95章 第 95 章 只能是孤的
姜令檀性子看着乖顺, 实际上倔强又娇气。
这会子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了什么身份尊卑,他不许她拒绝, 却又是这样的霸道。
下唇咬破的血痂被他擦掉,痛得厉害了,她干脆一口就咬上去, 咬住他指尖, 用了很大的力气。
谢珩面不改色, 只是瞧着她冷哼一声,顺着她咬住他力道, 指关节微曲往更|深的地方探去。
“呜呜唔、”姜令檀也没想他突然来这样一出, 扭着身体要挣扎, 喉咙那样娇弱的地方,哪能经得住他常年练字握笔磨出薄茧的指腹。
叫她发不出声来的痒,还有难以形容空落落的羞耻感,从她脊椎骨漫上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 她仰着头,半蜷着身体软在床榻上,鬓角碎发汗涔涔黏在脸颊,侧颈白皙中透着一团斑斓的青紫色,是让人移不开眼的糜丽。
“殿下。”
“我错了。”
姜令檀受不住,牙齿咬他的力道也跟着松了,喉咙呜咽出声,一双眼睛似被水洗过, 湿漉漉的眼睫看上去更显浓密漆黑。
“哪里错了。”谢珩垂眸,指腹依旧从她粉嫩的牙龈内侧不紧不慢轻轻刮过。
“呜。”姜令檀肩膀一颤,胸脯起伏快要喘不上气。
她又羞又恼, 偏偏身上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足尖绷得紧紧的:“不不该咬您。”
谢珩虽然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但对她还是怜惜多一些,就算要惩戒,也只是叫她吃个教训,并不打算真的伤了她。
手上动作停下来,沾着津液食指落在她柔软微张的唇上,之前下唇咬伤的口子,经过她刚才的一番挣扎,又有血珠溢出来。
谢珩眼里隐着极深的情绪,嗓音低哑:“善善,孤说过。”
“只要你乖乖听话,孤不会为难你。”
姜令檀脸颊绯红,手指无力攥住身下的被褥,露出衣袖下一截皓腕,纤细白皙。
她张着嘴,一个字都不愿意答,情绪虽然隐藏得深,但难免露出一些来。
谢珩早就摸透她的性子,眉尖微微一蹙,只当没看见似的,又着实恼恨她从未把他放在心上,目光在她唇上微微一顿,忽然伸手,无名指从她下唇伤口的血珠抚过。
秾丽的色泽,比口脂更盛,被他不容拒绝涂了上去。
那血红,犹如开在盛夏百花丛中的牡丹,吸饱了诱惑,随着唇瓣一张一合,十足的含蓄且放浪。
“下回不许再咬。”
咬他,还是她咬自己?
姜令檀猜测着他话中的意思,然后深深一想,觉得多半是不许她放肆咬他。
抬眼看去,太子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在平息着什么,极深的目光依旧落在她唇上,喉结上下一滑,情绪终于稍微温和下来一些。
这一瞬。
姜令檀竟然有一种荒唐的错觉,太子应该是想要吻她的。
但很快这个可怕的想法又被她压了下去,目光一缩,落在太子从袖中掏出那只比成年男子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青色小瓷瓶上。
这东西她认得,之前她受伤时他就给过她。
是千金难求传言中有起死人肉白骨功效的‘莹玉’,用之则少的东西。
他指尖挑了雪白膏体,动作轻柔摁在她依旧弥漫大片青紫的侧颈上,掌心是滚烫,和之前落在她皮肤上鼻息的炽热又不太相同。
只有他身上的迦楠香,一如既往的清雅。
在这种时候,姜令檀不敢反抗,难得乖顺一些。
谢珩可不会被她这种表面上服软的乖巧给欺骗,掌心在半空中微微一顿,还是用指腹揉化一些莹玉,薄薄地在她下唇的伤口也抹了一些。
就算这样的小伤,他消了些火气后,也舍不得她疼。
两人离得近,姜令檀抬眼都能数清太子睑缘上浓黑又纤长的睫毛根数,他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稍显凌厉的下颌线条,一双深眸微微眯起,清隽温润的外表。
他对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的,但某些方面却强势得厉害。
她顿时觉得,她竟然一点都看不透他。
“善善在想什么?”谢珩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居高临下打量她。
姜令檀见他退开,慌忙从床榻上坐起来,头发还好就是身上衣裳乱得厉害,衣襟松开一些,更加显得她脖颈纤长又脆弱。
谢珩看她一眼,便克制挪开目光。
这时候的他,又恢复成了她眼中谦谦君子该有的模样,狭长漆黑的凤眸,那抹清润叫她一阵恍惚。
“您近来不忙吗?”姜令檀咽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喉咙,声音低低问。
她明明记得他前些日因为漠北突袭边营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后来陆听澜与应淮序大婚那一日,他除了空出时间陪她外,基本不见人影。
但怎么今日有这样的闲心,还杵在她这儿不走。
谢珩闻言冷冷哼了声,显然是不满她的问题,径直走到一旁的黄花梨木八仙桌前,动作优雅给自己倒了茶水。
姜令檀有夜里起夜喝茶的习惯,桌上的白瓷薄盏是她之前用过的,刚要出声阻止,他已经端起来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茶壶里的水早就凉透,他好似一点没察觉,嘴角浮起一缕淡淡的笑意,心情看着还不错。
“之前去书房找孤,是为了什么事?”谢珩视线一抬,重新落在她身上。
姜令檀依旧因为吉喜的伤心里难受,但她也明白太子的身份,之前这样闹已经能算作过分,太子不跟她计较也就算了,若真论起尊卑对错,她今日做的这些,太子要治她个不敬之罪,也是能的。
她沉默良久,才从袖中掏出一张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岁末宴席的单子,掌心用力抚了抹,依旧皱得厉害。
姜令檀霎时底气全无,双手托着递给他。
谢珩接过,快速扫了一眼。
他记性好,基本什么东西看一眼,就能全部记下来,揉皱的单子被他随意丢在黄花梨木桌上:“你过来。”
他朝她招手,去的是她平日练字特地隔出来的小书房。
姜令檀踌躇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谢珩拿了桌上她誊抄佛经的宣纸,用镇纸压好铺平,随意挑了笔架上的毛笔蘸好墨开始写字。
他字写得很好,骨骼遒劲有力,苍厚郁茂,有足够的分量,沉稳且不失清雅。
姜令檀静静在一旁看着,明日就是岁末,宴席的单子今日得交给婆子,明日天不亮就有人会出宅子采买。
菜式大致没变,只是减去几道,又添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写得认真,就连之前每道菜下方用蝇头小字标注的好寓意,都一个字没落地写了。
“还有什么想吃的。”
“孤给你添上去。”谢珩笑了一下,停笔看她。
姜令檀慌乱垂下眼帘,只小声道:“没、没有了。”
她根本就不敢看他,单子新添的那些菜,全都是她平日爱吃也吃得多的。
胸腔里像是有一股滚热的暖流划过,烫得她心口悸动,却不敢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忍得鼻腔里又酸又涩。
其实是很高兴的,因为能被人这样温柔惦记着,真的很好。
书房静谧,甚至能听见笔尖落于纸上的沙沙音。
谢珩写好后,等墨干透了才慢条斯理拿起来递给她:“看看,可否满意。”
薄薄的宣纸,铺在掌心上,如有千斤重。
姜令檀看得认真,菜色也都是她喜欢的,怎么会不满意呢。
两人在书房说话,门外传来常妈妈提心吊胆禀报声:“姑娘,华安郡主身旁的窦妈妈来了。”
窦妈妈?
陆听澜昨日才大婚,还生了那么多乱子,她今日因为吉喜的事耽搁,一直没派人去问,窦妈妈能来最好。
姜令檀把宴席菜单用镇纸压在书桌上抬眸望向太子,见他颔首,才朝外应了声:“进来。”
窦妈妈才拘束着手脚走到里面,没想成一抬头看到不远处背手而立的太子,吓得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下去。
“殿、殿下万安。”
“免了。”谢珩挥挥手,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窦妈妈没敢看太子,心口却惴惴不安跳着,想到临出门前郡主交代的事,她不免惶恐犹豫该不该说。
“怎么不说话。”谢珩开口,平静不含任何情绪的嗓音。
窦妈妈双腿颤抖,根本没有撒谎的胆量。
“令檀姑娘,奴婢家郡主说,今年武陵侯府宅子左右也就她一个人过年,瞧着清冷,不如请姑娘明日除夕一起过。”
窦妈妈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声音落下的刹那,屋中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她背后寒毛直竖,能感觉太子目光透着寒意朝她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姜令檀经过刚才的教训,明显是伤疤没好,还记得疼,被他指腹摩挲过的喉咙现在都还难受着,她可不敢再过分放肆。
只是与陆听澜一同守岁迎接新年,这个诱惑实在叫她心动。
纠结再三,姜令檀给自己想了一个绝对完美的借口,因为严首辅和施小侯爷都在这雍州的宅子里住着,日岁除太子也不至于孤身一人。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她正要壮着胆子应下。
没成想太子不动声色往前迈了一步,宽大掌心肆无忌惮落在她莹润如白玉般的后脖颈上,轻轻捏了捏。
顷刻间,姜令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喉咙深处。
“明日。”
“让陆听澜过来守岁。”
“孤允了。”
窦妈妈神情猛地一僵,只觉晴天霹雳,又不敢拒绝,只能低头应下。
等窦妈妈战战兢兢离去,他的情绪明显比之前外放许多,捏着她后颈的掌心,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她就如同被他含在獠牙间的猎物,谁都别想沾染分毫。
“这个新年。”
“善善只能与孤一起。”
第96章 第 96 章 诡计多端
姜令檀仰着头, 被迫与他对视。
毫无保留露出秀白的下颌和修长的脖颈,随着她紧张的吞咽,喉咙轻轻上下一滑, 无辜而诱引。
“殿下”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男人紧实的胸膛忽然重重往前一靠,拥住她瘦削的后背, 俯下身来, 凑近她的耳朵:“善善, 过了明日就是新岁,当真要留在雍州?”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没人敢入内掌灯。
姜令檀盯着太子沉黑的眼瞳, 呼吸微促:“那个人死了吗?”
谢珩明知故问:“谁?”
他胸膛实在是滚烫, 书房空间又小,四周空气一下子变得黏稠闷热。姜令檀想要离他远些,无奈被捏着后颈,避无可避, 只能皱起眉说了那个她不愿意提及的名字。
“贺兰歧。”
“他死了吗?”
“据说探子的消息是死了,但尸首一直未寻到。”谢珩看着她,眼底是意味深长的神色,呼吸贴着她细嫩的脸颊若有若无。
廊外‘砰’一声,有一大块积雪从屋脊砸下来,姜令檀本就提着心,不禁跟着一抖,过了半晌才艰难点了点头。
“嗯。”
“我决意留在雍州。”
她这是抱着侥幸的心思, 因为再入玉京要出来就没这么容易了,以那嗜血贵人的手段,真要寻她, 就算是玉京,只要没了太子的庇护一样能轻而易举掠走她。
一辈子这么长,太子总有护不到的时候,还不如趁此赌一回,留在雍州,会有比生命更值得她去做的事。
“孤知道了。”谢珩嘴角勾了勾,嗓音比以往更为温柔。
“善善想清楚就行,孤会尊重你的决定。”
他半张脸都隐在昏暗里,骨节分明的大掌缓缓握成拳,手背上淡青色经脉浮起,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在克制。
姜令檀没注意到,心底还微微松了口气:“殿下对我恩情,我一定会记在心里,若日后有能报答的地方,您只要往雍州递个信儿就行。”
谢珩闻言,脸上表情几乎控制不住,眼底隐隐的疯狂多得像是要溢出来,他抿了下唇,从袖中掏出帕子,借着擦手的动作往后退开一些。
不然他怕失去理智,想要咬疼她,在她脂玉一样的肌肤上,蹂|躏出痕迹。
姜令檀只觉得掐着她后颈的大掌一松,那道笼在她身上的威压也淡了许多。
下意识转头看去,却瞥见他无名指上还沾着她下唇的血,雪白的帕子被他握着,慢条斯理,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
他的手生得好,修长白皙,如同上等的骨瓷,只有指腹常年握笔的地方,覆着一层不明显的薄茧。
帕子染了血迹,他一点也不在意收进袖中,沉默少顷:“好。”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谢珩离开,去了外院的书房。
“姑娘。”常妈妈进屋掌灯,声音哑得厉害,也不知她在外边吹了多久的冷风。
姜令檀站在幢幢的昏暗中,良久才反应过来:“我有些饿了,摆膳吧。”
常妈妈‘哎’了一声,僵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也不敢耽搁,朝外边喊冬夏去厨房把早早就准备好的晚膳提过来。
噼啪一声轻响,书房顿时亮堂起来,常妈妈用银簪挑了灯花,又拿剪子剪去一些,目光落在书桌上的宴席单上:“姑娘这明日采买要用的单子,可要老奴给你现在送到灶台婆子那。”
姜令檀视线落在那上面好一会儿,摇了摇头:“再等等,我重新写一份你送过去。”
她也说出是出于什么缘由,鬼使神差把太子亲笔写的宴席单子藏了下来。
次日
一早。
姜令檀辰时不到就醒了,她缩在衾被下慢悠悠打了个哈欠,才发出一点细微的动静,外边就有脚步声走上前。
“奴婢伺候姑娘洗漱。”
姜令檀一愣,伸手挑了帐幔一角:“吉喜,你不好好休息,守在外边作何?”
吉喜脸色瞧着比昨日好了不少,脸上笑吟吟的:“都是小伤。”
“那日受罚,芜菁姑姑给奴婢留了情面。再上几日药,等背上的结痂掉了就无碍的。”
姜令檀不赞同皱眉,吉喜要来扶她,她往床榻里侧避开:“常妈妈和冬夏都在,你这样只会让我担心。”
“姑娘。”吉喜摇头,眼底有绝望,在她所有的认知里,无用的死士是不配存活的。
姜令檀无法,只能朝一旁的冬夏招手:“去把妆奁左边檀木匣里的小瓷瓶拿给我。”
冬夏转身去了。
“那这个你拿去涂。”姜令檀接过冬夏递给她的东西,不由分说塞到吉喜手里。
“姑娘。”
“奴婢、奴婢只是小伤,用不上这样贵重的东西。”吉喜一眼就认出,瓷瓶里的东西是‘莹玉’,她吓得手抖,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姜令檀握着吉喜的手,语气少有的强势:“你若不要,那就别来我身边伺候。”
吉喜掌心猛地一僵,艰难点头收下。
可这东西说到底还是过于贵重,吉喜更清楚太子的脾性,她没敢私自留下。
外院书房。
临窗的书桌上摆着半人高的折子,廊外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
吉喜脸色苍白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托着一个淡青色的瓷瓶。
她双臂不受控制颤抖,也不知这样跪了多久。
伯仁悄无声息守在一旁,眼中闪过不忍,欲言又止。
直到天色渐暗,马上要到除夕宴席的时辰,这是他与她的第一个年,他不想耽搁。
谢珩面无表情放下手里握着的书,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人,站起来往外走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善善是你的主子,既然是她赏赐的东西。”
“无需同孤说。”
男人清冽的身影,站在风雪漫天的长廊下,声音不大,透着凉夜的冷戾,掌握生杀予夺之权。
吉喜身体微微地抖,背脊上冷汗多得如同是水里捞出来,她跌坐在地上,有种死里逃生的后怕。
幽静书房,伯仁手心握紧又松开,然后收敛情绪上前把瘫软在地上的人给扶起来,他不敢多耽搁,快步跟上太子。
除旧迎新,宅子内年节的气氛在最后一日终于热闹起来。
谢珩走进花厅,红衣玉带,贵若美玉。
他快速扫一眼,不见姜令檀的身影。
施故渊正躲在屏风后方不起眼的角落剥花生,他听见声音往屏风外探了探头,轻嗤一声讽刺道:“殿下这样喜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日您是新郎官呐。”
“可惜善善心里没有你 ,她去前院接陆听澜了。”
谢珩冷哼,神色压着,明显不满。
给一个丫鬟‘莹玉’他忍忍也就算了,陆听澜有手有脚凭什么要她去接,还有施故渊,“善善”也是他能这样叫的。
他冷冷想着,目光落在门外良久,直到看到外头院子姜令檀的身影。
然而她根本就没注意到他,正同严既清行礼,笑得落落大方是那种乖巧讨喜的模样,两个不算特别明显的酒窝若隐若现。
谢珩目光忽然一沉,灼灼视线落在她与陆听澜一起亲亲密密牵着手上,一向幽深平和的眸底好像燃着团火,他十分清楚这是嫉妒。
“善善。”
“过来。”
他终于忍不住,指腹摁住微微胀痛的太阳穴,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以至于有一种暴风雪来临前的安宁。
姜令檀听见他喊她,只觉得有些危险,想要躲开,可花厅就这点地方,她也不能表现得过于奇怪。
然而太子速度更快,几步就走到她身后站定,透着一股极端强势的占有欲,叫她不敢轻举妄动。
“殿下。”姜令檀心跳如鼓,想要离他远一些,毕竟众目睽睽这么多人看着,若造成什么误会那就解释不清楚了。
可他没有一点要避嫌的意思。
落座前,严既清作为长辈,又是几人的老师,自然坐于上首。
姜令檀本要和陆听澜坐在施故渊那个方向,她却被谢珩强势拉着手腕,借着衣袖的遮挡,两人坐到一处。
“殿下,这样不妥。”她忍了又忍,压低了声音。
谢珩却如同没有听到一样,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到她碗里:“尝尝。”
姜令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悄悄往宴席桌上看一眼。
严大人正在研究一颗用果子雕成的花,好像很有兴趣。
施小侯爷嚼着花生米没往这边看。
陆听澜捏着瓷勺在喝汤,眼帘垂得低低的。
还好,大家都没发现。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却没注意严既清背脊僵硬,那朵用果子雕成的花都快被他捏烂了,施故渊忍得一脸牙疼的表情,连花生壳都吃进嘴里,陆听澜被热汤烫了舌尖,动都没敢动一下。
只有太子放肆无端,冷得如同坚冰一样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掠过,威胁警告的意味十足。
姜令檀端起茶盏也没细看,浅浅喝了一口,顿觉得甜滋滋的。
“这是什么?”她指了指。
“果子酒。”谢珩牵起嘴角,嗓音微深,“孤特意吩咐人酿好,从玉京送过来的。”
“你若喜欢,多喝一些也无妨。”
“反正都在家中。”
他把‘家’这个字,咬得重,但是没说这果子酒尝着虽入口香甜,可那后劲大得厉害。酒量不好的人喝多了,保不齐要醉的,何况是她这种从未饮过酒的。
这果子酒是特意准备的,但一开始没打算今日拿出来,可她近来许是被他纵得厉害,早就忘了天高地厚。
日日想着要如何离开他就罢了,还不愿分出一点心思给他。
所以他觉得该给她一些教训,能让她长些记性最好,若是不能也无伤大雅,他想要的东西,就算手段阴险些,也算正常。
醉了,正合他心意。
第97章 第 97 章 醉酒
“嗯。”姜令檀端着杯盏, 嫣然一笑,脸颊显出几分红晕来。
她看着不像是醉了,但朝他笑的次数却多了许多, 也顾不上宴席上众人的视线,他给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什么,她也都乖乖吃下。
若是遇上觉得不错的, 还会很大方地分他一口, 就连玫瑰松子瓤蜂糕上装饰用的萝卜花, 也都拿了要亲自喂进他嘴里。
“好看,你吃。”姜令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动作变得迟缓。
“好。”谢珩低哑笑了声。
他微侧过头, 牙齿从她柔软的指尖擦过, 用舌尖把那萝卜花含进去,一点点在口腔里磨烂,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她那两片被酒水浸得红润的唇上,像果子熟透能掐出汁水, 无辜而诱引。
“还有这个,你也吃。”姜令檀这回夹的是一块胭脂鹅脯。
谢珩低下头,静静看她许久。
自那年亲手养的兔子死后,他再也吃不下任何红肉,以至于后来连荤腥都忌了,酒也基本不沾。但她亲手喂给他的,是不一样的,比起胭脂鹅脯, 他更想尝尝她唇上果子酒的清甜。
这种修道之人的清规戒律,对他而已不过是自我束缚的牢笼,就算守得不严格也无妨, 因为他又不算真的入道。
“好。”谢珩低低应了声,张口咬住那块胭脂鹅脯,慢慢咀嚼吞入腹中。
姜令檀见谢珩吃完,她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夹了一筷子云片火腿放到陆听澜的碗中:“听澜,这个好吃。”
“啧。”陆听澜挑衅般朝谢珩扬眉。
“是吗?”
“好善善,都醉成这模样也记得我的好处,平日没白疼惜你。”
“吃,我没醉。”姜令檀摇头,说话声越来越慢。
陆听澜垂下浓睫,在太子阴郁要杀人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吃了碗里的云片火腿,很是得意。
“善善。”
“我怎么没有。”施故渊不怕死,仗着严既清在就更为放肆挑战谢珩的底线。
姜令檀顺着声音看了眼,还未有所动作,就被一旁的太子淡淡瞥了眼,他黑沉沉的视线,像幽静的湖水,要把她溺毙其中。
这瞬间,出于小动物对危险的灵敏,她背脊忽然发凉,然后就非常有求生欲摇头拒绝了施故渊的要求。
“唉……”施故渊遗憾叹了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风凉话,桌子下的腿就被人重重
踹了一脚,十成十的力气,非得让他瘸上三天不可。
谢珩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直看着施故渊:“小侯爷放浪过度了,不如孤替你醒醒神。”
话虽这样说,可他依旧端得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就好像刚才桌子下面一脚不是他踹的。
“可真热闹。”花厅门前挡风的垂帘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给掀了起来。
雪絮在灯影中飘摇,寒风刺骨,应淮序从帘后探了半个身体进来,俊逸的侧脸如刀削斧刻,身上铠甲未脱,外面随意罩了件银灰色的大氅,眼神幽深坚毅。
姜令檀有些懵懂眨了眨眼睛,因为走路时铠甲撞击的动静,她自然而然把视线落在应淮序身上。
“好看吗?”谢珩侧眸看她,语气微寒。
姜令檀根本就没听清他在问什么,习惯性点了点头,顷刻间觉得他的目光突然间变得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只能端起桌上的杯盏,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果子酒,好让自己清醒些。
“不许再看了。”谢珩叹了口气,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姜令檀也不挣扎,反而乖乖地任由他动作,一双眼睛盈盈带水望着他,笑得极为动人。
应淮序目不斜视大步走进花厅。
“殿下。”
“老师。”
谢珩面无表情,严既清轻轻颔首,几人都是相熟的,也不会觉得刻意。
应淮序自然而然在陆听澜身边的位置坐下来。
他身上铠甲结了一层霜,脱了大氅,接过丫鬟递上前的帕子随意擦了擦,很明显是一路快马加鞭从营地赶回来的。
新的碗筷有婆子去拿,只是还没来得及送过来,应淮序明显是饿得狠了,就直接拿了陆听澜搁在桌上的银筷,夹了块翠玉豆糕塞进嘴里。
若不是为了在新岁前赶回来,他也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
结果到了宅子里除了几个守夜的婆子小厮外,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问了一圈才知道,原来他这新娶的郡主夫人一大早就出了门,连一粒米都没给他留。
应淮序被风吹得起了皮的唇抿了又抿,抬手夹了一块红糖糯米藕咬掉一半。
陆听澜盯着他手里的筷子,眉头狠狠一皱,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朝站在后方的窦妈妈看了眼。
窦妈妈会意,连忙叫小丫鬟重新换了一副干净碗筷。
应淮序自然把陆听澜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一点不在意地笑了声,没说话。
宴席过半,严既清见应淮序吃得快,温好的酒水也不沾,便问:“还要回去?”
应淮序吃了口肉,点点头说:“嗯,等会就走。”
“虽说战事将停,两方都是趁着这几日休养生息的时候,但把陆景辞和应承允那两个小崽子独自留在前边我不放心,得回去盯着。”
应淮序这话虽然是朝严既清说的,但目光一直盯在陆听澜身上,透着几分深意。
果不其然陆听澜目光一闪,缓了声音问:“陆景辞可有叫你带话。”
应淮序听见了,她不看他,他便不答,一碗冒尖的粳米饭三下两下就被他吃下一半。
等他吃完是要走的,陆听澜等不了,只能服软看向他,红唇抿成一条线。
应淮序这才满意,从衣襟下掏出一封信:“这是陆景辞让我带给你的。”
陆听澜伸手去接,信纸上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顿时指尖一僵,她闻到了他身上是那种置身于松林才有的草木香。
夜深,外头的寒气就更重。
姜令檀平日到这个时辰,早就睡下了,何况今日还喝了一杯果子酒,她虽安静坐着,但脑袋小鸡啄米一样瞌睡连连,人早就不清醒了,只是性子好不哭也不闹,无论看谁都是弯着眼睛软软地笑。
严既清按着藏在袖中里一早就准备好的红封,他想了想还是拿出来:“小十一。”
“嗯?”姜令檀迷迷瞪瞪看着眼前的红封,她下意识看向太子。
谢珩摸摸她的脸,声音温和:“既然是老师给的,你收下就是。”
“嗯。”姜令檀迷糊照做。
“善善。”
“这是我的。”施故渊眼疾手快,硬塞了一个红封过来。
姜令檀接过,捏在手里很厚的重量。
陆听澜侧过身,笑眯眯在她腰间挂上一把巴掌大小,镶嵌满珠宝的匕首:“给善善的新年礼。”
应淮序摸遍全身,连一个铜板子都没摸出来,好在他脸皮厚,双手一摊理所当然道:“听澜那匕首,算我一份。”
谢珩眉宇间有些淡漠,面部表情看不出喜怒,他旁若无人俯下身把人给抱起来:“你们随意。”
*
室内,帐幔低垂,光线昏暗。
姜令檀小小一团缩衾被上,眯着眼睛如同打盹的猫儿,她身体晃了一下想要起来,猝不及防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身上带着酒气,但并不浓,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果子酒的清香,柔软的身体如若无骨,也不知是谁托着她的后颈,一点一点往她唇里喂水。
“嗯。”
姜令檀努力睁开眼睛,看到有个模糊的身影:“殿殿下。”
谢珩动作稍顿,垂眸看她。
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没想到却是朝他摊开柔软的掌心,看上去像个孩子:“我的压崇钱呢?”
谢珩被她气笑了,闷沉沉笑出声来:“贪财鬼。”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封,塞到她白腻的掌心里:“孤给你千金万金好不好?”
姜令檀努力歪头去看谢珩,眼睛睁得圆圆的。
“你身上连荷包都没有,哪里藏得下千金万金。”
“你又骗我。”
她不满说着,伸手就朝他身上摸去。
一会拍拍他的胸膛,一会捏了捏他的胳膊,也不知是冷了还是热的,竟然大着胆子探了进去。
“这是什么?”
“你藏了棍子吗?”
隔着薄薄的料子,她忽然握紧,根本就握不住。
“善善。”谢珩浑身一僵,连喘息都在抖,全身血液涌向一个地方,目光渐渐变得危险。
姜令檀却毫无所觉,脂玉一样的脖子绷着往后仰出漂亮的弧度,伸手去扯他腰上的革带,非闹着要看他究竟把千金万金都藏在哪里。
谢珩终于忍不住,惩罚似的单手就把她纤细的手腕紧紧禁锢在脑袋上方,腾出的另一只手,稍稍用了力气掐着她柔软的下颌往上抬了抬:“我是谁?”
姜令檀摇头,她认出来了。
谢珩嗓音炽热:“嗯?”
“殿下。”姜令檀努力想让自己清晰,却因为酒的缘故脑子混乱得更加厉害。
她舌尖伸出来,从一排雪白的贝齿上舔过,双手被压着动不了,就本能蹬了腿想要坐起来,嗓音断断续续:“口渴。”
谢珩自然不会让她如愿,冷冽的下颌轮廓让他看起来凌厉不近人情:“想要什么?”
姜令檀气极了说不出话,就张口要咬他,显然还不大清晰,胆子大得厉害。
“想要什么?”谢珩又问了一遍,他热热的气息,扑在她珍珠一样莹润的耳垂上,指腹从她下唇还未好透的伤痕上擦过。
姜令檀脸颊酡红,眼睫湿透了,微微张开的唇,粉嫩的舌尖若隐若现,细软的声
音里夹着一丝哭腔:“呜呜呜,我要喝、喝果子酒。”
谢珩:“”
第98章 第 98 章 反而大胆些。
灯影昏昏, 醉玉颓山。
隐约可见帐幔后方蜷卧着一个朦胧的身影,簪发散乱衣裳半解,极其香旎诱人。
“呜……”
姜令檀下意识仰着头轻轻挣扎, 颤抖的眼睫在秀白肌肤下形成一道画扇似的阴影,醉酒状态下的她——渴得厉害。
床褥摩擦,灯芒下的暗影渐渐交叠, 迦楠香混了果子酒的甜, 帐中的一切像是要被混乱淹没。
姜令檀仰躺在枕子上, 细软的指尖无意识攥紧男人劲腰上的革带,随着她胸脯呼吸起伏, 脖子绷紧的那一截白腻, 犹如浸在月中的冬雪, 是能夺人心魄的春色。
“果子酒……”
“我要。”
她想挣扎,下一瞬,男人冰冷有力的大掌轻而易举将她荏弱的皓腕摁了回去。
谢珩直勾勾地盯着她,指腹从她花瓣一样的唇上描过, 忍了忍,哑声道:“善善,别动了。”
“我不。”
“渴……我要果子酒。”
姜令檀胡乱摇了摇头,见手脚都被压着挣扎不了,一时间委屈漫上来,只管睁着眼睛盯着他,小小声在哭,显然还是不大清醒的模样。
她哭得委屈了, 皮肤就透出绯红色,握在手心里能明显的感觉到沁着一层薄薄的汗,如同珍珠蒙上晨露, 沾着那滑嫩摇摇欲坠,让人恨不得含入口中。
谢珩明明滴酒未沾,却觉得自己好似被她染了几分醉意,口干舌燥。
他的耐心好像在这一刻都被她折腾完了,压着喘息,掌心力道不自觉加重,她觉得疼了,又委屈哭得更为大声。
她睁着湿答答地抬眸望着他,喉咙里细细的颤音又轻又软:“我想要。”
她脑子混沌,话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想要,却又说不出来究竟要什么。
这种话落在谢珩耳中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快把他烧透了。
今日宴席会让人拿出果子酒,不过是想小小惩戒,却不想她会醉得这样厉害,更是张牙舞爪叫他无可奈何,毕竟她实在太小了,容不下他的,这样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定是会伤了他。
谢珩保持着脑子里最后一丝清明,恼极了就掐着她手腕,在白净雪嫩的腕骨上咬一口,不敢用力,然后指尖从牙印上摩挲,又没忍住送到唇边十分怜惜地亲了亲。
姜令檀一贯是娇气的,只是平时少有表现出来,有任何事都悄悄藏在心里。
眼下她醉酒,连人都认不全了还能有什么心思。
就那么一点点酥麻的痛觉,她一声嘤咛,当即泪花直冒,侧脸往枕子上蹭了蹭,气鼓鼓说:“你坏,咬我。”
她抬起身仰起纤细的脖颈,本是想咬回去的,奈何眼前摇晃,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咬住哪里。
湿软、温热。
不像果子酒的味道,却是湿儒的,她下意识伸出舌尖往深处小心翼翼舔了舔。
她渴得厉害,就想要更多。
谢珩抱着人,漆黑如浓墨一样的瞳仁,沉得像是要把人撕碎了吞进去。
心跳、呼吸,还有她懵懵懂懂吸吮的声音。
他把头往下压低一些,薄唇被她轻而易举衔住,然后越发过分,柔软的舌从他唇齿滑过,愈发大胆放肆。
“善善。”
“是你主动的。”
谢珩的声音很克制,嗓音听上去格外嘶哑。
他哑笑一声,掌心掐着她的腰,托着她脖颈把人往上提了提,反客为主用力吻了回去。
“不要……果子酒。”
姜令檀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哭声忽然大了起来,她仰着脖颈,视线异常模糊,如同陷于水中,全都是澎湃的潮雾,水浪拍打在她唇齿间,逃脱不得。
越来越渴,她突然觉得害怕。
“不要了。”
她摇了摇头眼里全都是潮红,一个劲地呜咽,也不知是醉的,还是困的。
“还渴吗?”谢珩俯下身,贴在她跟前,压着声音问。
姜令檀被吻得微肿的唇抿了抿,把口中的“果子酒”咽入喉咙里,也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已经清醒了几分,有些畏惧摇了摇头:“不要了。”
谢珩沉沉看着她:“还敢不敢?”
姜令檀这种时候显然是理解不了他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摇头,嗓音发着颤:“你不要喂我酒了。”
“你让吉喜来。”
“或者叫冬夏。”
她依旧有些糊涂,一会觉得刚才是在喝水,一会又觉得那不像水的滋味,更像果子酒,可是想了想又觉得像水晶饺子很软弹的皮。
“我是谁?”谢珩问。
“?”姜令檀只眨着眼睛看他,视线是涣散的。
谢珩叹了口气,觉得这种时候并不适合跟她讲道理,今夜就不该给她喝酒,他突然有些后悔。
也不知这惩戒教训,究竟是对她的,还是他给自己下的枷锁。
虽然他早就猜到她酒量不好,但是没想到她酒品更不好,醉起来胡闹就算了,偏偏还认不得人,明明是她先招惹了他,等明日醒来怕是要拒不认罪。
谢珩掌心托起她的身子,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摁了摁。
“善善,咬。”
他伸手冷白白的手腕递到她水润的唇前,是哄骗的语气。
姜令檀眨了眨眼睛,看看他:“不要。”
“乖。”
“就咬一口。”他把她拉近一些,滚热鼻息从她耳廓擦过,声音喑哑如同蛊惑。
“为什么?”姜令檀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天真。
谢珩低低一笑,继续哄她:“因为……好吃。”
“好吃”两个字,落在她耳朵里如同诱惑,也没多想,张口朝着他手腕的位置狠狠一口咬下去。
谢珩不怕痛,全都随了她。
更何况她醉得这样厉害能有多大的力气,就算多要几口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他骨肉结实,这点印记连伤都算不上。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适当可怜些,反而能博她同情。
像她这样的人,恐怕是对谁都狠心不起来的,就像之前那几回,无论他做了多过分的事,只要适当流露一点需要她怜惜的地方,她总能不计较之前的事。
谢珩闭了闭眼,把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的少女,轻轻抱起塞进衾被下。
他虽不想当她心里的谦谦君子,但也不想操之过急,给她留下阴影,毕竟那种事对她而言若不准备好,恐怕会伤得厉害。
要让她从一开始就得到快乐,那也得徐徐图之,就像之前迫使她含蝉,每一次延长一点点时辰一样。
……
冬日,昼短夜长。
姜令檀半张小脸都缩在衾被下,她还没醒透,低低咕哝了一声,可从温暖被褥里伸出来的一截手腕,忽然被人握紧,有什么东西从掌心蹭过去,痒得厉害。
“善善,该醒了。”有个声音在她耳旁。
“殿下?”姜令檀愣神。
她睁开眼睛看见太子坐在床榻前,一手执书卷,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不轻不重捏着。
两人隔着点距离,却又恰好能叫她看清他手腕上那一道红肿的齿痕,谢珩往前俯身,故意把那痕迹从她眼皮下晃过去。
“昨夜的善善,可是醉得厉害。”谢珩先发制人,语调淡淡说。
姜令檀望着他,混乱的记忆一帧一帧从眼前掠过,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脑海中浮现的某些画面却是叫她脸红心跳,除了咬他,她好像还做了更加过分的事,根本不敢看他。
“善善,怎么不说话。”
“难不成是孤诬陷了你?”谢珩抬眸,修长的手指慢慢翻了一页书,嘴角一勾靠在圈椅后背上,似笑非笑。
“我……”姜令檀张了张嘴,一双才睡醒的眼睛,湿得像雾气化开。
本就处于失控状态下的记忆,被他这么一打乱,反而记起来的全都变成了她在“强迫”他的场景。
越想越心虚,越心虚就越不敢看他。
谢珩也不急,耐着性子望着她,冷白的指节轻轻敲击这圈椅的扶手,一下一下好似有节奏的沉闷音律,更惹得她心烦意乱。
“先用膳。”
“孤不急的。”
“善善好好想想。”
谢珩淡笑,目光却掠过晦暗莫名的神色,朝外边吩咐:“把你主子的午膳给端来,还有醒酒的汤药。”
“殿、殿下,我……”姜令檀紧张拢着被子坐起来,她才一动,后腰酸麻像是被人掐了一整晚,喉咙又干又涩,她都不敢咬唇,唇上的肌肤稍稍用力就如针扎一样有细
微的痛感。
“我想不起来了。”她避开他的视线。
谢珩扬了扬眉,不轻不重搁下手里的书册,看着她,突兀笑一声:“是吗?”
“怎么孤能记得一清二楚。”
“真的忘了。”姜令檀心跳更快了,她其实不太擅长撒谎,可这种过分僭越辱了太子清白的事,她是一定不能承认的。
谢珩掀唇一笑,指腹慢慢抬起她白皙的下巴,露出自己手腕上那个小巧又漂亮的齿痕。
“昨夜醉酒哭闹的时候,也不知是谁把孤咬坏了,手腕上的伤,恐怕连着好些时日都不能执笔和练剑。”
他特意把‘咬’字压得特别重,凝视着她,一字一顿说。
姜令檀目光微微闪烁,眼底有很深的情绪剧烈颤了颤,并不回答。
她觉得像太子这样的男子,并不会对外透露她咬伤他的事,只要她不承认,总之过几日等他手腕那伤好后,也就过去了。
现今旧年已过,太子也该回玉京,两人此往后不会再有交集,何必因为这种不太文雅的事,坏了他的清誉。
这样想着,姜令檀有了一些底气,她望着他温润如同玉雕琢而出的俊逸侧脸:“我真的忘了。”
谢珩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语气很淡,偏偏指尖上的力道一点没减:“孤的善善,当真要当这负心汉。”
第99章 第 99 章 孤就值一百两?
姜令檀心口一跳, 总觉得这几个字被他用那种慢悠悠的腔调说出来,含着点别的意味。
她不敢多想,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但下巴被捏着,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殿下。”姜令檀咬了咬唇,沉默片刻, 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胡搅蛮缠, “我是女子, 当不了负心汉的。”
“是吗?”谢珩听着这话,给气笑了。
他声音有些自嘲道:“既然不愿承认, 那便罢了。”
“若是没有证据的事, 孤从来不会勉强。”
姜令檀悬着的心顿时一松, 目光小心翼翼抬起看向他,但与之相触,又很快垂下眼来,纤长浓黑的睫毛蕴着水色, 轻颤如蝶翼。
可他并没有如她所想那样松手放开她,覆着薄茧的指尖依旧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下颌肌肤,嘴角压着一丝晦暗不明的冷意。
“殿下。”姜令檀忍下心中细微的不安,伸出手轻轻推他。
“但是呢……”谢珩鼻音轻哼,低头望着她。
四目相对,就这样僵持良久,他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
姜令檀被他这样盯着, 根本就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他靠得近,都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迦楠香, 沉冷中透着一股叫她陌生的凛冽。
“善善能心安理得,孤却不想当这样的薄情郎。”谢珩朝下俯身,单腿屈跪在榻沿,刚好不轻不重压着她一侧膝盖,嗓音低低,如同冬日里冻得化不开的稠墨。
他掐着她下颌的掌心突兀往上一抚,拇指和食指同时用力,捏开牙关,迫使她张嘴。
“唔。”姜令檀愣了一下,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忽然觉得害怕。
“不……不要。”她整个人一激灵,勉强发出一点点声音,就眼睁睁看着他逼近,滚热的胸膛半压着她,把透着齿痕的冷白手腕,抵进她微微张开的贝齿下。
两指用力,托着她下颌的掌心更是不容拒绝往上一托,力气之大,她牙咬在他手腕结实的筋肉上,都咬酸了,也挣扎不开。
他依旧觉得这样不够似的,直到姜令檀感觉自己锋利的虎牙划破他手腕上肌肤,有腥甜的血味漫出来。
“善善,现在想起来了吗?”谢珩压下身体里被勾出来的悸动,看着她,语调似笑非笑。
姜令檀一双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看着他,眼睛泛红透着委屈。
“你……你……。”无耻二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声音颤抖满是诧异。
“还没想起来吗?”谢珩掐着她牙关掌心稍稍用了几分力气,眼底乌沉沉的情绪,像是要把她吞了似的。
“我。”姜令檀呜咽了声,牙齿还咬在他手腕上,他不松手,她又推不开。
她那点反抗,在他手上根本就不够看,哪里是他的对手。
就算不愿承认,也要被他压着认下,明明之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同她计较,怎么就能翻脸就变了主意。
“想起来了。”她仰着脑袋,疼得轻呼出声,嗓音断断续续听着可怜。
“既然想起来了。”
“善善不如认真看看,这新咬的牙印是不是对上了。”
“毕竟没有证据的事,孤可从来不会勉强。”谢珩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声音压得低沉。
姜令檀只觉得自己被那样滚烫的手掌强势托着脸颊,他体温都快融在她身上。
因为昨夜醉酒的缘故后腰酸软使不上力气,唇齿咬着他手腕,柔软口腔内分泌出来的津液一下子咽不下去,竟然顺着他霜白的小臂,蜿蜒出晶莹剔透的液体。
她瞳孔骤缩,赶忙紧紧闭上眼睛,这一刻羞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呵。”谢珩低笑一声,终于松开手,抽回自己的胳膊。
他扯过架子上的巾帕慢条斯理擦去手腕上的‘晶莹’,一边不紧不慢淡声问:“善善不妨看看,孤有没有冤枉你。”
姜令檀闭着眼睛拉耸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藏在衾被下,能一下子原地消失才好。
谢珩笑了笑,俯下身来,滚烫鼻息落在她侧颈上,声音又低又哑:“善善若不愿,孤不如换种法子让你看清?”
姜令檀愣住,一脸错愕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腕格外好看,修长有力,镶滚着宝相花纹的宽大袖摆向上卷起一截,露出如雪似的肌肤,只是上面有一圈清晰的小巧齿痕,让人无法忽略。
姜令檀微微恍神,目光凝在他手腕那一圈,比之前更清晰,更深的齿痕上。
两次的咬痕重叠、覆盖,严丝合缝,红色的血印像是要渗入他皮肉一样,连细微的差别都挑不出来。
自知再躲不过,她也想不出比忘记更荒唐的理由。
“对不起,我不该咬你。”姜令檀心虚道。
谢珩点了点头,好似也不在意。
他慢慢直起身体,没有要退开的意思,嘴角压着的冷意却在顷刻间变深:“嗯,不错。”
“那现在我们谈谈,你要如何赔偿孤。”
“赔……赔偿?”姜令檀猛地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
阿娘悄悄给她留的那些银子,她大部分都交给陆听澜帮忙卖了宅子商铺还有田庄,她仅剩余的那点东西,就算是七拼八凑也不够赔太子金尊玉贵的身子。
谢珩看着她,清隽的眉眼淡漠,语调也是冷的:“难道善善不愿负责,可孤手腕这伤,没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我不、不是这个意思。”姜令檀看着他沉静而幽深的眼眸,心头一颤,嗫嚅道。
“那是什么意思呢?”谢珩嘴角抿出一丝笑。
姜令檀缩在床上,退无可退,摁在大迎枕子上的掌然蜷了蜷,她摸到一叠很
硬的东西,像是……
脑海中涌现昨夜宴席时的记忆,她好像收了许多压祟钱,当时醉得厉害,那些东西后来被她一股脑塞到了枕子下。
姜令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枕子下的东西抽出来。
三个厚实的红封,以及一把镶嵌各色宝石,只比她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匕首。
“殿下。”
“我有钱,我赔偿你。”姜令檀举着手里的红封,呼出一口气,涩声道。
谢珩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复杂难辨。
宜宁被他看得心虚,颤抖着指尖拆开其中一个红封,抽出里面一沓银票,足足有一百两。
红封上还写着小字,是严大人给她的压祟钱。
“孤只值这一百两?”谢珩问。
姜令檀被他紧盯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咬牙又打开一个红封,依旧是一百两银票,施小侯爷给的。
“值两百两。”姜令檀底气全无小声说,她还不忘悄悄藏了藏陆听澜给她的珠光宝气小匕首,这个她不打算抵押出去。
谢珩把她小动作看在眼里,终究是对她无可奈何。
逼松了,她不怕。
逼紧了,她就委委屈屈哭给他看。
他想对她使些手段,她又娇气得很,浑身上下的雪肌,随便哪里捏一下都要红上半天。
说她胆大呢,她明显是怕他的,说她胆子小,她醉起来连他上那种地方都敢伸手去又摸又捏,还问他为什么这样烫。
“善善。”
“你不会真以为是孤是要你银子吧?”谢珩叹了口气。
姜令檀看着手心里最后一个未曾打开的红封,她记得这个是太子给的。
一时间她有些忐忑,倒是不想当着他的面拆开了,也不知这红封里他藏了什么东西,也是银票吗?
姜令檀这样想着,指尖稍稍用力,红封就被她扯出一道细小的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不打开看看?”谢珩低声问。
姜令檀别开脸,竭力平静呼吸,手里握着的红封随着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如同有实质。
红封里是一张空白的金粟笺纸,上面印着属于他身份的私章。
“殿下,这是?”她抬起眼眸。
谢珩在她的耳边,声音既低又轻:“是孤给善善的‘千金万金’啊,上边要添什么字都行。”
姜令檀掌心一烫,差点没握得住那张薄薄的金粟笺纸。
昨夜不光是咬他,恐怕她还做了更过分的事,比如好奇他究竟把‘千金万金’藏在何处,就肆无忌惮对他上下其手。
不能再想了!
姜令檀伸手揉捏眉心,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此刻她恨不得当时能醉得更厉害些,什么东西都不要记起才好。
“善善怎么不说话了?”谢珩舌尖抵了抵唇角。
姜令檀垂下脸,假装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把那二百两银票往前递了递:“赔偿。”
谢珩勾着嘴角,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身上,长指往前一伸,捏住那一沓银票:“这些算作利息。”
“至于本金。”他声音微顿,神态自若继续说,“孤听昭容长公主夸过善善写得一手好字,既然如此,孤在雍州这段时日难以执笔,就由善善来书房代笔如何?”
“我?”姜令檀红润的唇抿着,想躲又无处可躲,不知该如何拒绝。
“难道不愿?”
“孤记得自从来了雍州,善善已经连着好些时日未曾含蝉,嗓子还未好全,含蝉还不能耽搁,正好就一起了。”谢珩语调轻缓,狭长的凤眸透着难以言说之意。
姜令檀根本拒绝不了,含蝉是治病,她嗓子虽然比之前好了不少,可是依旧只能少少的说话。
若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就算吉喜帮她泡好玉蝉,她反而会因为常妈妈和冬夏她们都在外边能听见不敢用力,而书房隔音,有些时候她没忍住发出那点声音,就算太子会听见,也总比被所有人都听去好。
“嗯。”姜令檀点头,闷闷应了一声。
谢珩低头注视着她,眼底终于溢出几分淡笑,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真乖。”
*
永安二十七年春。
雁荡山依旧被白皑皑的积雪覆盖,南燕雍州前线从新岁伊始就连接经历了几场大战。
姜令檀之前担心的,日日要去书房的事并没有发生,因为她从吉喜口中知道,太子有事去了西靖,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恐怕要等到春末。
她得清闲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再等上一段时日,太子回玉京,她就不用再日日担心与太子之间愈发僭越的关系。
可这口气松完还不过半日,伯仁一身轻甲远远朝她行礼,不敢走近:“姑娘,殿下回来了,正寻你呢。”
姜令檀僵在原处,看着同样也有些目瞪口呆的吉喜:“你不是说殿下要去至少一个月么?”
吉喜狠狠瞪一眼伯仁,这消息分明是伯仁透露给她的。
伯仁尴尬轻咳了声,朝姜令檀做了个请的姿势。
姜令檀微微恍神,心脏像是要停止跳动。
因为太子不在宅子的这段时日,她可谓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药炉里泡好的玉蝉日日都有婆子算着时辰送来,她也只在最初几日含了,到了后面,只等玉蝉放凉了,再寻了借口让人送回去。
毕竟太子要一个月后回来,等回到雍州就要马不停蹄赶回玉京,她觉得他应该以后都不再会有时间管她,自然就变得松懈。
“怎么办?”姜令檀看着吉喜,小声问。
吉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抖得比她还厉害:“姑娘,奴婢不知。”
姜令檀轻咳一声,破罐子破摔:“那、那还是去吧,若太子殿下亲自来请,我就死定了。”
她说着要过去,动作却磨磨蹭蹭。
书房那边来请了四五回,她一会儿以衣裳没换好,等会又说披风带子松了要重新系。总之等过去的时候,外头天色都已经擦黑。
外院书房。
谢珩坐在书案后面,身上带着湿热水汽,显然是刚沐浴不久。
他听见声音头也不抬,漫不经心翻了一页书,昏茫烛影笼着他清隽冷白的侧脸,温润之下隐透寒芒。
“还不过来。”他眉心微蹙,目光锐利。
姜令檀一颤,视线落在他置于金丝楠木桌面已经用药泡好的玉蝉上,恨不得转身就逃。
“善善,不要让孤说第二遍。”谢珩显然是耐心耗尽了,冷笑着往椅背上一靠,指尖敲在桌面上。
这不轻不重的声音,恰好惊得她一抖:“我……我错了。”
她不敢看他,却知道他肯定是在生气的。
毕竟这小半个月,阳奉阴违这几个字,算是被她给玩明白了。
唯一意料之外的就是消息错误,太子竟然提早回来。
“犯错的问题,我们稍后再谈。”
“先把玉蝉含进去,三刻钟。”
谢珩忍下要把她扯进怀里的冲动,幽深的目光,一点点从她身上扫过,雪白的玉蝉被他两指捏着,透着难以言说的意味。
姜令檀想拒绝,蓦然发现他指尖捏着的玉蝉比之前的大了不少。
这样大,还要吮吸三刻钟,她受不住的。
第100章 第 100 章 乱了方寸
姜令檀有些崩溃摇头:“不行真的不行, 太大了,我吃不下的。”
谢珩幽幽叹了口气,捏着白玉蝉的长指微微曲起, 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弧度:“善善,你可以的。”
“不……”姜令檀紧紧抿着唇,浑身冰凉, 也不知道究竟是冷还是怕的。
“不要逼孤亲自动手。”
“含进去。”
他刻意加重了声音, 大半隐没在灯影下的视线, 凌厉逼人。
“真的太大了。”姜令檀喉咙里溢出惊慌的哭腔。
“当真不乖。”谢珩嗓音低低,眼底霎时间凝出几分严厉。
檐外飘着鹅毛大雪, 寒风刺骨, 姜令檀只觉得他目光积着威压, 沉得她快喘不上气来,羸弱的背脊一颤,偏过脸,退步转身要逃。
仓促间, 她来不及收回的手腕被他紧紧握住,力气大得可怕,反手就将她给拽了回去。
“我……”姜令檀自知无处可躲,干脆狠狠心朝他仰起头,一双兔眼雾霭蒙蒙,那欲落不落的泪珠挂在眼睫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谢珩看着她的眼睛, 长指缓慢摩挲过那如花瓣一般的红唇。只要他用力,就能撬开她的唇齿,轻而易举探进去, 为所欲为。
可是他并不打算这样做。
“张嘴。”他两指重新拿起玉蝉,单手从后面环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声音平静,更能称得上温柔。
姜令檀一个哆嗦,不自觉后仰,想要避开他手上的玉蝉,可她整个身体都被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圈在怀里,被迫坐于他腿上。
“乖,要放进去了。”谢珩垂眸看着她,嗓音低沉好听。
白玉蝉抵在她唇上,他并没有用力,玉上用药汁浸泡出来的温度,贴着她冰凉的唇珠。
姜令檀有一瞬失神,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
苦涩的药汁混了蜂蜜的甜腻顷刻间在她口腔内散开,还能闻到一股很淡并不让人觉得排斥的药香,玉蝉有些烫,但也能接受。
她试探性张开嘴,咬住白玉蝉的一端。
但比起之前不过她拇指大小雕刻得分毫毕现的羊脂软玉,今日这个只是整体大上一些。
玉蝉内部中空的蜂窝状小孔内有药汁流出来,她苦得不禁皱起眉头,喉咙被压着,并不习惯。
“唔。”她舌尖不适地把白玉蝉往外抵了抵,悄悄推出去一些,到底是比她想象中好的。
喉咙里来不及吞咽的津液,溢满在她唇齿间。
全身上下的力气像是被口里含着的玉蝉搅散了,身体蜷着,软在他怀里。
三刻钟实在太久了,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她双颊就已经酸软得不像样子,何况还要努力吮吸,但凡她有一点要偷懒不好好含药的心思,在他的目光下,她无处遁形。
“你看,孤其实比你更了解你自己。”谢珩轻轻抬起她柔软的下巴,拇指从她溢出晶莹努力闭紧的嘴角不轻不重擦过。
“孤宠着你,顾忌你的身体,同样千方百计保证你的周全。”
“孤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前往西靖前同你交代的那些规矩,也都经过你点头应下的。”
“对吗?”
姜令檀软成一团,每次吮吸白玉蝉发出的轻微颤动,撩得她喉咙发痒,说不出话,只好轻声哽咽着点头。
“那为什么要骗孤呢?”谢珩的语调慢慢变得清润,听不出任何不满质问的意思。
姜令檀紧紧闭着眼睛,道理上她觉得太子说得都对,可在接受程度上,她忽然有些埋怨。
明明他过不了多久就要回玉京,却还要寻了借口对她做这样过分的事,新换的白玉蝉那样大,别说是含三刻钟,就算是现在一刻钟还未到她都快坚持不下去。
书房,烛光昏暗。
门窗都已关上,她身体软得如同棉花被他抱紧在怀中,明明只是为了治疗失语症含在口中白玉蝉。可他落在她唇上的目光,更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殿下,太太久了。”
姜令檀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越来越多来不及咽下去的津液,顺着她微张的唇,有晶莹的细丝蜿蜒而下。
谢珩眸色微深,依旧视若无睹。
“我错了。”她连呼出的鼻音都夹着颤抖。
谢珩这才满意点了点头,慢条斯理从袖中抽出帕子,一点点从她唇角擦过。
“哪里错了?”他看着她,淡然自若,却叫她避无可避。
“不该骗您。”姜令檀用极小的声音说。
谢珩好似笑了一下,收了帕子,拇指抚上她的唇,很轻地摩挲两下,嗓音淡淡:“那你说说,欺骗孤的这个错处,又该如何罚。”
姜令檀被他揽着腰,与他肌肤相贴的地方好像比手炉还要滚烫一些。
她这样无助求他,自然是不想含这样大的白玉蝉,又想把欺骗他惩罚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翻篇过去,可他偏偏揪着她的错处不放。
她心里万分不愿,当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如这样吧。”谢珩眸底有暗色掠过。
“善善自己选,是让人重新泡了玉蝉送来,把之前躲懒的时辰全部补上,或者……”他声音一顿,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那里放了一张空白的笺纸,他终于露出隐藏在端方外表下的獠牙,“立下字据与孤回玉京,今日的事我们就此作罢。”
姜令檀陷在他怀里,脖颈上沁着细汗,闻言不可置信瞪圆了眼睛。
什么狗屁选择,她都不愿意。
“考虑好了吗。”谢珩轻笑一声,十分怜惜揉了揉她的头发。
姜令檀鼓着绯红的唇瓣,用沉默表示拒绝和抗议。
谢珩从提出这个要求开始,他就没想过她会服软同意,但他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她。
两人就这样耗着,才过完一刻钟不久,她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勉强挣扎想要用舌尖把玉蝉吐出来,然而他长指不轻不重抵在她唇上。
看这情形,她好像真的快濒临绝境了。
“跟孤回玉京?”谢珩淡声问。
姜令檀瞳孔颤了颤,用力抿紧了唇,不说话。
等三刻钟近尾声时,姜令檀整个人已经有些晕乎乎的,她费力挣扎着,口齿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嗓子里只剩若有若无细软的哭腔:“我不回去。”
“你会的。”他声音轻得如同情人的呢喃。
所有的反抗成了徒劳,像是被火烧着的身体里记忆颠倒混乱,她纤指死死攥着他的袖缘,红润的唇因为抿的时间过长已经充血红肿,就像涂了秾丽的口脂,再配上那双泪眼蒙眬失神的眼睛,美得叫人窒息。
姜令檀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昏昏沉沉中有人给她喂了蜜水,又用湿热的帕子帮她仔仔细细擦净脸上的热汗,等一觉醒来,屋中只有朦胧的烛影。
“醒了。”灯影里,男人长身玉立,一双眼眸正静静看着她。
姜令檀看着太子,半晌回不过神。
此时正值深夜,她躺在书房的暖榻上,身上盖着他的大氅。
“我。”才说一个字,声音就哑得不成样子。
“先把药喝了。”谢珩端了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递给她。
姜令檀眉心一蹙,身体忍不住瑟缩一下,她明明在生气,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从西靖回来后,他的举动让她觉得十分危险,那双眼睛太深太沉,逼迫她时,总透着叫她说不上来的冷意。
“听话。”谢珩看着她。
姜令檀没有再拒绝,她费力挣扎着坐起来,抬手接过药碗。
“你就算罚我,我也不回玉京。”她喝完药,看着他,态度少有地强势。
谢珩沉默一阵,只是眯着眼看她许久。
有时候他竟然觉得是自己小瞧了她,被逼到那样的程度,在晕过去之前,她依旧不愿回玉京。
“罢了。”
“那就帮孤写封秘信吧。”谢珩指了指书桌上已经摆好的空白信纸,还有蘸好墨汁的玉兔毫。
姜令檀呼吸顿了顿,眼中防范的情绪很明显。
谢珩重新斟了一杯热茶,端在手里也
不喝,他往后退开些:“孤念出来,你写就是。”
姜令檀站起来,整个人踉跄一下,到底是咬牙一步一步走到书桌后方坐下。
她伸手执笔,慢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眉眼深邃似浓墨,情绪却极淡:“永安十年,柱国公府齐氏叛国通敌一案。”
“案情有变,兹事体大,理当重查。”
短短二十八个字,落进姜令檀耳中犹似雷鸣,把她心底那些微不足道的防范心,击得粉碎。
她指尖僵冷,差点握不住笔,就连墨汁溅落也毫无所觉。
谢珩静静看着,嘴角噙着一丝笑,终于端起茶盏慢慢饮了一口,昏黄灯芒下氤氲水汽飘散在空气中,如丝如缕,像是要把她给缠住。
“怎么不写了?”
姜令檀掌心一抖,大团的乌墨在信纸上晕染开。
她被他盯得慌乱,语无伦次:“我这就写。”
到底是心境不平,连着写废几张纸,她都没能写出一张像样的字。
咬着唇,掌心掐着失力的手腕,暗暗吸了口气,正打算重新提笔。
这时谢珩已经搁下茶盏,走到她身后站定。
“永安十年,齐居正病故次日,父皇得了从西靖贺兰氏送到玉京的消息,那封密信谏言柱国公通敌叛国,证据确凿。”
“信中有一那张据说是齐居正的亲笔信,被烧毁了一半,还印了他的私章。”
“只是后来大理寺的探子翻遍柱国公府上下,几乎是挖地三尺,也没能寻出那枚印章。”
谢珩粗粝的手掌把她柔软的掌心几乎整个包进去,微微使力气,带动她颤抖不已的手腕,从容不迫在信纸上写下那二十八个字。
姜令檀不知道太子为何要告诉她这些,被那样滚烫的手握着。
她终究是无法镇定,乱了方寸。